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 3 章

夏無雲一伸手就從腰畔錦囊中掏出了一張防禦符。

他是天鶴門內門弟子，基本功極其紮實，現在身邊沒有趁手的靈獸，卻並不氣餒。

他雙目一眨不眨地盯著那黃衣女子，對方身上紗裙隨風緩緩擺動，站在紫羽霧牙花旁邊，淺笑盈盈，當真人比花嬌。

旋照期修者，但修為應該比自己更高。

夏無雲瞬間做出了判斷。

修者境界從練氣到大乘固然等級分明，但每個境界也會因修為不同而有所差異。他剛窺旋照門檻，算是旋照初期修者，但這名女子卻應該是旋照後期了。

也就是說，和靈寂不過一步之遙。

夏無雲手中的符捏得更緊了一些，他踏步上前，將仍然浮在半空中滴溜溜轉個不停的蛋掩在了自己身後。

黃衣女子想來更清楚夏無雲的修為境界，她微微一笑，目光徑直越過夏無雲落到了蛋上面，目光猛然一亮。

「喲……」拖長的聲音帶著有些粘膩的嫵媚，黃衣女子伸手輕輕拂過額前一縷頭髮，嬌笑道：「想不到除了紫羽霧牙花之外，竟還讓我遇到了更好的東西，今天的運氣可真不錯。」

夏無雲冷哼一聲，靈力灌注手中防禦符，符上發出淡淡光芒，他原本只是白霧繚繞的腳邊陡然一亮，一個閃著藍色光芒的符陣已經從沼澤浮現出來，將夏無雲和蛋一起護在了中間。

這可是離開門派之前，秦子瑜悄悄塞給他的三星防禦符，比之前在修羅關外用的還要好。

黃衣女子的目光果然變得認真起來：「天鶴門的人！」

「有點眼光。」夏無雲一邊回答，一邊又扯出了一張符。

「呵……」黃衣女子又捋了捋頭髮，輕笑道：「本來搶了東西就算了，現在只好！」

她的話並沒有說完，一支深灰色的簪子已經浮現在了她身前，簪子上一朵黃花嬌艷欲滴，可就是這朵黃花，讓夏無雲瞬間嗅到了危險的氣息。

簪子猛然變大，黃花上七片邊角銳利的花瓣突然旋轉著飛出，像是風車一般朝夏無雲絞殺而來。

空氣中一陣「嗤嗤」聲輕響。

夏無雲臉色一變，這是？！

四星法寶！

他的三星防禦靈符，只怕要糟糕。

果然花瓣速度倏然一快，夏無雲腳底符陣光芒一黯，竟隱隱有崩塌之意。

夏無雲手中靈符捏得更緊，靈力毫無保留灌注而入，只是三星靈符和四星法寶，品階上的差異卻絕非他拼盡全力便能彌補的。

他的額角已有汗水滲出。

「用剛才那招。」男子聲音陡然響起。

夏無雲一怔之下，空著的左手下意識抬起，天青色火焰出現在他的掌心。

黃衣女子穩佔上風，見狀嫵媚一笑，柔聲道：「小弟弟，你這是急糊塗了嗎？」

天青色的火焰溫吞而無絲毫攻擊性，黃色花瓣割裂空氣帶起的勁風，似乎隨時都能將它熄滅。

夏無雲心中一猶豫，天青色的火焰竟然自己便要熄滅。

「沒出息！」男子低斥一聲。

蛋殼上紅光突然大盛，穿透夏無雲手掌徑直融入那火焰之中。

不等夏無雲操控，天青色火焰猛然拔高，一點鮮艷欲滴的火蕊吞吐而出，不偏不倚打在了銳不可當的黃色花瓣之上。

花瓣瘋狂的轉勢霎那間便被遏止，早已急不可耐的青色火焰噴涌而上，黃色花瓣幾乎眨眼間便被吞噬乾淨。

這是一場壓倒性的，毫無懸念的勝利。

不僅黃衣女子驚呆了，就連夏無雲都驚呆了。

防禦符陣光芒散去，蛋蛋緩緩落到了夏無雲的肩上，滴溜溜轉了兩圈，冷厲的男子聲音第一次真實響起在空氣中：「本座饒你性命，還不快滾！」

黃衣女子臉色陣青陣白，就像遇到了世上最可怕的事情一般，轉身狂奔而去。

紫羽霧牙花，連同周身的毒氣都被蛋蛋操縱著夏無雲手中火焰完全煉化。

「太低級了。」夏無雲掌中因煉化毒花而產生的紫色瘀斑尚未完全消散，蛋蛋卻已經慢慢浮起，低聲說道。

夏無雲嚇了一跳，紫羽霧牙花，已經是他見過的最高品級的毒花了，若是更高級的，他的小命只怕……

「你究竟是誰？」小孩軟糯的聲音，成年男子冷厲低沉的聲音交錯在他耳邊迴響，夏無雲只是痴迷靈獸，卻不是傻子，此時關係自己性命，實在自我催眠不下去了。

蛋蛋傲然浮起在半空，滴溜溜轉了幾圈，冷冷說道：「你不必知道本座姓名。」

「……」

「此處已無好物，我們走吧。」

「……」難得夏無雲的話竟比蛋蛋還少。

「你門派倒是勉強有點可用之物。」蛋蛋繼續說道。

夏無雲一個激靈，強烈反對：「門中之物，我是接觸不到的。」

「我知道。」蛋蛋似乎也陷入了沉思之中。

「那個，你為什麼會在一個蛋里？」夏無雲現在已經完全清醒，這個藏在蛋里的傢伙，絕對不是什麼天賦異稟，幼年時便能幻化人形的強大靈獸，而是一個不知道怎麼鑽入蛋殼之中的妖怪。

可不就是妖怪。

「本座之事，與你無關。」蛋蛋又是滴溜溜一轉，道：「去青陽山脈。」

夏無雲站直了身體，不是和他無關嗎？他毅然拒絕：「我還要收集毒蟲卵會門派交差。」

連續兩次未完成任務，又是從來不受寵的弟子，等待他的會是什麼，夏無雲用腳都能想出來。如果蛋蛋真是強大靈獸，為了它拼一把就算了。現在不知道是什麼東西，他為何還要為它放棄門派？！

「呵……」又是一聲輕笑。

紅光倏然一閃，夏無雲這次連自己怎麼摔倒的都不知道，就已經趴在沼澤里啃泥了。

「去，青陽山！」

「不去！」夏無雲得入天殘境最大修者門派，偏偏堅持己見，一心要以養育靈獸為修行之道，哪怕在門派受盡白眼嘲笑也從未放棄目標，本就生性倔強。蛋蛋越是威脅，他背脊反而越是挺得筆直。

只見他一翻身從沼澤里爬了起來，揚起下頜再次重複道：「堅決不去。」

「啪」的一聲響，夏無雲又啃泥了。

他這次連話都不說了，翻身爬起來便朝後退開一步，伸手扯出一張靈符，竟已擺出了戰鬥姿態。

「你！！！」蛋蛋怒意勃發，紅光一閃，但慢慢的，竟又緩緩收斂起氣勢，淡淡說道：「天殘境修者無數，足跡遍布每個角落，除了青陽山脈，少有未開發之地。」

「那又怎樣？」這是夏無雲也知道的事。

「修羅關隔絕妖修兩界，你以為，區區十二名返虛修者，便能修補天之裂痕？」

區區？十二名？返虛修者？！

夏無雲瞪大了眼睛，這傢伙的口氣，真不是一般的大！

天鶴門能成為天殘境第一大修者門派，不過也是因為，他們有四名返虛期長老，而已！

「那和青陽山脈又有什麼關係？」

「去青陽山，我便告訴你。」蛋蛋不在半空繼續轉圈了，而是慢慢飛到夏無雲肩上靠著，淡淡說道：「哪裡是天殘境唯一未開化之地，靈氣妖氣糾纏滲透，孕化萬物，豈是修者境內那些死氣騰騰之物能比的。」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包括靈獸在內。」

「好吧。」夏無雲一聽靈獸眼前便是一亮，「即使如此，你又怎麼知道這些？！」

「先去青陽山！」

青陽山脈大概真的是天殘境內最後一塊原始之地。

夏無雲之所以會依言帶著蛋蛋來這裡，並不完全因為被蛋蛋說的靈獸吸引。他也曾經在一些久遠的典籍上見到過，關於修羅關和青陽山脈的描述。

修者先賢大能們，依靠青陽山脈之磅礴山氣，引瀾滄海之水，強行劈出修羅關所在之地，悄悄偷襲妖界。修妖大戰百年，死傷無數，修者最終不敵妖界四君聯手，退回修羅關內。

再次藉助青陽山脈，凝關成陣，修羅雄關拔地而起。

天殘境修者偶爾會去青陽山上尋找一些罕見材料，但所到之處不過是山之外圍。即便如此，山脈內靈氣雜駁，絕大多數修者也不願到此。

久而久之，竟成了修者受罰之處了。

夏無雲這輩子從未上過青陽山最高峰，蛋蛋紅光護著二人，強行破開山脈多處迷障，竟讓他們登上了山脈最高峰。

站在天殘境內，往修羅關更往西的地方看去，只能看見常年都被濃濃黑霧籠罩著的天地。即使站在青陽山脈最高峰，也看不到關外一絲景色。

蛋蛋渾身紅光大盛，滴溜溜在半空轉個不停。身上紅色繁複花紋已紅得幾乎能滴出血來，看得夏無雲一陣目眩神迷。

「喂！」他連忙提醒蛋蛋，「你答應過，要帶我尋找靈獸的！」

蛋蛋理都不理他，只是轉得更加快了幾分。

過了片刻，它終於停止了轉圈，在半空中緩緩沉浮。

紅光猛然衝天而起，幾乎刺破蒼穹。

「喂喂喂！」夏無雲記得大叫，修者十境十二名返虛期長老剛剛才來過這裡修補天之裂痕，這傢伙再這麼折騰，又把他們引來了怎麼辦？

他可不相信，這來自妖界的，妖里妖氣的蛋會是什麼純正端方的寶貝，被長老們看見了，還不連他一起「降妖除魔」了。

「哼！」蛋蛋輕哼一聲，紅光一閃而收。

不知道是不是夏無雲的錯覺，他總覺得這個明明沒有眼鏡的蛋，正冷冷注視著修羅關外。

「好！好得很！」蛋蛋沉默了片刻，突然又開口了。他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吐出了這麼幾個字，便又回到了夏無雲身前。

「本座要和你做筆交易。」

「什麼？」夏無雲以為自己聽錯了。

「你們那群白痴長老，被妖族利用了都不知道。」蛋蛋恨恨說道：「本座念你護駕有功，可傳你強大法訣，助你修行。」

夏無雲眨了眨眼，不解問道：「護駕？」

「不錯。」蛋蛋晃了晃，又道：「不過現在來不及說這些了，你先將手放到蛋殼之上。」

夏無雲顫顫巍巍地伸出了手。

原本光滑的，沒什麼溫度的蛋殼，此時卻燙得驚人。

夏無雲一驚之下便想收回手，誰知他的手彷彿已經被粘在了蛋殼之上，他一動，蛋便也跟著他動了。

接著他掌心一陣刺痛，蛋上紅光一閃，那些鮮紅的符文彷彿有了自己生命般，慢慢沿著他的手掌爬到了他的手臂之上。

「血誓已成。」威嚴低沉的男子聲音緩緩響起，「吾將以吾之力，捍衛誓言之忠貞。」

未等夏無雲問什麼是血誓，就聽「咔擦」一聲輕響，蛋殼碎裂一地。

一個四五歲大小的小孩，正牽著夏無雲的手站在他的身前。

白嫩的小手軟軟的暖暖的，小孩眉眼精緻，穿著一身白衣，只額上一道鮮紅龍紋，再加上他不怒而威的表情，讓他看起來不像是個普通漂亮小孩。

夏無雲第二次見到他，已經不如第一次那般震驚。

他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悄悄的，慢慢的，將自己的手掌從那小小的手掌中抽了回來——

他可是吃過苦頭的，在這不知道究竟是小孩還是大人的妖怪身上。也記得這人喜怒無常，甚至有些莫名其妙的性格。

「血誓即成，從此你須得遵循誓言，助我變強。」小孩並不介意夏無雲抽走自己的手，他正用無比軟糯的聲音，嚴肅地說著無比認真的話題。

夏無雲一呆，剛才的一系列變故，他怎麼覺得從頭到尾都是蛋蛋在自說自話，自己壓根就沒承諾什麼吧。

他低頭看了看小孩揚起的漂亮小臉，雖然人見人愛，但在他眼中，可比不上他還可能成為自己的靈獸蛋時那麼好看。

「等等……」夏無雲眨了眨眼，「我好像並未答應和你立這個誓吧。」

「世上最強神獸。」小孩輕哼一聲，淡淡說道：「你難道不想看看嗎？」

最強……

等等！

已經不是靈獸，而是神獸了嗎？！

夏無雲口水都差點留了出來，但他立刻清醒了過來：「在這青陽山上？我怎麼從不知道。」

就算青陽山修者足跡罕至，但若真有所謂最強神獸，只怕什麼力量都擋不住修者的腳步。

就算不是專門靠靈獸修行的修者，也不會忽視強大靈獸帶來的好處的。

而且，靈獸同樣也是煉製法寶的最好爐鼎。

「不錯……」小孩緩緩又重複著說道：「世上最強……」

他的話音剛落，白衣散落一地，矯健的青色身影猛然纏繞住了夏無雲的身體。

雙角，長須，四足抓住夏無雲的肩背，滿身青色的，如琉璃般透明，卻閃耀著金屬光澤的鱗片從頭覆蓋至尾。

夏無雲的眼中世上一切已經失去光彩，只剩下這昂然繞著他轉了一圈后，傲然浮於半空居高臨下看著他的矯健身姿——

龍！

他只在傳說聽過的神獸！

夏無雲的口水真的要流下來了。

那龍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一縷輕煙晃過，白衣小孩傲然淡定說道：「現在，我們可以來談談交易的具體內容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