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告白(01)
告白(01)
回到家裡,周芸不在,他問過李姐和一干下人,也說她沒有回來過。他猶豫著還是給她打了電話,不管怎麼說,不要出事才是。他看看窗外黯淡的天色,都這麼晚了。
客廳里只亮著一盞壁燈。
電話響了幾聲,被無情地掛斷。他又打了兩次,還是無果,最後只能自己去找她。段懷在車上想,她會去哪裡?
他去了她原來的舊居、學校、打過工的地方,都沒有找到她。
周芸現在在哪裡呢?
她離開跑馬場后就直接去了程家。
代替程少陽接待她的是他的秘書菱悅。
「請問程先生什麼時候回來?」
菱悅說:「請稍等。」叫人給她上咖啡。周芸沒有心情喝,時間過去十幾分鐘,那杯咖啡依然擱淺在桌面上。
一動都沒有動。
又過了半個小時,程少陽終於姍姍來遲。見到她,他並不驚訝,似乎早料到有這麼一天。他問菱悅:「招待過貴客了?」
菱悅應允,又讓人上果點。
周芸說「不用了」,她這次是來找他的,問完話就走。
程少陽摘下眼鏡,菱悅給他布巾擦拭。慢條斯理擦乾淨了,他招呼她在沙發里坐下:「愣著幹什麼?」
如果可以,周芸連這點時間都想省下。一坐下,她就開門見山:「你當初為什麼挑上我?」
「你問這個幹什麼?」
「果然是有原因的。」周芸冷冷笑了,目光犀利,直直射向他,「是什麼?」
程少陽不躲避,微笑:「我好像沒有義務告訴你。」
「不說我也知道了。」
「那你說說,我幫你看看,說得對不對。」
周芸真是厭惡極了他臉上的這種表情,滿不在乎,漫不經心,好像再怎麼惡劣的事情都無所謂的樣子。她瞪著他:「說啊!」
「別生氣別生氣。」他回頭招招手,一直恭候在走廊下的菱悅過來,俯身在他唇邊,聽他的吩咐。末了退下,程少陽戴上眼鏡,試試光線:「其實你心裡也有答案了,是不是?」
「……」
「是不是別人的替身又有什麼關係,他喜歡不就行了。」
她霍然站起,渾身的血液都在翻騰。這一刻,被恥辱和惱怒控制了心臟,抓起桌台上的煙灰缸砸向他。程少陽沒躲,額頭結結實實挨了一下,他皺眉,探手一摸,指尖紅紅的,流血了。
拿東西過來的菱悅第一時間抓住了周芸,野蠻地按在案几上。她拽住她的頭髮,用力,讓她的頭揚起來仰視程少陽。
「還真有膽量。」程少陽站起來,扣住她的下巴,「你知道我從小到大被人打過幾次嗎?沒有,一次都沒有。」他一個耳光甩地她的臉偏過去,繼而抓住她的頭,狠狠提起來,「賤人。」又是一耳光。
打地疼了,菱悅給他遞來冰過的手絹。
程少陽按在掌心,那照片扔到她臉旁:「要不是長得和那個女人有點像,你能留在他身邊?知足吧,聰明的女人才不惹人討厭。
菱悅,送客。」
周芸從程家出來,手裡捏著那照片,臉上還有傷。夜風冷,沿海的城市,哪怕是炎熱的夏季晚上也很冷。
海風咸澀的味道也讓她討厭。
她一吸鼻子,一個趔趄摔到地上。
上面伸下來一隻手,她抬頭,看到段懷,咬牙自己爬起來,揚起那照片甩到他身上:「你去死吧,段懷!不要臉,真不要臉!她是你媽啊,你媽啊,你怎麼可以亂倫!你還要不要臉了?」她衝過去揪住他的衣襟,指節繃緊,手背上青筋冒出,猙獰、可怖,臉上卻有淚痕,「你這個烏龜王八羔子!死王八!你去死吧!你是不是覺得我活該就這麼下賤,我看中的就是你的錢,你這麼戲弄我?」
她把身上的首飾一股腦兒摘下來,扔到他身上。還有身上這件嫩黃色的名牌裙子,她不管不顧撕扯著,段懷制止她:「有什麼話回去再說。別這樣,周芸。」
「覺得丟臉了?現在覺得丟臉了?你意淫自己后媽,花錢買替代品的時候怎麼不覺得丟臉?和我做的時候,你心裡是不是還想著她?那女人有那麼好?」
「好了!」
她噤聲了,看著他。
段懷按著她的肩膀,微微用力:「回去再說,我會給你一個交代。」
「不用了,我自己去。」
段懷被她掙脫。
周芸在路邊攔了一輛車,段懷在後面尾隨的計程車里,心急如焚,看周芸的方向,分明是直接往醫院。
病房門驟然被人撞開的時候,沅芷在和醫師探討康復情況。
「賤人!」周芸衝上去就是一個耳光,撕扯著她的衣服。沅芷還沒弄清情況,醫師大聲叫人,按了緊急鈴。
周芸怒火中燒,兩個進來的小護士都沒拉住她,後來還是跟來的段懷把她帶出房間。
「你發什麼瘋?」
「我發瘋?」周芸手指著自己,「我發瘋?」
路過的人都看他們。
「你別這麼大聲,這是醫院。」段懷說。
「醫院怎麼了?」周芸看著他,「是不是認為當初是我倒貼你,是我自己犯賤?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對不對?」
「我沒有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你喜歡誰不好,要這麼給我難堪?」周芸想起第一次見面時阮沅芷對她說過的話,言猶在耳,還有她的穿著,無形間高高在上。現在她終於也跨入這一行列,卻發現段懷喜歡的居然曾經給予她這些恥辱的女人。
沒有什麼比這更不能接受的!
「對不起。」段懷只能這麼說。
周芸說她不想聽這些。
吵鬧了幾分鐘,她冷靜下來,站在原地不說話。段懷說回去再說吧,然後把她帶出醫院,送她回去。
擋風玻璃壓地嚴實,汽車碾過公路沒有聲音,路上也沒有交談。
段懷送她上樓時碰上回來的段明坤。
「這是我朋友,這幾天暫住在這兒。」段懷簡要說。
段明坤點點頭,擺擺手讓他們上去。周芸踏上台階,忽然向下看,段明坤也在這時抬頭,目光和她撞上。
他轉了轉手杖:「有事情?」
「……沒……沒有。」周芸低頭快步上了樓。
他看起來不像段懷的父親,不算多麼英俊,卻平和,不過眉目和段懷不像。段懷應該像他的母親吧。周芸在房間里想,不能釋懷。一閉上眼睛,就看到阮沅芷的臉,嘲笑的臉。
她想哭,又恨。
不能那麼便宜那個女人!
段懷在外面敲門,她不應聲,他自己開門進來。
周芸蒙在被子里不願意出來。旁邊陷落了一塊,她感覺到他在床邊坐下來了,他的手落在她被子里的腦袋上。
她想,他明明比她還小,費力地從被子里鑽出來,抖掉了他的手。
「還不開心?」
「我還應該開心?」周芸靠到床頭背上,手邊有一杯冷掉的茶,端起來灌進喉嚨里。隔夜的白片有讓人作嘔的味道,她乾嘔了兩聲,對準段懷移過來的垃圾桶,最後也沒有吐出什麼。
他拍拍她的肩。
在大學里剛剛再見時,很多女生都喜歡上了這個帥氣冷淡又有點孤僻的男生,她覺得他拒人於千里之外,不容易接近。想起來那日把他帶回去,他送她去醫院又照顧她的事情,心裡有個聲音告訴她不是那樣的。
她主動和他攀談,和他一起吃飯放學,這樣慢慢在一起了。
他應該是開朗的,她卻總在他年輕的臉上看到失落和憂鬱。他有心事,但從來不和她說,他關心她,對別的女生不假辭色,她以為這就是喜歡。
現在她知道了真相。
「你喜歡她多久了?」周芸此刻顯得出人意料地心平氣和。
「……」
「不要不說話。你也覺得難以啟齒嗎?」她挑釁地揚起下巴。
段懷笑了笑:「沒什麼難以啟齒的。我是喜歡她,很久以前就喜歡她了。不過她不喜歡我,五年裡她甚至不知道我喜歡著她。
她是我爸爸的女人,我不能喜歡她。
但是她和我爸爸以外的男人在一起了,沒有一點顧忌。我終於知道,她現在不喜歡我,以後也不會喜歡我。」
他靜靜地望著她,目光是難得的溫柔。
說得很輕:「但我喜歡她,就有錯了嗎?」
「……」
「對不起。」段懷說,「在學校里那段日子,我是真心想和你在一起的,我努力過,但是真的不行,我們分手吧。」
周芸沒說話。
她要的不是這樣一個結果。
這才明白,她輸得一敗塗地。就像是陷入泥沼之中,越是掙扎,下沉的速度越快。她之前交往過的幾個男朋友,就像寂寞時找到的慰藉,可有可無,但是段懷,他是不一樣的。他給於她關懷,關照她的自尊心,她不開口他也會給她購置體面的衣飾。他從來不要求她什麼,這樣一個男人,現在要離開她了嗎?
之後他給了她一張存摺和一封引薦書。
他說你不要誤會,這是暫時借給你的。
周芸心裡明白,他清楚她現在分無分文,根本沒辦法支付接下來的學費,也知道她父母都去世了,親戚朋友平日也沒什麼往來,所以給她找份好工作。
「我不會收的。」
「其實我要謝謝你,那段日子,是我最難受的時候。」段懷笑了笑,仰頭嘆一口氣,語氣像輕鬆一點,「媽媽去世,我都沒有那麼難受過。她離開,是一次偶然,快地我沒有任何反應。但是這段感情,我一直期待了五年……太漫長了。」
像刀子慢慢切割他的心。
「你和我分手,想再追求她?」
「那也不是,她不喜歡我。」
「那你要這樣一輩子嗎?」
「我已經決定了。」段懷回頭說,「明年就去國外,我一直都想出去深造,看看外面更廣闊的天空。」
周芸想再說點什麼,卻發現自己很難再開口。
「謝謝你喜歡過我。」他起身出門。
周芸一直看著他的背影,看著看著,直到門在她眼前一點一點閉緊。
這樣,終於決定一件事情。
從醫院離開就決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