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再制寇 日本軍醫盡醫道
二十一、再制寇日本軍醫盡醫道
詩曰:
軍旅重重無盡期,水蒸日晒兩相襲。
士兵相伴汗和淚,瘡病交加血染衣。
雖道魔軍無道事,哪知降寇有仁醫。
精心調治不圖謝,百感一生在夢唏。
上回說到武昌投降后的日軍接連遭到當地老百姓的暗襲,不斷地有官兵失蹤。日軍毫無辦法,束手無策。只好請**出面制止市民的行為,21師師長郭會昌的回答令日軍很失望。
卻說日軍在武昌有兩大倉庫。一個是軍火庫,另一個是物資庫。軍火庫的各式武器很多,有機槍,有步槍,也有小炮等。分為兩類:一類是曾經使用過的舊武器,這些是都是在日軍投降后,從各部隊里收攏起來的。一類是新運到中國來的沒有使用過的新武器。這些新武器足可以裝備一個師。炮彈,子彈無數。物資庫里存放著大批的布匹,軍衣,皮鞋,馬靴,糧食,副食品等。另外,在洪山區還停放著幾百輛軍車。
21師進駐武昌休整一個星期後,兩軍官方舉行了投降和受降儀式。郭會昌遵軍部指示嚴令:日軍官兵必須交出全部武器。任何人不許攜帶任何武器,如短槍、戰刀、馬刀等。個人只能保留自己的衣被。其它物品一律送交中**隊。並首先接管了軍火庫。
當時,對於21師來說,需要的不僅是武器彈藥,更需要的是軍需物資。如軍衣、布匹、軍鞋等。日軍官方深知這一點,本可以將軍火物資全部轉交給21師。卻因百姓暗殺日軍事件,師長郭會昌沒有積極配合日軍制止百姓的行為,日軍不想成全郭會昌。就在接管物資庫的前一天晚上,日軍開出幾輛卡車到物資庫,悄悄地將一批軍需物資裝上車,朝長江邊開去。
在日軍的汽車開往江邊的時候,被**的哨兵發現,上前阻攔未能攔住,哨兵趕忙向團部報告。李佑清想到,日軍擅自將汽車開出,朝江邊開去,並且在夜晚行動,還不顧哨兵阻攔。到底要幹什麼?必定有問題。他立即撥通了1營電話,命高樓珍派出一個步兵連,和一挺重機火速趕往江邊。
由於機槍連當時生病的士兵較多。祝慶楨接到命令后,把任務交給1排,石富庭將任務交給1班。我當時正值瘡病初期,鼻子流血、頭暈、身體不適,便讓副班長翟一田帶領一挺重機前往。
約半個多小時后,翟一田回來了。他講道:「我們正朝江邊趕,日軍的汽車正朝回開。營長下令,連車帶人一起扣留。經查問,日軍開出四輛汽車將物資拉到江邊倒入長江去了。」
情況一級一級上報到軍部,92軍軍長侯鏡如當夜下達命令:「不給日軍任何要花招的機會。今夜就派兵接管日軍的物資庫,並沒收日軍所有的汽車,糧食和副食品等。日軍若要反抗,打死勿論。日軍的生活必須品由21師定期、定量供給。並責令負責指揮這一事件的日軍最高長官向**作出交待。」
從此,日軍完全受到**約束和控制。
再說從常德到武漢,一千多里,小道曲腸。部隊拐彎抹角,繞大湖跨平原,翻山度水,行軍半月,整日驕陽暴晒,衣服打從第一天起每天都浸泡在汗水裡。皮膚吸收熱毒太久。到達武昌后,生活沒得到及時調整,頓頓吃鹹菜,吃辣椒。不久士兵體內熱毒、火氣發作,很多士兵生病。有拉肚子的,有吐血的,有流鼻血的,有背上生瘡的。
在我們機槍連的病員中,病情最重的是我。鼻血久流不止。我本身臉色皮膚黑紅,軍中稱我「紅臉班長」或「大紅臉」。漸漸地,我的臉色蒼白。病未治好,背上開始生瘡。大大小不的毒瘡長滿了脊背和脖子。
連長祝慶楨雖然脾氣很壞,發起脾氣來,對班長、士兵非打即罵。卻有一副俯憐士兵的好心腸。看到連里大部分士兵瘡病交加,他心如刀割,萬分焦急。各連情況基本相同,只是病員多與少,病情輕與重而已。團部、師部拿不出對症的藥品。各連只好自己想辦法。去找黨地的土醫生。在土醫生的指導下,各連開始買葯,熬藥,喝葯。生瘡的士兵背上貼滿了土醫製成膏藥。
幾天後,大部分病員病情漸漸好轉全愈。我的病卻未見好轉。鼻血仍在繼續流,已經沒有坐的能力了,整日坐不穩,睡也難。因背上有瘡,仰睡不成。俯卧,鼻子容易出血。班裡的弟兄們輪流看護。老鄉羅德順更是關心,關切,更加細心地照顧。
連長祝慶楨見連里大部分人的病情已經全愈,心情好多了。我的病仍然使他憂心忡忡,焦慮不安,每天幾次來看我。嘆氣道:「朱世學,你到底是什麼病呢?別人和你一樣的病,吃了葯后,都治好了。你的病怎麼治不好呢?」
又是一天早晨,祝慶楨又來看我,見我仍沒好轉。對石富庭道:「朱世學的病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中沒有好醫生,更沒醫院。只有去找日本人。石排長,你帶兩個人去日軍那裡,問他們有沒有軍醫,如果有,就順便請來。」
石富庭立即帶著兩名弟兄直奔日軍駐地而去。約兩個小時后,石富庭領著一名日本軍醫回來了。
祝慶楨很高興,讓軍醫立即給我診斷。軍醫用聽診器聽了聽我的胸腔,又看了看我背上的瘡,最後,翻開我的上眼帘看了看我的眼球后,用生硬的中國話道:「這個人呼吸很微弱,如果再拖延下去,會有生命危險。他需要住院治療,請你讓我把他帶回去。」
祝慶楨注視著軍醫,道:「我們請你來,是讓你在這裡治療,對症給葯。去你們那裡,你能保證他的安全嗎?出了問題怎麼辦?」
軍醫態度很好,保證道:「他病得很重,只吃藥恐怕不行。還須要打針,護理。他背上的瘡須要擦洗,換藥,在這裡不方便。沒關係,出了問題,我負責任。我是軍人,我也是醫生。你們中國有句話,醫生以救死扶傷為天職。你放心,我們不會傷害他。我擔保,少則七天,多則十天,一定送還給你一名健康的軍人。」
祝慶貞沉思片刻后道:「你們日本人講誠信,講忠義。既然你這樣說,那好,就請你把這個人帶回去治療。」
軍醫道:「我們醫院在許家棚,離這裡有十多里路。請你們負責把他送到那裡。」
軍中,街都沒有汽車。副班長翟一田找來一黃包車,車主見我滿臉渾身都是血,嫌我太臟,道:「這樣的人我不送,會把我的車子弄髒的。」
石富庭跑上去抓住車主的衣領扇了兩耳光,罵道:「媽的,你是中國人還是日本人?日本人都不嫌他臟,都願意接收他,給他治療。你還嫌他臟,你有點中國人的良知沒有?你到底送,還是不送?」
車主勉強答應。大家七手八腳把我抬上黃包車。石富庭又對車主道:「如果路上他出了問題,我不會輕饒你。」
車夫挨了打和罵,把一肚子怨氣發在我身上,上了大路就猛跑起來,土石路凸凹不平,車子劇烈震動顛簸。車夫不管我是否難受,拉著車子只顧奔跑。軍醫在車后緊緊跟著。上前攔住車夫道:「請你慢一點,他是病人,你不能這樣不顧病人。」
車夫哪裡肯聽,仍然一路狂奔。遇到彎道時,他不走彎道而抄近路,從野地里亂石窩裡,水坑裡直接拉過去。顛簸得我背上的瘡劇烈痛疼,鼻子不住地流血。軍醫跑得汗流滿面。又一次喊道:「你等一下。」
車夫停住腳步。軍醫上前道:「如果你這樣不聽勸說,病人出了問題,你要負完全責任。你們中國人已經警告過你,他們會找你算帳的。我已經累得跟不上你了。這樣,我給開個條子。」說著,軍醫拿出一張紙,寫了幾句話后,遞給車夫道:「如果你先到醫院,就把這條子遞進去,會有人出來的。我隨後就到。」
車夫接過條子繼續趕路,卻小心多了。到許家棚醫院門口,車夫把條子遞了進去。很快,出來幾名護士,見我血人一般,有人驚叫起來,一邊扶我下車一邊嘰哩咕嚕說著話。有人拿來一副擔架,把我抬進了就診室。打了急救針后,又把我抬進了病房。不一會兒,軍醫趕回了醫院。
醫院裡很清靜,除了幾位受傷的日軍傷勢全愈后仍在這裡療養外,沒別的病人。醫生和護士們整日閑著,等待回國的命令。只有我來住院,他們才有事可做。
病房裡,醫生和護士們一陣忙碌。給我脫掉血衣,用濕毛由擦去身上的血主跡后,又用藥棉擦遍全身,給我換上衛生衣。下午,護士們在那位軍醫的指導下,對我背上的十多個瘡一一進行清洗,上藥。打紗布包。
鼻血止住了,瘡痛減輕了。睡在日軍的病房裡,他們之間的話,我一句也聽不懂,他們按時給我送葯,打針,給瘡換藥。按時送水,一日三餐,飯菜可口。
在住院治療日子裡,因為語言不通,沒人和我說話。整日靜靜地睡在病床上,一會兒想起家鄉,現在日本人投降了,家鄉該是個什麼樣子呢?一會兒想起媽媽,媽媽,現在你的身體好嗎?算來,孩兒離開家鄉,離開媽媽已經六年多了。這些年來,你過得怎麼樣?我知道,你一定在惦念著兒子。兒子也一直在相念著媽媽,特別是夜深人靜時。曾記得,我在家時,你是多麼地疼愛我,曾記得每當我生病時,你總是四處求醫,恨不得把病痛放在自己身上而暗自落淚,曾記得,每當孩兒出行時,你總是暗自祈禱上帝保佑孩兒平安,幾年來,兒子不知經歷了多少次死難而倖免。我知道,這些都離不了母親的祈禱和期盼,一會又想起常德的翠英。翠英,你現在好嗎?原諒我沒有履行自己的諾言。因為軍中的事情由不了自己,一切都要聽指揮,服從命令。唉,這部隊生活何時才時個盡頭?
一天,一名日軍軍官來醫院視察,當他來到我的病房時,見我一人躺在病床上,由於不認識,他用日語問醫護人員,意思好象是誰收留中**人在醫院治病。
那名軍醫立正點頭后,答:「是我同意他來的,他當時病得很重。」
那軍官沒有再說話。來到我的床前,用中國話問:「你是**哪個部隊的。」
我轉動了一下身子答道:「92軍21師的。」
軍官略顯不高興,道:「你們21師收了我們的軍火物資。不應該沒收我們的糧食。弄得我們生活很苦。這樣做,違背了國際公約法。我們要朝上彙報,揭露你們的事情。」
我本想反駁他:「你們日軍本不應該侵略中國,你們先違背國際法。」可一想到自己病得那麼重,日軍的醫護人員對我很友善,我受到日本醫護人員的精心治療和護理,才使我的病一天天有了好轉。便說:「這事我不知道,我是士兵,只能執行命令。」說完,我起身要走。
那軍醫攔住我道:「不行,你的病不完全好,你的療程只少是一個星期。今天是第四天。再說,你的長官同意你在這裡治療一個星期。我們都要遵守這個時間,依你的話說,士兵只能執行命令。你說對嗎?」
我無話可說,只好留下。
那軍官也沒再說話。他來醫院不為別的事,可能是通知了醫護人員們歸國的日期。軍官走後,醫院裡又忙碌起來,都在收拾各自的被包行李,醫療器材。
第五天,不知何故,62團也駐到了許家棚,醫院附近。連長祝慶楨來醫院看我問道:「怎麼樣了,朱世學,好些了沒有?」
見連長來,我很驚喜,問道:「連長,你怎麼來了?我好多了。」
祝慶楨道:「我們也搬到這裡來了,就駐在這附近。我來看看你。」
我又一次要出院,道:「連長,你來了,我和你一起回去。」便叫嚷起來:「把我的軍衣給我拿來,我要回去。」
那軍醫堅持道:「不行不行,你還有兩天,才滿一個療程,你還沒有全愈。」
我和祝慶楨都無可奈何,只好聽從軍醫的意見。祝慶楨道:「那你就繼續在這裡治療。嗯,這一點上,日本人是令人佩服的。」他說完,出了醫院回連隊去。其實,我的精神好多了,也能夠四處走動。背上的瘡雖然沒有全好,但是已經基本沒有疼痛了。
第七天早上,我正要喊叫「出院」。護士又送葯來。又要打針。醫生來說:「中國人,今天是最後一針,打完了,你就可以出院了。」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幾天來,只有他和我說話,我沒有和他說過一句話。卻在默默地接受他的治療。
中午,一名女護士把我的軍衣送來放在床上。我見軍衣已經洗得乾乾淨淨,疊得整整齊齊。一陣高興。正要換上,那護士遞給我一張病歷表,用中國話說:「你的可以出院了。」說完好轉身出了病房。
我迅速脫下衛生衣,換上軍衣,沒有向任何人道謝和道別,大步出了醫院,回到連隊。首先去見連長祝慶楨。祝慶楨見我穿著乾淨的軍衣,感嘆道:「日本人幹事真令人佩服。不光給你治病,還給你洗衣服。真不可思議,這樣的人怎麼會成為侵略者。那個軍醫的醫德和品德真是高尚。」
聽祝慶楨這樣說,我猛感到後悔和內疚起來,道:「嘿,給我治病這多天,每天送葯端水,又送飯,我的軍衣那麼臟,給我洗得這麼乾淨,我連一話也沒和人家說過,更沒說個謝字。」
祝慶楨笑道:「你也太不盡情理了。儘管是侵略者,侵略者中也有好人啦!如果他不來給你治病,來了后,不讓你去住他們的醫院。只給你治病,不給你洗衣服,難道我們還不依人家不成?你也太小家子氣了。」
聽了祝慶楨的話,我更加感到內疚和遺憾。當我下午又跑回醫院準備彌補過失時,醫院已經人去屋空了。
幾十年後,每當我想起這段往事,仍內疚於心。日本人雖然戰敗了,可他們對待一名生病的中**人能精心治療,耐心護理,這一點,他們沒有義務。他們能這樣做,了不起。雖然他們在中國犯下了無數個滔天罪行,但能給我治病,作為禮節,我應當說聲「謝謝」。特別是那位軍醫,對於治療一名異國的軍人,是那麼執著,那麼細心,那麼負責任,實在令人欽佩。
卻說我回到班裡,發現我的行軍包不見了。想起裡面裝著翠英送給我的黑布鞋,一陣焦急。翟一田讓我去問連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