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遊魂
「那些都是傳說。」清雲說,「其實在古籍的記載中我最喜歡看的還是那些奇遇而成仙的故事。比如我們道教典籍《列仙全傳》記載的朱孺子遇犬成仙的故事就很有趣。這個故事說,三國永嘉安固人朱孺子,自幼羨幕成仙得道,拜道士王玄真為師,居住在大若山,采黃精服食丹藥,苦苦修鍊了十餘年,也沒得道成仙。有一天,他在山溪畔看見有兩隻小花狗互相追逐,感到很新奇,就戲耍著追逐,追到一叢枸杞下就不見了。他回來告訴了師父,王玄真也感到驚訝,就和朱孺子一塊兒去等候。一會兒,兩隻小花狗又出來嬉戲跳躍,他倆逼近小狗,小狗又鑽進枸杞叢一下不見了。於是,王玄真和朱孺子共同挖掘那叢枸杞,挖到了兩塊枸杞根。根的樣子酷似兩隻花狗,堅硬如石。師徒二人把它洗凈拿回來煮。朱孺子添柴看火,整整三個晝夜沒離開灶邊。他試嘗那湯汁的味道,不斷地嘗,不斷地吃,等到發現兩塊根煮爛了,就告訴王玄真。他們一起往外拿,然後開始吃。頃刻間,朱孺子覺得身輕如煙,不由自主地飛升到前面的山峰上。王玄真驚奇了老半天。朱孺子謝別了王玄真,駕雲升空而去。王玄真後來把那剩餘的根吃了,雖然沒能成仙升天,但也長生不老,隱居在犬若岩之西的陶山。所以我就經常想,要是我自己也能遇到那樣的事情就好了。」
「你那是想偷懶。是一種想走捷徑的思想在作怪。」我開玩笑說。
「其實任何人都希望自己有那樣的奇遇的。」樊華說,「比如世人,他們總是會幻想:要是我能夠在什麼時候在一種巧合的情況下救下一位億萬富翁的命的話就好了。這樣我就可以很快發財了。從政的人也會夢想:要是某個大領導忽然在半夜做夢夢見我就好了,我的提升就沒問題了。所以我認為東方的話沒有說錯,人們的這種夢想其實就是來源於對捷徑的嚮往。」
「其實一切都是上天註定的。」狐狸小惠卻說。「比如說我自己吧。如果我不是屬於一種比較特殊的魂魄的話,那我在死後也就是一個一般的鬼魂而已。可是因為我的特殊我卻可以成為狐仙而得到修鍊。但是我又因為蟒蛇的胡作非為而遭到連累。這不是天命又是什麼?」
「你知道你的魂魄為什麼特殊嗎?它特殊在什麼地方?」我忽然想到了這個問題。
「據蟒蛇說,特殊的魂魄是因為它們有一定的靈性。其實人在死後並不是人人都會有鬼魂的,有的人在死後他的魂魄也隨之消亡。還有的魂魄會被另外一些魂魄吞噬或者被某些法器收去。至於其他的細節我就不知道了。」小惠說。
「你可真是一個半桶水的狐仙。」我苦笑著說。
「錯。我現在不是狐仙,我只是一個遊魂。」小惠說。
我吃了一驚:「你不準備要那個狐狸的身體啦?」
「它已經死了。」她回答說。
我更吃驚了:「死了?什麼時候死的?」
「就在剛才。」她說。
「你怎麼知道的?」清雲問。
小惠淡淡地說:「那可是我曾經佔用過的**啊。我當然知道了。」
「你傷害了我,卻一笑而過……」清雲的手機響了,他的鈴聲居然是那英的那首《一笑而過》,這道長可真夠時尚的。
「哈哈!」開車的樊華不禁笑出了聲來。
「是我。啊?真的?」清雲卻不理會,他轉身對我說:「張龍告訴我說,那狐狸死了。你看怎麼辦?」
我這才知道他問的不是我,而是小惠。
「留下它的皮。其他的燒了吧。」小惠說。聲音有些淡淡的凄楚。
清雲點了點頭,然後對著電話說:「把它的皮剝下來,找人好好硝制。其他的燒掉。」
我怎麼聽都覺得他的話有些殘忍。
汽車到了精神病院門前的停車場。我們一一都下了車。
「這裡好奇怪啊。」小惠卻站在醫院的門前不願意進去。
「有什麼奇怪的?」我問。
她看著醫院的大門說:「這裡到處都是遊魂。你看那大門裡面,到處都是。」
可是在我的眼中卻什麼也看不到。
清雲和樊華看著我。「我沒有看到。」我搖頭說。
「可是你應該看得見啊?」清雲問。
「我什麼也沒有看到。」我再看,還是什麼人也沒有。
「一、二、三……三十五、三十六……,四十七、四十八。啊一共有四十八個遊魂。」她說。
我很奇怪:「那些遊魂沒有動?」我的意思是說,如果它們一直在動的話你數的數字不一定是準確的。
「在動,但是動得很慢。」她回答說。
我終於可以感受到清雲的感覺了。當自己看得見的時候他不也看不見嗎?這種感覺給我帶來的是:懷疑、著急。
懷疑,是的。我懷疑她看見的是不是真實的,甚至覺得她作為妖怪是不是在騙我們。這種看不見就如同盲人看不見光明,那麼就只能生活在他的那個世界里。
在面對鬼魂的世界里,看不見的它們人就如同盲人。是啊,如同有隻鬼怪正在某個地方休息,你卻在它的頭上撒了泡尿,你說它是應該生氣呢,還是不應?雖然他明明知道你看不見它才會出現這樣的情況。
想到這裡,我不禁從內心再次地感謝起清雲來。他從來都沒有對我的所見所聞產生過懷疑。
我知道了,他這是出於一種信任,對朋友的信任。
與此同時,我心裡忽然一動。
「走吧,我們進去看了再說。」我對小惠說。
我走在最前面。但是我卻沒有往病房方向去。
我去的是行政樓。
「王院長,你們這裡有多少個病人?」到了院長的辦公室我就直接問他。
「我們醫院現在的住院病人有五十四人。」院長說。隨後不解地看著我們。
四十八加六不正是五十四嗎?這難道是一種巧合?
我決定今天下午同時也要看看其他那些病人。
樊華與清雲互相看了一眼,他們似乎明白了我剛才問院長的那句話的意思。
「喂!你身邊的那女鬼是誰?」我正準備離開這裡,卻聽小惠在那裡大聲問道。
其實我一進到院長的辦公室就看到了她——王院長那死去了多年的愛人,劉紅梅!
但是我已經來不及阻止小惠的問話了。
「女鬼?什麼女鬼?」王院長在那裡莫名其妙、滿頭霧水。
「就你身邊的那個。咦,怎麼跑了?你給我回來!」她指著王院長說。
我急忙用手拉了小惠一下,「別亂說。」
「我沒亂說!」她很是不服氣。
「你們把她帶到病房去,我一會兒仔細給她檢查一下,我看她有精神分裂症。」王院長指著小惠並對我們說。
「精神分裂症是什麼?」小惠好奇地問。
我忍住笑對她說:「就是老百姓說的神經病。」
小惠氣極:「你採用神經病呢。我怎麼會有神經病呢?」
「你們看嘛,她的癥狀很典型啊。有幻視,而且情緒容易激動,而且拒不承認自己患有那樣的疾病。」院長說。
我記得自己在學《精神病學》的時候,老師似乎講過「不承認自己患有精神疾患」也是對此病的診斷要素之一。我當時就想,要是錯誤地把正常人當成了精神病了呢?老師後來告訴我說當然要結合其他癥狀了,比如幻聽、幻視、性格改變、情緒失常等。
現在我終於明白了,所謂幻、改變、失常等字眼和概念是與大多數人相比較而言的。
「不用了,我會治療。」我笑著對院長說。
院長很著急:「可是你不是精神科的專業醫生啊。」
我沒有理會他,徑直地離開了他的辦公室。
院長卻跟了出來。陪伴我們也是他的工作。我仍然先到了曹小軍的病房。
「才給他打了針,他還沒有醒過來。」院長說。
我點了點頭,知道他們使用了鎮靜劑。
一進入房間,我就去看房間的那幾個角落。但是今天我什麼也沒發現。
對了,床下。上午我沒有檢查他這個房間的床底。
我彎腰、側臉……
「你來啦?」一個滿臉絡腮鬍的男人的臉忽然出現在我的眼前!
只有腦袋、沒有身體。
「你是誰?為什麼會在這裡?你對他做了什麼?」我連聲問。
沒有任何的預兆,這隻頭忽然向我飛了過來!
我想上午那樣連連後退。忽然感覺自己似乎撞在了一個人的身上。
哪裡是什麼頭!它有身體!原來剛才它的身體掩沒於地下,只是我看不見而已。
他繼續在向我襲來。我抬起右手朝它揮去。我感覺好像自己在揮手的那一瞬間碰上了一根細細的棉線一般,但是那根棉線卻被我划斷了。
我面前的那個人卻忽然消失了。
不,它在!我感覺他就在我前面不遠處。我似乎看到了我前面的空氣有如水波一樣在波動。
我朝他沖了過去。
忽然,我感覺自己就像進入了一團漿糊裡面,我的手、腳忽然間竟然不能動彈。
我大駭!我很多年沒有感受過這種對鬼魂的恐懼了。
「我日你媽!快把我放開!」不知道是怎麼的,我的罵聲脫口而出!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罵、為什麼會這樣罵。但是我感覺得到,這罵聲完全是出自於我自己的嘴巴。而讓我感到詫異的是,在我罵出口之前,似乎我的思維中並沒有罵人的想法。這句罵聲來得是那麼的突然、那麼的快速。
然而,奇迹卻出現了。
我的罵聲剛出口,我忽然就感覺自己身邊的那些漿糊狀的東西似乎是被注入了很多的水一樣,稀釋了、緩緩地消失了。
我站在那裡驚駭異常。我現在還可以體會到自己剛才那一瞬間的感覺——似乎有一隻手在握著我的心臟往下拉!
「怎麼啦?」清雲問。
「這魂魄太厲害了。」我沒有使用「鬼魂」二字。不然院長肯定會認為我也是精神病的。
我忽然發現自己的身邊不見了小惠。
「小惠呢?」我問。
「我們剛才都看見你獨自在那裡揮手、罵人,根本就沒有注意到她。」清雲說。
「她不是人……」我聽到院長在那裡說。
「怎麼啦?」我問。
院長指著我身旁的位置,說:「她……,那個與你們一起的漂亮女人,她剛才忽然在我的眼前消失了!」
「她剛才對我說她要去上廁所。院長,你出現了幻覺。」樊華說,聲音很溫柔。
「原來是幻覺啊。」院長頓時不好意思地說。
但是小惠卻不合時宜地瞬時出現在我們當中,就好像電影中的鏡頭一樣,沒有任何預兆地、忽然地就存在於我們中間。
「我的媽呀!」我看見院長腳一軟、整個人頓時就摔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