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十八章
肅肅所言必然不是胡思亂想。守軍不但整治了圈禁地里的女人們,連太監都沒有放過,曾經普通的搬運工作也變得更為沉重,甚至運氣不好的時候還會被一些軍營的兵痞抓去當沙袋。不過是閹人而已,當兵的看不起這些無根的人,更何況這些人還被謠傳是太子的私寵,對於正常的男人們這些人就好像噁心的渣滓,不但給男人抹黑,還給他們欺負人的時候帶來一些些變態的優越感。不出三天,就有七八個年紀尚小的孩子被打到吐血,被運回來的時候,肅肅還特意過去看望過,這些原本被送進宮人生就幾乎毀了大半的孩子,身上幾乎沒有一塊好肉,卻只能靜靜的躺在冷硬的床上,蜷縮的小聲哼哼。
不忍,卻幫不上忙,她不懂跌打,身邊也沒有大夫。母親給她留著的藥丸里也不可能有治療內傷的藥物,她只能看著這些人生生躺在那裡自我修復,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將家中的食物拿出來,找了相熟的宮女幫忙做粥,沒有葯起碼也要能吃飽。
穀雨早知道自己也沒好果子吃,從他舉著聖旨出去的時候,那幫兵痞應該就已經懷恨在心了,他們動不了公主,還動不了公主身邊一個小太監?哪怕他年紀尚幼那幫子鐵石心腸的人也不會有多餘的同情,他們大多更願意依附於上頭的意思,尤其是這次原虎在公主面前吃了虧,只要穀雨不死,再怎麼被折磨,這幫守軍也相信公主不敢找上門來。
有恃無恐……穀雨苦笑,擦了擦嘴角的血跡,好在他從四歲起就開始練武,多年來從未間斷,再加上夏家功夫注重內外兼修,所以他內力要比同齡習武人渾厚,說白了也就是耐打一些,不然他早躺在地上跟只死狗似的。
「臭小子,還挺耐打。」一個大鬍子蹲了下來,拍拍穀雨的臉道:「你若是來當兵,應該也是條漢子。只可惜早早就沒那玩意兒了。」
穀雨微微狐疑,可什麼都沒說,只平靜的爬起來轉頭繼續扛上比他還大的麻袋。
「到是個硬氣的。」大鬍子看著穀雨艱難的步子,居然有了幾分欣賞。
「頭兒,那咱們還揍他么?」大鬍子後頭出來個矮個子,揉著鼻頭問道。
大鬍子轉身給他一腳,往地上吐了口痰笑罵道:「出息,給點教訓就得了,反正不在咱們這裡出了大事,就算上頭神仙打架,也坑不到咱們頭上,再怎麼說這小子也是敬宜公主的貼身太監,我聽說公主身邊好像服侍的只有這麼一位了。」
當沙包的日子不好過,畢竟並非每一處都跟大鬍子一樣不想惹事,總有急功近利想討好原虎的小頭目,那穀雨身上的傷就輕不了,還被美其名曰冠上打熬身子骨的名頭。然而這一切穀雨都默默的忍了,他知道公主觸犯了原虎的權威,也同樣知道公主不得不這麼做,只要在那一天公主有稍稍一絲的退讓,那麼在將來無數的日子原虎就可能得寸進尺,將公主逼迫到沒有尊嚴的地步。公主的臉面不容他人踐踏,哪怕他吃再多的苦,也絕無怨言。
「小畜生……你起來啊,啊?你起來啊……」
穀雨的眼神有點渙散,今兒被打的有點多,腹部疼的像被一團火燒著一樣。可他還是努力想要爬起來,天色已經晚了,公主還在等他回去,她一個人一定很害怕,再說他不回去,她就一定會在門口的位置織布,那小手上全是傷痕,還等著他去上藥……他就算是爬也要爬回去。
「喲,還有力氣起來,來來來,哥幾個兒上上腳,這可是公主跟前的貼身大太監,啊?哈哈哈哈,這樣的機會可不多,想當初人家在宮裡吃香的喝辣的,咱們這幫子賤命的在外頭拼殺,啐!就讓大爺們教教你怎麼做個男人!」
穀雨只覺後腦一痛,好似被什麼打中了,然後就覺著天旋地轉,眼前發黑,一種恐慌從心底升起……沒有了他,公主怎麼辦?
肅肅站在門口等了許久,好些太監已經互相攙扶著回來了,她問了好幾個人都說沒看見穀雨,她急得不顧天色已黑,搬著凳子就坐在大門口,引得外頭的守軍直往裡瞧。終於,在肅肅耐心告罄的時候,大門又一次打開了……
濃濃的夜色里,一個人半抱著另外一個人,踉踉蹌蹌的走了進來,抱人的那人肅肅沒有見過,大約也就十二三歲,稚氣的很,可他抱著的人肅肅卻認的清楚,正是一直沒有歸家的穀雨。
「這……這怎麼回事?」肅肅跳起來跑過去,想靠近又怕碰著穀雨道。
「殿下的宅子在何處?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那人見狀趕緊道。
肅肅應聲,帶著兩人回到了自己的宅子里,那人先將穀雨放在床上,然後又給他把了把脈才道:「這傢伙命真大,除了腦袋有點震蕩外,也就是皮外傷。」
肅肅站在床邊眼淚都要下來了,那麼個白白凈凈的孩子只是出去一趟,怎麼臉也破了,身子也傷了呢,看那些傷口淤青就能想象當時那些人心有多狠,他們也不怕遭報應!
「殿下,時間不多了,外頭的人盯著呢,小人這就要走,這是療傷葯,外敷即可。」說完,那人從懷裡掏出幾個瓶子放在桌子上。
肅肅趕緊走了過來,看著那人道:「多謝這位小哥兒,只是不知小哥兒姓甚名誰?」
那人糾結了一番,悄然湊了過來壓低聲音道:「小人的爹是安昌,小人姓安名鑫,化名甄金。」
肅肅還沒來得及被他的化名逗笑,就先一步被他爹的名字震住了,心頭說不出的滋味,眼底濕潤道:「安長史怎的把你留在此地?」
「小人是家中次子,常年在外祖家念書習武,沒在人前怎麼轉悠過,這次正好外祖家與原虎手下一名偏將舊識,就把小人扔進軍隊里歷練來了。」安鑫嬉皮笑臉的說道,完全不覺得自己的爹是讓自己來冒險的。
「不行,你不能留在這裡了,萬一讓原虎有了察覺就糟糕了。」肅肅原以為安長史只是留下一包銀子,卻沒想到他居然將自己的親生兒子都丟了下來,只為暗中照料自己,這樣的忠義肅肅覺得不但她愧於接受,就是她那個渣爹也沒臉接受。
安鑫到是不在乎道:「無事,無事,原虎今日不在,聽說是見哪個外室去了。」
說完這話,安鑫臉色微紅,他才想起來公主今年不過七歲。
肅肅才不管他想到了什麼,只推著他出門道:「安二郎還是快些離去吧,日後有機會再說。」
安鑫也覺著時間不早了,怕是他再不出去,守門的就要盡量催了,便笑嘻嘻的擺擺手最後道:「有事讓那小子來馬房找小人,小人現在在那兒當差。」
看著緩緩關上的大門,肅肅真不知道該怎麼說了,也許從前古代人的所謂忠心耿耿對她來說只是個概念的話,那麼當知曉眼前明明是個官家公子卻毫無怨言的在最臟最累的馬房任職的時候,肅肅對於「忠」這一個字,彷彿了解的越發深刻了。
穀雨皮外傷多,內里哪怕就像安鑫所說並不嚴重,可也吐了一些臟血。他臉白的像紙,全身出著冷汗,肅肅不得不為他擦著額頭,又解開了他的上衣,給他塗上藥膏。視線滑到他腰帶上,肅肅有些遲疑,可救人如救火,她仗著年紀小,也就厚著臉皮伸出了手。
「咳咳……姑……姑娘……」氣息不足,穀雨簡單的睜開眼睛,臉上卻帶著一絲不自然的紅暈,到比剛剛那樣看著有點人氣。
「你醒啦?」肅肅收回手欣喜道。
「又勞煩姑娘了。」穀雨舔了舔唇,乾澀道,上一次是他得病,這一次他又受了傷。
「咱們同甘共苦,說什麼勞煩的。」善解人意的穀雨將傷葯放在穀雨枕頭旁,自己則轉身過去倒了杯水。
穀雨艱難的曲起腿,他臀部到沒受傷,只是腿上被踢了好幾腳,一番上藥下來,他又疼的全身是汗,不由平躺苦笑。
肅肅見他似乎是搞定了,也就不再避諱,端著水過來抱著他熟門熟路的餵了水,然後道:「你以後別去了,我去找原虎說。」
「不可。」穀雨咳嗽道:「姑娘越護著奴才,原虎就覺著越抓住姑娘的把柄,還不如讓奴才去,他也不敢真把奴才怎麼樣,等過段時間他們沒趣了,奴才也就沒事了。」
「可是他們下手太狠了,不說你了,就是那些小太監,你沒看到……」肅肅咬咬牙,低下頭難受道:「都是十多歲的孩子,他們也能下的去手。你今年才十一,還是虛歲!」
穀雨蒼白的嘴唇微微彎起,他忐忑的伸出自己的手,想了想還是握住肅肅的小手,暖聲道:「姑娘都能在這裡住著狹小的屋子,吃著平民的三餐,還被個小人欺辱,奴才不過是皮肉傷,又有什麼挨不過去的?」
「一切會好的,對么?」肅肅難得脆弱的紅著眼睛,哽咽道。
穀雨艱難的伸手將她攬入懷裡,像平時那樣拍著她的後背,溫柔道:「會的,一定會好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