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漆黑的眼眸怎麼都離不開那個酣睡的兒子,沒有理會乳娘何時離開。
看著他水嫩的幼白皮膚,臉蛋上還透著健康的粉紅,修長的手指忍不住輕撫他的臉蛋,指下的觸感讓他的心臟有種被絞緊的感覺,這是他的孩子,他與她的孩子。
孩子粉紅的小嘴嘟了嘟,臉兒在他掌下蹭了蹭,似乎是嗅到了父親的氣味,嘴角扯出一抹好甜好可愛的笑容,接著沉睡。
他笑了,多麼純真又多麼讓他心悸的笑容,就是這一抹笑容,可以讓他將全天下左右最好的東西都捧到他的面前,只求他的一笑。
他的孩子與他的一樣的執著,剛出世那幾天,堯兒怎麼都不肯喝乳娘的奶,無論換了多少個乳娘,他卻哪怕餓得狂哭,都不肯讓他們抱,別說餵奶了。
一直到青衣提議說拿王妃穿過的衣裳來給乳娘換上,堯兒才勉強肯喝奶了。
「堯兒,你是不是也在想你的娘親?」
連這麼小的孩子,都知道自己的娘親,雖然還不認識,但他卻認識那種熟悉的味道。他的兒子,卻無緣喝到自己親娘的乳汁,他龍庭澹看似得到了天下間所有的一切,可是卻連自己心愛的人都得不到,也不能給自己的兒子想要的母愛,其實他是最無用的人。
這一個月來,他不敢踏入旭日軒半步,就怕自己一旦看到她,就會忍不住丟掉自尊去低聲哀求她別離開自己,他已經什麼都沒有了,至少保有一點點的自尊吧?
明天就是堯兒彌月之日,恐怕也是她離開之時吧?要不是還沒有作完月子,她說不定那天就走了,也不會勉強留在這種讓她厭惡的地方。
過了明天,他們此生就再無相見的機會了,他要早點習慣沒有她的日子才行,如果可以止住這永無止境的疼痛的話,那麼總有一日,他肯定可以忘記她的。
今日是輔政王爺的愛子滿月的大好日子,王爺席開百桌宴請朝中諸臣,連皇上都親自前來道賀,一整晚前院都是歡聲笑語,賓客不絕。
與前院熱鬧的氣氛相比,旭日軒卻安靜得如同無人一般,只有顧遙夜靜靜地站在窗邊,望著那高掛的明月與在月下怒放的花朵。
這些花兒,就如同去年與他一起躺的花海一樣那麼燦爛美麗,只是她的心境卻已經截然不同。
那時,多麼幸福與甜蜜的感覺,而現在卻……
「王妃,你還是披件衣裳吧,小心夜涼。」青衣拿著一件素色袍子,想要勸主子穿上免得著涼。
「不必了。」她已經出了月子,連請來幫她作月子的張嬤嬤多說她的身子恢復地很好,不用擔心,青衣卻還在這裡憂心她受涼,怎麼會呢?六月天,何來涼意?
「那王妃要不要吃點東西,你晚上吃得好少。」王妃的胃口這一個月來實在太差了,與懷孕那段時間即使狂吐,還是猛吃的樣子實在差好多,現在菜肴做得再精緻,王爺都提不起興趣。
想想當初吃退奶食物的時候,甚至一邊吃一邊哭泣,那種悲愴與傷心,讓她看了都跟著哭起來。
吃、吃什麼?她沒有胃口也不想吃東西。她想看自己的兒子,那個從出世,她只看過一眼,連相貌都來不及看清楚的兒子,她想得連心都痛了,又怎麼可能吃得下去?上天是不是在懲罰她,懲罰她當初有過不想要他的念頭,所以現在罰她無法相見?
龍庭澹也真夠狠的,說不讓她見,就是不讓她見,她連這個院子都出不去,關千里日日都在院外把守著。
「王爺吩咐了,讓王妃好好地保養身子,過了月期,自然可以自由了。」這是質問之後,得到的答案。
「王妃,你還是安心坐月子吧,現在王爺正在氣頭上,你自然見不到小王爺的,等身子養好了,再去看小王爺也不遲。」青衣也在一旁苦勸著。
而她在看清楚現實之後,也只好認命地等身子恢復了再說,不過就這樣讓她放棄孩子,那是不可能的。
「那你不如坐一下,今天你站了好久。」從傍晚開始,王妃就一直站在窗前,如同以前她也站在那裡等王爺從宮裡回來一樣,只是王爺已經好久都沒有回過旭日軒了,她扶著王妃坐在窗邊的軟榻上。
是啊,站著又如何,望了又如何?難道現在她還在奢望著,自己可以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聽到那熟悉的腳步聲嗎?
真是痴心妄想,他又怎麼會再出現在這裡?
整整一個月的不聞不問,她早該明白了,是她傻、是她看不開、是她還抱著一絲絲的希望,低下頭去,不想讓自己這麼懦弱,像個傻子一樣,一直期盼著他會出現,說不定他正與陸歡欣相伴,樂得她不在眼前。
「王妃,你想不想出去走走?今晚的月色很好,你好久都沒有出過房門了,我陪你走走吧。」
「不用了。」閉上眼,頭靠在牆上,她不想動,真的不想動了。
「小夜!」突然,一聲男性聲音在門邊響起,讓房內的兩個女人都看了過去。
竟然是那個最不可能出現在輔政王府的男人,楚隨瑜!
「小夜,我終於見到你了。」楚隨瑜大步走進來,斯文俊秀的臉龐上充滿著驚喜。
「隨瑜?」顧遙夜睜大眼眸,不敢置信地望著那個走近的男人,對於他的存在,充滿著驚訝與不解,「你怎麼會在這裡的?」
「大膽狂徒!竟敢隨便走入王妃的寢室!」青衣一個箭步上前,急急地阻攔住楚隨瑜的腳步。
「我是光明正大走進來的,你們王爺知道我來次此。」楚隨瑜想要繞過那個一直擋路的丫頭,自從那天看到小夜摔倒在地之後,就被龍庭澹給抱走了,讓他擔心得要命,不知道她的情況怎樣,於是他就一直守在輔政王府門前,想要探聽到一點關於她的消息。
可惜不管是門房還是匆匆出去的王府下人,口風都緊得要命,讓他一點都打聽不到小夜的訊息。
一直到後來滿朝的人都說輔政王妃平安地為王爺生下一子,這才讓他放下心來,每天他都上門去要求見小夜,結果都被龍庭澹的下人給擋住了。
一直到今天,他一如既往地上前拍門,就被一個看起來成熟穩重的中年男子給領進府,他說王爺准許他見王妃。
雖然吃驚於龍庭澹同意他與小夜見面,但他也不會傻得去問龍庭澹為什麼,而是狂喜地跟著中年男子來到這個主院,一直到看到小夜的人,他這才相信,原來那個男人沒有騙他,他真的見到小夜了。
「怎麼可能?王爺怎麼會讓男人隨便進來。」雖然王爺這一個月來不再進來旭日軒,但對王妃的關心可沒有少過。不但請專門的嬤嬤來幫王妃作月子,每頓飯菜都是精心準備的,她不相信王爺真如大家所說的那般不要王妃了,如果一個男人不想要那個女人,何必對這個女人如此費心?
「青衣,你讓開。」已經從再見楚隨瑜的訝然中恢復過來,顧遙夜淡淡說道,「他是我的故人,你可以放心。」
故人?楚隨瑜聽到她的話時,表情明顯一僵,什麼時候,他對小夜而言,成了一名故人?
青衣這才不情願地挪到一旁,充滿戒備地望著那個陌生男子,長得一臉儒雅俊儒,但也不代表他就是一個好人。
「小夜,你的身體還好嗎?」終於他們之間再沒有任何阻礙,他可以真真正正地將她看個仔細。多久了,他們竟然分別了如此長的時間,他有好久都沒有好好看過小夜的臉了,這張縈繞在他心裡,讓他苦苦思念的清麗姝顏。
她一臉的愁郁與傷懷,似乎在她心裡,有好多好多的傷心與難過一般,是了,被龍庭澹強娶了去,以小夜的性子,怎麼會開心,何況還生了個孩子。
「真的是他讓你進來的?」沒有理會他的問話,她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他剛剛對青衣說的話,他說是龍庭澹同意他進來找她的,龍庭澹怎麼可能會同意讓他來看她?
他不是一直都對隨瑜非常介意嗎?這次竟然會讓隨瑜這般登堂入室,為什麼?
「是的。」楚隨瑜走到榻前,蹲在她的身邊,一把握住她的手,「他還託人轉告我,讓我一定要好好照顧你。小夜,你說龍庭澹是不是突然良心發現,終於不再阻礙我們?」那個帶他進來的中年男子臨走時說王爺讓他警告自己,如果自己不好好對王妃的話,日後一定不會放過自己。
還需要他說?他楚隨瑜對小夜的心,一直都沒有變過,走了這麼久,計劃得這麼辛苦,付出那麼多代價,就是為了像今天這樣,可以再次牽住她的手。
「什麼?」他竟然讓隨瑜好好對她?什麼意思?到底是什麼意思?她傻住了,任他握住她的手,沒有任何反應。
青衣想衝上前去扯下那個登徒子的輕薄之手,堂堂輔政王爺的王妃豈是讓人隨意碰的?可是她卻被顧遙夜掉出眼眶的淚水給嚇到了……
一顆一顆,如同珍珠撒落一般,迅速地掉下來,她長這麼大,從來沒有見過人可以這樣哭,王妃之前流淚都不能與這次相比……
「小夜,你怎麼了?為什麼哭了?」楚隨瑜不明白為什麼小夜聽到她自由的消息不但不覺得高興竟然還掉眼淚,他不是蠢才,不會呆到認為小夜是聽到高興地哭,那個眼淚明明就是傷心絕望的眼淚。
「他真的……真的這麼說?」聲音哽住了,但仍然堅持要問出自己想問的話。
還要再說什麼?從他進來開始,小夜所說的話,所問的問題都是關於那個男人的,看來事實已經擺在眼前了。
「你愛上他了是不是?」不想相信的,當初那個眼眸如泉,只看到他一人的小夜已經不在了。現在在他面前的,是愛上別的男人的小夜,而他的小夜,已經不見了,傷心沮喪衝擊著他。
「愛?」她愛上他了嗎?這種痛苦得要死的感覺就是愛嗎?為什麼?為什麼當初被龍庭澹強佔,她都沒有感覺到這麼痛苦,可是此時此刻,她卻寧願自己就此死去,也不願承受這種錐心刺骨的痛楚,而這一切,都是他龍庭澹帶給她的!
如果最初的相逢過後,他肯當春夢一場,水過無痕,那麼也許假以時日,她一定可以忘記他帶給她的傷痕,說不定她還可以再次擁有幸福快樂的人生。可是他不肯,一心一意,固執強烈地要將她帶到身旁,用盡各種手段,就是為了擁有她。
而她也在他那鋼鐵般的意志下屈服了,成為了他的妻子,他的寵愛、他的深情、他的貼心、他的可惡,她都仔細地一一收藏在心。即使最初自己沒有發現,可是那種感情卻如水滴一樣,一點一滴,慢慢地滲入她堅固的心防。
無所覺也無所知,但有的事情的確是在偷偷地發生著改變,等到她發現時,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他已經深入她的心裏面,再也摒除不了。
也許,她沒有馬上發現自己對他的感覺產生了變化;沒有發現自己已經愛上她,可是這又怎麼能怪她?她從小到大,除了楚隨瑜,沒有愛過別的男人。龍庭澹帶給她的感情,與楚隨瑜那種平靜安寧的感情不一樣,他如烈火、如暴風,讓她捲入就昏頭轉向,又怎麼能怪她不明白,那種想見他、思念他的感覺,是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