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人艱不拆
房間里很安靜。
楚厲言推開門的時候,以為季諾像管家說的那樣睡著了。
然而,顯然不是。
床上的人像鴕鳥一樣整個腦袋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一點點背在外面,一顫一顫的,雖然很幅度很小,但並不像熟睡時自然的呼吸起伏,反而像痛哭後身體無法抑制的顫抖。
楚厲言的心一下子就痛了起來。
「寶寶,不要難過。」
他走過去把人帶被子抱到懷裡,卻無法說出更多安慰的話。
季諾的世界太過單純。好的,就是好的。不好的,就是不好的。絕對的黑與白。
他認為他爸爸是好的,所以哪怕他爸爸經常罵他,搶他好不容易討回來的錢,他也不會真的討厭他爸爸。
他認為小飛俠里的虎克船長是壞的,所以鱷魚咬了虎克船長一隻手,他也不會感到難過。
然而,世界上大多數人,是在善與惡之間的,他們不是那麼好也不是那麼壞。
大人們對這一點通或許很容易理解,但年幼的季諾可以分別接受善意和惡意,卻無法明白也不能接受既善又惡,時好時壞的人。
他的心中,好與壞之間,不是既可以好也可以壞,而是偽。
他不懂得這個字的含義,年幼的純真卻已經開始本能地對抗帶著虛偽面具的人。
比如,楚家的大家長,他的爺爺。
在季諾的眼中,他爺爺表面上溫和親切,像太爺那樣對人很好,背地裡脾氣暴躁,像白雪公主的後母一樣陰險惡毒,虐待他最喜歡的人。
他不知道是應該像對待太爺一樣喜歡他,還是像對待壞人一樣憎惡他……甚至,他不能因為不知如何處理這種關係而忽視他——因為這個帶著面具穿著偽裝的人是他最喜歡的人的爺爺。
不能忽視,但又不能喜歡,也不能憎恨報復,所以當這個人傷害他最喜歡的人的時候,沒辦法處理這種複雜感情的季諾感到的是深深的無助,甚至是絕望。
這是一種成長,只是對於年僅五歲半的孩子來說,這種成長過早,而且對於幾乎是在眾人的溺愛中一點點長大的季諾來說,它過於簡單粗暴。
想起前天晚上,季諾看到他身上被他爺爺用凳子砸傷的地方時,邊哭邊語無倫次地說要和他一起逃跑,陪他一起被打死的話,楚厲言不知道是狠下心讓他繼續成長,還是,就這樣讓他停下來不用長大。
他想好好寵愛懷裡悶聲痛哭的孩子,卻不能太寵,又不知道該如何去愛。
……
晚上,季諾是被餓醒的。
又餓又困的人醒過來脾氣很不好,但看楚厲言仍然是他哭累了睡過去的時候抱著他的姿勢,就難得控制住了一次脾氣,揚起腦袋親了親楚厲言的臉,紅著眼,難受道:「餓了。」
「想吃什麼。」楚厲言問他。
「小果子。也想吃點粥,肚肚叫了。」他晚飯前大哭一場,又沒吃飯就哭累睡了過去,現在肚子餓得狠了,也就沒那麼挑食了。
楚厲言就下床給他用溫毛巾擦乾淨手臉,塞給他兩顆小果子讓他吃著,然後一個人去了廚房。
廚房的爐灶上溫著粥和煲好的湯,兩個傭人正在邊看火候邊小聲地交談著,見楚厲言過來,忙問他想吃什麼,說吩咐一聲,他們馬上送過去。
楚厲言說了聲不用,拿了季諾平時用的碗勺,盛了一碗粥就走了。
「少爺終於吃東西了。」其中一個看楚厲言走遠了說道。
「你懂什麼……」另外一個道,「是那位小祖宗終於肯吃東西了……」
「是,肯定是小少爺想吃東西了,少爺才會想起來吃的。」
「呵,小少爺?誰家小少爺?咱們這兒現在可就只有一位姓楚的少爺,不用分大小,至於將來……呵呵,將來的事誰說得准。」另外一個嗤笑道。
最開始說話的那個人卻並沒有搭話,因為本來應該休息的管家這時候突然微笑地出現在了廚房,並善意地將他的同伴請出了楚宅,而他一點也不想像他同伴那樣深更半夜被人捲鋪蓋丟到大街上。
所以,在這些非富即貴的人家裡做事,認清形勢最關鍵。
畢竟,在楚家連小祖宗都當得的人會當不起一個下人的一句小少爺?
呵呵……
「是水果粥啊……」季諾看著碗里軟軟的果肉笑了出來。
「嗯。」楚厲言把他抱到懷裡,挑著多點的粥和著一點點果肉餵給他,「先吃點粥,待會兒再吃果肉。」
「好。」季諾乖乖應著,一連吃了兩口,不那麼餓了,就對楚厲言說,「你也吃一口唄。」
他知道楚厲言一直陪著他,守著到他現在,也沒有吃東西。
楚厲言就用喂他的勺子吃了一口。
「再吃一口唄……」季諾看著他吃完又道。
楚厲言就又把要喂他的那勺又吃了。
「我今天餓醒了都沒發脾氣。」他趁楚厲言又給他舀粥的空隙說道。
「嗯。你乖。長大了。」
季諾笑笑,他也覺得他長大了,脾氣變好了:「那你更愛我了嗎?」
「愛的。更愛了。」楚厲言替他擦擦嘴角,「最愛了。」
季諾更開心了:「你多說幾句好聽的唄……這樣,說不定,天亮以後我就變得更大更好了……」
楚厲言就邊喂他邊說著各種各樣愛他的話。
但顯然,再多的好話也沒能讓小祖宗真的突然變大脾氣變好,反而天亮以後他又小回去了。
因為是被叫醒的,季諾的心情很不好,直到楚厲言給他刷完牙,洗完臉,抱他到餐桌上,他整個人都冷冷的,沒說一句話,好像如果多說一個字就會控制不住怒火把叫醒他的楚厲言吃了一樣——雖然,明明他也知道,今天早起是他們昨天就商量好,晚上睡覺的時候又確定過了的,但他沒睡飽,就是難受,就是想發脾氣。
偏偏他都這麼忍耐了,還有人跟他過不去。
「喲,楚厲言家的小祖宗起床啦?」楚家大家笑眯眯地問。
季諾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小祖宗現在心情不好。」
楚家大家長瞬間被噎了一下。
「怎麼了這是,一大清早的,吃火藥了?」楚家大家長馬上調整好表情,依舊笑眯眯地問。
「火藥也能吃。所以你的腦子是吃了火藥才壞掉的嗎。」季諾冷著小臉,「不對。腦子正常的人不會想到吃火藥。所以,你的腦子是吃了火藥才更壞的嗎。」
楚家大家長無語了,回頭問楚厲言:「怎麼沒睡飽覺就把人放出來啦?」
季諾冷冷地接了一句:「會比沒吃藥就出來後果更嚴重嗎。」
楚家大家長拿藥片的手一抖,血壓刷地一下就上去了。
……
自始至終,楚厲言一句話都沒說。
季諾睡不好覺,如果是被無緣無故吵醒會像小瘋子一樣亂髮脾氣,如果是事出有因他也會忍耐著不發脾氣,只是誰跟他說話他頂誰,伶牙俐齒,反應迅速,把他長久在太爺身邊耳濡目染學到的縱橫捭闔舌戰群儒的氣勢發揮得淋漓盡致,能把人頂得心肝肺疼。
更何況,他是那麼的討厭他爺爺,一心想要替他報仇。
被抱著上車的時候,季諾又閉上了眼睛。
楚厲言沒有惹他,楚厲言因為要維持好爺爺的形象戰鬥力又太過低下,無處發泄的他只能繼續睡覺。
睡了兩節課,季諾才緩過勁兒來,膩在楚厲言懷裡等投喂。
他早上那麼難受,一口飯都吃不下去,現在就又餓了。
楚厲言就從書包里掏出一盒他愛吃的糕點喂他。
周圍的同學嫉妒得眼睛都發紅了。
來了就睡,睡醒了就吃!
什麼人啊這是!
可是,有什麼辦法,人家還小,還是幼兒園的寶寶,需要照顧。更何況,小同學那樣厲害,昨天把他們一個個斗得落花流水,他們暫時是一點上前挑錯的勇氣都沒有了。
但有的人即便沒有勇氣,也不得不管,比如說負責代替老師維持班級秩序的班長。
「老師說課間不許吃零食。」小班長嚴肅道。
季諾看楚厲言,他好像是聽他爸爸講過這個。
「沒事。」楚厲言又餵給他一點水,「老師也不讓上課睡覺。」
小班長:「……」
季諾點點頭,又扭過去問小班長:「牛奶布丁你愛吃嗎。」
半分鐘后,小班長抱著軟軟的散發著牛奶香味的小布丁離開了。
同學們都嫉妒瘋了,仇恨的目標馬上變成了被小布丁砸中的小班長。
但是一個個卻仍然沒有吭聲,也沒有向老師告密,因為好些同學也偷偷在書包里藏了零食,沒藏的也決定明天上學前偷偷藏一些,最不濟別人吃的時候,也能分一點,像小班長一樣。
今天告了密,明天就可能被告密。
精英們在還是小精英的時候就已經懂得了其中的厲害關係,並學會了如何從中獲取最大的利益。
於是,在季諾無意識的領導下,一一班的小同學們很默契地建立了偷吃零食統一戰線。
……
一周很快過去,雖然每天早上都在痛苦的起床中度過,但季諾的精神的確一天比一天好,甚至,有時候在起床后,他也能吃下去一點早餐,雖然只是一兩口。
周五一放學,他和楚厲言就坐上了季家來接他們的車,一起去太爺家。
「爸爸呢?」一進家門口季諾就問。
讓正在客廳講電話的季爸爸很是受寵若驚了一番,連忙掛上幾百萬的生意,跑出客廳,張開雙臂:「喲,寶貝兒子回來了。」
季諾很給面子地撲倒他懷裡,還很難得地在他長滿鬍渣的臉色吧唧一口:「爸爸,幼兒園退回來的錢收到了嗎?」
「收到了呀,乖兒子。」季爸爸被突如其來的幸福砸得暈乎乎的,說話的時候,臉上的傻笑都能冒出泡來。
「那你能給我點跑腿費嗎?」季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