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暗戀(一)
到了下午謝小樓真的就把辭職這件事辦了。他在離職申請書中說了一整籮筐自己的不是。洪老闆一邊抽著雪茄一邊用異乎尋常的眼神看著他一邊在申請書上龍飛鳳舞地簽了字。謝小樓便順理成章地拿到財務室去領了工資然後回宿舍收拾東西。在這過程中他先讓丁飛知道了這件事。
下午三點二十分謝小樓剛把東西收拾到一半忽然聽見宿舍房門被打開的聲音緊接著一個人從外面大步走了進來。
謝小樓回頭一望來人正是丁飛。
「小樓」丁飛看上去神情顯的很緊張他一進門就問謝小樓「你真的要走?」
「那還有假沒瞧見我正收拾東西嗎?」謝小樓吃力而堅決地答道。他當時正往行李袋裡塞進一件棉襖和一套被單累得頭上冒汗。
丁飛趕緊過去幫忙同時依依不捨地說:「你走了之後剩下我一個人在這兒獨守空房上班幹活時又沒人陪我談天說笑真不知道有多無聊!」
謝小樓不由的一陣心酸卻勉強笑了笑道:「怎麼會呢飛哥?酒吧內新舊員工不下二十個少了我一個算的了什麼?」
丁飛道:「可是這麼多同事裡邊卻只有你最跟我談的來。我一直將你當成身邊最好的朋友看待沒想到你要走了居然也不提前和我打聲招呼!」
謝小樓忙道:「對不起飛哥真的很對不起!我今天中午才臨時做出了這個決定而下午我又一直在忙著填離職申請所以……」
「所以你就可以完全漠視我的存在了是么?」丁飛在埋怨和顫抖的語氣中漸漸流露出不滿的情緒來。「你不要忘了」他狠狠地跺了一下腳大聲叫道「謝小樓當年你一事無成手頭拮据貧困潦倒若不是我在你走投無路的時候在老闆前面大力推薦你求他招聘你來這酒吧里唱歌你小子的生活怎會有著落而你小子本人又哪會有今天?!」
謝小樓終於忍不住停下手來愕然望著丁飛。
他只是兩眼直臉色驟變嘴裡卻沒有再說一句話。
因為他已啞口無言。
因為丁飛所說的每一句都是真話。
七年前謝小樓離開在他八歲時收養過他的奉陽山區民辦小學音樂教師謝道遠的家獨自一人背著個大行李帶著把小吉它跑進城裡找工作。由於學歷太低毫無工作經驗再加上人生地不熟他找了好久都沒有找到一份工作。而城裡生活節奏快各方面消費又高所以儘管他再如何省吃儉用從家裡帶出的幾百塊錢也支撐不了許多天。兩三個月下來他只剩下不到五十塊錢在身上眼看即將山窮水盡流落街頭。
那時候他每天一大早就走上人行天橋自彈自唱乞求路人施捨。若是碰見雨天實在無法在天橋上唱他就躲進人行隧道里去依然用這種方式一天捱過一天日子過得苦不堪言。將近年終時就更不用說天冷的要命路上行人總是匆匆而過連看都懶得看他一眼哪裡還會有心思停下腳步來聽他唱歌?因此他漸漸斷絕了經濟來源身無分文一貧如洗。更何況他身上穿的衣服很單薄就算不餓死也得被活活凍死。幸好到後來有一天他遇到了一個人使他一顆傷痕纍纍、面臨崩潰的心又重新燃點起生存的希望。
那個人當時也跟謝小樓一樣一顆心布滿傷痕而且非常失落和沮喪。原因是他失戀了他的初戀因為認識快要一年的女朋友的一句留言和一聲再見而宣告結束了。他經不起這種打擊於是在毛毛細雨中爬上一座天橋跨過欄杆正準備往下跳。
可就在這時候他突然聽見一個人的歌聲。——那一天那一刻謝小樓餓得兩眼昏花冷得渾身哆嗦唱的卻是一充滿漏*點的勵志歌旋律粗獷歌詞豪邁歌聲激昂在雨中聽來自是別有一番風味而且居然吸引了幾個路人撐著雨傘站在那裡痴痴地欣賞。
那個人也一下子被這歌聲所吸引。於是他大步流星地走過去插進那幾個路人中間不清醒的頭腦竟促使他心血來潮掏出腰包毫不猶豫地扔給謝小樓一百塊錢!
剎那之間所有人都愣住了。特別是謝小樓他已窮得幾乎快要忘了一張百元鈔票是什麼模樣的。「這位兄台」他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兩步「你……你想幹嘛?」
「你放心好了我不是來搗亂鬧事的。」那人大聲道「我跟這幾位爺們一樣也是來聽歌的!」
「聽歌用不著給這麼多一點點就夠了!你這樣……我沒法把錢找散。」
「用不著找散我只要聽你唱一直唱到我滿意為止這錢就屬於你的。」
「……」
「唱呀!什麼『分手算什麼大不了一個人過……』我現在心裡最想聽的就是這樣的歌。唱呀怎麼不唱了?」
「這位兄台我看你是失戀了。聽說失戀是很悲慘的你不要傷心難過快把錢收好我免費唱給你聽如何?」
「不不不只要我喜歡想怎麼花錢就怎麼花錢與你無關。你快別管這麼多給我唱就是了!」
「哦……那好吧我唱……」
謝小樓說著又彈起他那把心愛的小吉它放聲高唱起來。
過了幾分鐘歌唱完了那幾個路人走了天也快黑了天橋上冷清的只剩下他們兩個。謝小樓正想為那人再唱一歌那人卻不同意:「不還唱這一我再聽多一遍就夠了。」
謝小樓無可奈何只好把那歌又唱了一遍。唱完之後那人果然就走了。謝小樓趕緊揣著那一百塊兒去下館子著著實實地吃了一頓好的。
打這以後那人竟打消了自殺的念頭。每天的同一時間他都會來到這裡聽謝小樓唱同一歌而且每次出手都很大方。
就這樣一個星期下來兩人居然成了朋友——一個失業、一個失戀的患難之交。
有一天那人帶著納悶的心情跑到這裡來問謝小樓道:「喂夥計那道歌是不是你自己創作的?」
謝小樓很自豪地點頭回答說:「不錯作曲和填詞都是我一手包辦的。」
那人臉上不禁露出敬佩之色:「怪不得我在酒吧里翻來找去都找不到收錄那道歌的碟子原來它竟是你的專利!」緊接著他又對謝小樓凄涼落泊的處境深表同情和惋惜忍不住問道:「夥計你這麼有才華怎麼會淪落至此?」
謝小樓聞言笑容立刻消失變成一臉愁容:「還不是因為一句話:沒人肯來賞識!在這個繁華都市裡面我舉目無親身無旁技而且人生地不熟只好帶著這把小吉它四處流浪走到哪兒算哪兒。唉……從窮山溝里出來混了三個月一事無成連一分正經工作都沒找著真是窩囊!」
「哎夥計你只不過是一時運氣不佳而已用不著如此愁眉苦臉垂頭喪氣。」那人忽然滿懷豪情的安慰他說「不就是一份工作么?放心吧包在我身上好了!」
「包在你身上?」謝小樓先是怔住然後沒好聲氣地搖了搖頭說「算了吧哥們兒我曾經去過好幾間職業介紹所了那裡邊的人剛開始都個個這樣對我說結果能夠說到做到的竟沒有一個。」
「夥計別這個樣子的好么?你這樣自暴自棄誰也幫不了你!」
「那你能否跟我說說你準備怎麼幫我?」
「難道你忘了我是在哪兒做事的?」
「我沒忘。哥們兒你在一間叫做『零點』的酒吧裡面做事那間酒吧是一個姓洪的台灣商人開的你跟他有一點親戚關係。這些都是你親口告訴我的我怎麼會不記得?」謝小樓娓娓說道「但我又不像你一樣會調酒會陪客人玩骰子我能到你們酒吧里做什麼?」
「做歌手唄!」那人不假思索的回答。
「歌手?」謝小樓滿腹疑惑「有陣子你不是跟我說過那裡面已經有一個歌手了么?」
「那傢伙今天走了。因為他昨晚得罪了幾位熟客被老闆炒了魷魚。」
「哦真的么……」謝小樓已經從對方話語里聽出一些眉目心情顯得開朗起來「所以你今天特地來告訴我打算介紹我去做?」
「不錯完全正確。」
「可是……我這個樣子能行么?」
「你放心吧夥計雖然老闆脾氣差不太好說話但我一定會全力以赴憑我的三寸不爛之舌去說服他老人家。」那人用力拍著胸口說。
「呵那太好了!」謝小樓頓時喜出望外不能自抑「如果能夠如願以償的話哥們兒我真的不知要怎麼報答你呢!」
「唉別說這些客套話誰叫咱們倆是朋友呢。朋友有難理應儘力幫忙如果沒有你我說不定早就沒命了!總之一切想開點困境很快就會過去的!」
謝小樓聽完這一番話心裡真是說不出的感激。因為他知道他遇上了一個好人一個值得依賴、有情有義的好朋友。從此以後他在這個冰冷陌生的城市裡就不會再像過去那樣孤單了。
他決定好好地活下去。
那個人當晚回到零點酒吧和他姨父——零點酒吧的老闆洪安——談了很久。他費盡口舌說了一大堆謝小樓的好話最終使謝小樓得到一次正式面試的機會。
接著謝小樓又在那個人的幫助下順利通過了老闆的面試和酒吧人事部的筆試。三個月試用期過後他便成了零點酒吧里的一名正式員工。
他在那裡面一干就是七年。
那個人就是丁飛。那歌的名字就叫《失戀之歌》。
那一年謝小樓還未滿十八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