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27:我想對你坦白
葉緒甯逼迫自己不去胡思亂想,聚精會神地畫了一個小時,卻始終找不到感覺,最終深深吸了一口氣,放下調色盤,起身躺到一邊的休息長椅上,他需要好好靜一靜,穩一穩心神。
閉上眼睛,嚴煦致那張面無表情的臉清晰地映在腦海里。
葉緒甯露出一絲淡淡的苦笑,原來自己並沒有想象中那麼放得開,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遇到他們,可當真正面臨時,他卻無法心平氣和。
古有言「醫者不能自醫,易者不能自卜。」,神醫救得了天下蒼生,卻惟獨沒能救回自己,卜卦卜盡天下,卻算不清自己的命運,可對他來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都是奢望。
葉緒甯總能安慰唐棠,安慰江淼淼,安慰身邊的每一個人,卻惟獨安慰不了自己。
還記得在法國時,班上一位跟他還算談得來的女生,對他說起藏在心頭的煩心事,那女生還有一個弟弟,但是弟弟的出生並不被期待,父母意外懷孕,本想打掉,卻遭到了長輩的反對,於是生了下來。
那名女生得到了父母的寵愛,弟弟卻遭到了忽視,她覺得虧欠了弟弟,所以想方設法對弟弟好,起初弟弟並不領情,依舊蜷縮在自己的世界,直到許久之後才慢慢好轉。
葉緒甯當時保持了沉默,只聽到那個女生笑著跟他說,因為弟弟的心裡一直認為自己是不被期待出生的,一旦做錯事情得到父母的批評,那麼他心裡的負面情緒是翻倍的,他會覺得「我果然是多餘的,我不應該出生的」。
莫名想起了這件事情,葉緒甯睜開眼望著斑駁樹影,如果做錯事情還能得到批評,那是不是代表在父母的心裡還有地位?因為在乎才會批評,可他連批評都得不到,至於讚揚,那是奢侈。
他才是那個真正不被期待出生的人,如果不是老一輩的再三勸解,他在肚子時就被扼殺了,所以從小到大他得不到一絲絲的關注,活了二十年,一年到頭見到父母的次數屈指可數。
小時候還會想要得到父母的表揚,好不容易見到父母,迫不及待想把作品獲獎的消息告訴父母,父母的眼中卻只有哥哥,坐下來就是詢問哥哥的一切,讓他把到口的話又吞了回去。
葉緒甯覺得只有自己更出色,父母才會看得見他,結果他得到了全校師生的讚揚,依舊見不到父母一面,再長大一點的時候,他已經學會了隱忍,再垂死掙扎都是徒勞無功,還不如順其自然。
上大學之後,他離開了那個空蕩蕩的家,搬出去獨自居住,除了老一輩會來看望他,就只剩下嚴煦致空閑時過來看他作畫,兩人的交流卻少得可憐,至於父母,見面的次數更少了。
重生醒來的那一刻,見到喜極而泣的葉父葉母,葉緒甯頭一次體會到了什麼叫親情。
原來親情是這樣的,可以傾盡所有,只求家人平安無事,明明是一對陌生的父母,他卻捨不得告訴他們這個殘忍的真相,不忍心看到這樣一對疼愛子女的父母悲痛絕望。
他是那個家裡多餘的人,所以葉緒甯再三告誡自己,哪怕有一天與家人重逢,就算得不到他們一絲絲的悲傷,也能如此安慰自己,多出來的人,沒了不是更好嗎?
葉緒甯心頭苦澀,迫不及待想要得到的答案,卻又不敢去面對,只能逃避,害怕從他們的眼中看不到一絲絲的惋惜和傷痛,儘管早就知道他們對他這個孩子可有可無,他卻仍然心存希望。
朦朦朧朧間,臉上傳來一陣輕柔的觸感,像羽毛掃過眼角,溫柔而疼惜,葉緒甯輕輕睜開眼,視線格外模糊,眨了眨眼,映出一個熟悉的輪廊,微微一愣,趕緊從長椅上坐起身。
抬手揉了揉眼睛,這才發現眼角濕潤,葉緒甯默默地低著頭,察覺到身邊的人站起了身,隨後一杯水遞到他眼前,抬手接過茶杯喝了一口,壓下心頭的苦澀,起伏的情緒已經穩定。
「做夢了?」邢升嶼倚靠在椅背上,恰似漫不經心地問,雙眸注視著表情淡漠的葉緒甯,伸手拍了拍的頭問道,「夢到什麼不開心的事了?居然哭得跟個小孩子似的,還蠻可愛的。」
葉緒甯頓時懊惱不已,抬眼瞪視了幸災樂禍的邢升嶼一眼,不過不得不得感謝邢升嶼,有些尷尬的事情躲躲藏藏反而顯得局促,還不如當成玩笑話掛在嘴上,尷尬的氣氛立刻煙消雲散。
「快來跟升嶼哥哥說說,升嶼哥哥給你開導開導,拿個主意什麼。」邢升嶼笑著一把摟住葉緒甯的肩膀,右手食指搔搔葉緒甯的下巴,「皮膚真好,唐棠都羨慕嫉妒恨了。」
葉緒甯竭力控制自己不把水杯扣到邢升嶼的頭上,再拍張照傳微博里去,這傢伙擺了個流氓腔,讓人氣都氣不起來,解燁霖罵的一點都沒錯,老流氓整天沒個正經,只知道調侃他們。
邢升嶼見好就收,收起不規矩的手指:「不想說的話,帶你去個地方怎麼樣?」
葉緒甯抬頭疑惑地問:「什麼地方?不是說了要畫畫嗎?」
「你現在能畫?行了,走吧。」邢升嶼拿過葉緒甯手中的水杯,擺到石桌上,將葉緒甯從長椅上拉起來,徑直朝外走去,到了鐵門口才停下腳步,回頭問,「要不要跟伯父伯母說一聲?」
瞧見葉緒甯的迷惑不解,邢升嶼緊了緊握著他的手,笑道:「我剛過來時看到你在睡覺,不想把你叫醒,就讓伯父伯母給我開的門,現在伯父伯母大概也午休去了,算了,別打擾他們了。」
葉緒甯點點頭,葉父葉母醒來如果看不到他,也能猜到他和邢升嶼出門了,他今天確實不適合作畫,完全進不了狀態,還不如跟著邢升嶼出去走走,這傢伙雖然沒個正經,注意卻很多。
邢升嶼帶著他開車一路往郊外行駛,葉緒甯轉頭望著車窗外陌生的環境,有點新奇,他從醒來至今都沒好好出過門,熟悉的只有鬧市區和學校附近,轉頭問道:「去哪裡?」
「現在才問?不怕我把你賣了?」
「……」葉緒甯一陣詞窮。
「馬上就到了。」邢升嶼輕笑出聲,眼角餘光瞥到葉緒甯嘴角的笑意,心裡鬆了口氣。
他還真沒為一個人這麼大費心思過,只是看不得這傢伙平時一張含笑的臉,突然變得愁眉苦臉,睡著了都在哭,可要葉緒甯開口比讓他笑更難,邢升嶼也不逼迫他,直接將人帶走再說。
邢升嶼很想仰天長嘆,和嚴煦致競爭了這麼多年,這一次恐怕要面臨最艱辛的競爭了,要是被嚴煦致知道他正在誘拐他的弟弟,這個戀弟狂不掀翻天才怪,然後拔槍對他掃射。
車子又行駛了一段路,在海邊停了下來,邢升嶼轉頭凝視著滿臉驚訝的葉緒甯,笑著搖搖頭,解開安全帶打開車門下車,往前走了幾步,迎面是涼爽帶著咸濕的海風,心曠神怡。
轉頭望著跟上來的葉緒甯,邢升嶼彎腰撿起一塊小石頭,用力擲向大海:「我曾經在一本書上看過這麼一句話,如果心情不好,來海邊走走,聽聽海浪的聲音,浮躁的心情就會平靜下來。」
葉緒甯瞧了一眼一本正經的邢升嶼,嘴角的笑意逐漸擴大,環顧四周,朝著一塊礁石走去,面朝大海坐著,海風拂面,耳畔是海浪的聲音,還真被邢升嶼說中了,他此時的心情非常好。
突然想起剛開始和邢升嶼認識時,他開玩笑的一句話,邢升嶼是個體貼而浪漫的人,如果邢升嶼真心追求一個人,他當時就說大概沒有人能拒絕得了邢升嶼,時隔那麼久,他還是堅信這句話。
「怎麼樣?心情好點沒?」邢升嶼靠過來坐到他身邊,雙腳仍然踩在沙灘上,雙手抱胸,一派的愜意,「從前遇到無法解決的麻煩,心情暴躁得想要砍人時,我就會一個人來這裡。」
「一個人?」葉緒甯詫異。
邢升嶼轉頭注視著葉緒甯的雙目,意味深長地笑著:「第一次陪別人來這裡。」
葉緒甯心中微微悸動,不好意思地別看視線,彷彿有什麼東西呼之欲出,連忙心慌地壓了下去,將注意力集中到一望無際的海平面,故作輕鬆地說道:「深表榮幸,梵行大神。」
一邊的邢升嶼笑笑,不置可否,陪著他看海平面,心道:不急,有些事情慢慢來!
氣氛顯得很安靜,透露著淡淡的溫馨,只有海浪拍打著礁石的聲音,叫人心平氣和。
許久,葉緒甯才緩緩開口道:「在中國生活了幾個月,我還不知道這裡有海,我以為只有山,不過山和海都很漂亮,以後有機會再到處去走走,我還沒爬夠山呢。」
邢升嶼一愣,詫異地望著含著淡淡笑意的葉緒甯,好半晌才回過神來,葉緒甯這是選擇跟他坦白嗎?雖然一直期待著葉緒甯能主動跟他說點什麼,真當坦白時,他卻不知道如何安撫。
「嗯,你要是喜歡,我們可以找個周末,叫上唐棠和燁霖,一起去爬山,在本市的話,周末兩天足夠了。」沉默片刻,邢升嶼才故作輕鬆地說道,沒有點破,也沒有發問。
葉緒甯轉頭盯著邢升嶼的眼睛。
邢升嶼被看得尷尬,輕「咳」了一聲:「怎麼了?你不是說爬山沒爬夠么?」
葉緒甯低低笑了幾聲:「嗯,原本以為可以登上最頂端,俯瞰整個繁華都市,沒想到爬到一半就被上帝丟下來了,他就是不讓我登上頂峰,下次再去爬山,我一定會爬完整座山。」
邢升嶼輕輕環住他的肩膀:「嗯,我陪你爬完整座山。」
葉緒甯注視著邢升嶼,邢升嶼只是露出一抹溫和的笑容,沒有猜忌,沒有逼迫,眼神中含著濃濃的縱容和安慰,忽然心中一暖,這股暖意隨著血液流淌至全身:「謝謝。」
邢升嶼摸摸他的頭,讓他靠在他的肩膀上,之後兩人沒有說話,靜靜地看著大海。
葉緒甯願意跟他承認身份,已經跨出了足夠大的腳步,他並不著急,慢慢等,總有一天他會知道想要知道的全部,不過有一件事情他很在意,葉緒甯到底對嚴煦致是什麼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