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集 姨娘(下)
姨娘住的酒店雖然只是普通的商務酒店,但是房間卻是全酒店最好的。|www.|
進了屋,姨娘才除去的帽子,這又給了馮楠一個驚詫,因為姨娘不但是個光頭,還有清晰可見的幾個戒疤,原來姨娘是一個尼姑。難怪出門總是戴著帽子。
姨娘也覺得自己猛然除去帽子會讓馮楠感到意外,於是回身一笑說:「我是個出家人,事先沒跟你說,意外吧。」
馮楠點頭,但同時也得以最清晰的看清姨娘的面容。姨娘跟母親真的很像,但區別也大,母親在馮楠的記憶中一直是個黃臉婆形象,整天苦著個臉,而姨娘則長的豐胰圓潤,即便是沒有一頭的長發,看上去也是個風韻猶存的女人。如此一比較,馮楠又心疼起母親來——這輩子一直苦到死,從記事起就很少能看到她的笑臉。
姨娘燒了開水,泡了茶請馮楠喝,茶葉是姨娘帶來的,說是寺廟後山的兩棵老茶樹產的,她早已經習慣只喝這種茶,難怪剛才在茶樓點了一杯菊花幾乎沒動過。
馮楠不懂茶,因此也喝不出好來,任何茶在他的舌尖上都是苦澀的。
喝了幾口茶,馮楠放下茶杯,對姨娘說:「現在你可以跟我講講我父親了吧。」
姨娘長出了一口氣,身子後仰,把體重重心全移到了沙發的靠背上,右手微微握拳,輕輕地敲打著前額,口稱:「冤孽呀。」此後就再沒了聲音,看得出那段回憶頗有些不堪回首。
馮楠也不催她,憶海鉤沉是需要時間的。他又清品了一口茶,依舊是苦澀的。
「唉……」
姨娘又是一聲長嘆,看來是做好了準備,但他在開始講述之前卻先問馮楠:「楠楠,你覺得你父親長的帥不帥?」
「帥?」這是馮楠從沒有想過的問題,他回想了一下父親的臉龐,總是一副嚴肅的樣子,實在是和帥搭不上關係,所以馮楠搖了搖頭。
姨娘微笑了一下,又問:「那你覺得你自己帥不帥?」
馮楠也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說:「還行吧,至少不難看。」
姨娘說:「你和你父親很像。」
馮楠沒說話,他其實巴不得自己跟這個老傢伙一點關係都沒有呢,今天卻被姨娘說了好幾遍『你跟他很像』心裡感到莫名的厭惡。
但姨娘彷佛陷入了深深的回憶中,過了一會兒,她才又緩緩地說道:「你父親年輕的時候很帥,而且很風趣,又多才多藝,我最愛看他打籃球了,真的是瀟洒無比。」她說到這裡,臉上居然露出微笑來。
馮楠卻覺得姨娘說的是另外一個人,風趣?多才多藝?完全沒有一點印象,至於籃球,記憶中父親是連體育比賽都不看的。
姨娘繼續說著:「其實我和你父親當時是戀人關係,而且是他追求的我。」
馮楠再度驚詫了,難不成這位才是自己的親媽?而自己的母親反而是自己的姨娘?真是本年度最新的情感大戲呀。
看著馮楠驚詫的樣子,姨娘似乎一點也不奇怪,她笑著說:「你別亂想楠楠,我真是你的姨娘。」解釋了這一句后,她接著說:「我和你父親戀愛后感覺很幸福,最後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只是那個時候不像現在這麼開放,男孩女孩喜歡了就可以在一起,當時我家住二樓,你父親經常偷偷的爬窗來和我約會,我後來用一根繩子做了繩梯好方便他上下,想想那時候……唉……善哉善哉。」姨娘講著講著,居然念起佛號來。
「想不到他還有一段激情燃燒的歲月呢。」馮楠心中默念著,越發的想不明白如此青春陽光的一個男孩子,怎麼就變成了後來的那個偽君子模樣,或許姨娘接下來的講述能解決這個問題。
姨娘接著講道:「你的母親,雖說是我姐姐,但是我倆是孿生姐妹,她比我也只是早出生幾分鐘而已。我倆性格卻完全不一樣,她相對內向,而且成績比我好,一直在外地讀書,但是那一年卻突然回來了,而且得了很嚴重的抑鬱症,因為愛情。」姨娘說出愛情兩個字的時候,語氣充滿了鄙夷,也不知道是對愛情本身,還是對那個拋棄了母親的人。
姨娘繼續說道:「可能這就是上天的捉弄了,你母親回家的那天晚上,我卻因為臨時被單位叫去加班了。天色已晚,我媽媽不想再收拾房間,就讓你母親睡了我的房間,可到了半夜時,你父親來了,把你的母親當成了我。」
馮楠聽到此處,冷笑道:「這可真戲劇呀。」
姨娘嘆道:「可不是嘛,你可以想象我知道了這件事後是什麼心情。但是更有意思的是,經過這麼一夜,你母親的抑鬱症居然不藥而癒了,而且你母親也承諾這件事就當沒發生過,和你父親戀愛的人,今後和他結婚的人,依舊可以是我。而且奇怪的是,你母親很內向很傳統的人,那晚上居然沒有一點反抗。當然這是你父親後來說的。」
馮楠說:「那可真是便宜他了,但這也是個不可消除的裂痕啊。」
姨娘說:「是啊,不可消除,從那之後,我就再也沒讓你父親攏過身,不管他怎麼像我道歉。可依著時間能沖淡一切的規律,如果不是後來發現你母親懷孕了,我和你父親大抵還是可以過下去的。」
馮楠說:「那孩子是我?」
姨娘點點頭:「冤孽啊。」
「難怪他從來都不喜歡我,因為我,他不能和他喜歡的人在一起,不過這也太狗血了吧,就因為這,他……」馮楠還是不能理解父親的轉變。
姨娘說:「具體後來怎麼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婚禮過後我就出家了,原本還以為真的能從此六根清凈,誰知現在這寺廟也能當買賣做。我五年前就升了方丈,現在名下有一座寺廟,百餘畝的廟產,過的相當不錯。
「看得出來。」馮楠說,但他旋即又問:「那我的外公外婆呢,他們可好?」
姨娘說:「楠楠你知道嗎?你能主動這麼問我很欣慰,說明你和你父親還是不一樣的,不過你外公外婆已經去世多年了,我做監寺的時候就把他們的骨灰牽到了我廟裡的極樂堂,也算有個好供奉。」
馮楠有些失望,他原本還以為能藉此機會多找到兩個親人呢,於是只得說:「那也好啊,或許我可以去給兩位老人上柱香,不管怎麼說我也是他們的外孫。」
姨娘說:「那是一點問題都沒有的,你隨時都可以來,不過你看上去過的不怎麼好啊。」
馮楠摸摸臉上的傷,笑著說:「沒什麼,這些是跟城管鬧了些誤會,已經解決了。相比之下,那個老傢伙害我害的更厲害。」
姨娘說:「聽說了,你在讀軍校,你母親每年都寫信給我的。」
馮楠:「是啊,我本來也算不上前途無量,但是照此下去也算是有個前途的,誰知道這老東西伙著七個多億人間蒸發了,害得我也給關了半年,天天被審訊,最後開除軍籍,不榮譽退役,現在回頭算起這個老傢伙終其一生都在害人。」
「那你現在沒事情做了?」姨娘問,她始終在迴避『老傢伙害人』的話題。
馮楠大咧咧說:「也不算啦,我弄了個小推車賣刨冰,生意還不錯呢。等冬天了我改賣煎餅,反正不管怎麼樣,人總得活啊。」
姨娘『哦』了一聲說:「那你有沒有興趣跟我走啊。」
馮楠一愣,隨即笑著說:「幹嘛,當和尚?」
姨娘正色道:「其實現在當和尚也沒有什麼不好,也有上下班的,想結婚照樣可以。」
馮楠這下真的有點慌了:「姨,你來真的?」
姨娘說:「你要實在不願意也行,你就跟我回去,然後你看你適合干點什麼,哪怕在我廟旁邊擺個香火攤也好,遇到廟會什麼的,干一天頂的上別處一個月,況且現在你我就是唯一的親人了,跟姨娘回去,不會讓你吃苦的。」
馮楠想了一下說:「行,我跟你回去,不過……就幾天,主要是想給姥爺姥姥上柱香。」
姨娘楞了,因為她雖說在當尼姑,但這些年也掙下了頗多的家私,馮楠跟她回去,如果表現好了,討她喜歡,也可以當親兒子待的,就算什麼也不做,做個二世祖也能圓圓滿滿,更何況今日一見馮楠,就覺得分外親切,且不說他一舉一動,一眸一笑都有『那個人』的影子,言談間更有『那個人』所沒有的一種氣質。她這次來原本只是想給姐姐掃一下墓,並無其他想法,直到被馮楠撞上,她才發現親情難斷,紅塵難了,要帶馮楠走的想法也是一瞬間迸發出來的,誰知馮楠似乎並不領這個情。
姨娘問:「楠楠,你是不是覺得姨靠做尼姑賺錢,很丟人啊,你不願意沾這個嗎?」
馮楠說:「不是,姨娘,今天能遇到你我真的很高興,我曾經以為在這個世界上和我血緣上最親的,就是父親給我留下的那個『弟弟』了,對於他,除了血緣幾乎沒什麼聯繫,但是您,姨,現在我覺得我又有親人了。」他說這番話是發自內心的,說的自己都覺得眼眶發熱,姨娘的眼睛也變的亮晶晶的了。
「那你就跟我走唄,你說的那個弟弟我聽說過,他媽還很年輕,養得活他,你實在看不過去,偶爾周濟一下也就是了。」姨娘又說「你要是不喜歡寺廟的生意,我還有些俗家生意的,你熟悉了也可以交給你做的,反正我自出了家,也沒別的想法了,現在掙了這麼多家業驀然回首一想發現特別沒意思,我自己也受用不了多少,這又是給誰掙呢。」
姨娘這番話說的已經很明了了,儼然已經把馮楠當成了法定繼承人,對於馮楠來說這真是天上掉餡餅的事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