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段懷(05)
段懷(05)
十一月份,進入深秋,天氣越來越冷。
沅芷抽空相約夏瑾,一起購置秋衣。出門時時間尚早,兩個女人都是愛美勝過性命,夏瑾提議說紅星路新開的理髮店不錯,她們先去燙了頭髮。
「你覺得我這個頭型怎麼樣,是不是看著怪?」對著店裡的穿衣鏡,她撥了撥額前幾綹捲髮。
「吹毛求疵,按你的標準九龍山所有理髮店關門大吉吧。」
「合著你就不是了?」
買衣服的時候沅芷在外面等她,夏瑾換試穿起碼花費十幾分鐘,她看看錶,還早,和一旁的服務員打了招呼,乘電梯到三樓的男裝區。
上一次給邱正東買衣服是兩個月前,買的還是夏衣。這個年紀的男孩和女孩一樣,叛逆、時潮,她一有時間一定給他添置新衣,之前因為跑馬場和項目的事情擱置,現在想來,居然這麼久了。
導購小姐給她介紹櫥窗里的幾件新款風衣,都是很好的面料,有名的品牌,做工精細。沅芷看中一件卡其色中長款,想著反正也買了,順便給段懷捎上一件。他比邱正東高,也更壯,要大一號。要付賬了,她想起家裡還有一號人。
白小樓雖然比他們大三歲,她依然沒辦法把他當成男人。充其量,是介於少年與青年之間吧。
「不如您看看這一款。」導購的慣會察言觀色,極力推薦另一款,說這是當季的最新款,只剩最後一件了。
是雙排扣的短款,小翻領,黑色,裡面有配套的白襯衫和棗紅色的格子線衫,她想著他皮膚白,穿上去一定好看。
「是和之前一樣的尺寸?」導購小姐過來問。
「身高和之前第二位差不多,但偏瘦一點。」
她把三件衣服都打包帶走,到下面的女裝店,夏瑾早等地不耐煩了:「都幹什麼去了?」一面翻她的袋子,抬頭時正色臉,「好姐妹,說實話,你包養了幾個小白臉?」
「收起你齷齪的心思,兔子不吃窩邊草。」
「這麼說都是你家的。你不會連繼子都不放過?」夏瑾說,「不過真要說起來,我遠遠見過他,明年上高三了吧?的確長得沒的說。」
沅芷疾走中停下來。
夏瑾笑看她:「怎麼?」
「喪心病狂了你。」
邱正東出去打球了,她把新衣服放進他衣櫃里,她可以預見他回來時驚喜的表情。
她來到段懷的房間。
門緊閉著,往常這個時候他總是不在,有時在室內籃球場打球,有時擊劍,有時練習射擊。段明坤從不干涉這些,他甚至有意栽培他。
她以前也給段懷買衣服,他從來沒穿過。
不過沅芷想,他穿不穿是一回事,她還是要買,這是她應盡的責任和義務。以後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什麼樣的隔閡消除不了?
「小懷,在嗎?」她敲他的房門。
門虛掩著,一推就開。她走進去,段懷的房間和白小樓截然不同,亂糟糟的,球衣、拖鞋、電腦桌一股腦兒堆在角落裡,床邊還有喝了一半的飲料、翻倒的酒瓶。
她只收拾了地上堆積的垃圾。以前也幫他整理過東西,反而招致他的反感。他討厭別人進他的房間,動他的東西。
段懷進門就看到她坐在他床邊,把床上一個袋子里的東西拿出來。
「你幹什麼?說過別動我的東西。」他過去奪過袋子,裡面的東西掉了出來。他看到這條大衣就怔住了,拎起來看,神色凝滯了會兒,有點不自在:「這什麼?」
沅芷說:「新衣服,你試試。」
「……我從不穿你買的衣服。」
衣服被扔到床上,沅芷撿起來,愛憐地拍一拍:「試一試又不能怎麼樣?」
「我說了,我不穿!」
「你別生氣,衣服我掛你櫥櫃里,等你有興趣的時候再試試吧。」
他意外地沒有搭話,只是背對著她。沅芷把風衣放進櫥櫃里時還詫異,還以為他一定要她連人帶衣服滾呢。
門關上發出聲音,他在門口聽了會兒,確定她真的走遠了,才走到櫥櫃前拿出那件風衣。
卡其色的長款,象牙色扣子,段懷摸一摸,觸手溫潤,還有體溫。他嗅到上面她身上沾染的香水味。
迪奧的真我香水。
他想,她一路上懷揣著的時候,在想些什麼。應該是和她的朋友有說有笑,這女人兩面三刀,抱著它一定還想著別的,想著別的一定還謀划著另外的。
這樣想,他心裡不屑,又控制不住、不得不嫉妒這件衣服。要要扯爛它,抓著一角時又下不去。
他這樣怒火中燒,無可奈何。
傭人告訴她,白小樓往後山去了。
大院子,幾進幾重,她進到內苑,過一木製的拱橋,地勢漸漸拔高。遠處是一帶山坡,開滿白色的番紅花。青桐落葉,垂槐和側柏常綠,山坡下有水池,鵝卵石鋪就,落葉順水流到下游,每三四米一層台階,形成一帶帶的小瀑布。
她在更深處的山裡找到他,站在挨著岩壁的石梯平台上。
這裡已經沒有多少人工修飾的建築。他光著上半身,坐在瀑布下的岩石上,垂直而下的水幕中,他的臉都是模糊的。
她走下去,他正好出來,拿著毛巾擦拭身體,看到她怔了下。
「我剛來。」她脫下鞋子勾在指尖,踏上濕漉漉的岩石。
「小心。」
她站穩了,居高臨下看著他,鞋尖有意無意對著他:「噯。」
「……」
「洗澡怎麼不在室內泳池?」
他仰頭看著她,不說話。這個問題很好回答,也很難回答。
「不習慣?」
「……」
「你以前是什麼樣的生活?野人嗎?」
她終於問出想問的事情了,小樓想。他彎腰拾起自己的鞋子,跨出水域,上了台階,回頭說:「不走嗎?」
「我來就是找你。」
他快要走了,都停下來。
沅芷看著他光裸的背脊,勁瘦的肌肉,流水般流暢優美的線條。晶瑩的水珠凝在他的肩頭,滑過瓷白的皮膚,陽光下,閃閃發亮。她慢慢走過去,遞給他乾的毛巾:「再擦擦。」
他低頭看她一眼。
她的手還在半空。
他接過來:「謝謝。」
「這樣的天氣,不覺得冷嗎?」回去的路上,沅芷問他。她剛剛試過水溫,感覺在摸冰塊。
「還好。」
「習慣成自然。」
「……」
她無意追根究底,到室內大廳了,對他說:「東西都收拾好了吧?」
他沉默中停下來看她。
「別誤會。」她對上他的目光,這次不覺得心虛,理直氣壯:「今天下午我正好有空,可以送你一程。」
他點點頭:「那麻煩你。」
她笑了。
他不甚了了。
她揚起下巴:「每次都這句,你不累啊?」
「……」
沅芷給他找的房子在Z大東門附近,清一色五六層老樓房。出校門沿林蔭道走幾分鐘就到了,很方便。
屋子比他原來住的大十幾平米,一室一廳,有單獨的衛生間和廚房,一個人住綽綽有餘。他的東西少,花了幾分鐘收拾好。
小樓說:「謝謝你。」
「謝什麼?」她斜靠在桌子角上,低頭開打火機,熟練地點煙。忽然想起來什麼又抬起頭:「……我忘了你不抽的。」
「沒關係,聞得慣。」
她點點頭,抽一口,夾煙的手移開:「習慣成自然。」
「……」
他在寂靜中看她緩緩抽煙,吞雲吐霧,神色淡漠。那一日在街邊,她向他借煙,她也是這樣倚姣作媚。這張平靜美艷的皮囊下,是怎麼樣一個寂寞孤獨的靈魂?
抽完一根煙,她從包裹里拿出裝新衣服的袋子給他。
「這什麼?」
「衣服。」她說,「我給正東、小懷買衣服,看到了,順便也給你捎一件。」
他拿出來看,探手一摸,錦綸面料,輕薄柔軟,垂感極佳。款式也是最新的——他轉頭看她。
「穿上我看看。」
「……」
「畢竟是我挑的,總得看看成色怎麼樣。」她沒有看他,點燃第二根煙,「買賣不能虧本。」
時間過得非常緩慢,手裡的煙卻燃燒地很快。她抽完第二根,房門還是緊閉著。無聲無息,好似他根本不在裡面。
難熬的不是時間,是等待。
小樓從門內出來,問她:
「怎麼樣?」
她足足停了幾秒鐘,低頭咳嗽了一聲:「……還可以。」
客廳里安靜地只有掛鐘時針走動的聲音。四周的光線變得昏暗,她轉向窗外,不知何時太陽落山了。
沅芷抬起手背看看錶,「都四點了,你吃飯了沒?」
他說:「沒有。」
「走,我帶你去吃飯。」
她在玄關穿鞋,發現他沒跟上來:「怎麼不走?」
他走過去:「我們買菜回來吃吧。」
「……」
「我想試試灶頭。」
她想了想:「我沒有給你買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