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32:回憶悔恨交織
葉緒甯一手握著勺子,一手握著手機發消息,面前擺著一杯芒果冰砂,有一口沒一口的挖著吃,臉上還帶著濃濃的笑意,顯然心情非常好,對坐的唐棠和江淼淼面面相覷,不明所以。
「喂,女神,你表哥該不會談戀愛了吧?瞧他那一臉春風得意,笑得快結出糖精來了,話說他最近不是跟邢升嶼那老流氓住一起么,老流氓該不會下手了吧?」
江淼淼湊到唐棠耳邊小聲嘀咕,不忘隨時注視著專心發消息的葉緒甯,隨即擺出一副沉思狀:「老早就覺得那傢伙對小緒有意思,你以前不是說他喜歡小緒這種類型的么?」
「去!」唐棠一把推開支過來的腦袋,頗具警告意味地瞪了他一眼,不過還是忍不住多看了葉緒甯幾眼,總覺得葉緒甯心裡藏著秘密,若有所思地說道,「不見得是為了升嶼。」
「那是為了哪位美女?你家表哥不是喜歡男人嗎?」江淼淼驚訝地睜大眼睛。
唐棠像看怪物一樣上下掃視了一眼江淼淼:「你哪裡得出的奇葩結論?升嶼哥喜歡男人不假,但是我家小緒可從沒表現出喜歡男人的一面,別胡亂猜測,升嶼哥只是幫忙照顧小緒,他和小緒年齡相差懸殊,絕不會那麼不理智地對小緒下手。」
「不見得吧……」江淼淼自言自語地嘀嘀咕咕,他還是覺得邢升嶼在追求葉緒甯,而且上次在銀婚派對上,他可是試探過邢升嶼,那老流氓明明沒有反駁,還承認了的樣子。
「那邢升嶼出櫃沒啊?他家脾氣暴躁的老頭子要是知道自己兒子喜歡男人,會不會揮起皮鞭抽死丫的老流氓?這個圈子裡一大幫子老頑固,傳出去不是丟盡了老頭子的顏面?」
「噗,你覺得像升嶼哥這樣的脾氣,會藏藏掩掩嗎?就算不會出去大肆宣揚,至少也不會欺騙家人,早八百年前就出櫃了,邢伯父不但沒有抽打他,還覺得自己兒子敢作敢當。」
「該不會氣糊塗了吧?」江淼淼難以置信。
邢升嶼家的老頭子是出了名的暴躁脾氣,行事作風雷厲風行,居然能容忍邢升嶼喜歡男人,這倒是稀奇了,江淼淼撇撇嘴:「絕壁是氣急了,導致腦迴路異於常人。」
唐棠聳聳肩不置可否,單手橫在桌子上,另一手握著小勺子吃冰砂。
一邊的葉緒甯聽著兩人旁若無人的談論,嘴角抽搐,一開始還小聲咬耳朵,來回兩句后就開始正大光明的討論,無語地望著又開始繼續討論的兩人,輕輕「咳」了一聲。
對面兩人狐疑地望了他一眼,轉頭又對視一眼,接著繼續剛才的話題。
葉緒甯將手機放到一邊,邢升嶼已經出櫃了,這一點倒是讓他大吃一驚,他從前聽唐棠說過邢升嶼的性向,平時也沒見邢升嶼和人交往。
不過仔細一想,確實符合邢升嶼的性格,邢升嶼不見得是個願意任人擺布的人,像邢升嶼和嚴煦致這樣的人,骨子裡還是以自我為中心多一點,信仰自由自在,而不是為事業和家族犧牲自我。
邢伯父的態度反倒讓他十分震驚,他和江淼淼的想法一樣,以為邢升嶼出櫃,家裡絕對會鬧得雞飛狗跳,有頭有臉的人最注重形象和顏面,這種事情在老一輩眼裡簡直大逆不道。
葉緒甯這幾天住在邢升嶼家裡,聽邢升嶼講了很多小時候的趣事,這傢伙小時候活脫脫一個搗蛋王,和從小就面癱的嚴煦致截然相反,所以從小就是這副黑社會頭目的腔調。
「小緒,你這兩天都在跟誰聊天呢?整天捧著個手機,姨媽都偷偷問過我好幾次了,還以為你找女朋友了呢。」唐棠見葉緒甯總算放下了手機,托著腮在發獃,好奇地問道。
「前天寧靜致遠加了我的YY好友,這幾天跟他聊了聊,還蠻投緣。」葉緒甯笑笑,並不打算隱瞞唐棠,但也沒打算告訴唐棠寧靜致遠的身份,等和嚴煦致見了面再做決定。
想象和接受完全是兩碼事,這一點葉緒甯已經嘗試過了,就像一開始心裡已經做好了面對嚴煦致的打算,真當要見面時,心頭的感慨無以復加。
他希望給唐棠和葉父葉母一個緩和的時間,起碼要等他見到嚴煦致,知道嚴煦致心裡的想法,再回頭和葉父葉母坦誠身份,讓雙方心裡都有一個底,才能面對面坐下來商量。
「那個土豪來找你了?」唐棠瞪大雙眼,一臉的不可思議,「對方是什麼人啊?」
「我也沒有多問,應該年紀不小了,常年居住在國外,才剛剛加為好友,聊得也不是很多,不過他在水墨畫方面挺有見解,聊得最多的也就這些興趣愛好。」葉緒甯大致解釋道。
「聽上去很有涵養的一個人。」唐棠點點頭,對這個寧靜致遠也沒有特別大的興趣,儘管對方土豪了一點,不過網路上形形色|色的人很多,出現一個大手筆也不是奇怪之事。
葉緒甯隱瞞了要和嚴煦致見面的事,嚴煦致昨天就到了,只是手頭還有很多公事要處理,這會過來洽談還帶了公司里其他負責人過來,跟他約定見面的時間是明天晚上。
葉緒甯說不激動,那是不可能的,以重活一世另一個人的身份,和上輩子的哥哥見面,光想想就心情複雜,抬起手腕看了一下時間:「再坐15分鐘,我們該回學校上課了。」
「這麼快?今天下午四節課呢。」唐棠有氣無力地雙手托腮,隨即右手撥弄著吸管,「對了,我和升嶼手頭上還有一部劇,策劃讓我問問你,還願意接ED嗎?和升嶼合唱。」
葉緒甯微微一愣,大概就是邢升嶼最近在錄干音的那部劇了,他倒是沒想過要接ED,邢升嶼也沒有提起過,除了偶爾去林籟泉韻排麥,他最近也沒多餘的精力放在二次元。
「你可以回去和升嶼商量一下。」唐棠似乎看出了他的為難,「這次的Staff成員在網配圈口碑非常好,你可以回去看看劇本,主角受的氣質其實跟你蠻符合,所以才邀請你唱ED。」
葉緒甯對看過劇本,沒有特意研究過人物的性格,只是關注了邢升嶼的部分,聽說這次和邢升嶼搭檔的受音CV,仍然是網配圈鼎鼎大名的受音大神似昔。
大神CV能夠通過聲音演繹不同性格的角色,似昔在網配圈的地位並不比邢升嶼和唐棠低,他曾經聽過不少大神CV在一部劇里是強勢霸氣的攻音,換一部劇竟然變成了溫軟受音,讓人佩服。
不知道邢升嶼能不能偽出一個軟綿綿的受音?葉緒甯竟然在腦子裡腦補了一下,惡寒!
還是趕緊上課去吧,今晚邢升嶼要和幾位重要客戶見面,讓他晚上去唐棠家吃飯,不用猜肯定是嚴煦致和他帶來的人,無論如何,談判公事是首要任務,嚴煦致不會感情用事。
結束了幾個小時的會議,邢升嶼坐在位置上並未起身,端起茶杯喝著茶,抬眼注視著嚴煦致一副面無表情的樣子,聽著秘書跟他報告事情,身邊圍著幾名負責人,很快秘書和負責人先行離開。
會議室里只剩下他和嚴煦致兩個人,最後一個離開的人帶上了會議室的門,氣氛顯得比剛才更為冷冽,邢升嶼抬了抬下巴,示意嚴煦致過來坐,對方也沒有遲疑,就近拉開了一把椅子。
「你是做好了萬全準備才過來?打算把他帶回法國?」邢升嶼開門見山地問,跟嚴煦致這樣的人不用拐彎抹角,雙方都心知肚明,藏著掩著互相猜忌試探毫無意義,浪費時間。
「他是我弟弟。」嚴煦致語氣強勢堅定,面無表情地掃視了邢升嶼一眼。
「喔?」邢升嶼笑笑,完全不在乎嚴煦致那冰冷的態度,反正這張面癱臉他都看了十幾年了,永遠這副死倔死倔沒得商量的脾氣,「你覺得小緒會跟你走?」
見嚴煦致沉默,邢升嶼不予理會他的態度,接著說道:「還是這麼不懂得尊重人。」
嚴煦致的眼中閃過一絲不悅,夾著懊惱,所以說邢升嶼很討厭他的同時,他同樣不想面對這個人,外人總是一副懼怕他的樣子,惟獨邢升嶼一眼就能看穿他,一箭射中他的要害。
邢升嶼搖搖頭繼續喝茶,這傢伙要是一輩子改不了這臭脾氣,和葉緒甯之間的隔閡永遠別想解開,這家人總是喜歡專制地替別人做決定,要麼不聞不問,要麼直接甩下結果。
葉緒甯如果生在普通家庭,那他就是個耀眼奪目的孩子,為人謙和,成績優異,在水墨畫方面頗有造詣,獲獎無數,業餘還能唱唱歌跳個舞,絕對能讓做父母的驕傲不已,成為別人家羨慕嫉妒恨的對象。
可是葉緒甯偏偏身在豪門,父母的忽視,哥哥的耀眼,這無疑就是告訴外界,嚴家二少爺沒有繼承權,嚴煦寧在承受來自家族的冷情時,還要承受外界帶來的閑言閑語冷嘲熱諷,以及自己給自己的壓力。
豪門世家的眼裡,擁有繼承權等於擁有了一切,邢升嶼比誰都清楚豪門的悲哀,老一輩頑固勢利,一個毫無商業頭腦只會畫畫的二少爺,在他們眼裡就是玩物喪志的廢物。
為了名譽、金錢、地位和利益,可以丟棄所有的感情,犧牲自我只求達到目的,嚴煦寧就是那個犧牲品,從出生開始,除了擁有一個身份外,他什麼都沒有。
邢升嶼沒有告訴葉緒甯的是,他懂嚴家人的做法。
嚴煦寧的出生本身不被期待,長輩為了避免日後發生兄弟相爭,索性選擇放棄嚴煦寧,讓他從出生就毫無競爭力,等嚴煦致長大成人,順理成章地繼承了家族事業。
真是自私得令人髮指的行為,卻又不得不承認,在豪門世家其實很正常,一些豪門世家從本家到旁系子女眾多,其中還不包括在外頭的私生子女,為了爭奪家產可謂不惜一切代價。
邢升嶼心中嘆息,雖然是一場悲劇,上天卻給了他們重來一次的機會。
「他現在過得很好,比從前活得開心自在,小緒對現在的父母充滿感恩,我希望你這次能尊重他一次。」
一直陷入沉思的嚴煦致,這才抬眼看著邢升嶼,邢升嶼那張經常帶笑的臉,此時的神色卻是認真而不容拒絕,微微皺緊了眉頭,隱隱覺得邢升嶼對葉緒甯的關心有點過度了。
「小煦他……跟你說了什麼?」嚴煦致問出口時,明顯地察覺到心臟部位陣陣刺痛。
「你覺得呢?」邢升嶼嘴角的笑意帶著嘲諷,並不是他想打擊嚴煦致,而是替葉緒甯所遭受的待遇感到心疼,出口的語氣中自然帶了點怒氣,沒能很好的壓制情緒。
嚴煦致的神色依舊面無表情,只是眼中漸漸浮現出疲倦和悲傷。
從得知嚴煦寧出事的那天起,他沒有好好睡過一個安穩覺,閉上眼睛就是嚴煦寧那張毫無血色的慘白的臉,渾身傷口,冰冷的軀體。
他幾度懷疑自己快瘋了,更不知道這種狀態會持續到什麼時候,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每天住在嚴煦寧留下的別墅里,唯有看著嚴煦寧曾經住過的地方,他才能穩下心神。
直到半個月前,他打開了嚴煦寧的電腦,無意中進入了瀏覽器收藏夾里的微博,他本想看看嚴煦寧活著時的生活,沒想到竟然見到了嚴煦寧關注的那名叫「糖心」的人發的水墨畫照片。
嚴煦致已經不記得他當時的反應,只知道他的心臟跳動得厲害,連呼吸都覺得十分困難,接著是像個瘋子一樣在空曠的別墅里大笑,最後靠著牆低垂著頭,無聲地哭泣。
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這個樣子究竟維持了多久,等到清醒過來,臉上已經幹了,房間里一片漆黑,嚴煦致這才冷靜下來,不管是不是在做夢,還是自己真的瘋了,他找人調查了「白緒」這個人。
拿到調查報告的那一瞬間,他幾乎可以肯定——嚴煦寧還活著,以另一個身份活在人世。
那一瞬間,嚴煦致是衝動的,恨不得立刻飛到嚴煦寧身邊,只是隨之而來的是滿腔的悲痛。
嚴煦寧明明活著,為什麼沒有來見他們?是對他們絕望了嗎?所以寧願拋棄從前的身份,只為別人而活著?
嚴煦致只覺得心臟疼得窒息,從嚴煦寧離開人世的那一刻,他們全家背上了悔恨的枷鎖,他連憎恨自己憎恨父母的資格都沒有,惟獨只有悔恨,他們對嚴煦寧的忽視太殘忍。
過去的二十年,他們只要多跟他說幾句話,多去看他一眼,說不定嚴煦寧重生后還會願意見他們,可是他們沒有,龐大的家族事業壓得他喘不過起來,父母常年在外,而他亦是如此。
每次匆匆回來看望嚴煦寧一眼,還來不及說上幾句話,他又被其他事務絆住,不得不離開,嚴煦致每每見到嚴煦寧眼中的渴望,心裡就會發誓,下次一定多陪陪他,卻從未兌現。
他不是個善於表達感情的人,只會用行動來證明自己心底的在乎,嚴煦寧的作品他視如珍寶,或許正是因為如此,嚴煦寧從始至終沒有怨恨過他們,連一句抱怨都沒有。
可是越是如此,嚴煦致心底的愧疚就越深,他想對嚴煦寧更好,可又不知道怎麼做才好,嚴煦寧什麼都不缺,什麼都不需要,唯一渴望的只有來自親人的關懷和感情,而他們卻沒能好好給予。
終究是他們來不及補償,嚴煦寧帶著遺憾徹底離開了他們。
那一刻,他們彷彿感受到了世界的崩潰,看著毫無生氣的冰冷軀體,他們才發現對嚴煦寧有多麼忽略,不知不覺嚴煦寧都20歲了,這20年裡,他們的生命里只有事業,不曾好好陪過他關心過他。
幸好一切還來得及,這一輩子,他絕對不會再犯上一輩子的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