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第一百章
陸御史被人狀告謀害嫡妻,殺死秀才。這事兒引得朝堂捲起軒然大波,陸大人的家世背景在眾人看來那是絕對的書香門第,再加上陸大人其本身看起來溫和老實,就算在朝堂上參人一本,那也是讓人覺著正直忠厚,而絕非什麼亡命之徒,所以一開始大家都覺著這是哪個曾經被陸大人蔘過本的政敵心懷憤恨,故意污衊,大部分人甚至還等著事情峰迴路轉,水落石出。
誰知事情是水落石出了,卻並非對陸御史有利,隨著秀才的屍體還有陸夫人的屍首被刑部帶人驗屍后,再加上一些路人還有陸府的奴才紛紛指證。幾乎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陸夫人與人有染,陸大人失手殺妻的全部過程就被刑部查得清清楚楚。曾經那些一起抱團上摺子為陸大人喊冤的御史同僚還有其他文官們,一下子啞了火,最後更是連頭都不敢冒了,就怕皇上記起他們與陸御史曾經交好,牽扯上他們。
由於證據確鑿,皇上很快下旨,殺人嘗命欠債還錢,哪怕陸夫人有錯在先,陸大人也逃脫不了被斬首的命運,只念在陸御史兩代為大晏皇室效力,就不抄他家產,而是將家產歸於他的子女所有,讓其子女帶著奴僕返回原籍,三代不可入朝。
這日,正是午後時光,三公主恰好到宮裡看望崔氏,原本肅肅是想要和她一同去看崔氏的,結果正好皇上身邊的曲公公來喚,肅肅無奈只好與三公主暫時道別,先一步去了皇上的書房。
剛進門,肅肅就覺著氣氛不對,原先皇上哪怕就算要做做樣子也會站在門口等她,再不濟等她進了屋子皇上也會坐在旁邊椅子上笑著看她,但這一會子皇上不但不在門口,也不在外屋。肅肅回頭看了眼低著頭的曲公公,心裡隱約知道緣故了。
邁步進了裡屋,肅肅就見皇上似乎沉靜在自己的書畫之中,鋪紙揮墨表情專註,可桌角處卻放了幾本打開的摺子。肅肅偷偷瞄了瞄,裡頭好像有提她的名字。不敢動不敢說話,肅肅就這麼恭敬的低著頭等著,直等到後腳跟發痛,膝蓋發僵,後背隱隱酸痛,皇上才慢慢收回筆直腰懸腕。
「來了?」
肅肅急忙上前請安。
「敬宜啊,敬宜!」皇上放下筆的同時抬起頭看向她,一聲疊一聲聽得肅肅心顫。
肅肅不敢答,只好沉默以對。
「你讓我說你什麼好?你自己看看吧。」皇上從旁邊最底下抽出一本摺子放在肅肅跟前道。
肅肅行了一禮,上前打開摺子,本就知道自己的所做所為不可能逃過皇上的眼睛,可不過一個多月,她之前在御史案中插手的每一件事,上頭都記得清清楚楚,就更別說她與唐可心私下相交分別將陸夫人之死捅出去的事情。
「此事確由兒臣所為。」肅肅也不狡辯,將摺子放在桌子上就跪在皇上跟前。
「你到是實誠。」皇上訝異的看著肅肅,他知道肅肅不會在他跟前撒謊,可他也以為好歹肅肅會為她所做狡辯幾句,卻沒想到她應下之後沒有一點慌張,就好像這事兒做的理所應當。
「兒臣沒有誣陷他一絲一毫,到是他之前一直追著兒臣不放,兒臣小心眼兒慣了,讓父皇為難了。」肅肅聽到這裡才回了一句,將事情大致解釋道。
「得得,站起來吧,到那邊找個位置坐下。」皇上哭笑不得,揮揮手走出書房。
等他再回來已經換了身衣服,肅肅這裡不但好吃好喝貢著,還有個小宮女陪著她說話。
將屋子裡的人都趕了出去,皇上看著擦著嘴巴的肅肅,嘆了口氣道:「你真不想嫁人?」
「也許遇到心悅的,會想嫁。」肅肅說到這裡,又看向皇上道:「如果不是兩廂情願,還不如不嫁。父皇也知道兒臣守過城,在梅都有點名氣,手裡還有您應允的八千護衛,現在雖然放在皇城守軍里,但只要兒臣號令一出他們就都是兒臣的人。兒臣也知道父皇很頭疼要將兒臣嫁給誰……雖然父皇一直在說霍軍破,可兒臣也知道霍家並非父皇最滿意的人選,不然兒臣說不得早就成霍家婦了。」
「你到是看的清朕的心意。」皇上一下綳不住臉,笑了出來,跟著卻又用疼惜的眼光看向肅肅道:「大晏還不安定,當初為了利益眾多世家可以相互幫扶,可如今眼瞧著勝利再望,那些曾經幫著朕打天下的世家們就已經開始想著從朕這裡取利息了。」
「而且父皇沒有兄弟,除了寶壽姑姑外,就連大姑姑還有其餘幾位小姑姑都在那場劫難中死的死消失的消失,李家除了父皇就只有李孝琰,還有兒臣了。」肅肅一語道破,皇家人單力薄,如果不是大晏正統深入人心,如今這皇位還不知道由誰來做,可父親坐上這個位置,也並非萬事大吉,起碼歷代還有架空一說。
「你如此聰明,若是個兒子該多好。」皇上這話說得極其真心,就連肅肅都聽出他惋惜之意。
然而肅肅卻只笑著搖頭道:「兒臣才不願做男子,背負太多,太辛苦。」
皇上深深看了肅肅一眼,不可否認他之前多有試探,但此時此刻他是真的覺得這個女兒與他旁的孩子一點都不一樣,也許是她生而聰慧,也許是多年來獨自生活的歷練,無論如何,這個女兒實在是太合他的心意。他這個人就是如此,有人說他冷酷,有人說他無情,他從來都將人分成可用與不可用,可用之人哪怕曾經是敵人他都可以敞開胸懷用人不疑,不可用之人那就是廢物,就算是親人他也不願多費心力,只放到最適合的位置上,物盡其用罷了。
不過此時,他覺著敬宜是不同的,她符合了他對自己孩子的部分期待,哪怕有些瑕疵,對他來說也是驚喜,所以他不介意分出一些心思放在女兒身上,也不介意給與她自己的恩寵。就像肅肅剛剛說的,皇家可用的人實在是太少了,就是因為少,才會讓那些世家蠢蠢欲動,那何不讓可以立的先立起來,與其在後宮裡被那些先發制人的世家毀了,還不如乾脆放手,看著她自由的折騰,左不過有他在後頭收拾罷了,他們大晏從來都不介意張揚的公主。
「那御史的事兒你就放放吧,反正他都要推到午門斬首了。」皇上一點都不在意此人,之前因著陸御史的父親的事情給他一點面子,讓他當了御史,誰知道他不識抬舉竟然聯合了那幾家讓皇上很不放心的世家,那些世家皇上暫時動不了,這麼個小小御史他還動不了么?他一點都不介意拿個小卒出來先給個警告。
「那兒臣以後算是奉旨鬧騰?」肅肅試探的說道,她相信她在前頭蹦躂,給那些世家觸觸霉頭,父親應該會很願意看到。
「自己小心點的好。」皇上想了想又道:「別捅了大簍子,朕可不給你補。」
「兒臣遵旨。」父女倆相視一笑,似乎達成了默契。
肅肅從書房裡出來,她清楚暫時父皇沒有找到特別合適的人選時,她是不可能出嫁的,這讓她鬆了口氣。她已經開始慢慢了解她這個父親,不可否認父親不論是做太子還是皇上都是渣爹,要她只是個普通女兒家這會子估計孩子都生了。可他又是個不拘小節的人,哪怕她是個女孩子,父親也不介意給她一定的兵權,對父親來說,就算給她再多的兵也好過將這些兵權分給世家,就算這會影響她正常出嫁。肅肅不懂政治也不懂軍事,然而當年一無所有的父親,被趕出京城后居然在十年後走到今天,這在她看來本身就是件不可思議的事情,因此就算這個父親再渣,也無法磨滅他是一代真正的帝王,所以肅肅根本就不擔心父親有一日會被這些世家架空,倒是這些世家老臣,想要用先皇的威名還有從龍的功績逼迫父親,衰敗那必然是遲早的事情。
回到寢宮,肅肅還沒來得及去找三公主,就聽說漣漪殿那裡死了個小宮女,也不知道是什麼緣故,三公主就匆匆出宮去了。後宮經常有人莫名死了或是失蹤了,肅肅心裡膈應卻並不怎麼關注,她偷偷躲到帳帷里,一遍又一遍看著穀雨的來信,知道他是真的要回來了。
又過了幾天,齊家求到皇后那裡,希望將四公主接回家中,皇上見齊家人教訓的也夠了,便讓皇後放行允了齊家的請求,算是給齊家上下一個面子。四公主走的時候,肅肅還去送了她,畢竟姐妹一場她們也在宮裡待了一段時間,四公主為人擔小低調又是不惹事的個性,讓肅肅相交的也舒心,便兩人約好日後肅肅有機會會去齊府找她,也算是給了四公主一顆定心丸,至少齊之舟要是不想再被打板子的話,就別老想著欺辱皇家的公主。
因著朝堂上被御史案嚇縮了頭,所以近日的流言也少了,肅肅也算得了幾天空閑,正想著找個時間去京郊看看她的八千將士,順便再關心一下他們這段時間的生活情況,哪知道她還沒出宮門,宮裡就出了大事。
事情起因一開始是白氏肚子疼,接著又是姜氏被潑了油的地面差點滑倒,謝貴妃大怒可查來查去卻直指皇后,跟著又有人翻出好幾年前在皇上後院里的幾個早死的嬪妃,說表面上都是病亡,實際上卻是被皇後用一碗加重的墮胎藥弄死了,也就是說那被列出來的死掉的七人全是一屍兩命。
皇上本就忌憚此事,他子嗣不旺,哪怕女兒眾多,可兒子就只有兩個,他一心希望後宮繁衍子嗣,子嗣對於他來說那就是命門,現如今有人拿這事兒控訴皇后,他自然大怒,也下令讓人細查當年真相。只是時間實在隔得久遠,當年太子不過偽裝成一家富戶,那時候買來的奴僕一部分都已經放走了,就算入宮的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但皇上並不氣餒,他甚至將此事交給夏丞相私下暗訪,慢慢的,一條條線索匯聚成當年的實情,不過當年確實有三人是吃了墮胎藥而亡,可非七人,只其餘四人的死因也看著模糊,似有可疑。
一時間,皇后的處境岌岌可危。
「殿下,您不去給皇后請安么?」晴鳶看著坐著發獃的肅肅,提醒道。
「母后那裡最近煩心事太多,就不必去打擾她了。」子嗣是大事兒,可哪怕那麼多證據,卻沒有一條直接牽連皇后的,肅肅從小在後宮裡就遇到過不少這樣的事兒,她相信暫時母親不會有危險,只是對方出手太快太急,反倒破綻不少,這到讓肅肅心裡發慌,覺著要有人什麼事情發生。
「殿下,奴婢聽小柱子打聽出來的消息,好像揭發皇后的,是崔娘娘。」晴鳶見屋裡沒人,就小聲在肅肅耳邊道。
「三姐的生母?」肅肅第一個反應就是不可能,但隨後也心生疑惑。崔氏的生活環境並不好,要真有人逼迫她讓她咬死皇后,到並非不可能,當年崔氏為了可以離開圈禁地,人都明明進來了還可以籌謀走出去,這會子為了翻身替別人辦事也不是不可能的。
「三姐知道么?她最近有來宮裡么?」肅肅謹慎道,她雖然這段時間與三公主交好,但在她的生命里,除了穀雨她誰都不會百分百的信任。
「沒有,三公主一直在宮外,沒人召見她也沒來。」晴鳶搖頭道。
「那到底為什麼呢?」肅肅用手指摁著桌面,百思不得其解,若說這事兒是毛妃在後頭指使,也太明顯了,如果母親被害那麼有兒子的毛妃肯定就能脫穎而出,若是還因此害了姜氏和白氏,毛妃那絕對就是一家獨大。然而宮裡誰不知道皇上疑心病重,要真是皇后因此倒台了,毛妃絕對也吃不上好果子。不然這麼些年來她們就算在表面上不合,也沒真正斗到傷筋動骨,如此僵持著才是讓皇上最放心的。
可是,肅肅做夢都沒想到,皇后的事情尚還迫在眉梢,對方就已經出其不意再補一刀。
「殿下,皇上請您去一趟。」這已經是曲公公第二次來請肅肅了,肅肅一見他心裡就知道要壞事。
重新去了前殿,然這一次卻不在書房,而是被安排在大殿之上,肅肅剛一進去就瞧見三公主哭得雙眼發紅,被宮女扶著坐在一旁,連她進來都沒抬起頭來。而旁邊除了父親外,還有貴妃與毛妃,以及跪在地上看不清楚面貌的宮女太監們。
肅肅不敢怠慢,只能上前行禮,心裡暗自盤算。
「敬宜!」皇上這次喊她明顯帶著怒氣,這是肅肅頭一次聽到,所以趕緊跪了下去。
「敬宜公主啊,大家都知道你有一片孝心,可有時候孝心用在不好的地方,總是會讓大家失望的。」毛妃捏著帕子,幸災樂禍道。
肅肅不發一言,只那麼跪著,再瞅瞅那邊三公主總覺著大事不好。
「怎麼著,你還不認錯!!」皇上一拍桌子,雙目圓瞪道。
「兒臣不知。」肅肅說完又道:「兒臣是關心母后,可這段時間兒臣一直在自己的寢宮裡,從未踏出一步,敢問兒臣所犯何事?」
「你當真不知錯!!」皇上像是更怒,直站起來走到下頭肅肅跟前。
耳朵微動,肅肅漸漸放下點心,她清楚父親,如果他真的認定自己犯下了錯,那麼他絕不會問那麼多遍,而是直接甩了證據在她臉上,隨後要殺要剮哪裡容得她分辨?此次父親再三問她,恐怕還是存了懷疑之心。
「敬宜公主哪裡與我們一樣?」毛妃當然也了解皇上,所以忍不住就加把火道:「當年在圈禁地里聽說敬宜公主就對娘娘們發號施令,而後或趕或訓,好不威風,如今在宮裡也是如此?看著不順眼的除去也成?」
肅肅皺起眉頭,困惑道:「娘娘當年並未與我們同行,怎得在圈禁地里的事情竟然如此了解?」
毛妃一噎,心裡更恨,想想她為了撮合敬宜與薛家,費了多少心思,就因為這個死丫頭給毀了,既然如此,那也就怪不得她了,還是哥哥們說的對,一個丫頭片子能起什麼風浪,不如一巴掌拍死了,也省得薛家與她離了心。
「哈,我哪裡敢啊,這可都是要命的事兒。」說到這兒,毛妃還故意看了眼哭泣的三公主。
「你真不知道?崔嬪死了。」謝貴妃趁著這會兒趕緊說道,她相信肅肅不會無辜殺人,也更不相信肅肅會為了皇后做下這等事兒。
肅肅暗呼不好,這事兒可不就是棘手么?前些日子崔氏剛出來控訴皇后往年殺死皇家子嗣,這麼幾日居然就死了?這事兒怎麼看怎麼都像是殺人滅口。
「死了?死了也怪不到敬宜公主頭上,只是敬宜公主身邊少了位親衛,難道公主不知道?」毛妃不滿謝貴妃多話,依著椅子就側頭說道。
肅肅上下一聯繫,就大概明白了。崔氏死了,應該還是被彎刀殺死的,之後她的親衛少了一人,怕是又被人抓到了什麼所謂的證據,這些證據應該直指自己指使。此時此刻,肅肅終於明白了為什麼有人犯蠢,拿著並不能一下子捏死皇后的證據想要扳倒皇后,這根本就是為了想讓自己跳坑,而為自己挖的坑。只要扯到自己身上,一個帶著有武器的親衛殺死自己庶母的公主,往後還有什麼名聲,說不準會被剝奪兵權和封號,被幽禁起來,然後她的胞弟會因為有她這樣的姐姐,被世家歧視,往後能得到的助力想必也會減弱,就更不要說皇上是怎麼想的,畢竟一母同胞,誰知道弟弟會不會像姐姐一樣喪心病狂。
微微抬眼,肅肅看向坐在上頭的毛妃,這事兒不管是不是她做的,如今推波助瀾的必然有她。
「你還有什麼話要說么?」皇上問道。
「兒臣想知道,是哪個親衛做的,她人在何處?」三十人都是穀雨精心給她選的,肅肅真不相信有人會背叛她。
「她叫米桑,人已經死了。」皇上淡淡道。
「怎麼死的?」肅肅心猛地一跳,忍不住抬起頭看向皇上瞪大眼睛道。
皇上直直看向肅肅的眼睛,隨後道:「被人發現在井裡,然後在她的住所還有一封信,遺書。」
「這不可能!父皇,您的意思是我讓米桑去殺了崔嬪,就因為她污衊了我的母親,然後米桑之後怕被人查到,就跳井自盡了?」肅肅差點沒怒笑出來,到了這會兒她心暖了點,她相信米桑絕對是被人暗害了,然後還被做為殺死崔氏替罪羊,米桑到死都沒有背叛她。
「你這樣的表情,是說朕冤枉你了?」皇上又問道。
「呵,證據確鑿,敬宜公主……你就別想狡辯了,人家苦主就坐在旁邊呢!」毛妃見皇上遲遲不下旨意,忍不住挑唆起三公主來。
肅肅毫不畏懼,轉頭就對著三公主道:「三姐姐也覺著是我派人殺了崔嬪?」
三公主只是哭,連頭都沒抬。
「敬宜……朕……覺得很失望。」皇上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道。
大殿里頓時安靜一片。
就在皇上尋了敬宜公主去了前殿的時候,某一處黑暗的角落裡,連燈都沒點,一個人坐在窗戶旁看著外頭漸漸落下的太陽,笑得格外燦爛。
「敬宜……敬宜……我很快就會讓你消失的連渣都不剩!這世上有你實在是太多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