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第一三二章 不負不離

132第一三二章 不負不離

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

顧懷袖重新上了馬車,一路回了張府,也不抱胖哥兒,只坐在自己的屋裡,怔怔看著這一把畫扇。

張廷玉……

她的二爺。

青黛等人識趣地沒有去打擾,整個京城都還在歡喜之中。

多少人一朝金榜題名天下皆知?

無數士子苦讀四書五經所為為何?不必將這些人想得太過高尚,他們無非是一群庸俗的讀書人,為了揚名立萬,為了平步青雲,為了緊緊地扣住敲開宦海大門的那一塊敲門磚。

而張廷玉如今,不過也是一個庸俗的人,用最庸俗的一種形式,走進了最庸俗的一扇大門,還要再踏上一條最最庸俗的路。

可庸俗又如何?

顧懷袖手指尖在微微地顫抖。

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只有一顆心還在跳動,別得什麼也不知道了。

顧懷袖想,嫁給張廷玉興許是她做過最錯誤,也最正確的決定。

外面送來了狀元匾額,張英將之高掛起來,從此張家也是出過狀元的府邸了。

張英早已經將情緒平復了下來,只有他知道,那一日張廷玉交卷之後,為著康熙那一句話,當場的大臣們發生了如何激烈的爭執。

而他知道,那是自己的兒子的答卷。

索額圖一黨青睞的自然是會試時候熊賜履點上來的那個汪繹,這人一路連中兩元,從解元,到會元,若再中一個狀元,那便是赫赫有名的「連中三元」,在整個大清都屬罕見。可想而知,若是索額圖等人黜落張廷玉的答卷,將來這汪繹前途不可限量。

索額圖等人如何強勢?

字字句句皆如刀劍一般犀利,甚至當初張廷玉在順天複試時候順手的批語都被拿出來大加鞭撻。讀卷官們吵來吵去,依舊沒有一個結果。

他們投成了平手,最後皇帝問一直沉默著埋著頭沒說話的張英:「張廷玉是你次子,其才早該金榜題名,卻一次一次落第,張英,你可知罪?」

張英長拜於地,口呼「萬歲」,卻言:「臣——無罪!」

整個後殿頓時為之一靜。

康熙幾乎將那大印摔在張廷玉的臉上,而後怒聲喝問他:「而今這一份答卷,朕只要你一句話,你若覺得你兒子該得這狀元,庚辰科的一甲第一便是他;若你搖一個頭,便讓他自生自滅!」

張英那時候是怎麼回答的呢?

他忘記了……

真的忘記了。

他覺得自己老了。

所以在糊裡糊塗看見張廷玉在小傳臚時候頭一個在丹墀之下叩拜,喊著「臣張廷玉,安徽桐城人,年二十九」的時候,便忽然之間淚流滿面了。

張英扶著大殿外面長長的漢白玉扶手,一路走下了無數的台階,哭嚎著撞進紫禁城幽深的黑夜裡。

他也忘記了自己為什麼哭,不知是為了誰……

而今看著那高掛堂中的狀元匾額,張英轉過身去,回了書房,卻提筆寫摺子,寫著寫著又放下筆,出去看上一眼。

光耀門楣的一塊匾額。

到底會為張家帶來災禍,還是更深更亮的榮耀?

張英已然不想知道。

兒子們,都長大了。

張廷玉還要在外面忙碌一天,才能回家。

可整個張府已然熱鬧成了一片,大擺筵席是必須的,各房的主子們也賞了東西下來。二房這邊顧懷袖雖然不管,可有青黛主持,將打成的銀錁子散給每個來賀喜道喜的丫鬟婆子和小廝,再準備了一些小吃食。

二房上上下下的丫鬟小廝今天都跑斷了腿,好在今日二房終於隨著張廷玉這一日的登科之喜而揚眉吐氣,誰人不高看一眼?

顧懷袖後來想起這一幕,只給了一句話: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大房那邊,張廷瓚還在外面忙碌,只有陳氏聽著屋外種種的熱鬧,默然無聲。

如今二房那邊一舉撤掉這麼多年來壓抑著的沉鬱之氣,也該昂然而起了。

原本張府里大房乃是長房,要接替一家的家業,張廷瓚又是嫡長子,如今看二爺這架勢,雖未步步緊逼,可陳氏分明感覺到了一種難以言喻的窒息。

就像是被誰扼住了咽喉。

她心知二少奶奶與二爺從來都是與大房為善,可這種善意,無法避免兩房之間的衝突。

原本就暗藏的矛盾,隨著張廷玉一朝高中狀元終於要隱隱爆發了。

陳氏開始情不自禁地去想,若干年之後張府是個什麼模樣?

張二公子隱忍蟄伏這許多年,到底往後又能如何?

然而這些都是陳氏看不透的。

她能望見的,只有眼前。

緩緩將眼睛閉上,她是又喜又悲,只道:「汀蘭,把屋裡伺候的百靈和鸚哥挪到爺的屋裡去,前一陣大爺這邊沒了兩個姨娘,由她們填上吧。」

「大少奶奶……」

汀蘭一臉的震駭,完全想不到。

大房如今,已然不可能有嫡孫出來了。

即便沒有嫡出,庶出的也可以忍。

陳氏只沉聲道:「去。」

汀蘭看著陳氏忽然緊緊握在一起的手指,終於還是忍了淚意,朝著外面安排事情去了。

陳氏又問另一名丫鬟:「老夫人那邊可有什麼動靜?」

「如今還沒有。」丫鬟很乖巧地回了一聲。

沒有……

靜靜等著就是了。

過了中午,二爺還沒回來;下午也過去了,還是沒回來,倒是張廷贊先回來,只是才回來一趟又被人叫進宮裡去了。

新科殿試才結束,宮內宮外都要熱鬧好一陣的。

新科進士入值翰林院也是無上的榮耀,大多進士都是先入翰林院再慢慢拔上來的。

文人士子無不以入翰林為榮。

張廷瓚原本也是翰林出身,現在太子那邊惱怒著汪繹的落榜,處處難為人。

張廷瓚嘆著氣,搖了搖頭,吃了小半碗飯,便又進宮去了。

他入宮的時間,正好與張廷玉回府的時間錯開,兄弟二人打府外的長街上錯身而過。

張廷玉站在府門外,無數的家丁小廝齊齊與他道喜,他酒意已然上頭,只扶著阿德的手,讓阿德給他們賞。

不過小廝們都說二少奶奶已然賞過了,只是等著他回來,大家一起沾沾光,大清三年出一個狀元,每三年六七千舉子進京趕考,又有幾個能成為進士?

今科六千多人,乃是從大江南北貢院之中選拔上來,出於萬萬千千讀書人之中,乃是精英之中的精英,而張廷玉力壓這六千餘人,一舉奪魁,今日京城最貴的「不歸樓」里,把盞談笑,一飲千杯,卻是一醉方休再歸來了。

張廷玉聽見人說二少奶奶,便覺得這張府的門太多,進了一重還有一重。

後面阿德將今日剩下的銀錁子都撒了出去,隨後跟上了自家二爺的腳步。

二房這邊燈火通明,亮如白晝,丫鬟們早就聽見外頭說二爺回來了,只是張廷玉還要去祠堂拜過祖先,見過張英與兄弟,這才回來。

所幸張英今日無話可說,只揮手讓他回屋休息。

也是張廷玉沉默著回來,不管如何,不管中間經歷了怎樣的波折,在看見屋裡暖黃的燈光的時候,他就想起了娶顧懷袖進門的那一日,他從昏暗的長廊之上走過,與三弟說過話之後,便朝著屋裡去。

今日,彷彿又重回到那一日的記憶之中。

他一步一步上了台階,丫鬟們齊齊躬身福下:「恭賀二爺一舉奪魁,步步高升!」

張廷玉一笑,酒意在他血脈之中舒展開,連著習慣性蹙著的眉都舒展開,整個人很放手,只將袖子一甩,輕道一聲:「賞。」

甭管阿德手中是不是還有東西賞,他已然走進了屋裡。

打外間撩開帘子,迎面是一架八寶琉璃金枝花鳥屏風,屋裡帶著淺淡的胭脂香,繞過那屏風,他看見顧懷袖垂首坐在屋裡,竟然像是個新婦一樣,掐著手裡的帕子,隱約帶了幾分緊張。

他進來的時候,帶了滿身的酒味,濃醇醉人。

顧懷袖終於抬首,芙蓉面在燈光下艷色逼人,末了卻道:「今日喝的是什麼?」

張廷玉似乎帶著醉意,拉長了聲音笑道:「放了十年未喝的狀元紅,周道新送的狀元紅,我張廷玉的狀元紅。你想嘗嘗嗎?」

顧懷袖微一蹙眉:「還有?」

怎沒見他帶上一小壇回來?

張廷玉雙手捧了她的臉,手掌被今日的酒溫得發燙,燙得顧懷袖滿臉都燒了起來。

在顧懷袖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只道一聲:「在我這兒呢。」

然後一頭吻下,含住了她的嘴唇,滾燙的溫度,讓顧懷袖覺得自己像是一塊春日河上的暖冰,被日光一照,就這樣融融地化開。

他口中的酒味,留在齒頰之中,卻通過這熱熱的一個吻,傳入她口中,醉得她眼迷離,心微醺。

辣的酒,醇的味。

動的是情。

從不曾見過有人這樣將狀元紅分給別人喝,顧懷袖惱,也惱不起來,隻眼含著淚意地看他,看著他隱忍多年一鳴驚人,騎馬游金街風光無限,看著他臨街而書拋扇上樓,哪管世人非議……

「爺給你喝狀元紅,你倒要給爺喝女兒紅不成?」

張廷玉快要醉倒了,他看她臉頰上掛著的淚,一顆一顆地給她吻掉,最終吻到眼帘處,便輕如鴻羽。

顧懷袖摟著他脖子,只道:「我且記著你寫給我的話,若有一日敢當負心漢,當心我攜扇告御狀,如今我可是正經命婦了。」

張廷玉摩挲她嘴唇,親昵道:「若負心的那一個是你,又要爺怎麼辦?」

顧懷袖道:「君若不負,妾必不離。」

她定定看著他,他則微微垂眼,彎唇道:「卿若不負,夫必不離。」

二人又在這靜默之中凝望了許久。

顧懷袖道:「上房那邊似乎又什麼動靜,不出去看看嗎?」

張廷玉自然聽見什麼哭天搶地的聲音,他只將顧懷袖一抱,道:「死不了,隨她去。」

原定張廷玉為二甲第一,不算很出格,興許有人還能忍,如今張廷玉一回,卻是一甲第一,狀元及第,端怕是風波將起。

可那又如何?

這些都是他該得的,不該因為任何事情而折損半分。

張廷玉抱著她,將她放在了床上,陷入柔軟的錦被之中,只任燈燭再高燒。

他的酒醉了她整個人,貪歡一宿又何妨?

且把今日放了疏狂,滿心滿眼只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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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相厚黑日常[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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