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有錢!
山水。
燕京一處談不上最頂級,但很少見著身價低於九位數客人的會所。
打著休閑會所的幌子,實則是一處銷金窟。
以賭為賣點的銷金窟。
一場輸贏幾十萬是初級賭局。動輒百萬數百萬進出的土豪,也屢見不鮮。
運氣不錯的,能在這裡享受最高檔服務與消遣,卻不需要掏錢。運氣差的,輸得傾家蕩產、家破人亡。
今晚山水八樓停業了。因為一個人。
他是這裡的老主顧。也是個特殊的客人。
他沒有殷實的家底,除三環外有一套二十六年前分配下來不足一百平的老房子。再無其它固定資產。至於固定收入——這二十六年來他沒上過一天班。
這是一個西裝革履,梳油光水滑大背頭,卻鼻青臉腫的落魄老男人。
他今年五十三歲。按照男人的標準,勉強還算得上中年。但他的頭髮已經白了大半。像個被生活壓彎腰的辛勤勞動者。
大年初一那晚,他通宵達旦輸了一百八十萬迎接新年。
之後幾場大的賭局,他平均一場要輸五百萬。
直至上個月,他越玩越大,輸的也越來越多。
今天,他一口氣輸了一千萬。
他沒錢。
認識他的人都知道,按照這種玩法,他全部家產不夠玩前半夜。
但他是這裡的常客。會所也從不將他拒之門外。因為他欠會所的,總有人替他還。
其實像這樣的客人,任何一個以營利為目的的場所都不敢得罪。可他被打了。因為會所的股東之一是他的死敵。
鼻青臉腫的男人從口袋摸出一塊白色手帕,清理了一下鼻子里的鼻血,又理了理略微凌亂的頭型。坐在圓桌旁點了一支煙,彷彿渾身缺了骨頭一樣,軟綿綿癱在椅子上。笑著望向對面的男子。
坐在他對面的,是一個輪椅男。
輪椅男背後站著八名孔武有力的彪形大漢。剛才就是其中兩個將西裝筆挺的老男人狂毆了五分鐘。如果不是他身子骨著實硬朗。怕是要打進醫院。等他們打累了,老男人緩緩站起來,拍掉身上的灰塵,像是最受歡迎的客人一樣心安理得地坐在椅子上抽煙喝酒。
輪椅男狠狠盯著這個打不死的老傢伙,略一推動,輪椅往前滑動幾米,陰鬱道:「楚林。我要是你,早一頭撞死了。」
「生命是可貴的。」老男人楚林噴出一口濃煙,悠然道。
「你前後在這裡輸下九千萬。算上這次,共計一億。」輪椅男微微眯起眸子。「但你知道嗎?就在今天下午,諸葛紅玉當眾將你剛回國的兒子趕出家門。諸葛紅玉與你,再無任何瓜葛。」
楚林抽煙的動作略微一滯,迅速便笑了起來:「那是她的損失。」
「我只是想問你。欠一個毫無瓜葛的女人九千萬。你下半身如何度過?」輪椅男再度前滑數米,雙眸閃爍著寒芒。「欠會所的一千萬,你又打算怎麼還?」
「你知道的。會所的賬務三天不清,剁手跺腳!」輪椅男宛若陷入癲狂狀態。含恨道。「看在我們老相識的份上,我為你改變這個規矩——今晚不還清欠資。我廢了你!」
……
嗖!
賓士停在山水門前。楚河神情冷峻下車,朝會所走去。
「楚先生。稍等。」司機下車,喊住了楚河。
「有事?」楚河問道。
司機沒回答,來到後備箱提出兩隻旅行袋。行至楚河面前,遞過去說道:「這裡有一千萬。您父親欠的數。」
楚河臉色微變,旋即便是搖搖頭,笑道:「我有錢。」
「幫我謝謝她。」
楚河大步進入會所。大廳經理甫見這位氣勢不凡的年輕人走入,迅速迎了上去,恭敬道:「這位先生。需要特別服務嗎?」
山水的特別服務是賭錢。普通會所的特別服務在這兒,僅僅是消遣后的福利。不需要花錢,且能挑選各國女人。
楚河笑著點頭:「最大的那種。」
沒等大堂經理吩咐人去安排,楚河接著道:「把楚林帶過來。還有你們老闆。」
說罷,他輕車熟路進了電梯。
山水他來過。被楚林帶來的。如今故地重遊,楚河心中說不出的滋味。
他在一間豪華房等待不足三分鐘,厚重大門便被推開。
當先進入的是矮半截的輪椅男,他一眼瞧見楚河,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道:「小楚,來贖人?」
「嗯。」楚河緩緩起身道。「順便玩玩。」
說話間,他目光落在了輪椅男身後的楚林臉上。
鼻青臉腫,與參軍前天差地別。頭髮白了。遠不如當年精神。更別提身上那股子頹廢的勁兒。
這便是楚河的父親。曾經揚名四海的兵王。
楚林只是笑著凝視八年未見的兒子,並不打擾兩人的談話。那渾濁的眸子里,有一抹掩藏不住的柔情與慈祥。
「玩玩?」輪椅男戲謔道。「楚林還欠一千萬。你打算空手套白狼?」
嗖。
楚河扔出一張卡。手法生疏的點了一支煙,淡淡道:「不放心就去查查。」
作為生意人,輪椅男當然不會意氣用事。將卡遞給身後西裝男。
幾分鐘等待。那名持卡的西裝男小跑回來,湊在輪椅男耳畔低語兩聲。
「老子是廢物。兒子倒厲害得緊。」輪椅男打趣道。「一億八千萬。你在非洲賣屁股?」
楚河也不生氣,搓了搓手掌,咧嘴笑道:「我原諒你因為殘疾而喪心病狂的自卑。別浪費口水了。玩兩把吧。」
「怎麼玩?」輪椅男眸子里閃過寒芒。自從瘸了腿,他最忌諱提殘疾二字。如今被楚河撩起怒火。不由渾身發抖。
「最簡單的。比大小。」楚河道。
「賭注呢?」輪椅男問道。
「一千萬一局。」楚河噴出一口煙霧。
「玩這麼大?」輪椅男微微挑眉。
「你不敢?」楚河反問。
「我怕你錢不夠!」
「開始吧。」
楚河捉起一個黑色盒子。迅速搖晃數下,往桌上一扣,面無表情道:「讓我發現使詐。你下輩子連輪椅也用不上了。」
輪椅男怒極。
抓起盒子使勁搖晃。
砰!
扣下盒子。翻開。十點。
最大值十二點。輪椅男搖了十點。勝算很高。
楚河笑了笑。推開盒子:十二點。
「欠債清了。」楚河起身道。「我們可以走了嗎?」
走?
憋了那麼大一股勁。一把就想走?
輪椅男手掌猛地拍在桌上,臉龐努力前傾:「小楚,咱們這麼多年沒見。不如多玩兩把?」
「沒興趣。」楚河繞過圓桌走出來,緩步來到輪椅男面前,平靜說道。「相信我。不管多玩幾把,你也贏不了。」
輪椅男暴跳如雷。
一局一千萬。
但他只玩一局?
楚河的行為恰到好處地點燃了輪椅男的怒意。隔靴搔癢?不,有勁沒處使!
輪椅男猛地一拍輪椅,轉向楚林道:「我這雙腿殘了二十多年。你認為我能不能忍過今晚?」
楚林笑得很燦爛。楚河出手了。
他的手法較之當年的楚林更狠更凶。不出十秒。屋內的八名保鏢盡數倒地。三名起不來,五名休克。
楚林發誓不再動手。
這二十六年。他那雙手再沒觸碰任何與金屬有關的東西。更沒與人為惡。
但他有一個好兒子。
保鏢倒了。
楚河卻沒向輪椅男下手。他朝嘴裡扔了一支煙,雙手放進口袋踱步而出。
楚林沒走。他緩緩蹲在輪椅男身邊,抬起頭,擠出一個笑容:「我兒子是不是很棒?」
輪椅男氣急。
「他是我一生的驕傲。沒有他,我肯定活不下去。」楚林臉上露出罕見的慎重。「二十六年前我發誓不再動手。所以你不管怎麼侮辱我,我都不會還手。但千萬別打他主意。我會殺你全家。真的,我下的了手。」
輪椅男怔了許久,忽地俯下頭,沖楚林說道:「他的確是一個值得你驕傲的兒子。但你不是一個值得他驕傲的父親。」
楚林咧開嘴,卻怎麼都笑不出。
是欣慰。還是內疚?
……
燕京的夜很冷。
但這對八年未見的父子卻挑了一家室外大排檔。燒烤、啤酒、香煙,以及轉角賣了快三十年的餛飩鋪送來的熱騰騰餛飩。五塊一碗。個大,餡足,湯汁可口。比起高端洋氣十幾二十塊一碗的餛飩麵好吃正宗。
楚林一口能喝一瓶啤酒。一口氣能喝十瓶。對於父親的酒量,楚河一清二楚。
他只是喝著自己不鏽鋼酒壺中的特製烈酒,偶爾吃一串烤串,抽一支煙。相互並沒多少言語。
桌上的食物被消滅大半,楚河掏出之前那張卡,遞給楚林:「把欠人的都還了。剩餘的留下來慢慢花。」
楚林微笑接受。並不客套。
他是他唯一的親人。他同樣是他唯一的親人。他們之間並不需要太多交流,便能明白對方的心意。哪怕他們已有八年不見。
「有什麼打算?」楚林點了一支煙,問道。
「今晚回白城。」楚河點了一支煙,回答。
「如果有空——」
「我參軍前跟你走得很近的芳姨呢?」楚河打斷了楚林的話語。
「那年除夕夜被我趕了出去。」楚林碎碎念。「我嚴重懷疑她窺覬我留給你的婚房。這事兒不能忍。」
「她家是挖煤的。」楚河輕嘆一聲。
「哈。那只是我委婉的說辭。真正原因是我不喜歡她的出身。」楚林說道。
「富二代?」楚河問道。
「煤二代!」楚林板著臉,嚴肅道。「你可知道,很多人說他們是暴發戶。」
「她比燕京許多人溫婉善良。」楚河輕聲勸說。
「別把壓力施加給我。」楚林道。「你現在也是光棍一條。爭取在雙十一之前脫光。有信心沒?」
楚河抿了一口烈酒,忽地咧開嘴。自信滿滿:「就我這姿色。還需要擔心這個?反倒是你,本來就不帥,年紀又大,小肚子都快出來了——」
「有這麼說自己親爹的嗎?」楚林忙不迭打斷楚河的人身攻擊,憤憤道。「老子又不是從垃圾箱把你撿回來的。」
「對此我一直有個疑問。」楚河認真問道。
「什麼?」
「生我那會,你痴迷象棋嗎?」楚河問道。
「沒有啊。為什麼這麼問?」楚林反問。
「如果你姓漢。是不是會給我取名漢界。」楚河說道。
「難怪我一直覺得你名字耳熟。好像在哪聽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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