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第一五一章 取哥兒
沈恙這個人到底如何,顧懷袖只覺得自己算是了解一點,不過看著李衛似乎很喜歡這個人,她就沒有說出再多的話來。
她只把李衛當成是自己的晚輩來看,不過李衛似乎也把沈恙當成長輩來看。
想想,她也不過只是幫助過李衛而已,養了他一段時間,對李衛而言自己很要緊。可是沈恙就不要緊嗎?到底這種事情都是他自己的選擇,顧懷袖只能想他往後越來越好罷了。
「看樣子,你近來在沈恙手底下混得還不錯。」顧懷袖微微地一笑。
她進了屋,看見屋子裡擺著兩盆漂亮的蘭花,就在那大半人高的花架上。
李衛摸了摸自己的頭,在旁人的面前還是一副機靈模樣,只是到了顧懷袖這裡就像是具有了一種天生的笨拙。
怕是讓一向比較了解李衛的鐘恆見了,也要驚掉下巴的。
「沈爺教李衛做生意,還有算賬,給我買吃的穿的用的,我覺得沈爺是個好人,可他們都說沈爺是黑心腸的……」李衛想想,又有些不明白,回頭來問顧懷袖,「乾娘,你覺得沈爺是好人還是壞人?」
「什麼好人和壞人?」顧懷袖聽見這個問題就笑了,她看見胖哥兒還睡著,只找了夫妻兩個以前的房間,讓胖哥兒睡進去,出來了才對李衛道,「你沈爺對你好,你覺得他是好人嗎?」
「是好人啊。」
李衛覺得這件事是毫無爭議的。
顧懷袖聽見又不緊不慢地問道:「那你那一位鍾恆先生,覺得沈恙是好人,還是壞人呢?」
「鍾先生……」李衛又迷糊了,「鍾先生從來不說這些啊。」
「這樣問吧,沈恙對鍾恆好不好?」顧懷袖也不知道到底沈恙對鍾恆好不好,她只是想要告訴李衛一個道理罷了。
很淺顯的道理。
只是這個時候的李衛,很有可能看不明白而已。
現在還沒見到過什麼第二個李衛,這小子是不是往後那個,還很難說。
她說走著,坐在了屋內的圈椅上,也讓李衛坐下來,李衛卻不敢坐。
他仔細地想了想:「我覺得鍾恆先生每天都在忙活,看不出什麼好好壞壞來,可是沈爺有什麼事情,鍾先生一般都知道。有時候找不到沈爺,就找鍾先生,看上去,沈爺對鍾先生還是很好的吧?」
「那到底是誰對你說你沈爺不好的?」
她聲音裡帶著促狹的笑意,原是打算挖了坑讓李衛跳下去,沒想到李衛的回答完全超出她的預料。
李衛竟然道:「就是前一陣死了的一個鹽梟,姓徐,人們都喊他徐老闆。不過他罵沈爺陰險毒辣必定斷子絕孫,然後沈爺就在丹徒那邊把他殺了……罵沈爺的,就是他們的家人,都說沈爺壞到了骨子裡。」
鹽梟?姓徐?還是在丹徒?
看樣子,前一陣丹徒鎮的事情真沒那麼簡單。
顧懷袖聽著,忽然覺得沈恙肯放李衛來見自己,怕不是那麼簡單吧。
不知道她之前在茶樓里說的「報恩」這個理由,是不是能被人信服?
顧懷袖眯了眼,若無其事問道:「所以他們覺得你沈爺壞嗎?」
「他們是這樣說的,可李衛覺得……」李衛忽然小心翼翼地看了顧懷袖一眼,道,「我要是說真話,乾娘你會不會打我?」
「……」
顧懷袖怔然了片刻,只覺得奇怪,「你說真話,我幹什麼要打你?再說了,我什麼時候打過你?」
平時隨便拍他兩巴掌都叫打的話,顧懷袖也要佩服這小子了。
李衛道:「兒子這不是說可能的話嗎?」
他嘿嘿笑了一聲,最後卻正色道:「李衛覺得那個姓徐的罪有應得。」
「此話怎講?」
顧懷袖並不清楚事情的原委,可是隨意殺人總是不對的,雖然這些在他們看來幾乎就是家常便飯。甚至,連李衛都沒將這一條人命放在心上了。
只因為,這個姓徐的是鹽梟,而鹽梟販賣搶奪私鹽,本身就是國法所不容,什麼時候死了都怪不得別人。
說罪有應得是應該的,可跟沈恙對比起來說,就一點也不對了。
李衛皺著眉,似乎對那姓徐的頗為厭惡:「沈爺雖然在外面風評不大好,可是最疼的就是兒子,那個姓徐的詛咒沈爺斷子絕孫,這不是就犯了沈爺的忌諱了嗎?誰讓姓徐的咒取哥兒,活該把他大卸八塊。唔,不過只是尋常的死法罷了……」
說大卸八塊,是李衛自己生氣所言罷了。
到底人都死了。
顧懷袖聽著卻好奇起來,取哥兒這名字似乎也聽過了,說是沈恙的獨子。
「若是天下的詛咒都靈驗,哪裡還需要什麼法條?你沈爺厭惡那什麼姓徐的,的確不錯,換了我我也恨。只是動輒殺人,不覺得有些過分了一點嗎?」這一句話,純粹是顧懷袖的疑惑。
她問這句話完全是因為什麼也不知道,李衛一癟嘴,搖頭道:「乾娘你不知道,取哥兒打小身子不好,是喝葯長大的。我聽鍾恆先生無意之間透露過,說是取哥兒隨時得個什麼小病都會沒命,是金貴人,哪兒能容得旁人詛咒?」
「是個多病的孩子?」
顧懷袖沒怎麼聽說過沈恙兒子的事情,也沒怎麼放在心上,怎麼今天聽著說是多病?
沈恙這人,雖然名字里有一個「恙」字,可平時看身手不還好好的嗎?
只是她這個問題,李衛就沒辦法回答了。
他有些苦惱:「我不懂這些……反正沈爺喜歡取哥兒,鍾先生也說取哥兒是金貴命,合起來就是那個姓徐的該死。本來這個人嘴不好,說話難聽,沈爺還沒處理他的家眷,結果他們倒是先罵起沈爺來了……」
按照沈恙以前的行事作風,定然是嘴上說著「仁義道德」,實則直接下手「斬草除根」的。
顧懷袖想想也覺得,沈恙不像是會給自己留後患的人。
不過江寧的這些事情錯綜複雜,鹽梟與鹽梟之間的爭鬥,竟然像是在戰場上一樣,動輒出人命。
她倒是一下擔心起李衛來了:「你沈爺沒叫你去做這些事情吧?」
李衛眼神閃爍,打了個哈哈,看了看外面的天,道:「天氣真好。」
「對,天氣真好。星星好多……」
顧懷袖一看他這樣,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想來,沈恙做這些事情應該都沒有避諱著李衛。他完全沒有把李衛當成一個孩子來對待,也完全沒有格外優待他的意思。不過,從另一個角度來說,這是沈恙一點也沒準備藏什麼拙,因為他做什麼都被李衛知道,也不會說有什麼師父怕餓死自己而留兩招的說法。
商場上的事情,都是瞬息萬變的,沈恙靠的是腦子和手段,至於李衛能學會多少,全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顧懷袖不由得想起,當初張廷玉還說,李衛在沈恙的身邊是好事,他指望著以後李衛來當內應。
如今看著,卻是她養過的乾兒子,如今已經被沈恙給折服了。
李衛不想多說,顧懷袖自然也不會多問。
她這是看外頭天色,道:「好人壞人都是要分開看的。你看著你沈爺是好人,那是因為他對你還不錯,如果你是徐老闆,就不會有這樣的感覺了。就像是你覺得,你乾娘我是個好人,可我卻只能告訴你,你乾娘我不算是好人。太複雜,所以往後不要隨便問誰是不是好人這樣的問題。若問我你老闆,乾娘只能說……他這人……有病。」
沒有好壞,只是有病而已。
對顧懷袖來說,沈恙算不上是好人,也算不上是壞人,一個對她有恩的路人,這樣大約是最好的形容了。
說完,顧懷袖看了看李衛的衣裳,忽然發現他衣袖處壞了一處,只道:「青黛,拿針線來給這小子把衣裳補好,再送他走。」
李衛來這裡,多半還是專門張羅著給她打掃別院的。
至於李衛怎麼知道,肯定還是沈恙的原因。
聽見顧懷袖說自己衣裳壞了,李衛這才抬了袖子,發現袖口已經破了一個小洞,頓時赧顏起來。
「乾娘見笑了,平時不怎麼注意這些……」
看著這小子也有十六七了,顧懷袖忽然道:「你身邊也沒個人照顧?」
李衛正在喝茶,聽見這一句卻差點一口水噴出來,他嗆了一下。
青黛這邊手裡的袖子一抖,她只喝道:「幹什麼呢?臭小子別動,你青黛姑姑我手藝可好,活生生被你給動歪了。」
這一回,李衛終於不敢動了,只低聲道:「沈爺說我現在還小……」
「噗嗤」一聲,顧懷袖立刻就笑了出來。
怎麼著,這個時代的男子也該有個侍妾之類的了吧?沈恙到底怎麼教他的?要緊的是身邊沒個人照顧,這怎麼能行?不管是丫鬟也好,侍妾也罷,好歹給塞一個啊,連個縫衣裳的人都沒有。
李衛才是窘迫不已,他自然也是進出過那秦樓楚館的,只是不敢跟顧懷袖說罷了。
李衛心道一聲:沈爺勞煩您背個黑鍋!回頭李衛給您磕頭!
他們這些時不時要走動的人,又是在揚州江寧蘇州杭州這樣的風流地方,江南多美人,有錢的風流,沒錢的也風流。好歹李衛還是跟在沈恙身邊,被當成徒弟兒子一樣帶的人,這些眼界是要有的。
可……
李衛就是說不出口,所以對顧懷袖扯了謊。
顧懷袖看青黛快要將他衣裳給縫好了,這才道:「讓沈爺帶你長長見識去,不過別要那些個出身不幹凈的。到底你還叫我一聲乾娘,若是沈恙那邊不管,你只管回來叫我給你張羅……現在萬歲爺南巡,怕要在江寧待上不久,回頭還要下蘇杭,我一個婦道人家就不跟著跑了。正好,這一段時間給你張羅張羅卻是合適。」
李衛一一應了,頭上都是冷汗。
顧懷袖又道:「你走吧,記得回去的時候告訴你沈爺,只說……今兒我放在窗沿邊的半杯茶,是我用來洗過指甲的,而且茶壺裡頭有一品紅的毒,叫他最好找個大夫看看,我也不知到底是不是沾進去了……」
說完,她還是一副淡淡地神情,看李衛愣住了,才皺眉道:「你怎的了?」
李衛差點嚇得腿都軟了,話都來不及說一句就奔了出去,等到人出院子了,才聽見他聲音:「乾娘我這就回去跟沈爺說!」
哈哈哈……
顧懷袖等李衛跑出去了,一下就笑倒了。
若是沈恙順手端了窗邊那杯茶,或者倒了茶壺裡的茶來,不知道聽見李衛說話會是什麼表情?
讓這人隨口胡言亂語。
顧懷袖笑夠了,一聽見外面已經在打更了,便道:」今晚二爺應該不會回來了,不過還是留個門兒吧。」
「是。」
青黛也是面帶笑意地收拾著針線,她只覺得沈恙倒霉,不過也是他活該。
那邊李衛狂奔回了園子,立刻撞開了前面的鐘恆,氣喘吁吁地一直到了取哥兒的屋前面,只道:「沈爺,沈爺,我乾娘叫我告訴你,那杯茶是她用來洗過指甲的,茶水裡有毒!」
沈恙正在給取哥兒撥算盤呢,說著最基本的口訣,然後讓取哥兒自己試試。
驟然聽見這一句,整個臉都扭曲了……
不會吧,他沒感覺有什麼異常啊……
沈恙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傷口包了起來,還是取哥兒笨拙的手筆,看著怪怪的。
若依著拿女人的狠毒個性,怎麼也該把一盞茶全部都倒下來,燙自己,可是在茶樓里竟然還留了半杯?
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沈恙打了個激靈,忽然覺得自己的確渾身都不舒服了起來。
看李衛跑回來這麼急,顧懷袖應該不會只是嚇他吧?
取哥兒名為沈取,剛剛用自己小手扒拉了一下算盤,一雙眼睛大大地嵌在有些瘦的臉上,帶了幾分蒼白,倒跟沈恙臉上常年不散的蒼白有些接近。
他左手邊放著一盒小人蔘,抬手就拿了一根起來咬了半截,又放回盒子里,看著沈恙,只覺得自己爹臉上的表情很奇怪。
取哥兒是拿人蔘當飯吃的,打小就多病,整個江寧怕也只有沈恙養得起這麼個金貴兒子了。
「爹,你……」
「沒事……」
沈恙忽然一擺手,「乖兒子在這兒等下,我出去看個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