79街尾之宅（五）

那天,天熱得發了狂。太陽剛一出來,地上就像下了火。一些似雲非雲,似霧非霧的灰氣低低的浮在空中,讓人覺得憋氣，一點風也沒有。

街上的柳樹,像病了似的,葉子掛著層灰土在枝上打著卷；枝條一動也懶得動的,無精打採的低垂著。馬路上一個水點也沒有，乾巴巴的發著些白光。大道上塵土飛揚,與天上的灰氣連接起來,結成一片毒惡的灰沙陣，燙著行人的臉。

他已經在大街上漫無目的晃蕩了整整一個月，周圍的人都一臉痛苦的走著，他卻一臉平靜的赤著腳丫踩在滾燙的地面上。

這一天，白袍怪大叔再次出現，羅特斯停下了腳步，仰著頭看他。

「玩夠了嗎？」白袍大叔笑眯眯的問道。

羅特斯搖了搖頭，問道，「你知道吳聊哥哥在哪裡嗎？」

白袍大叔並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一個陽壽未盡的人最終還是會回到自己的軀殼的。」

「你知道他在哪裡嗎？」羅特斯固執的問道。

「不知道。」白袍大叔嘆了口氣，還是只說了那一句話，「玩累了記得叫我。」

然後，他就像來時一樣，突然就消失了。

羅特斯繼續以遊魂的形態晃蕩了起來，不分晝夜，時時刻刻都重複著走動的動作。

他在找他的吳聊哥哥，找他一起玩123木頭人的遊戲，

說好要一起玩的呢，吳聊哥哥……

有一天，天邊劃過了一道閃亮的流星，流星的尾巴在暗藍的天際拖出亮亮的一道白痕。

羅特斯看到了，他想起了以前孤兒院的修女對他說過的一句話——對著流星虔誠的許願，你的願望說不定就會實現。

羅特斯閉上了眼睛，他的睫毛漸漸被淚水沾濕——我想跟吳聊哥哥一起玩……

【只是想跟他玩嗎，你大可以找別的小朋友一起玩啊，為什麼非要是他？】一個聲音突然打斷了他的許願。

羅特斯張開了眼睛，紅著小鼻頭軟糯的說道，「因為我喜歡吳聊哥哥~」

【哦……】皮卡鼠已經跟在他身後很久了，起先它是好奇這個小男孩的魂體怎麼沒被鬼差收走。

明明是這麼漂亮的一個孩子，這種年齡，不是應該在父母的懷抱里撒嬌賣萌的嗎，為什麼會那麼失魂落魄的在每一條街上晃蕩。

但是現在，在跟在他的身後一起晃蕩了幾日後，它開始心疼這個有著燦爛金髮和天藍眼睛的男孩了。

當男孩第N次回到街尾的一棟房子里時，皮卡鼠忍不住再次出聲。

【你為什麼總是要在天黑之前趕回這裡呢？】

羅特斯沒有說話，一直跑到了三樓那個兒童房裡，他縮在房間的角落裡，大睜著眼睛盯著窗外。

皮卡鼠也默默的坐在了他的旁邊，黑豆一樣的眼睛靜靜的看著他。

「我在等吳聊哥哥，我怕他回來了，卻找不到我~」羅特斯眨了眨眼睛，突然出聲說道。

【要是他永遠都不會回來呢？】

羅特斯低了低頭，柔軟的金髮遮住了眼睛，「你可不可以幫我找到他？」

【我幫你可以，幫你找到你那位小朋友，但是你也要付出一定的代價。】皮卡鼠晃了晃尾巴，一臉得瑟的說道。

金髮的小男孩一下子抬起了頭，瞪大了天藍色的眼睛，希冀地望著它，「什麼代價都可以，我不要找不到他，我要永遠和他一起玩~」

皮卡鼠看著眼前淚水婆娑的男孩，嘆了口氣，【你果然還是個小孩子啊~】

「為什麼吳聊哥哥不來找我玩了，我好害怕，我怕我以後再也見不到他了~」男孩縮在房間的角落裡，豆大的淚水一滴接一滴的砸在了卡通的地毯上。

【因為他的魂魄回到了自己的身體里，遊魂狀態的記憶早就被鬼差給消除掉了~】皮卡鼠晃了晃腦袋，好心的解釋道。

哪知道金髮的男孩卻越哭越傷心，後來皮卡鼠勸了什麼，他都沒有聽進去。

金髮男孩一直都在等，等那個跟他約好一起玩捉迷藏的黑髮哥哥，可那個人卻至始至終都沒來找過他……

「代價是什麼？」終於有一天，男孩問道。

【每一世，你都會被消除記憶。】

「我能見到他嗎？」羅特斯問道。

【能啊。】

「那我去投胎。」

白袍叔叔又一次出現，這一次金髮男孩輕輕對他點了點頭，伸出小手任用他握著往地底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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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明月池去竹林練劍，吳聊正要跟去觀賞一番，卻被皮卡少年一把扯住了衣袖。

「怎麼了？」吳聊挑高了眉毛疑惑的看他。

「我是來跟你道別的，小聊聊~~」少年眨了眨眼睛，試圖擠出幾滴鱷魚淚來。

「行了行了，哭不出來就別哭！」吳聊好笑的看著他。

皮卡少年卻一臉傷心欲絕的看著他，「你無情，你無意，你……」

「皮卡鼠，」吳聊突然嚴肅的打斷了他的話，「你好好保重！」

「恩！」好像是被吳聊的神情感染，皮卡鼠也嚴肅的回道，「你也是。」

吳聊轉過了頭，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算了，你不適合嚴肅的表情。」

「吳聊……」皮卡鼠扭了扭身體，酸澀的說道，「我走之前，想做一件事，為當年那個讓我心疼的男孩。」

「恩？」吳聊疑惑的看著他。

「我帶你去一個地方，看一個人。」皮卡少年握了握拳，「你放心，你去那個空間是什麼時間點，回來還是那個時間點，明月池不會發現你離開的，而且，他其實就是……」明月池的前世。

「我知道了，走吧。」吳聊閉上了眼睛。

【準備好了？空間轉換程序啟動，現在進入十秒鐘倒計時，十、九、八……三、二、一，程序啟動成功，出發咯~】

當吳聊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離地面近了很多，這種高度一時間還讓他有些不適應。

【笨蛋，你是回到了小時候拉~】皮卡鼠在腦海里提醒他。

吳聊這才發現自己的手變得又小又細又白，他對著街上的一個玻璃門照了照，黑白分明的眼睛，小小的鼻子，小小的眼睛，分明就是他七八歲時的模樣。

「我要去見誰？」吳聊迷茫的四處看了一圈，這個時候正是晚上，夜幕黑沉，只有暗黃的路燈在兩邊照著明，街上一個人都沒有。

【你真的不記得了嗎？】皮卡鼠嘆了口氣，【沿著這條街一直走到底，有一棟房子，那個人在三樓的小房間等你。】

「哦。」吳聊點了點頭，邁開腳步朝街尾跑去。

這個房子從外面來看，已經有些破敗了，蕭索的牆面坑坑窪窪的，不時的還有幾塊磚從牆體中分解出來。吳聊一不留神，還會被一些脫落的石灰石給砸到。

走進裡面，地板上鋪了厚厚的一層灰，吳聊推門的時候太急，一時沒防備，被嗆了好幾口灰。

房間的角角落落結滿了大大小小的蜘蛛網，吳聊皺起了眉頭，這樣的房子還會有人住嗎？

【到三樓去~】不知道是不是吳聊的錯覺，皮卡鼠說這話的時候微微有些顫抖。

「他在三樓嗎？」

【是的，你就去看一眼他。】皮卡鼠沒有告訴吳聊羅特斯是白連的第一世，有時候話並不需要說得那麼明白。

吳聊點了點頭，踩著布滿灰塵的樓梯一步一步的往上走著，不時會突然從牆角的小洞中躥出一兩隻老鼠，把吳聊的褲腳撕咬了個粉碎。

吳聊抽了抽嘴角，把正咬著他褲腿不放的小灰鼠拎了起來，一甩手扔到了樓下。

來到三樓，寂靜幽深的走廊黑布隆冬的，伸手不見五指，試著按了下電燈的開關，沒有反應。

吳聊摸索著來到那個小小的房門外，那個高度，明顯是一個兒童房。

他疑惑的看了一下四周，沒有其他的房間，三樓好像就只有這一個房間。按下心中的疑惑，伸手觸上了小門的把手。

吱嘎——

門被吳聊一把推了開來，想象中的灰塵撲面的場景並沒有出現，這個房間很乾凈，藍色的卡通牆紙，床上的被褥還維持著掀開的狀態，好像是剛被人睡過，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奶香味。

吳聊走了進去，踩在柔軟的卡通地毯上，心裡沒來由的一陣舒服。

「有人嗎？」吳聊輕聲的問道。

沒有聲音回應他。

窗戶那裡遮著厚厚的窗帘，外面好像起了大風，窗帘被風吹得向里鼓起，隱隱約約的，好像有一個小小的黑影映在上頭。

吳聊走了過去，一把拉開了窗帘，一個金色頭髮的小男孩正撐著下巴看著窗外，他右手的手指微微曲起，一下一下的摳著窗棱。

「別摳了，很臟。」吳聊把他抱在了懷裡，帶著淡淡奶香的小身體軟軟的，抱起來十分的舒服。

男孩像是沒聽到他的話，還是一下一下的摳著窗棱，大大的藍色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著窗外。

「你為什麼不眨眼睛？」

「我怕哥哥回來了，我卻沒看到他~」男孩奶聲奶氣的回答道。

男孩的話就像一根刺一樣，扎地吳聊心裡生疼，記憶如同泉水般湧入了他的腦中，他眨了眨眼睛，低下頭看向男孩。

「我帶你玩遊戲吧，捉迷藏怎麼樣？」吳聊笑了一下，乾澀著嗓子提議道。

「不要，我要玩123木頭人的遊戲~」男孩嘟了嘟嘴巴，軟軟的說道。

「為什麼一定要玩這個遊戲？」

「這樣就可以趁吳聊哥哥還沒轉身的時候，偷偷抱住他親他了呀~」羅特斯彎起了眉眼，齜出了細牙笑得一派天真。

笑著笑著，羅特斯突然哭了起來，他轉過小身體踮起腳尖一把摟住了吳聊的脖頸，濕潤的藍眸湊近來仔仔細細的看著他，「吳聊哥哥終於回來了，終於回來了……」

吳聊低了低頭，湊上去親了親男孩的額頭。

「這次我一直陪你玩，怎樣？」

男孩卻搖了搖頭，認真的說道，「吳聊哥哥回去吧，這樣羅特斯就能跟吳聊哥哥一直玩了~」

吳聊怔了一下，只是看著男孩。

羅特斯抬起頭來親了一下黑髮哥哥的嘴唇，他笑眯眯地說道，「你要一直對羅特斯好哦~不許欺負羅特斯！」

一陣風吹來，男孩的身體幻化成了一個個藍色的光點，消散在了這個房間中。周圍的藍色牆紙漸漸脫落，小床上，地毯上，積了厚厚的好幾層灰，空氣中瀰漫著一股帶著濕氣的霉味，牆角結滿了大片大片的蜘蛛網，成片的蟑螂在這個房間到處躥著。

吳聊呆愣在原地，輕聲說道，「皮卡鼠，我看到的羅特斯只是一個執著的鏡像吧。」

【是的，羅特斯現在就在明月池的身體里，他跟明月池本就是一體的，我帶你來這裡，是因為羅特斯的執念還殘留在這裡，他還在等你，一定要見到你，他的執念才會消失，這之後，羅特斯，也就是白連，才是一個完整的白連。】

「謝謝你，皮卡鼠。」吳聊勾起唇角露出了一個笑容，他低了低頭，伸腳踩死了一隻試圖爬到他身上的小強。

【謝什麼，我的任務徹底完成，就得說再見了，吳聊，很高興跟你認識一場。】

「你去哪裡？」

【天涯海角我都可以去，或許我還會遇到一個讓我心疼的人，誰知道呢，也許作為系統，我的天命就是撮合那些有情人吧。】皮卡鼠無所謂的摳摳鼻子。

吳聊低下了頭，輕輕嗯了一聲。

【喂，我會想你的，你會想我嗎？】

「誰知道呢。」吳聊望著皮卡鼠笑得異常的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