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集 沒有正確答案的選擇
……但是因為龍魂使所表現出的曖昧模糊態度,許多人都將龍與龍魂使的關係錯認為主僕關係。龍魂使如此模糊的態度造成日後他們本身以及拜索斯的災難——褐色山脈的克拉德美索之龍魂使殺害事件。原本想赴湯蹈火解救拜索斯的拜索斯真正恩人哈修泰爾侯爵,三百年的歲月期間傳承龍魂使之家族的領導者,就因為有這連他也不重視的惟一一件事實……。
摘自《在風雅高尚的肯頓市長馬雷斯。朱伯烈的資助下所出版,身為可信賴的拜索斯公民且任職肯頓史官的賢明的阿普西林克。多洛梅涅,告拜索斯國民既神秘又具價值的話語》一書,多洛梅涅著,七七〇年。第三冊五百二十七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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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胸口簡直熱得快燃燒起來了。
不行,不可以用嘴巴來喘氣,必須用鼻子來呼氣才行。然而,山裡吹來的風像冰塊般,鼻子早已經快被凍僵了。現在我如果用力呼出鼻子的熱氣,恐怕會彈出更多冰塊。我感覺到持續不斷有冷空氣跑進去的喉嚨里,已經有股血味。真是的。這山風可真是強勁啊!
我們現在正在走一條沿著峭壁旁邊突出來的窄路。
路的一邊是往上高聳的峭壁,另一邊則是往下直削下去的懸崖。
而遠方則是峰巒、岩石、樹林、還有雲海。總之,在高山裡看得到的景物,都多彩多姿地呈現在我們眼前。
『因為旁邊有風吹過來,所以人應該不會接近懸崖邊,因此不必擔心會掉下去……』的這種想法,我現在確定這是很可笑的想法。因為我如果不振作精神,就會感覺到快被強勁的風給吸走,而直接沖向懸崖的方向。所以我必須在走的時候一手緊貼著岩石壁,而且不去管手掌會不會磨破。因為手掌磨破也比掉下去要好得多。
我的手臂一直持續舉著,由於寒冷和疲累,感覺手臂都凍僵了。
我一步一步往前踏,把累得往下垂的手費力地舉起來,按住岩石,如今與其說是用意志或力量,倒不如說是用習慣性動作在走路。我們能夠走到現在,是因為沒有停,所以才能一直走著。
「太陽才是盡頭。」
艾賽韓德在前面直挺挺地走著,突然沒頭沒腦兒地說道。
「我每天攀登的山頭都比這山還要更高。」
他的聲音蠻沙啞的。我噗嗤笑了一下,又再把蕾妮托穩。蓄妮看我把她托高,就把沒力氣的身體給整個靠了過來,在我耳邊無力地說道:「對不起,修奇。」
「沒關係。比起拉馬。我覺得背你要美觀多了。而且心情也會很好。啊,糟糕。被你知道我心裡在盤算什麼了!」
「修奇……」
「不過,繩索會不會讓你很痛啊?」
「不會,不會痛,一點兒也不痛啊。」
我是利用繩索和斗篷,把蕾妮背在背上的。因為走山路一定得用到雙手,所以我想出這種方法來。就像媽媽背小孩所使用的襁褓,我適當地利用斗篷和繩索,把蕾妮綁到我肩上和腰部。所以,背包就背在胸前,巨劍則是像手杖般拄著。蕾妮雖然說她不痛,但是我感覺到綁著她身體的繩索一直弄痛我的肩膀和腰部。事實上,我還是戴著OPG,可是我卻覺得肩上很沉重。不過,我並沒有再說話,只是再往前走。
在我後面的,是拉著馬匹攀爬褐色山脈的人在跟著,他們累到連話都快講不出來了。就連馬兒們也累得快講不出話。啊,馬原本就不會講話吧?馬兒們因流汗而全身覆蓋著白色泡沫,它們氣喘吁吁地攀爬著。除了御雷者以外的所有馬匹都嘴角吐出白沫,這一點吉西恩確實應該感到驕傲才對。馬兒們都太疲憊了,要不然是可以讓蕾妮坐在馬上的,這使我托它們的福,當起蕾妮的馬兒來了。
事實上,路況並非很糟。雖然旁邊吹拂的風很強,而陡直的峭壁讓人簡直頭暈目眩,可是,不管怎麼樣,這條路本身是平坦的緩坡。
而且艾賽韓德說他是考慮我們一行人,才走最容易走的路。雖然沒有看到陡坡或溪流,但是我們卻得一面冷得發抖,一面無止盡地走緩坡,這卻是個問題。
我們這樣走著,已經是第六個小時了。我們是為了不要遇上托爾曼。哈修泰爾和雷提的祭司,所以在黎明時分就已經出發了。一大清早走路並不會怎麼困難。行李都由六匹馬來分擔馱負,所以只有身體吃力地在走著。可是早晨太陽升起的時刻,艾賽韓德卻突然離開道路,往山邊的方向走。我們費力走了一處沒有路的地方,在溪谷和山坡之間跌跌撞撞地走了一段時間。接著,太陽完全升起的時候,我們就發現到已經爬到一個往左邊低頭看可以看到中部大道的位置。杉森呵呵笑著說道:
「那是中部大道嗎?哇啊,我們在它很高的上方耶!」
「哼嗯。這地方可以說是接到矮人通行路的捷徑。如果是走中部大道,就太花時間了。」
「啊,是嗎?那麼今天就可以走到矮人的礦山嗎?」
「最慢中午可以抵達。我們在這裡隨便填飽肚子之後,再出發吧。」
「好。」
我們就在可以俯瞰到中部大道的地方,因為找不到柴棍,所以連火也沒起,就吃著冷冷的早餐,這時候,溫柴突然細細地眯起眼睛,說道:「我看到中部大道那邊有人!」
我往下一看,果然,可以看到有小小的紅斑點在緩慢移動。在這一片全是灰色或褐色、草綠色的土地上,一眼就可以看得到紅色的衣服。可是溫柴卻連他們的衣服模樣和臉孔都大致看得到。
「有一個看起來是小孩子,大約十五、六歲。他穿著輕便的甲衣,沒有什麼武器裝備。而其餘的人則全都披著紅色的袍子。真是罕見。他們全都頭髮削得很短,非常短。」
卡爾皺起眉頭說道:「是劍與破壞之神雷提的祭司。原來是托爾曼一行人。嗯哼。人數有多少呢?」
「……三十個人。加上托爾曼是三十一個人。」
「是。他們現在正朝著哪一個方向呢?」
「和我們同一方向。」
隨即,艾賽韓德就高興地撫摸他的鬍鬚,說道:「行了!那些傢伙不知道這條捷徑。所以他們會往更西邊走一點之後,才能接到那條進入迦納罕達峰的矮人通行路。我們會領先他們大約……八個小時或九個小時。」
「太好了。也就是說,我們現在已經領先了,是嗎?我聽得整個人精神都來了!」
我一這麼說,艾賽韓德就突然露出奇怪的微笑。他一看到我露出糊裡糊塗的表情,就立刻說道:「兩個小時之後,看你是不是還能這樣說。」
然後,不用說兩個小時,就連一個小時都還沒到,所有人就必須從馬匹上把行李拿下來背在肩上才行。因為馬兒們走在陡峭的山路,已經非常辛苦了。又再過五個小時之後,我在褐色山脈的樹木生長界線附近,背上背負著已經完全累壞了的蕾妮,走著峭壁旁邊的路。
艾賽韓德像是不累似的,精神抖擻地揮著手臂,說道:「修奇,你真的是意志很剛強!就人類而言,你真的是蠻不錯的。我指的是,你還背了一個人。」
「如果我看起來很可憐,那你來替我背吧?」
「真的可以嗎?」
「如果您覺得一定要把蕾妮的腳拖在地上,感受自己的矮人氣概……」
蕾妮靜靜聽著我和艾賽韓德在開玩笑,她用無力的聲音說道:「對不起,修奇。我太……重了,是吧?」
「不會啦。沒這回事。蕾妮你很輕。你應該要長胖一點才能嫁人。」
「我說過……我不嫁人!」
「不是的。現在不是嫁不嫁人的問題,而是嫁不出去的機率很高的問題吧。你要再長胖一點,稍微有肉一點才會有人愛吧?我怎麼覺得像是背了根柴棍在背上……」
「……修奇!」
「哦,哦!不可以。你不要拉!真是的,不要拉我耳朵!我們是在峭壁旁邊!重心不穩就會掉下去啊!」
「嘎啊啊!修奇!你不要搖!嘎啊啊!嘎!」
「蕾妮,拜託!不,不要遮到我眼睛!」
由於我們提供這種奇奇怪怪的搞笑事,我們一行人全都大笑了出來,大夥的笑聲往山峰之間遠遠地傳了開來。過了一會兒之後,我們在寂靜之中爬上了迦納罕達峰。
我根本記不起來我們是怎麼爬上來的,只記得我們一直移動雙腿。啊,我還記得非常冷。還記得偶爾會有濃雲圍著我們,我也記得雲霧讓我們陷入走在夢境中的感覺,每次轉過蜿蜒的路,出現的都是令人屏息的山峰面貌,在高山地帶才看得到的那種枯乾古木的模樣,還有在它下面辛苦生長的青苔……我好像還記得蠻多的嘛!雖然我背著蕾妮的背部非常溫暖,可是臉孔卻因為前面吹來的風,被吹得凍僵,因而感受到一股相當奇特的感覺,這我也還記得呢!
當我們又再轉了另一個彎路時,突然眼前開闊了起來,我們眼前出現了一個盆地。
「哇啊!」
我感覺到原本把頭埋在我的脖子上,幾乎快昏厥的蕾妮驚訝地抬起頭來。她也簡短地發出了一句覺得難以置信的聲音。
「哇啊!」
好!從現在開始,站在這裡監視每個爬上來的人吧。看看他們是不是全都會說『哇啊!』呢?嗯。我又在胡思亂想了。
「哇啊!」
杉森……,果然跟我猜的一樣。咯咯咯。我們個個都沒有想到要再往前走,都呈一列站立,望著眼前這片寬廣的盆地。
這真是一個很奇特的地方。在這些綿延不斷的峭壁和山峰之間,能出現這種地形真是太神奇了。我乍看之下,這盆地非常寬廣,幾乎大到如同我們故鄉賀坦特村那麼大。我攀爬上來的時候,眼睛早已經熟悉看到岩石的灰色,所以現在眼前突然一大片草地的鮮綠色,我確實是被嚇了一大跳。
可能是因為盆地周圍的山峰擋住了風,這個地方連像霧氣的那種雲也沒有,樹木也全部長得很拔挺。與其說這是盆地,倒不如稱作是一種穀地吧?從旁邊有突出來的山峰擋住視線,所以無法眺望整個盆地的面貌。不管怎麼樣,盆地和旁邊山峰相接的地方,有一片很大的樹林。
「你不下去嗎?」
艾賽韓德的話一說完,我們才勉強往盆地走下去。
「啊,修奇。現在可以放我下來了。」
我把蕾妮放下來之後,身體真的變得很輕,輕到幾乎快飛了起來。可是同時,原本被溫暖地保護著的背就變得有些涼意了。哼嗯。
好涼爽!馬兒們一踩到草,就好像又精神抖擻了起來。這一點就連人類也一樣。到剛才為止,我們一直無止境地往上爬,如今突然間、突如其來地就走在平地上了。我感覺身體好輕,輕到覺得腿都消失不見了。
在我們進來的盆地入口,有一條往下走的路,路旁長著矮小堅硬的草。而且偶爾還可以看到在岩石之間突然冒出山兔的形影。是兔子!如果要填飽克拉德美索的肚子,需要幾隻兔子才夠呢?就在我一面專心想著,一面沿著路走的時候,突然,在我前面走著的傑倫特猛然停下腳步。
怎麼了?幹嘛突然擋住路停在這兒啊?
我轉頭看傑倫特,他正在望著我們正前方的樹林間的一面巨大峭壁,而且還面帶僵硬的表情。我看到他張開嘴巴在看,不禁嚇了一跳。奇怪,他到底怎麼了?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我們走的這條路會直接連接到那面峭壁,可是那面巨大的峭壁下方卻鑽了一個很大的洞穴。哇啊!這個洞穴真的好大!如果要形容它的大小,可以說即使是一頭龍也可以隨心所欲進出……可以隨心所欲……進出?
此時,傑倫特才開口說道:「是龍的巢穴!」
呃啊!克拉德美索的巢穴!大伙兒開始七嘴八舌地喧嘩了起來。
「快躲起來,快躲起來!」
大伙兒的騷動聲里清晰地傳來了吉西恩的高喊聲。他拔出劍來,跳到路旁,把身體貼在樹上。馬兒們紛紛發出尖鳴聲。移動監獄前腳抬了起來,差點就踩到杉森。杉森往後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但是一聲『哎唷!』之後,就立刻滾動身子站起來,拔出了劍。卡爾則是急忙往路旁,差點就跌倒在地。可是,妮莉亞在他後面勉強扶住了差點跌倒的卡爾,於是乎,我就看到了他們兩人很奇特的一幕。
亞夫奈德的臉孔在扭動著。
而在他旁邊,溫柴則用冷淡的表情站著。這兩個人全都面帶著和情況不符的表情。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此時,一直在扭動著臉頰肌肉的亞夫奈德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
「噗哈哈哈哈哈!」
什麼啊?亞夫奈德瘋了嗎?他是不是因為遭遇到太可怕的事,瞬間引發歇斯底里症……在下一瞬間所發生的事,使我們都閉上了嘴巴。
從那個巨大的洞穴之中,跑出了三個和洞穴大小相較之下實在看起來小得很可笑的矮人。我們全都用疑惑的眼神看著那幾個矮人。從洞穴中跑出來的矮人往我們這邊努力奔跑過來,速度非常地快。他們用飛快的速度直奔而來,速度快到令人難以相信他們是矮人。此時,妮莉亞大喊了一聲:「艾賽韓德?」
艾賽韓德一言不發,就開始跑向那幾個從洞穴里跑出來的矮人。
怎麼了?傑倫特則是用察覺到事態嚴重的人特有的尖銳聲音,喊著:「他們被克拉德美索追趕了!」
哎呀,糟糕!吉西恩咬牙切齒地喊道:「哎呀,快幫艾賽韓德!快去救矮人啊!」
「可惡,根本都還來不及準備,就得直接打鬥了!」
杉森和吉西恩立刻把劍往天空一揮,就奔跑過去。隨即,在我背後的亞夫奈德這會兒則是彎起腰來笑著。我看事情真的有些怪異,就看了看溫柴的動靜。
「溫柴?我們去吧?」
「去幹嘛?」
「呃,呃。去救矮人……」
「從誰手中救出來?」
啊,咦?我怎麼覺得我要講的話不見了!如果回答克拉德美索,好像很尷尬……。此時,亞夫奈德才停止大笑,說道:「那,那是矮人們的礦坑啊。咯咯咯!」
什麼?此時,從另一頭,傳來了艾賽韓德的高喊聲。
「喲!好久不見了,我的朋友們!」
呃呃呃。
※※※
「那麼說來,現在是暴風雨前的寧靜,嗯,是這樣子嗎?」
亞夫奈德表情蒼白地點了點頭。卡爾把兩手合在面前,雙手合十地敲起額頭。
我轉過頭去看了看艾賽韓德。
艾賽韓德正在和剛才從峭壁的巨大礦坑裡慌慌張張跑出來的矮人們在講話。他們可能是在礦坑裡工作到一半,直接跑出來的,所以額頭上還戴著一個奇怪的箱子。那個箱子貼在額頭上,用皮帶之類的東西綁在頭上,裡面有光芒透出來。可能是在漆黑的坑道里使用的照明設備吧?他們的身上還掛著某種裝備。
可是,比起他們那些罕見的礦工用的裝備,更加刺激到我神經的,是他們的臉孔。
真是傷腦筋。我根本無法分辨出誰是誰。就如同不是牧羊人就會把羊看成都一模一樣,對我而言,矮人們全都看起來一模一樣啊!
都是同樣矮小的身高,加上同樣健壯的身材,同樣長長垂下來的鬍鬚(從礦山出來的矮人們,鬍鬚被泥灰塵弄得髒兮兮的,這是有點不同)。若是連穿的衣服也一樣的話,我就真的無法分辨了。
可是仔細一看,還是可以從每個人身上感覺到些微的差異。首先,原本聽起來一模一樣的聲音,如今可以感覺得到每個人的聲音都帶有各自的個性。可是他們仍然還是用矮人語在交談,所以終究還是不知道他們在講什麼。我看著那些矮人講著我聽不懂的話,覺得很無聊,轉過頭去,隨即就看到蕾妮帶著一副疲憊表情,坐在岩石上,她轉頭迎視到我的目光之後,便露出苦笑。
「你很累了吧?」
蕾妮只是勉強沒有倒下去而已,其實已經讓人看到累倒的人的所有徵狀。蕾妮把額頭的頭髮撥上去,氣喘吁吁地說道:「好累哦。」
「要不要我幫你按摩腿?」
「哈啊,哈啊。好啊。」
蕾妮坐在岩石上,把腿伸直。呃呃。我還以為她會客氣地說不要呢。我走近蕾妮的旁邊,脫下OPG之後,開始按摩她細瘦的腿。
蕾妮喊出了刺耳凄厲的聲音『啊呃呃,啊呃呃呃!呼啊,啊呼!』喊了好幾次之後,就用沒勁兒的動作把頭低下來。傑倫特聽到蕾妮的尖叫聲,驚訝地圓睜著眼睛,說道:「現在已經都快到了,應該不會再有更累的事了。」
雷妮拿出手帕,一面擦拭額頭,一面說道:「雖然說已經到了,呼,呼。現在又不是累不累的問題。」
說的也是,那真的並不是問題。
我們現在是位於褐色山脈的北界的迦納罕達峰西坡,接近矮人們的大礦山入口的地方,疲憊不堪地坐著,我們現在聽到追蹤克拉德美索的路被擋起來了之類的話。一直在看著艾賽韓德和矮人們的亞夫奈德又再用很小的聲音解釋著:「他們說,蘇醒聲停下來之後,就再也無法推測位置了。一定是克拉德美索進入了蘇醒的最後階段。他們說,它再也不會發出任何蘇醒聲了。矮人們根據到目前為止所聽到的蘇醒聲,推測克拉德美索的巢穴……好像可以設定在很小的半徑之內……。他們說已經畫了地圖了。啊?我的天啊。半徑大約一萬肘左右。」
卡爾突然笑著說出了一番無聊的話:「我以前也曾經想要去學矮人語呢。但終究還是只有野心而沒有學成。不過,亞夫奈德你怎麼會矮人語呢?」
卡爾一面適度地露出不懷好意的表情,一面說道。隨即,亞夫奈德就紅著臉,用很小的聲音說道:「啊,現在我是在使用魔法。用方言術……」
「哼嗯。亞夫奈德先生你不是用矮人語在聽他們說話嗎?」
他們故意用自己的話交談,結果亞夫奈德還去偷聽,這樣是不是有些無禮?卡爾的這番斯文的指責使得亞夫奈德的臉都變紅了。
「是的,我是在偷聽。」
「好吧,反正是艾賽韓德先生等一下就會告訴我們的話,沒關係。」
卡爾點了點頭之後,又再回到剛才稍早之前的姿勢。
峭壁旁邊的這座礦山是屬於盆地里較高的位置。所以只要稍微轉頭,就可以眺望到盆地外的那一大片褐色山脈的全景。雄偉的山脈和峰巒,視野所及之處全都是山峰。那些山群彷彿像是用非常大的犁具隨便挖掘出來的,環視周圍任何地方,都看不到平地。
這是褐色山脈嗎?
不知是因為空氣稀薄,還是因為太晴朗了,就連非常遙遠的峰巒都像是快被納入手中般接近我們。可是同時那些峰巒卻又荒唐地遠。我們的眼睛原本習慣看的是地上的漂亮建築物,所以現在這裡看來都是很難對好焦點的地方。即使是對焦於一點上面,事實上也不是一點,而是像一大棟房子般大小的山。山,山,山。地平線都消失不見了。圍繞著峰巒的雲朵看起來彷彿像是群山裹著面紗似的。
我從這令人驚愕的景象中轉過頭來,就看到了一個比較令我安心,和我水準相當的人。
溫柴露出一副可憐兮兮,沒精打採的模樣。
他坐在那邊,為了不要眺望到褐色山脈的景緻,把頭低著,只看著下方的盆地。而在他旁邊,有個人根本不管杉森現在對溫柴講什麼,只是朝著溫柴嘻嘻笑個不停。
「喂,溫柴。景色不錯啊,你轉頭看一下吧。」
「不要吵我啦。」
「你辛辛苦苦爬到這裡,你也應該看一下吧?」
「杉森你這傢伙!不要煩我!」
溫柴咬牙切齒地說道。然後就把頭埋到膝蓋之間。呵,真是的。
妮莉亞帶著歉然的表情,說道:「溫柴。你到底怎麼了啊?為什麼不望一下那些山群呢?」
「這是我的事,你別管!」
妮莉亞的眼角立刻往天空上揚。她生氣地往前踏了一步,但隨即搖頭,比剛才還要更加和氣地說道:「我知道了。溫柴你如果不舒服的話,就不必硬要去看了。對不起。」
溫柴稍微抬頭,用奇怪的眼神看了妮莉亞,我則是一面看著那幅景緻,一面無聲地嘲笑著。哎唷,你們難道不知道嗎!在沙漠出生看著地平線長大的人突然登上這種高山地帶,是有可能會出現這種問題的。而看著地平線長大的港口少女蕾妮好像蠻能理解溫柴的。
「呼啊,呼啊。我事實上也是對這景緻,感到害怕。看這邊比較舒服。呼啊啊……。我大概能體會到溫柴叔叔的心理了。」
「你是說,他在害怕?」
「嗯。如此多的山峰在我腳底下。呼。雖然是很漂亮,呵,可是未免也太嚇人了。好像飄浮在空中。」
「嚇人?哼嗯。有到這麼嚴重嗎?」
此時,把頭理在膝蓋之間的溫柴,從嘴裡傳來了一聲很大的呻吟聲。我就再也沒有心存懷疑了。
「這裡不是我該待的地方……」
一直看著溫柴的卡爾用很簡單的話說明了這種情形。
「這是輕微的懼高症。」
妮莉亞便隨即咯咯笑了出來。
「嘿,嘿。我是打雷恐懼症,而你是懼高症?咯咯咯咯!」
哼嗯。她好像在奇怪的地方感受到兩人的同質性了!
過了一會兒之後,艾賽韓德送走了那幾個從礦山跑出來的矮人之後,把我們叫過去。於是,溫柴才好不容易從那些快令他精神恍惚的高山、峰巒、還有無盡綿延的雲海風景之中被解放出來。
艾賽韓德並沒有說什麼話,只是帶領著我們。剛才一看到我們到達,就趕緊奔過來的那些矮人,就和剛才從峭壁里的巨大礦山跑出來時的速度一樣快速地跑回去,可是艾賽韓德卻沿著礦山入口旁邊的小徑,往盆地內部走去。傑倫特像是很訝異似的問道:「嗯,我們不是要進去礦山嗎?」
艾賽韓德好像在非常苦惱什麼似的,起初並沒有聽到傑倫特的問話。所以,傑倫特必須再問一次。
「嗯?啊,是啊。礦山是我們工作的地方。當然啦,在那下面,也有我們的美麗住家和房舍,還有一個雖然對你們而言看起來比不上莊嚴大廳,但在我們看來卻是更加美麗的廳堂。可是,為了展現我們的親切,而帶你們下去那下面,對你們來說是很辛苦累人的事。那裡面既黑暗又陡峭。幸好我們在地面上準備了幾個窩棚,讓不習慣地底的客人住。」
此時,吉西恩用驚慌的語氣說道:「窩棚?是指這個嗎?」
我一看吉西恩手指的方向,立刻僵住了。妮莉亞拍了拍手心,說道:「哇啊啊啊!好壯觀啊!」
「這個是什麼啊!不是光之塔嗎?艾賽韓德!難怪那時候你不覺得驚訝!」
「什麼?啊,你是說那個亂七八糟的幻覺?」
我一看到艾賽韓德所說的窩棚,最先聯想到的是拜索斯皇城的那座荒唐怪誕的建築物——光之塔。
那些建築物是沿著盆地旁邊的山坡隨便堆疊出來的。在那些建築物之間,雖然有路,但有些路是別的建築物的屋頂,有些路是在別的建築物下面的柱子之間。而且有些路是在半空中搭一座天橋來連接的結構。用這種方式層層堆疊起來的建築物群全都是大小不一的四方形,甚至有些建築物比它下面的建築物還要突出,所以看起來像是從山坡上突然迸出來的東西。
可是一眼看去像是亂七八糟的建築物群,整體看起來卻很漂亮。
卡爾用讚歎的語氣說道:「我們通常會認為從和諧之中才感受得到美感,可是這種想法我現在得改觀了。」
艾賽韓德則是用微笑來回答卡爾的讚美。傑倫特用讚歎的表情環視了四周圍之後,說道:「真是神奇的村子!竟然沒有水氣。」
「咦?」
「我是指水,嗯,我沒有看到給水與排水的設施。雖然說食用水可以用提水的方式取得,可是排水是怎麼做的呢?我並沒有看到哪裡有水可以流出去的地方啊?」
隨即艾賽韓德就大笑了出來。亞夫奈德見到大伙兒百思不解的樣子,就笑著解釋:
「我之前來過這裡。我有想過這個問題。這裡是矮人建造的都市,當然排水道是由地下出去的。而且你們進去看就知道,給水設施也全都地下化,不必去提水。」
「咦?什麼,這是怎麼做到?」
「他們是在山上造一個蓄水池,從那裡經由地底下讓水流到這都市去。」
「啊,真是令人驚訝!」
大伙兒一發出讚歎聲,艾賽韓德便像是嫌麻煩似的舉起手來,說道:「好,好!要解釋倒不如直接去看會比較好吧。馬匹就掛在那邊那棟建築物就可以了。那算是馬廄。」
杉森圓睜著眼睛,「馬廄嗎?」
「你怎麼了?啊,是啊。哈哈哈。雖然我們沒有馬,可是我們騎騾子。」
於是,我們就先走到拴騾子用的那間馬廄。它是位在比較低的位置,而且比其他建築物還要來得大很多,還有其他的建築物座落在它上面。裡頭有很多運送礦物用的騾子拴在那裡,可是全然找不到一般馬廄會讓人聯想到的那般骯髒。哇啊。矮人們就連馬廄也建造得這麼漂亮啊?令人意外的是它是很堅固的石造建築物,裡頭甚至還鋪了石板(說的也是,必須用石頭才能承受得它上面的建築物群)。
每一間馬房都是用壁石隔開,裡面鋪著厚厚一層乾草。而且採光也很夠,完全沒有令人鬱悶的感覺。更令人驚訝的是,儘管如此,卻沒有什麼風從室外吹進來!吉西恩讚歎著:「難怪你會不羨慕拜索斯皇城裡的馬廄!」
哼嗯。看來矮人們真的全都是優秀的建築師。我們非常讚歎,一面把疲憊的馬兒們拴好,走到外面去。好壯觀的村子!可是這漂亮的村子為何連一個矮人也沒看到呢?因為這是給客人用的,所以矮人們都住在地底下嗎?剛好,妮莉亞幫我說了我想說的話。
「可是為什麼一個矮人也沒看到呢?所有矮人都去工作了嗎?」
「呃,等等。那邊有一個。」
我一聽到杉森的話,抬頭一看,在稍微高一點的地方,有一個矮人坐在屋前寬闊的屋頂,正在吸著煙斗。不過那個稱為院子的東西,事實上是其他建築物的屋頂。不管怎麼樣,在這個難以分辨出是院子還是屋頂的地方,原本在吸著煙斗的矮人也看到我們了。他把煙斗拿在手上,舉起手來用很隨便的語氣喊著:「喲,這不是老瘋癲艾賽韓德嗎?你回來啦!」
呃!這,這是怎麼一回事?我開始對卡爾投視出非常疑惑的眼神,隨即,卡爾就驚慌地說道:「啊,你幹嘛這樣瞪我啊,尼德法老弟?」
「你不是說敲打者是最尊貴的矮人嗎?」
「當然是啊!」
「那麼,那個矮人是不是挖太多洞之後,腦袋可憐地變得……」
「啊,不是的,尼德法老弟。難怪你會做出那副表情!你為什麼會認為『高貴』這個詞在禮節上的意義,對人類和矮人一定要相同呢?」
「啊,啊!哈哈哈。哈啊?」
嗯,怎麼又來了?我們一行人在聽卡爾解釋的時候,艾賽韓德一面朝著上面揮拳,一面說道:「今天白天天氣這麼好,怎麼手裡不是拿工具,而是拿根煙斗啊?真是個瘋矮人!」
杉森像是很懂似的,很有氣度地點頭,說了一句「這一位好像也是相當高貴的矮人」的話,使我們都傻眼了。隨即,艾賽韓德就嗤之以鼻地說道:「什麼,很高貴?別可笑了,算了,我不用解釋什麼。你們直接去見他,就知道了。這個象徵精神失常矮人的傢伙!你在那裡不要動,給我等著!」
艾賽韓德帶著我們上去,上面的那個矮人則是雙腿張開站在那裡低頭看我們。雖然妮莉亞和溫柴很輕快地爬上了那道陡峭的階梯,可是其餘的人卻不太容易爬上去。真是的!這種適合矮人腿長的階梯實在是太低了。用低矮的階梯登高,自然階梯的寬度就會狹窄且坡度很陡。
爬上到處彎來彎去的階梯之後,過了一條天橋,就登上了那個矮人站著的院子兼屋頂。那個矮人嘻嘻笑著觀察我們一行人,然後對艾賽韓德說:「喂,這些人類就是要來殺克拉德美索的勇士們?」
把克拉德美索怎麼樣?艾賽韓德看到我們被這個難以承擔的『不名譽之名』給嚇了一大跳,就像是在咬牙切齒似的笑著說道:「這傢伙。你這個瘋子!你怎麼還在講這種話?說什麼要殺克拉德美索?」
那個矮人用粗大的手指掏掏耳朵,泰然自若地說道:「我看看,總共是九個人?哈哈哈!人數剛好!那邊那個少女除外,就是為了克拉德美索的毀滅所集結的艾賽韓德的八星了!」
呃。您曉不曉得您所去除在外的那個少女是最重要的人啊?艾賽韓德現在一邊拉著自己的鬍鬚,一邊用生氣的語氣說道:「這傢伙!我的話你有沒有在聽啊?」
「不對不對。連那個少女也包括在內,然後那個巫師除外,就行了!因為那個巫師是亨德列克的角色。太完美了!」
「呃呃呃!你竟然無視於我的存在!」
亞夫奈德聽到自己被捧得太高,顯得很驚慌,而艾賽韓德則是對於自己被完全忽視掉開始發火,此時,卡爾首先用和氣的語氣說道:「我叫卡爾。賀坦特。請問您尊姓大名?」
「拜爾哈福。克魯肯。你們可以叫我拜爾哈福或者拜爾,要叫哪一個都可以。在這個礦工的樂園裡,我是擔任加熱者(Heater)的職位。」
「啊。是嗎?原來您是加熱者!」
加熱者?敲打者是敲打的人,那麼加熱者是做什麼的人啊?在敲打之前加熱的人嗎?呃。這是鐵匠式的思考……,等等。那麼說來,這就是矮人式的思考方式嘍。加熱者拜爾哈福。克魯肯和我們每個人打了招呼之後,說道:「為了迎接你們一行人,我在這裡等著。真高興見到你們。你們一定費盡千辛萬苦才到這裡。現在在這裡充分休息,忘掉這段期間的痛苦吧。」
「咦?痛苦?」
「啊,有別人在,你們可能難以啟齒吧。可是和艾賽韓德一起同行,會有多麼痛苦,我大概可以想象得到。」
艾賽韓德現在像失聲般笑著,還猛拉著自己的頭髮。
「呵,呵呵呵!呵呃呃啊!你是想讓無法想象得到的事發生嗎?」
這是什麼大吼聲啊?不管怎麼樣,艾賽韓德如此喊完之後,立刻快速移動。矮人與火之神卡里斯。紐曼啊!在您面前有一點我可以坦白告訴您。艾賽韓德真的『敏捷地』縱身飛去了!艾賽韓德在一眨眼間轉到拜爾哈福的背後,緊抓住他的背。當然啦,拜爾哈福也和一般矮人一樣,矮胖粗腰,用艾賽韓德的短手臂來抱有些難,因此,艾賽韓德不是抱他,而是用一隻手緊抓住他的後頸部,用另一隻手緊抓住腰帶後面,整個往上提。咻!
「好厲害啊!」
蕾妮很快地把張大的嘴巴用雙手掩住。拜爾哈福被往上提起之後,用氣喘吁吁的聲音喊道:「嘿!這,這個老瘋癲敲打者!」
「這傢伙!你難道不知道我是第一個敲打的矮人!用你這傢伙的身體……,呃!」
哎唷,天啊!身體被提起來的拜爾哈福直接用手肘往後揮去,擊中了艾賽韓德的鼻樑。艾賽韓德跌倒在地,就這樣被壓在拜爾哈福的肥胖身體下面。拜爾哈福壓著艾賽韓德,還繼續靡蹭他的身體,並且用氣喘吁吁的聲音說:「啊,糟糕。對不起了。應該是你第一個敲打才對。結果不小心就變成是我先敲打了!可是,在加熱者我火冒三丈之前,是你先火冒三丈的,所以扯平了吧?哈哈哈!」
在我們這些身高較高的人類的表情驚訝的注視之下,兩個矮胖的矮人疊在一起的模樣實在是令人覺得十分可笑。艾賽韓德因為撞擊和壓力,只能勉強發出壓抑的『你,你這傢伙……!』呻吟聲。大伙兒全都用驚訝的表情看著拜爾哈福和艾賽韓德,可是只有我,我又再對卡爾投以疑惑的眼神。
「敲打者……,真的是高貴的矮人,對嗎?」
「嗯,咳嗯!嗯。當然是嘍!當然是啊!」
「可是我總覺得你這番話一點都不可靠。」
不管怎麼樣,我們就走過剛才拜爾哈福坐著的那個院子,進了那棟建築物。拜爾哈福一面走進建築物裡面,一面說道:「我一聽到你們要來的消息,就把這個建築物清理了一下。」
「什麼,您一個人清理這麼大的建築物?」
「嗯?哈哈。當然不是啦。一些年輕人和婦人清理完之後,就全回去他們自己的工作地或家裡了。而我為了迎接你們,就留在這裡。」
「可是您怎麼知道我們要來?」
我仔細一想,剛才從洞穴跑出來的矮人們,還有這位拜爾哈福先生也是,他們怎麼會正確知道我們到達的時間呢?拜爾哈福高興地點了點頭,說道:「啊,因為我們知道敲打者艾賽韓德要帶你們來。」
「可是您怎麼會知道正確的時間呢?」
拜爾哈福吸了一口煙斗之後,說道:「昨天我們看到雷伯涅湖那邊上升的紅光。雖然我們不知道是誰,但是妖精女王好像非常生氣的樣子。而艾賽韓德也差不多該回來了,雷伯涅湖發生那種事,所以總覺得有奇怪的預感,於是我叫其他矮人準備一下。事實上,當時我想下去湖泊那裡一探究竟,可是卻遠遠地看到你們正要上來。」
「啊啊。原來如此。」
「那麼,那是你們引起的,對嗎?是你們讓妖精女王生氣的?」
「不是我們讓她生氣的,不,也是和我們有關係,沒有錯。」
拜爾哈福一聽到卡爾的回答,露出感興趣的表情,說道:「啊,是嗎?我慢慢再聽你們說吧。房間有很多,全都清理得很乾凈,你們可以挑你們喜歡的去住。」
嗯。房間真的是蠻多的。這棟建築物真的好大啊。房間里的傢俱雖然不多,但都不是矮人用的,而是人類用的,所以沒有不便之處。
通路的大小和房間的大小好像全都是以人類的基準來造的。大伙兒全都選好房間之後,拜爾哈福就告訴我們浴室和餐廳的位置,然後說道:「梳洗完后請去吃點東西。到那時候再談工作的事。啊,老瘋癲矮人。你這傢伙應該會先去餐廳吧?」
「當然是啊!我可是走了一整天的山路了。」
我實在是不懂什麼是當然的事。因為走了一整天的山路,所以應該要先梳洗一下,不是嗎?不管怎麼樣,我們沿著房間前面長長的走道走進了走道盡頭的浴室。
這會兒我可真的一點也不驚訝了。
浴室也是石造的!沒錯,我不驚訝!在我的觀念里,浴缸應該是巨大的木桶。可是矮人們卻造了可以容納好幾個人的巨大浴池。要怎樣才能把水裝滿呢?呃,咦?我仔細一看,怎麼沒有煮水的爐灶呢?那麼要怎麼用水呢?不過,亞夫奈德在脫下衣服之後,卻一面發抖一面走向浴缸盡頭,然後摸了摸牆上一個形狀怪異的金屬。什麼呀?亞夫奈德不知是怎麼動手的,金屬尾端的管子就有熱水流出來了!
「嘿?是魔法嗎?」
「嗯?哈哈。這不是魔法,是技術。只要轉這個,就會有熱水出來。」
哇!這實在是太神奇了!除了吉西恩和卡爾,其他人都圍聚到亞夫奈德旁邊,一直看著那根神奇的管子。那是用鐵做成的管子,附在牆上,一面有一個小小的輪子。可是一轉動那個輪子,就有水流出來,往反方向轉,水就不流了!哇哈,這未免也太神了!
可是卡爾和亞夫奈德好像覺得這一點兒也不神奇,連看都不看,就直接進入浴缸里,開始裝出一副死人模樣。因為他們在浴缸裡面閉著眼睛,就呼呼大睡了。接著,傑倫特也露出類似的動作,所以杉森說要打水仗時,我就只好拒絕了。因為我得神經緊繃,注意不要讓那三個人溺死才行。
精疲力盡的溫柴一進到浴缸,才恢復了一點血色。可是他偶爾還是用尖銳的目光望向有個輪子的水管方向。
「你幹嘛那樣一直看?」
溫柴只有眼睛露出水面,用殺氣騰騰的目光望著那根水管。然後他慢慢地抬頭,隨即他的頭髮就貼住了他的頭,就只看到他的眼睛炯炯有神地閃爍著。他用低沉地說道:「那個東西,應該是牢牢固定著吧?」
突然間,吉西恩就在浴缸里滑倒了。怎麼一回事?吉西恩噗噗掙扎著,才好不容易把頭伸出水面,一邊喘氣,一邊用手把臉上的水給抹掉。他一刻不忍去看溫柴的模樣,撇過頭去不看,自個兒嘻嘻笑著說道:「哈,哈哈。溫柴。製造熱水的地方是在別的地方。是在離這裡稍遠的鍋爐里把水煮沸。然後那裡和這個水龍頭之間用水管連接起來。這個水龍頭只是調節讓水從水管的尾端流出來,或讓水不流出來。」
「……我早就知道了。」
雖然有時候張開嘴巴會很有用,可是有時候卻是閉著比較有益。
嘻嘻嘻。我也在想,要不要把OPG再戴起來,把那個東西扯下來看看。
不管怎麼樣,杉森原本用他巨大的身軀胡搞亂動,熱烈地在戲水,結果被卡爾降下一句句的大道理說教,卡爾一面念一面就睡著了,只引發出一個差點溺死的事故,最後,我們沒有讓任何人溺死,平安無事地洗完了澡。啊,還有一件事故,我們一往浴室走出去,就聽到妮莉亞和蕾妮進去的那一間傳出了尖銳的高喊聲。
「快出來!快流出來!快湧出來!不斷流出來吧!真是的……,還有沒有,蕾妮?」
「快迸出來?」
「對對。因為是矮人做的,說不定他們比較喜歡有些強烈的詞。迸出來吧,水啊!可是還是沒有迸出來啊?」
大伙兒全都露出困惑的表情,所以我只好不得以在門外大喊著:「你們轉一下那上面的輪子!」
「嘎啊啊啊!」
砰,轟隆隆。好像有跌倒的聲音,接著又再傳來了簡直令人耳鳴好一陣子的響聲,然後便聽到妮莉亞的呻吟聲。
「哎唷,我的腰啊……。嗯?什麼嘛,你不進來啊?」
「呼啊,呼啊。我在外面講。可以嗎?」
「修奇!我被你嚇到了啦!這個東西可以轉動?可是轉不動啊!」
「往旁邊轉看看吧,妮莉亞姐姐?」
「哎唷!啊,啊!流出來了!這要怎麼停呢,啊,好燙!呼!呼!鼻子進水了!蕾妮!幫我拉一把!」
呃呃呃。大伙兒全都開始一步一步地遠離浴室。然後卡爾用非常困惑的表情,對我說:「尼德法老弟,我常常在想要如何表達我對你的信賴。現在這後續的收拾就拜託你了,我要以此來表達我信賴你!」
接著,卡爾就匆匆走掉了,其餘的人也令我覺得被背叛地,全都跟著他匆匆地走了。呃呃。是,我就只得站在浴室外親切地喊著水龍頭的使用方法。
※※※
蕾妮和妮莉亞兩人好不容易才帶著泡過澡的輕鬆臉孔,從浴室出來,所以我們三個人一進到餐廳,已經微微酒醉的艾賽韓德就來接待我們。
餐廳是一個很寬廣的空間,而且有一個很大的陽台。從陽台可以隱約看得到褐色山脈的峰巒無盡綿延的景緻(或許是因為這樣,所以溫柴才會背對著陽台而坐)。房間的中央放著一張很大的正方形桌子,上面擺滿了食物,但是卻沒有看到矮人。這真是稀奇了。如果是人類的話,會聚過來看看或說話,要不然至少也會歡迎一下,可是這裡的矮人們好像都只在工作。
大伙兒已經在吃了,拜爾哈福坐在離桌子稍遠的位置,一邊吸著煙斗,一邊和艾賽韓德熱烈地你來我往地口出惡語。可是卡爾卻什麼也不吃,一邊看著攤在桌上的地圖,一邊揉著太陽穴。
「這我看不太懂。我好像不太習慣看矮人式的地圖。費西佛老弟?你應該可以大致說明一下吧?」
杉森喝了一大口啤酒之後,一面指著地圖,一面說道:「是。這和軍事地圖沒有什麼特別不同的地方。這一邊是北邊。您是因為不知道這一點,所以會覺得很難看懂。這裡是我們所在的迦納罕達峰西坡,因此,如您所看到的,推測的區域是以這一點為中心,畫出大約直徑一萬肘的圓。很簡單吧?只是,要找出北邊會比較難一點。嗯哈哈哈!」
卡爾勉強露出了微笑。
「費西佛老弟。容我再問你一個問題,如果我們想要搜遍這個地方,找到克拉德美索,大概需要花多久時日?」
「啊,您是問這個啊?是,嗯,山脊線是這樣……,補給不容易,而且地勢險惡。這些峭壁搜查起來相當費功夫。雖然我無法正確說出多少天,不過,我覺得至少要花一、兩個月。」
卡爾左右搖了搖頭,無力地說道:「我很高興我可以給你提示,費西佛老弟。對方是深赤龍。因此,它的巢穴不會是像矮人或半身人的小洞穴。它需要一個很大的洞穴。而且要進出巢穴時,必須要有一個相當廣闊的空間。我說的話你懂了嗎?狹窄的峭壁之間,或者濃密的樹林等行動不便的地方,都可以排除在外。你就把它聯想成是阿姆塔特巢穴所在的無盡溪谷吧!」
「啊,對啊!那麼……,就簡單了。只要一個小時就可以找到了。」
砰!艾賽韓德喝了好久沒喝到的矮人制啤酒,喝到醉醺醺的,往後翻倒了,亞夫奈德大叫了一聲。可是艾賽韓德很快地站起來,往桌子衝過來。在這一瞬間!我感覺到半空中咻地畫過了一道黑影的時候,艾賽韓德就已經坐到桌上,完全是一副青蛙的姿勢。
「在哪裡?你的意思是,在這個區域,會有克拉德美索的地方只有一個地方嗎?不過,你是怎麼推測的呢?你是誰啊?」
「你醉得很厲害。是,我來說明吧。我,啊,我是杉森。費西佛。
嗯,我以前曾經接近過黑龍阿姆塔特的巢穴附近,所以我大致可以推測出來。正如剛才不久前卡爾說的,因為是龍的巢穴,所以不管是從哪個方向,周圍都必須沒有突出的山峰,以利起飛降落。但是必須是其他生物或人類不易接近的地方。而且它的龐大身軀要行走,如果樹木太多,會難以行走。可是克拉德美索可能經過了一段長久的睡眠期,所以原本沒有生長的樹木也都長出來了也說不定。好,那麼就簡單了。一定是往天空伸展的一大片土地。是不易接近的地方。可以有巨大洞穴的地形,同時樹的樹齡很短,也就是陽樹林所形成的地方。就是這裡!「
我看著杉森所指的地方,正要喊出『和我所想的一樣!』,可是妮莉亞卻問了一個這樣的問題:「修奇,什麼是陽樹林?」
「你不覺得問亞夫奈德會比較好嗎?」
亞夫奈德微笑著說道:
「那是指必須受到很多陽光照射才能長得高大的樹木所形成的樹林。樹林都是先由陽樹林開始的。然後那些樹木底下會有陰樹,也就是在陰影之下會長得很好的樹木。所以陰樹長滿了,原本先有的陽樹就會全都消失不見。看樹林的樹木分佈就可以推測出樹林的年齡。在此,就變成是推測龍的睡眠期的方法。」
「哦?」
妮莉亞很滿意地聽完之後,我才得以看到杉森所指的地方。可是我卻無法喊出『和我所想的一樣!』,所以有些失望。我竟然看不懂那張地圖。可是吉西恩卻用一隻手摸著下巴,並且低頭看地圖。
「這裡的地形看起來的確是你說的那種地形。巨大的生物可自由自在地移動。而且要飛起來的時候,往周圍任何一個方向都不會被妨礙。」
嗯。比我原本要說的還要講得更不錯哦。艾賽韓德從桌子上跳了下來,立刻舉起了戰斧。
「走吧!」
拜爾哈福高興地說道:「現在就要去殺了嗎?那麼今晚就可以吃頓好吃的龍肉派了。」
「你,你你,你你你!等等,你一定要跟我唱反調嗎?」
「啊,當然不是啦。我要不要也一起去?和龍打鬥……」
「這傢伙,你又在無視於我的存在了!」
拜爾哈福咯咯笑著,對我們一行人說:「這個地方並不是很容易接近。各位先充分休息,明天早上準備好裝備再出發吧。馬匹恐怕必須留在這裡,如果有需要糧食或其他要準備的東西,就跟我說。武器怎麼樣?雖然沒有可以稱得上是屠龍刀的東西,但這裡還是有很多拿到大陸任何地方都不會遜色的矮人制武器。」
「又,又在無視於我的存在了!」
兩人像是在演一齣戲名為『敲打者的吶喊』的戲,以這名副其實的場面為背景,卡爾笑著答道:「我們不是為了傷害克拉德美索而來。我們反而是擔心克拉德美索會來傷害我們呢!」
「什麼?」
「我們來這裡是為了以龍魂使來連接和克拉德美索的關係。」
「龍魂使?你是說龍魂使嗎?誰是龍魂使呢?」
「這裡這一位蕾妮小姐……,蕾妮?」
原本坐著在打瞌睡的蕾妮突然被嚇得立刻從椅子站起來,慌慌張張地向拜爾哈福行了一個注目禮。拜爾哈福歪著頭,疑惑地說道:「蕾妮?是指妖精女王嗎?」
「咦?」
「蕾妮這個名字,是妖精女王達蘭妮安名字的中間部分。你的本名是達蘭妮安嗎?」
「啊,不是的。這不是我的昵稱,我原本的名字就叫蕾妮。」
「是嗎?呵呵。這是蠻不錯的名字。那麼你不是達蘭妮安的呢稱蕾妮,那我叫你蕾妮的昵稱蓮,可以嗎?」
「咦?蓮嗎?您喜歡就這麼叫吧。啊,不是,請您就叫我蕾妮吧。因為,我不習慣那樣的名字。即使您叫了,我也會不知道是在叫我。」
「我知道了。好,你是要來當克拉德美索的龍魂使?」
「咦?是。沒錯。好像是吧……,是的。我是克拉德美索的龍魂使。」
拜爾哈福歪著頭,疑惑地打量蕾妮,蕾妮則是紅著臉躊躇著,然後又再拉了椅子坐下。妮莉亞摟著蕾妮的脖子,笑道:「蓮?這個名字不錯啊!咯咯咯咯。那麼我是妮亞嗎?你叫我妮亞吧。溫?」
房裡所有人的眼睛全都同時集中到溫柴身上。溫柴臉色蒼白地看著集中過來的目光,一面撇過頭不看妮莉亞,一面嘀咕著『溫算什麼名字啊……』,杉森噗嗤笑著說道:「我們按照拜爾哈福先生所說的去做比較好。今天充分休息,明天去找那個大塊頭吧。」
「可是,克拉德美索好像已經進入蘇醒期的最後階段了,亞夫奈德,那麼究竟多久以後會完全蘇醒呢?」
「令人遺憾的是,我無法正確知道。艾賽韓德?蘇醒聲是在什麼時候停下來的?」
已經從桌子下來的艾賽韓德答道:「啊?嗯,聽說是昨晚。」
「昨晚嗎?那麼……如果知道克拉德美索的年齡就好,可是我不知道。如果保險一點,好像可以用一天來算。」
「一天?那麼是今天晚上嗎?」
「是的。但這是保險一點的演算法,可能克拉德美索是歲數很大的龍,就不會那麼快開始活動,不必那麼不安。而且那也只是意味著它醒過來而已。」
「咦?這話是什麼意思呢?」
亞夫奈德雙手合十,慢慢地說道:
「它是不是一蘇醒過來就會飛起來或不會飛起來,都是要看克拉德美索的意願,不是嗎?說不定它蘇醒之後,就這麼在原地躺著。就像我們早上從睡夢中醒來,可以立刻起來,但也可以躺在床上……如果我這樣說,會不會跳躍思考跳得太多了?不管怎麼樣,進入活動期之後,有的龍不會立刻從巢穴出來,而在原地待著……,要不然,就是會直接出來襲擊附近的矮人礦山,也有可能它會直接開始蹂躪拜索斯的天空吧。這都是看它的意願。可是,長久的睡眠期剛結束,我看它一定是急著先做營養補充吧。」
亞夫奈德的語氣雖然很平靜,可是房裡的溫度好像都上升了。
吉西恩用稍微沙啞的聲音,說道:「看來都不是很安全!現在立刻去找……」
一行人的眉毛都無力地下垂了。到矮人礦山的這段旅行,大家全都太累了。所有人都一言不發地看著卡爾,結果卡爾用提不起勁的語氣,說道:「雖然我不知道龍和龍魂使的契約會是用何種形態來達成,但是可能不會花費很多的時間。克拉德美索萬一飛往別的地方,那就很難再找得到它。但是它長久以來處在睡眠期,所以應該不會立刻飛起來。當然啦,這些都是我們的想法。」
卡爾環視每個人的臉孔之後,用鄭重的語氣,說道:「大家都去休息吧。雖然不曉得會……這個嘛。這是個重要的會面。到現在為止,我們一直只是趕路,首先是時間在鞭策我們,然後是各種障礙使我們更加忙碌。我們一直沒有冷靜思考的空閑,只是盲目地賓士而來。可是託了我們盲目賓士而來的福,我們終於來到這個地方,克拉德美索現在已經近在咫尺了。」
大伙兒的臉上全都掠過了一個濃厚的情感陰影。是啊,好長哦。
但是我們終究還是到了這裡。我們之中沒有任何一個人離開……,啊,伊露莉不在了。可是除了她以外,其他所有人之中,沒有任何一個人脫隊,都互相幫助,才來到這裡。我們現在是在最後的關頭,目的達成前的最後一刻了。我覺得我的胸口好像都沸騰了起來。
卡爾從位子一站起來。他雙臂微張,說道:「我想感謝各位每個人。」
大伙兒臉上都浮現了平靜的微笑。連卡爾也露出微笑,說道:「雖然朋友不需要特別道謝之類的話,可是各位實在太令人感激了。我並不是感謝各位來這裡,也不想感謝我們戰勝了艱辛痛苦和逆境。那是展現各位的資質和能力,個人的資質和能力全都是特別的,原本就應該要受到尊重才對。比起這個……」
我一感受到卡爾的熱切目光,就覺得眼角好像不該上揚。
「我想感謝各位全都始終互信互助,不讓彼此看到躊躇與恐懼。
任何逆境都比不上同伴的挫折與失敗來得更加令我們心痛。可是強韌的我們一次也沒有讓同伴看到自己挫折或屈膝的樣子。「
就連原本在打瞌睡的蕾妮也睜大眼睛看著卡爾。卡爾突然轉過頭去,看著窗外說話。他的聲音聽來似乎帶著點水氣。
「由於費西佛老弟的智慧,我們也解決了尋找龍藏身之處的問題。我們趕上了時間,也已經到了這裡,我認為現在該是我們將注意力轉回自己身上的時候了。我認為現在剩下的半天,是我們每個人對這場重要會面作心理準備的時間。哈哈哈……無論如何,明天的會面,搞不好是我們每個人一生都會牢牢記住的一場會面,不是嗎?我覺得每個人都必須有一段沉思的時間。」
吉西恩的眼睛閃爍著光芒,他點了點頭,說道:「是的。我們明天就要見到克拉德美索了。去見我們這個時代最強大的龍。」
「我覺得我們好像是要去見我們這個時代的神話。」
亞夫奈德聽了傑倫特的話,用很少見的信心十足的語氣,答道:「當然,幾百年後我們說不定會成為神話裡面的人物。」
傑倫特高興地笑了出來。他突然挺起腰來,嚴謹地說道:「從現在開始,得小心說話了。我可不希望被後代的人把我評為這一行人中的小丑啊。」
哈哈哈……。大家都展露了笑容。神話?這個嘛。我今天好像可以為神話下一個定義。
那就是:父親的日常生活會變成兒子的神話。
02
大伙兒各自回房之後,餐廳里除了較晚才出現的我、妮莉亞、蕾妮之外,還剩下杉森、艾賽韓德、拜爾哈福和卡爾。杉森和艾賽韓德兩人除了對方吃到嘴裡的東西以外(雖然我連這件事也不太確定),全都想搶著吃進自己肚裡,所以才會延後吃飯時間,而卡爾是一面看著地圖,一面露出頭痛的表情。至於拜爾哈福則是坐在離所有人稍遠的位置,身體斜坐著抽煙斗。
他是加熱者。那麼在這附近繞一下,說不定就會遇到矮人的降溫者(Cooler)?他會說:「我讓你的頭腦冷靜一點!」我怎麼又在胡思亂想了?
「拜爾哈福先生?」
拜爾哈福把煙斗拿在手上,連看我也不看,就答道:「我雖然不知道你為何叫我,但是要我把目光從這麼壯觀的鬧劇場面轉移到你身上,應該要有充分的理由。」
「人類和矮人的食物爭鬥戰竟然看起來很壯觀,這實在算是很悲哀的事。拜爾哈福先生,我有一個問題想問您。」
「如果你有問題的話,我大概就有答案吧。什麼問題?」
「那個,我如果問加熱者是什麼意思,會不會很失禮?」
「嗯?不,不會啊。加熱者?就是字面的那個意思啊!我是加熱的矮人。」
「您主要是對什麼東西加熱呢?」
加熱者拜爾哈福。克魯肯微笑著說道:「生活。」
「生活?」
「嗯,那個老瘋癲艾賽韓德是敲打者,是吧?那傢伙負責我們所有矮人的精神層面的問題。以你們人類的話來說,也可以說是政治的問題。他決定我們該如何行動、要怎麼樣才是正確的行為、某樣行為哪兒錯了等等的事。由這個老瘋癲來當敲打者實在是矮人的悲劇,我們對此默哀吧。」
不過,拜爾哈福並沒有默哀,而是迴避了飛過來的啤酒杯,然後繼續說道:「而我則是負責褐色山脈大礦山的生活層面的事。譬如:注意是否充分準備了冬季食物、要招待客人的房間是否清理好了、哪一個矮人有什麼東西不夠需要,如何幫他準備。嗯,我就是負責這類的問題。對於矮人們如此幸運,我們歡呼一下吧。」
「由你這傢伙來當褐色山脈的加熱者,堪稱是褐色山脈歷年來最大的悲劇!噗哈哈哈!」
艾賽韓德覺得他說的這番話很有才氣,於是得意洋洋地笑了(當然啦!他這個行為導致遭受到讓杉森搶到最後一塊芝麻餅的刻骨之痛)。既然我遇到了一位回答得很清楚仔細的矮人,我就應該順便把我平常就覺得很困惑的事問他。我歪著頭,疑惑地說道:「敲打者……,加熱者。嗯。我難以想象的事好像真的很多。不過,請問你們有龍魂使嗎?」
「什麼?」
我感覺到卡爾把頭從地圖抬起之後擋著下巴在看我們這邊。拜爾哈福則是皺起他厚厚的眉毛,看著我。
「龍魂使,我是說龍魂使。我一直對於這一點很困惑。」
我把放在桌上的杯子和碗移到旁邊,然後把手臂支在那個空位,身體往前傾,看著拜爾哈福。他的臉被煙草的煙霧給遮掩到,看起來有些模糊不清。
「如果矮人族有龍魂使的話,艾賽韓德就不會因為克拉德美索即將蘇醒而遠至首都去找龍魂使,所以我想你們應該沒有龍魂使吧。
如果有龍魂使,就可以讓這裡的矮人和克拉德美索直接對話了!「
拜爾哈福用不確定的語氣說道:「應該是吧。」
「那麼說來,你們是沒有龍魂使嘍?」
「哈哈哈,喂,人類朋友啊,我舉一個例子,你想想看吧?你們人類當中有鞋匠這種人,其中一個有名的人我也知道。好像是叫做米德比吧。可是啊,半身人他們有鞋匠嗎?」
「咦?呃……,應該是沒有吧?」
半身人腳底的皮很厚實,而且毛很濃密,不管是在哪一種地面,都可以自由自在走動,所以應該是不需要皮鞋吧?拜爾哈福又再仔細想了一下,說道:「當然是沒有。那你們人類有蠟燭匠這種人吧?」
呵!我差點兒就打嗝了。在我還沒來得及回答之前,拜爾哈福就說道:「那麼精靈族有蠟燭匠嗎?」
「咦?呃,這個嘛。精靈……精靈的夜視力很強,所以應該是不需要蠟燭吧?」
「沒錯。嗯。他們的夜視力很強。事實上,應該這麼說才對吧,精靈們不會需要燭光,也就是說,不會有和周圍不協調的事。他們只要呼喚出光精就可以了。他們可以就這樣達到協調。」
啊,沒錯。我看過好幾次伊露莉叫出光精來讀魔法書。拜爾哈福笑著說道:「對你們人類而言,你們有鞋匠和蠟燭匠,但半身人或精靈卻沒有,同樣地,你不要以為你們有龍魂使,所以其他所有種族也應該會有龍魂使。」
「是這樣嗎?可是他們有理由可以沒有皮鞋或蠟燭,你們沒有龍魂使的理由是什麼呢?」
「因為你們人類是最喜歡講話的種族,不是嗎?哈哈哈!」
我們喜歡講話?
我把頭轉過去,就看到卡爾正露出一個覺得有趣的微笑。突然間,我想起卡爾曾經講過的話。精靈行走在森林裡,會變成樹。人類行走在森林裡,會造出小徑。精靈看到星星,會變成星光。人類看到星星,會創造星座。
我再加一句好了。精靈會呼喚光精,人類會製造蠟燭。
啊啊。沒錯。
突然間,從陽台那邊傳來了喧嚷的聲音,蕾妮還因此被嚇了一跳。什麼聲音啊?
「呀啊啊,喝啊!」
這不是吉西恩的聲音嗎?我在杉森暫時把心神集中在陽台方向的時候,很快地硬搶了一個放在他身旁的酒瓶,就提著酒瓶往陽台走去。這陽台是可以眺望下面的好地方。我把屁股放到陽台欄杆上,望著下面。
吉西恩正騎著御雷者。
他朝著村子前的寬廣盆地賓士而去。怎麼一回事?不過,他瞬間賓士到盆地的另一頭之後,卻畫了一個巨大的圓,轉了方向,這時我才知道原來他只是在鬆弛一下身體而已。雖然也有人用大吃大喝來消除緊張,可是這會兒則是有人在展現真正模範戰士的消除緊張法。
杉森。你也過來看一下,學習一下吧。可是,杉森和艾賽韓德交換了一下尖銳的眼神之後,就現出一副無精打採的樣子。還是算了吧。
御雷者飄逸著銀色的馬鬃,像一支黑色箭矢般在地上飛著。我看就算它後面落下銀粉,也不會令人覺得奇怪吧。吉西恩把手中拿著的端雅劍垂放到旁邊,輕輕地抓著馬韁賓士。端雅劍受到午後陽光的照耀,像要照亮整個盆地般,散發出壯觀的光芒。不論從哪個角度看,看起來吉西恩都不像是在騎馬,而是在騎著光芒,而且手上拿的不是劍,而是拿著光芒。拜爾哈福不知何時已經走到我旁邊,他把手臂放在欄杆上,和我一起俯瞰下面。
「好棒的劍。是魔法劍嗎?」
「是的。」
「是嗎?雖然我對馬知道得不多,不過,那匹馬好像也看起來很不錯。」
「它叫御雷者。綽號叫『北部大道的皇帝』。」
「哈哈。皇帝?真是不錯,魔法劍加上名馬。這個吉西恩看來蠻有希望成為屠龍者。如果說起哪些人夠格成為屠龍者,這一位應該就算得上是了。會不會他就是因為帶著這種野心才來的啊?」
拜爾哈福好像很希望把克拉德美索給殺掉?我把剛才從杉森那裡拿到的酒瓶拿來聞了一下,然後答道:「我雖然不知道他心裡的打算,可是到目前為止,由我和他相處的經歷來看,他好像沒有這種野心。而且其實我們是因為我們委託人的意思,才來這裡的。」
拜爾哈福歪著頭,疑惑地說:「你們的委託人?」
「啊,我們是受了艾德布洛伊的總院大暴風神殿的委託,來幫助蕾妮成為克拉德美索的龍魂使。」
「什麼?你們不是受到艾賽韓德的委託?」
「哈哈。不是的。……哇啊!這是什麼酒,怎麼這麼烈?」
這簡直烈到讓人頭暈目眩!我是看杉森和艾賽韓德一直咕嚕咕嚕喝個不停,才會毫不考慮就想喝下去,還好沒喝,要不然就不妙了。
我用力搖了搖頭,把注意力從酒瓶轉移到下面。
賓士,塵土飛揚,跳躍,自由脫離大地。迴旋時雖如流水般柔軟,但加速時卻如劈擊夜空的銀光閃電。如果有人問我,這真的是連續走了六個小時山路的馬嗎?我大概會無話可說,跟他一樣困惑不已吧。在冬季山地的清爽空氣里顯露形影的那些樹木,看起來都像灰色的石頭。而那些數十肘高的針葉樹則是超越了想象的地平線,雄壯地聳立著。在這景緻之間,吉西恩正在策馬賓士著。
「呀啊啊!喝啊,喝!」
吉西恩和馬簡直就像是一陣吹往針葉樹林的強勁大風。哈!不管這酒多麼烈,我都應該喝一口才對。吉西恩,讓我看到背影的我的國王,為你干一杯!
克拉德美索已經開始讓我們感受到具體的危險性了。
今天是十一月二十八日。正好一個月又一天前的十月二十七日,我們聚在大暴風神殿的莊嚴後院,談論克拉德美索的事。那時候的克拉德美索,只是克拉德美索。是深赤龍,因為失去龍魂使而發狂,把中部林地弄成一片廢墟,在沒有龍魂使的狀態下進入睡眠期,但即將要蘇醒了。我用了這麼多的單字,可是我當時卻對它沒有感覺。
而一個月過後的現在,克拉德美索已經是近在咫尺,為了和它見面,我們必須先調適自己。現在我實在是找不出單字來形容,只有許多感覺不斷湧來,但是卻沒有可以形容的單字。剩下的單字只有克拉德美索、克拉德美索。現在它結束了長時間的睡眠期,我們則是過了一個月。它和我們之間,不但距離消失了,連時間也消失了。現在只剩下它和我們。
我的頭好燙啊。
「呀喝!」
我向下面突然大喊了一聲。於是,吉西恩停下御雷者,轉頭看上面。他的手舉起來,然後用快活的動作揮舞。端雅劍閃閃發亮著,然後他又再讓御雷者賓士起來。隨即,他身後整個秋天堆積的落葉就失去穩定,飛揚上去了。吉西恩就這樣消失在那些落葉的暴風之中。
「看起來蠻好玩的。呃,杉森?我們要不要也去那樣賓士一下?」
「嘖,嘖!嗝!你說什麼?」
「我說比武啦,比武!去鬆弛一下筋骨吧。」
杉森驚訝地圓睜著眼睛。
「為了什麼?為了有助消化?」
「喂!不是啦,明天說不定就有一場精採的打鬥場面,不是嗎?」
「可是我不記得我有讀過『消滅巨龍兵法——第四章深赤龍相關戰法』這類的書。」
「所以呢?」
「我現在什麼都放棄了,只能用嘴巴享受,我就只能這麼做了!」
杉森噗嗤笑了出來,然後又再一面察看艾賽韓德有沒有看到,就悄悄地把裝有派餅的盤子拉到自己前方,還一面說道:「明天過後,搞不好可能就沒辦法再這樣讓嘴巴享受了,不是嗎?」
突然間,蕾妮嘴裡咬著叉子,吐出呻吟聲,然後就用手把嘴掩住。
哎唷,都是杉森害的!杉森用驚慌的表情看著蕾妮,妮莉亞則是用眼神一直責怪杉森。杉森一面被妮莉亞的眼神追打,一面說道:「呃,呃,蕾妮。那是我隨便說說的。我和修奇本來就喜歡講一些互相叫囂、沒營養的廢話,這點你應該是很清楚的,不是嗎?」
互相叫囂?呃呃,我不記得我有啊。蕾妮從嘴巴里慢慢拿出叉子,放在桌上,用同樣沉著的動作擦拭嘴巴之後,對杉森說:「我也知道很危險。杉森大哥。這是很危險的事吧?我們要去見一頭龍,如果說會很安全,那豈不是更奇怪。」
原本在看地圖的卡爾悄悄轉頭看我們。杉森轉頭去看卡爾,向他投以焦急的眼神,可是卡爾只是呆愣地看著。結果,杉森又再看了看蕾妮。他乾咳了幾聲之後,點頭說道:「沒錯。我們當然無法說會很安全。」
蕾妮對杉森露出了微笑。可是下一刻她卻突然把頭埋藏到胸前。她有好一陣子都這樣頭低低地坐著,妮莉亞現在則是把餐刀瞄準杉森,一副要射過去的姿勢。雖然妮莉亞張開了嘴巴,但還是不出聲音地喊著:「這個蠢蛋!你都長這麼大了,還嚇唬小孩子?你反倒應該盡量不要嚇小孩子才對!」杉森一直搔著後腦勺,說不出任何話來。
此時,低著頭的蕾妮小聲地說道:「……我好怕。好怕。」
杉森稍微伸出嘴唇,說道:「我也是。」
「咦?」
「我說我也是。我這一次去找龍,嗯,是第三次?第一次是阿姆塔特,然後是神龍王。還有克拉德美索。哇啊!看來我經驗是豐富的。不管怎麼樣,這一次雖然是第三次,然而我也是有些害怕。所以,你當然也會害怕。」
蕾妮正眼直視著杉森的臉,說道:「如果我想逃跑,該怎麼辦才好?」
「那你就逃跑,不就得了?」
妮莉亞,就是現在!快射過去!快把那支餐刀射向杉森!真是的,他這是哪門子的安慰方式啊?蕾妮圓睜著眼睛,看著杉森,可是杉森卻像是連近在眼前的危機都沒發覺到似的,笑了出來。
「逃跑嗎?」
「嗯。可是逃跑有兩種,一種是往前逃,另一種是往後逃。嗯,蕾妮你往前逃就行了。」
蕾妮歪著頭,疑惑地說道:「我知道往後逃,但什麼是往前逃呢?」
杉森現在這樣對蕾妮的疑問一一回答,會不會很不幸啊!因為,杉森和蕾妮講話的時候,我看到桌上的食物快速消失,我一邊看,一邊在心裡頭浮出這個疑問。艾賽韓德,不要再吃了!杉森用悲傷的眼神看著餐桌,他把手中的叉子往上舉,說道:「嗯。蕾妮你可能不太懂吧,這是軍隊這種地方偶爾會聽得到的笑話。新兵一開始被派去打戰的時候,他們害怕戰爭,往往突擊命令一下,立刻武器什麼的都丟下就逃了。此時,命令什麼的都沒有任何用處。所以待比較久的老兵就會這樣教新兵:如果要逃跑,就往前逃。」
「為什麼呢?」
杉森把叉子當指揮棒,裝出一副在指揮假想部隊的樣子。
「因為這樣子即使逃跑,也還是在自己的軍隊里。你想想看。我軍是往前沖,可是如果獨自一個人往後逃,會怎麼樣呢?豈不就脫隊了?那麼很容易會被往意到,而且容易被箭射中。可是如果往前逃,就會繼續留在自己軍隊里。這樣子原本會射到自己的箭,就可能會射到自己軍隊的其他人了。這樣你懂了吧?」
蕾妮一面聽杉森解釋,一面嘻嘻笑著,然後像是不相信似的說道:「啊?真的是這樣嗎?」
「雖然難以置信,但這確實可以有效減少士兵脫隊或逃走。因為我們是喜歡群體活動的種族。哇哈哈!」
「嗯……,我懂你的意思了。因為,想逃跑時一個人也沒辦法逃,所以乾脆留在朋友身旁會比較好,是這個意思嗎?」
「如果冷靜地說,是這樣說沒有錯。」
「嘿,我現在比較安心了。……杉森大哥你會保護我吧?」
杉森把手中拿著的叉子豎在胸前,用認真的表情說道:「我一定會比修奇還要認真保護你的。」
啊?幹嘛把我也扯進來?
※※※
「看啊!西風在吹拂著我!天空底下只有孤路一條。德菲力雖是岔路,但德菲力卻又不是岔路。如同那隻從灰燼中誕生,永遠稀少珍貴的火鳳凰的飛行一樣,我又再往前行走。我們正要朝著我們時代的傳說,同時是我們時代的噩夢——克拉德美索前進!」
一直走在我旁邊的亞夫奈德聽到傑倫特的這番話,不禁露出了微笑。我垂下肩膀,說道:「……所以呢?」
「你覺得我這番話怎麼樣?」
「你真的打算要把這個寫進你的自傳嗎?」
傑倫特嘻嘻笑著說道:「不知道。因為我想三、四十年後再寫自傳,所以到時候說不定我會改變心意。可是,你覺得我這番話怎麼樣?」
「你說『德菲力雖是岔路,但德菲力卻又不是岔路』,這是什麼意思呢?」
「嗯?啊,那句話?德菲力雖是岔路之神,可是岔路並不會永遠是岔路的意思。那是因為有時間這種東西存在的關係。」
「好難懂。」
「有什麼難的?你從一個地點走到另一個地點的時候,可能會遇到數十條、數百條岔路。可是你到達目的地之後,你把你出發的的地方到目的地為止的旅程,在地圖上畫一條線看看。咻!是直直的一條線,是吧?」
「呃……,好像是哦!」
「嗯,意思就是說,岔路並不是起點和終點這兩端都能走到。所以岔路終究不是岔路。這就是德菲力的雙關論法。卡蘭貝勒在這一點上,也是一樣的。永遠純潔的東西終究是什麼都不留的。純潔的女子無法生出小孩,純潔的大地產生不出溪水。在時間面前,所有東西的價值都會消滅。啊啊,這對你一定有些困難。哈哈哈!可是,我到底講得好不好啊?」
「可以說是不錯了。」
「可是你的表情怎麼不像是如此?」
傑倫特用懷疑的表情看我,我則是嘆了一口氣。傑倫特現在看著亞夫奈德,所以亞夫奈德點了點頭,說道:「我認為句子很優美。」
傑倫特咧嘴笑了出來。此時我問他:「你不害怕嗎?」
傑倫特把腳下的一顆小石子踢了出去。小石子跑進長長的草叢裡,消失了一會兒之後,碰撞到草叢裡的岩石,發出了咚的一聲。傑倫特舉起兩隻手臂,撐著後腦勺,然後問我:「害怕?為什麼?」
「……你是德菲力的祭司,所以可能不會對自己走的路感到恐懼吧。但我不是受到德菲力恩寵的人,才會有些害怕。」
「這是你想來才走上的路,不是嗎?為什麼會害怕呢?」
我稍微摸一下胸前的巨劍的劍帶,然後說道:「但我還是不得不緊張。我們是要去見克拉德美索啊。當然啦,我知道沒有必要害怕。哼!我也知道克拉德美索再怎麼厲害,也只不過能把我殺了,它還能對我做什麼?不過,我還是害怕又緊張。」
傑倫特現在放下手來,搔了搔額頭。
「喂,喂。你害怕也好。你很自然地流露出感情,我是沒法子說你什麼的。可是,你應該還不至於害怕緊張到什麼事都無法做吧?」
「咦?不,沒有。」
「好。在我看來,我也覺得你現在看起來很泰然自若。亞夫奈德,你現在如何?」
亞夫奈德突然間被問到之後,露出了一個驚慌的笑容。他在袍子下合抱他的手臂,稍微低著頭,說道:「我很緊張。雖然是還不到無法做任何事的地步。」
「是嗎?那麼就沒關係了。不管緊不緊張,只要以平常心來做,就不會有什麼問題了!亞夫奈德你也是,修奇你也是。我的意思是,感情是可以調適的。」
我怎麼覺得傑倫特好像和我是不同國的人。啊,對了。傑倫特當然是和我不同國的人。因為他是伊斯國民。但這只是土地上的界線,和住在哪一邊的問題。傑倫特為何一點兒也不擔心呢?真頭痛!
我抬頭,想找找看吉西恩大概在什麼地方。
吉西恩現在正要從山脊騎下來。他們的精力可真充沛,我用『他們』這個詞,是指馬和騎乘者。這兩者現在變成了一體,在登上環繞盆地周圍的山之後,現在正像突擊般往下賓士。
嘟咯咯,嘟咯咯!我們看到黑色御雷者揮舞著銀色馬鬃,漸漸越變越大的身影,於是我們都停在原地等。傑倫特用像是感動得快流出眼淚般的聲音,說道:「路坦尼歐像是在家族裡消失了三百年!」
亞夫奈德聽了之後微笑著。這真的是一幅看起來很不錯的畫面,不過,可惜的是,我們來此是有目的的,亞夫奈德舉起了手。吉西恩一看到我們,立刻拉起了馬韁。
咿嘻嘻嘻!御雷者大力提起了前腳,就停住腳步。吉西恩跳下馬,撫摸御雷者的頸子。他汗流浹背,而且頭髮貼在額前,下巴則有汗水直滴而下。吉西恩用一隻手抓著御雷者的馬韁,另一隻手擦拭臉上的汗水,並且朝我們這邊走來。
「呼。好熱啊。有什麼事嗎?」
亞夫奈德像是自己很冷似的,蜷縮著肩膀,說道:「啊,是拜爾哈福先生要我們傳話。他說這樣賓士有助於鬆弛緊張,而且有助於放鬆身體,可是因為這裡是盆地的關係,馬蹄聲會比較大,所以希望你能適可而止。他說在地底下工作的矮人會被嚇到。
矮人們的耳力很好,而且御雷者的馬蹄聲比別的馬還要更大聲。「
吉西恩猛然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說道:「啊,是嗎?他說得對,只是我沒想到這一點。不過,其實我剛才也在想著要停止賓士。我漸漸難以承擔碰觸到肛門的撞擊力。好累……,對不起。喂,我正好也不想騎了。我剛才在想,如果能比劃一下劍術,就太好了。」
在這一瞬間,亞夫奈德和傑倫特的眼睛都轉向我。什麼?你們是想用這眼神來說些什麼啊?吉西恩微笑著說道:「來比個一回合吧,修奇?」
要我和吉西恩比武?直接殺了我吧,殺了我!
「我鄭重地——婉拒。」
「為什麼?又不是什麼壞事。而且藉此可以運動啊。」
「如果要運動,我爬到這裡來,就算是運動了。我很感激你的邀請,可是我要婉拒。」
「哼嗯。你如果婉拒我,就只剩下杉森和溫柴了。杉森現在在做什麼呢?」
「他早已經不醒人事了。」
「他已經醉了。那溫柴呢?」
「我不知道。」
「那,我去找溫柴好了。」
我們四個人往那群建築物走回去。吉西恩把御雷者牽回馬廄之後,進到屋子裡面,去敲溫柴的房門。可是溫柴不在房間裡面。這傢伙跑去哪兒了?
「會不會跑去浴室拆水龍頭了?」
吉西恩一聽到我這句話,露出真的很擔憂的表情……這真是令人焦急的事。嗯。可是幸好溫柴沒有在浴室。我們找遍了每個房間,卻都不見溫柴的人影。吉西恩漸漸露出擔心的表情。
難道這個間諜在旅行的最後階段丟下我們逃跑了?可是溫柴的房裡,行李都還在,所以那種可能性看來很微小。馬廄里,移動監獄也還綁著。那麼他就應該不是逃跑了。可是,我再仔細一想,下山不太需要移動監獄。雖然下山以後會需要馬,可是在那之前,馬卻只是很吃力的包袱。這樣想來,他的行李下山時也不需要用到。沒有行李反而可以更快下山吧?
說不定……雖然這是我不願去想的假設,可是說不定,溫柴是因為不願去見克拉德美索,才逃跑的。即使不是這樣,溫柴在這時候逃跑了,我們也辦法去追他。我們不可能下山去,而且去找克拉德美索是很緊急的事,根本無法去管他。
我和吉西恩、傑倫特、亞夫奈德全都沒有說話,可是就在我們心裡一面這麼想,一面露出暗沉的表情盯著溫柴的房門時,「溫柴!咦?你們在這裡做什麼呢?」
從通道另一頭出現的是妮莉亞。傑倫特答道:「我們在找溫柴先生,可是沒看到他。」
「沒看到?跑到哪兒去了?」
「我們到處都找了,但還是沒看到他。」
妮莉亞露出『是嗎?』的表情,點了點頭之後,她似乎突然覺得奇怪。她看了我們每個人,突然臉色變得很僵硬。
「都沒看到人嗎?」
「是。」
「難道?行李還在嗎?」
「都還在。」
「武器呢?」
嗯?武器?我們又再進入溫柴的房間。沒有看到他的長劍。
「武器……,都一直佩帶在腰間,應該會跟他在一起吧。」
亞夫奈德用沒有自信的語氣說道。妮莉亞用拳頭掩住嘴巴,就突然轉身跑掉了。我們看了看她的背影,然後互相看了彼此一眼,就無言地各自散開了。大家都像妮莉亞一樣,想要再仔細找一遍,再各自散開。可是沒有任何人開口喊著『溫柴!』。如果喊了卻沒有回答,心情會是如何?
我們雖然很安靜,但還是繼續在搜查。一個小時后,我在那群怪異的建築物之間看到亞夫奈德,他無言地搖了搖頭。
「其他人也都說沒看到。」
他一聽,臉色變得很沉鬱。我們又再分頭繼續搜查。三十分鐘后,太陽開始傾斜到盆地西邊的山峰時,我在我們住的那間屋子的大院子里看到卡爾。
在泛著暮色的庭院中央,卡爾暗紅色的身影直挺挺地站著,他歪著頭,疑惑地問道:「真是奇怪,尼德法老弟。我以為大家都會去休息,可是你以及幾個人怎麼忙碌地走來走去,可是卻又都不說話。到底是什麼事啊?」
「溫柴不見了。」
「你說什麼?」
我用不耐煩的語氣說道:「我說,溫柴不見了,可惡。不管怎麼找,就是找不到他。」
腿也酸了,頭也發疼,於是我走到院子的盡頭坐下。雖然這是院子,但卻也是別的建築物的屋頂,所以院子盡頭是往下的階梯。我坐在盡頭,把腿放到下面。一小時半的時間,我在這些堆疊得很可笑的建築物之間跑來跑去,在這些狹窄的階梯走上走下的,已經精疲力盡了。***!真的是一堆亂七八糟亂疊的房子。卡爾走到我背後,說道:「他的行李或馬匹有沒有不見?」
「行李和馬都還在。武器沒看到。可是下山哪需要行李和馬呢?」
「嗯?嗯……。說的也是。反正也沒辦法騎馬,行李則只會加重身體的負擔。」
從我背後傳來的卡爾聲音,很是低沉。我看著腳下堆疊得奇奇怪怪的房子。矮人的這些傑作在夕陽的照射下逐漸泛起紅色,看起來就好像是失火了。我說道:「溫柴,反正他也只是服從附屬於吉西恩,是吧?」
「是沒錯。」
「也就是說,他並不像我們是受到大暴風神殿的委託,並不像傑倫特是高高興興參與我們的,只是不得已才被拉過來的,是吧?」
「你這樣想也沒錯。」
「對,是吧。可是我一直都不曾那樣想過。」
「因為溫柴先生比較沉默寡言。」
「對。他不輕易開口。一天沒講幾句話,而且話里句句帶刺。媽的,可是我再怎麼樣也沒有想過他會逃走啊。」
卡爾突然從我背後往前走出來,站在我旁邊。他一面看著天空,一面說道:「你為何這樣想呢,尼德法老弟?難道你很了解他嗎?」
「啊?這個。你問我了不了解他?」
「是的。」
「……我不太了解他。」
「可是你怎麼以為他不會逃走呢?曾經有一次,好像是在伊拉姆斯市吧。謝蕾妮爾小姐曾經問過溫柴,問他會不會逃走。當時溫柴回答了什麼?」
在伊拉姆斯市?呃,沒錯。當時我們需要用到綁溫柴的腳鐐和手銬。溫柴回答了什麼呢?
「只要一有機會,就會逃走……」
「沒錯。他已經很明白地表態過了。只要一有機會,他就會逃走。」
「可是當時和現在的情況不同。」
「哪裡不同?」
卡爾一面望著變紅的天空,一面說道。我抬頭看了卡爾的側面之後,又再低下頭來。
「當時……他和我們才認識沒多久……,他那時候根本還沒有投靠拜索斯。可是他現在已經投靠拜索斯了啊。他沒有必要逃跑。」
「你把你心裡的話說出來吧。」
「現在……他和我們是朋友,不是嗎?」
「溫柴先生曾經這樣說過嗎?他有說過我們是同伴嗎?」
令人驚訝的是,卡爾只是講一些殘酷的事實。我把頭垂得更低。
「他沒有這樣說過。」
「那麼是只有你自己那樣想的,不是嗎?」
「是。是我自己那樣想的。可是我認為我沒有想錯。可惡,那麼我和你是同伴嗎?啊?」
卡爾不做回答。他只是遠眺著天空。
「一定要講出來才能知道嗎?即使不講也是可以知道的啊!難道一定要有證人在旁,立了合約蓋了章,彼此才算是同伴嗎?不是的!」
「就連夫妻,也要為結婚作宣誓。」
「天啊,卡爾!」
「你以為我在開玩笑嗎?」
突然間,卡爾低頭看我。他面無表情地說:「他和我們之間有無友誼,我還不確定。可是有友誼存在的時候,就意味著可以束縛彼此嗎?溫柴先生如果認為和我們一起無法幸福而想離開,我們可以用連是否存在都很令人存疑的友誼,來緊抓著他不放嗎?」
什麼?
「我們又不是他的主人!為何你要這麼生氣,尼德法老弟?溫柴先生如果逃走了,那又怎麼樣?他投靠我國之後,已經不能再回到他的國家了。而我們也知道他的過去,他可以像丟下他國家那樣丟下我們,到沒有人認識他的地方去過新生活啊!為何你要他和我們一起去訪問那個可能很危險的克拉德美索呢?以友誼之名嗎?」
我說不出話來了。我只能看著卡爾面無表情的臉。可是在下一瞬間,我卻在無意識間說道:「我以存在於他心中的我的名字要求他。」
卡爾仍然還是面無表情地看我。我說道:「對。我以溫柴心裡的我的名字,要求他和我們在一起。我們又不是可以任意自行生存的野兔之類的動物。溫柴即使想那樣做,我也不答應!而且同樣地,溫柴也可以用存在我心裡的他的名字要求我。不管是什麼事!友誼怎麼不是束縛?愛情怎麼不是束縛?你的意思說,那些就像是可以隨意丟掉的東西嘍?」
我舔了一下嘴唇。卡爾的僵硬表情如今泛著血紅色。我繼續說道:「你看看亨德列克!他對達蘭妮安的愛,是他的腳鐐、他的手銬。
他對這分愛後悔嗎?我並不認為如此。我把溫柴當作朋友,所以對於他任意逃走這一點,我會很生氣!當然會很生氣!我對此毫不懷疑!「
我的胸口上下猛烈地跳動著。可惡,我覺得自己簡直就像麥芽糖般,快要癱軟下來了!我感覺雙腿很疲憊,頭都快爆開了。我快累死了。此時,卡爾突然轉過頭去,他看著前方,說道:「尼德法老弟。」
我並沒有回答他。
「賢者是什麼樣的人呢?」
什麼呀?這是什麼意思?可是卡爾講完之後,就轉身走了,我則是又再看著前面。他問我,賢者是什麼樣的人?此時,從我背後又有一個聲音傳來。
「我一直覺得,卡爾有時蠻陰險的。」
咦!我差點往前跌了下去。好不容易穩住重心之後,我才回頭看去。
「溫柴?」
溫柴站在我背後!他手裡拿著長劍,汗流浹背地站在那裡,冷漠的臉上卻好像有一絲微笑浮現著。儘管我有著莫大的高興,我的喉嚨里還是迸出了很平靜的聲音。
「你到哪裡去了?」
「到盆地盡頭那裡。」
「咦?什麼,你幹嘛……?」
「我想要去熟悉高山地帶的風景,一直看到現在才回來。在途中就看到你和卡爾了。」
哎唷,我的天啊!等等,那麼?
「那麼,那麼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站在後面的?」
「從你和卡爾開始講話那時候。」
什麼?那麼他從頭到尾都聽到了?等等,卡爾問我賢者是什麼樣的人?賢者是……看著前方卻想著後面!真是的,可惡!原來卡爾從一開始就知道溫柴站在我們的後面了!溫柴噗嗤笑了出來,並說道:
「他雖然裝成是在跟你說話的樣子,其實也像是在跟我說話。」
可惡……。在下一瞬間,我開始魯莽地朝那間屋子猛衝過去。
「卡爾!我一定要看看你的褲子里是不是真的有尾巴!」
「尼,尼,尼德法老弟?」
※※※
艾賽韓德和溫柴一起並肩坐在院子裡頭,吸著煙斗。妮莉亞則是看著他們的背影,嘻嘻笑了出來。因為迎著夕陽光線的關係。他們兩個後面拉出了長長的影子。看著夕陽的兩人影子看起來似乎很幸福。
妮莉亞原本用手臂倚著窗框,看著他們兩人的模樣,然後她把腰伸直,對我說:「他們兩個,是很罕見的一對,是吧?」
「因為他們都是煙斗愛用者?」
「不不不,這一點雖然也對,但你看看他們的模樣,看起來挺像兄弟的。」
「從前面看大概像爺爺和孫子吧。可是同時卻會感覺到爺爺和孫子的身高怎麼對調了。」
「對了!吉西恩和杉森跑哪兒去了?」
「他們和拜爾哈福一起去看武器。傑倫特也跟著去了。」
「武器?」
「他們去看矮人制的武器。我看他們兩個一定是想要把能帶的武器盡量帶著,去見克拉德美索。」
妮莉亞走近我坐著的那張桌子前,坐到了椅子上。放在桌上的燭台也拉出了一個長長的影子。妮莉亞說道:「哼嗯。不管是拿什麼武器,克拉德美索只要『呼!』一下,就燒掉了。」
亞夫奈德原本在翻著一本書真的被夕陽照得變成朱黃色的書,他微笑著說道:「不知道我這樣說是不是能讓你安心,我現在正在做充分的準備。」
「充分的準備?」
「是的,我打算明天早上要盡我所能地把最厲害的法術記憶下來。當然,克拉德美索是龍,它擁有我這個三腳貓功夫的巫師所不能及的強大魔力,所以我不想記憶什麼攻擊魔法。我明天打算要把可以保護大伙兒的法術記憶下來。」
「即使克拉德美索『呼!』一下,你也能擋得住嗎?」
「雖然連你也可能不相信,但是一、兩次……我相信應該是可能的。」
「如果你說可以擋得住,我就會相信你。」
「謝謝你。」
我看著亞夫奈德一直在看的那本書(沒錯,我是在看,在看我看不懂的書),說道:「魔法原本是屬於龍的東西,是吧?」
「嗯?啊,沒錯,修奇。所以我用魔法去攻擊龍,結果會跟招惹老祖宗一樣狼狽。我真希望我能抵擋得了。」
他和泰班說的一樣。妮莉亞拿出匕首,將燭台上的蠟燭點燃。
雖然還有朱黃色的陽光照耀著,但是山地的夜晚很快就會來臨。亞夫奈德說道:「天色還很亮,你為什麼點蠟燭呢?」
「這樣看書比較亮啊。」
「啊,真是謝謝你。」
妮莉亞把手臂撐在桌上,開始像我一樣地看著亞夫奈德的書。
亞夫奈德露出有些不好意思的表情,不過,妮莉亞卻皺起眉頭,說道:「哇……啊。這到底是文字,還是圖案呢?這是什麼呢?」
「是咒語。我把我使用的咒語記在這本書上。而且也有我寫的註解。可是,其實,巫師的咒語書是不可以讓人看的。」
「呃,是嗎?對不起。」
「哈哈哈。沒關係。這句話適用於別的巫師身上,用意是不要讓人偷走法術咒語。不是巫師的人看了也沒用,所以沒關係。或者,你想要當巫師嗎?」
「啊。啊。我不想。而且我的頭腦又不好……。可是,即使是會使用的咒語,也一定要這樣把它寫下來嗎?」
「什麼?」
「嗯嗯。那個,有一個專門偷東西的小偷。那個小偷把偷東西的方法記錄下來,只要有空就去讀而不去偷。自己會的東西為什麼要這樣寫下來呢?」
「哈哈。是這樣的,普通的技術和魔法的性質是不同的。所以才叫做魔法。」
我一面看著沒有光芒地燃燒著的蠟燭,一面沒精打采地說道:「亞夫奈德你不能把咒語刻在身上嗎?啊,當然啦,這樣是不怎麼美觀,可是把重要的幾個刻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應該會很方便……」「什麼?」
亞夫奈德用驚訝的語氣問道。呃?幹嘛這麼驚訝?他圓睜著眼睛,問我:「呃,你是說,刻在身上?」
「我是指把咒語給紋身上去。」
「你是指巫婆的紋身咒語術?」
「咦?」
「那是海格摩尼亞的巫婆村裡的巫婆所使用的……,嗯,是非常珍貴的方法,你怎麼會知道這個的?」
「咦?啊,那個,我曾經看過有個巫師有這樣的紋身。」
「是嗎?那應該不是巫師,是巫婆吧?」
「可是,他是巫師啊!」
「修奇,那種手法是只流傳在巫婆村裡的,不會傳給巫婆以外的人。可是你卻說那個人是巫師。是巫婆吧?不是女的嗎?」
「是男的啊!」
「不可能……是男的巫婆?好,等等。男的巫婆,有可能嗎?」
「我說了,他不是巫婆!是巫師,男的。簡單地說,可以說他是個男的巫師,再更簡單地說,他是會用魔法的男子。」
「那麼,意思是說,巫婆的紋身咒語術傳給了巫師嘍!這不可能啊!」
「雖然說不可能,可是我記得是這樣。」
「這真是太神奇了。啊,對了!修奇。那應該是騙人的東西。應該只是身體隨便紋身就說是咒語紋身。」他怎麼死都不肯相信呢?
「可是他念咒語的時候,紋身會發光。啊,可能因為他是瞎子,無法看魔法書,所以他用刻在身上的紋身來施法。」
「好,好,瞎子巫師?你開的玩笑也太過分了。瞎子戰士我倒相信,可是瞎子巫師?」
「同樣地,如果簡單地說,他可以說是個眼睛看不到,會用魔法的男子……」
「喂,修奇!瞎子無法設定目標物。瑪那是非智性體,魔法是依照意志而運行的。而且意志會決定目標物。最終能量中心的阿爾法級數則是以目標設定為基本依據,這原理是到哪裡都成立的。在沒有設定目標的狀態下,整個阿爾法級數會變成無意義的東西,則會變成未聚合的狀態。」
「啊,對不起。是現在嗎?」
「嗯?」
「現在可以拍手了嗎?」
妮莉亞舉起雙手,開始大聲拍手。我和亞夫奈德同時看她,她就圓睜著眼睛看我們,然後一面吸著手指頭,一面說道:「不是現在嘍?」
亞夫奈德噗嗤噗嗤地笑了出來,然後立刻又臉色僵硬。他雙手交叉在胸前,露出沉思的表情。然後用低沉的聲音,開始折磨我們。
「如果暫且不說視覺在目標感知上所佔的重要性雖不至於會與概念相抵觸不過壓倒性的觀念中無庸置疑的是對象設定一定建構在模糊性之上即現代魔學里所謂共感性的對象設定被視為異端的接近方式是不得已然而若共感性的對象物設定也有可能避免抵觸概念共感性的對象設定說不定可以成為現代魔學的從矛盾中脫離的出口之論點已經被倡導了三十四年但是對象物設定方式仍然還是在於有接近難易度的問題引起之無疑因惰性無法放棄視覺目標感知乃過去的現實引起現在的感覺不協調的嚴重問題……」
「妮莉亞。你可以接受我的委託嗎?」
「什麼委託啊?」
「去偷一些句號來。」
「我是誠實的夜鷹,那種東西我是不偷的。」
此時,要不是因為傳來了突發性的笑聲,我們恐怕會被亞夫奈德無限吐出的話語洪流給淹死。原來是艾賽韓德在爆出一陣響徹整個盆地的笑聲。我和妮莉亞一面小心不要讓自己看起來像是在逃離亞夫奈德,一面走到院子去(當然啦,亞夫奈德根本沒有注意到我們,還是在不停繼續喃喃自語著)。
我一走到院子,就看到艾賽韓德和溫柴那一對黑影變得更加黑暗了。艾賽韓德他們兩個人都在嘻嘻笑著。到底是什麼事這麼好笑?我走近他們背後,往下看去。
「哦哦哦……,傑倫特!」
傑倫特抬頭看我們!立刻對妮莉亞喊道:「哈哈哈!請叫我三叉戟的傑倫特!」
妮莉亞嘻嘻笑著,露出了一個幾乎快昏厥過去的表情。傑倫特拿來了一個巨大到令人懷疑是否真為矮人制的戰叉,做出像妮莉亞拿三叉戟的姿勢,執意說那是三叉戟。天啊,看起來好兇惡啊。祭司拿著這種可怕嚇人的武器,在自豪地笑著,我真的是看不下去了。妮莉亞則是用凄慘的語氣說道:「你拿著這東西,是打算把克拉德美索怎麼樣?」
「既然無法爬到它的腋下,就搔一搔它的腳底好了!」
我搖了搖頭,看了看在他旁邊的杉森和吉西恩。吉西恩除了原本的那副武裝之外,又拿了一把很大的十字弓和箭筒,還有幾根標槍。而杉森則是扛了一根很大的戰戟,把幾根標槍綁在一起之後背在背上。兩個人好像都定好計劃,在明天的克拉德美索會面時,若會談不愉快,他們就要丟出對克拉德美索而言只不過如雨絲的長槍。
嗯?
呃……,對啊。如果蕾妮不被接受為龍魂使,說不定真的就像拜爾哈福所說的,我們會變成屠龍者哦?沒有龍魂使的瘋龍即將進入活動期。那麼在進入活動期之前,就必須除掉它才行。看來吉西恩和杉森好像已經充分做好了那樣子的準備。如果確定蕾妮不被接受,用任何手段也無法鎮定住克拉德美索時,就殺死它。
只是,問題是在於我們是否有可能殺死它。
03
卡爾大概知道吉西恩和杉森的想法,但是他並沒有多說什麼,只說了『你們帶這麼多東西,會很累的』這一句話。至於艾賽韓德則是比較單刀直入地說:「喂,你們兩個年輕的,看來你們比那些年輕的矮人還要更加魯莽。難道你們真的想打個一回合,是這個意思嗎?和克拉德美索?」
杉森咧嘴笑著答道:「只是……,說不定會有意想不到的狀況發生,所以我們才會想帶這些武器去。」
而吉西恩則是面帶嚴肅的表情說道:「準備不足會造成失敗,但卻沒聽說有因為準備充裕而遭受失敗的。我們雖然有蕾妮小姐這個非暴力但乳臭未乾的武器……,蕾妮小姐,對不起。這個該死的東西!呼,呼!啊,哼嗯。不管怎麼樣,雖說我們擁有蕾妮小姐這項武器,可以帶來和平的好結果,但是為了能適時應變比較不好的結果,也就是說,我怕會遇到克拉德美索惡性便秘情況,需準備相當數量的灌腸葯……,算了,我不講了。」
吉西恩靜靜地把劍鞘從身上解下來,雙手抓起了劍鞘就直接往上舉,靠到膝蓋上,做出要折斷它的姿勢。哇啊啊啊啊!我和杉森同時衝過去,才好不容易阻止了他。溫柴見狀噗哧笑了出來,然後拿出長劍,對艾賽韓德說:「喂,矮人。」
「幹嘛?要香煙啊?」
「不是。幫我磨個刀。」
「你這傢伙!我在你這小子的曾祖父出生之前,就在磨刀了。要不要我教你一點禮數啊!」
「要是你從那個時候起就在磨刀,那你磨的刀刃一定連龍鱗都可以劈開。拜託了。」
艾賽韓德雖然一直不停地嘀咕著,但還是從溫柴手中接過長劍,然後拿出磨刀石。此時溫柴說道:「你只要磨到讓刀刃夠利就行了。磨到就算以後不能再使用也沒關係。」
「你說什麼?」
「我剛才不是說了嗎?我只要能夠一次刺中要害就行了。即使是磨到讓劍變得很薄,只要刀刃夠利,就算把它磨成以後完全不能再用,也沒關係。因為過了明天之後,不管如何,我應該是不會再拿劍了。」
房裡突然變得很安靜。傑倫特用閃閃發亮的眼神看著溫柴,而蕾妮則是一邊眨著眼睛,一邊看著溫柴。然而溫柴稍微低垂著視線,並沒有迎視任何人的目光。艾賽韓德說道:「你說你過了明天之後,就不再拿劍了?」
「如果我死了就會無法拿劍,如果我還活著就會不再拿劍。」
昏暗的房裡,大家都各自露出了各種不同的表情。吉西恩把雙手交叉放在胸前,並且面帶著淺淺的笑容;杉森則是點了點頭。亞夫奈德靜靜地閉上了眼睛;妮莉亞則是一邊摸著臉頰,一邊望著溫柴。
「……好,我知道了,你這個傢伙。但你可別在矮人面前裝出一副很懂的樣子。」
艾賽韓德嘻嘻笑著繼續說道:「不知道如何正確磨刀的人,才會毀了刀刃。真是的,你這是在對矮人說什麼呀?哼!矮人磨好的劍,即使是砍了數十、數百次,也應該不會有凹痕的。難道你是想惹惱我的自尊心?我一定會盡量幫你磨好,大可不必擔心。」
「好,我相信你。」
艾賽韓德用帶勁的動作,把水擦到了磨刀石上。但隨即他卻不得不皺起眉頭,開始嘟嚷了起來,因為,杉森和我都抽出劍來,輪流等著要他幫我們磨刀。
不需要磨刀的卡爾則是攤開地圖,和拜爾哈福商討著。
「那麼,所需時間大約預估五個小時就可以了,是嗎?好。那裡雖然應該是開放式的地形,但我們要盡量能靠近多少就靠近多少。如果在距離很遠的地方就遭到襲擊,那會對我們很不利……」
「如果靠近一點,會對我們有利嗎?」
卡爾聽到妮莉亞的這句問話,瞄了一下蕾妮,然後說道:「你還記得基果雷德的情形嗎?」
「啊!那頭……會噴閃電的龍!」
「是的。它看到蕾妮小姐的時候,曾經這樣說過:這對龍而言乃是宿命的誓約。這句話可以被想成不管怎麼樣,當龍遇到龍魂使的時候,在攻擊之前有義務先行試探龍魂使的定約意願。」
「咦,是嗎?」
「是的。因此我認為重點是要能夠讓克拉德美索正眼看到蕾妮小姐,那麼我們就可以暫時先安全地進入到定約的階段。在那之前,也就是在克拉德美索認出蕾妮小姐之前,我認為是最危險的。」
再來應該就是定約階段結束的時候會很危險,那是在克拉德美索不接受蕾妮的情況下。可是卡爾並沒有提及這一點。妮莉亞圓睜著眼睛,對卡爾說:「龍的視力很好嗎?」
「恩……,據我所知,會飛行的生物大多擁有很好的視力,可是我不確定龍的視力好到什麼樣的程度。費西佛老弟?你所說的這個地點如果有洞穴的話,大概是在這裡,是嗎?」
「咦?啊,是,是的。要是有費雷爾在就好了。嗯,這片土地除了這個地方以外,應該不太會有洞穴。」
「好,我知道了。那麼我們從西南方接近會比較好。沿著溪谷接近。雖然是比較狹小的地形,但優點是可以相當隱密地走過去。」
即使天色變黑了,我們還是沒有遇到拜爾哈福以外的其他矮人。
聽說是因為矮人們全都住在地底下,所以即使工作結束了也不會來這裡。雖然拜爾哈福在地底下也有房子,但他為了要照顧我們,所以才會在這裡住宿。矮人們難道都沒有好奇心嗎?卡賽普萊到我們領地的時候,當時我們領地的村民們都蜂擁過來看熱鬧,而且還熱烈歡迎。可是我們是前來幫忙鎮住可能威脅到他們的克拉德美索,算是重要的客人,但怎麼沒有任何人跑來看我們呢?
整個寬廣的村子里,只有我們所在的這間房屋有燈光。要是望向窗外,就會感覺很奇妙。沿著山坡隨便堆疊上去的建築物,在月光照映之下泛著淡藍色。除了我們所在的這間屋子所流泄出來的燭光,此外便全然看不到人工的光線。如果抬頭仰望,會看到被群山圍繞著的狹窄天空里,掛著一個看起來顯得有些小的月亮。這是寂靜廣闊盆地里的月夜。
整個盆地正滿溢著月光。
※※※
我在床鋪上坐著。
我為什麼會起床呢?突然間,我睜開眼睛,清醒過來,我坐在床上茫然地看著前方。我怎麼會這樣呢?從我旁邊傳來了杉森的說話聲音:「嗯……。誰呀,修奇?」
杉森翻過身來,用沙啞的聲音說道:「我知道你很緊張,但你還是快睡吧。」
「啊。」
我應了一聲奇怪的答話之後,還是沒有躺回床上去。過了一會兒之後,杉森的呼吸聲變得緩慢,然後房裡就又再變得安靜無聲了。
萬籟俱寂,只有淡淡的月光充滿著整個房間。我不知道為何會這樣,但我就是沒辦法躺在床上。真是傷腦筋。難道矮人們放了破碗碎片在床上嗎?應該不會吧。可是,為何我就是睡不著呢?
會不會是因為明天我可能就會死的關係?
不,應該不是的。雖然我到目前為止都還沒有真實感受到,但是在腦子裡早就很清楚這個事實。我並不是為了想活命而來褐色山脈的。嗯,情況根本就沒有什麼改變啊。
我在床鋪上躺平了。
可是十秒鐘都還沒過,我就又再起身坐著。杉森這一次並沒有睜開眼睛,於是我獨自一個人望著昏暗的房間,以及月光流泄進來的窗戶。矮人們的窗戶真是美麗,而且連擾人心神的風聲也沒有。房裡一點兒也不會冷。真是的。難道我是因為太安靜、毫無事情發生的關係才這樣的嗎?我這樣豈不是太可笑了?可惡。難道我是因為克拉德美索才這樣的?難道是因為現在不管涅克斯、哈修泰爾侯爵、亨德列克……,一些繁雜的事全都沒了,我現在生活的重心只剩下克拉德美索?我嘀咕著:「該死的克拉德美索這賤貨,害人緊張兮兮的。連睡覺都不能睡了。」
咦?我的說話語氣?
這語氣……,和我在賀坦特村時的語氣一樣。
我又回復到我賀坦特蠟燭匠時代的那種語氣了。在離開那裡的這段期間,我認識了我們村裡的人根本比不上的一些高貴人士、優雅人士,跟他們相處之後,不知不覺就忘了那種說話語氣,如今卻又突然回復過來。哼。可真是好久不見了。可是我現在怎麼會回復到那種語氣呢?難道是因為我睡覺睡到一半起床的關係嗎?
***。
我從床上起身,走到窗邊去看外面。果然不出我所料,簡直令人刺眼的藍色月光正在傾瀉而下。可是傾瀉下來的月光,卻消失在那些針葉樹的樹葉之間,只見空中一片明亮。
我把巨劍抽出來看。艾賽韓德磨好的刀刃散發著宛如能把月光切割開來的光芒。
海娜阿姨要我拿這把劍來保護我自己?哈哈哈。說不定啊,我還可能會拿這把劍來保護拜索斯呢!托她的福,我一直都非常善加使用這把劍。
我把劍鞘丟下,拿著巨劍就走出房間了。
我走到庭院去。庭院被月光照得發白,看起來彷彿就像是一片雪地,簡直令人不敢踩上去一步。我像是害怕院子會被踩壞似地踏出了一步。嗯。院子還是院子。一股熟悉的感覺從我的腳底傳來,這時我才從夢幻的氣氛之中稍微回到現實里。隨即,我便感受到一股冰冷的寒氣。
我只有穿著一件襯衫加上一件長褲而已。幸好沒有什麼風,只是,高山地帶的空氣簡直就快把我後頸都凍僵了。我揉了揉我的後頸,然後把巨劍往一豎起,劍鋒直指掛在狹小天空的那半輪明月。
喬伊斯先生現在會不會正在看著月亮呢?
那位個性嚴肅的鐵匠工作了一整天,大概會累得沒空看月亮吧。
可是在他那張頑固的臉孔後面,應該在擔心著他兒子杉森吧。喬伊斯先生,請不要擔心。杉森現在睡得很好。這個酷男人即使明天要去見克拉德美索了,也還是咕嚕咕嚕地沉睡著。哈哈哈。
我把巨劍往旁邊一揮。
咻。我感覺到盆地的黑影在瞬間被我割了開來。我往旁邊揮劍之後,就這麼停住了姿勢。透納,接下來要怎麼做呢?彎下後腳膝蓋,把姿勢打低。巨劍低下來時,利用腰部的彈力,把巨劍往後拉。讓身體自然迴轉,接著,把往後拉的巨劍又再一次揮出去。銀色閃光便染遍了那片黑暗。
爸爸。
現在他會是在灰色山脈看月亮嗎?克拉德美索?哼,請別擔心。
爸爸被龍抓了起來,要是連兒子也被龍抓了起來,那後代的人可能會認為尼德法家受到龍的詛咒。哈哈哈。我們家和詛咒或祝福這類東西的關係原本就不太好,不是嗎!這類東西是適用於大人物的,蠟燭匠尼德法家只不過就靠繳納蠟燭給賀坦特領主大人,以此維生的。
可是怎麼會弄得父子都被龍給找上了呢?真是可笑啊!請不要擔心,爸爸。你的酒鬼兒子即使冒著生命危險,也會回去賀坦特的。
我往旁邊走三步。跳躍。格擋之後跳回來,往上猛衝。旋轉劈擊。
急速切擊,再急速切擊,再急速切擊,再急速切擊。
每當我身體急遽移動,襯衫就發出啪啦啪啦的飄動聲。我並沒有喊出聲音,就連腳步也是輕輕地滑動。我只聽得到掠過耳畔的風聲、襯衫的飄動聲、還有巨劍所迸發出的聲音。接著,我又再將巨劍放低到腰部前面,做中段刺擊。傑米妮,你現在有夢到我吧?
反正我明天可能就會死了。很抱歉,可以容我想象一下襯衫下面的你,或者裙子下面的你嗎?可能我在你面前講這種話,會被你賞耳光吧。喂,喂!反正你衣服下面又沒有什麼傲人的東西,只因為是我,才會對你那種東西覺得感興趣,不是嗎?呃。我感覺像是被想象中的傑米妮給踩了一腳。這是我活該。好,我姑且先想象只打開襯衫第一個鈕扣吧……,呃呃。
這個丫頭即使是在想象之中,也擰得我好痛啊。
「修奇?」
「呃啊啊!對不起啦!」
「嗯?」
蕾妮驚訝地圓睜著眼睛看我。哇,真的嚇了我一大跳!同樣的一頭紅髮,怎麼偏偏在我做這種想象的時候出現呢?
「啊,我剛才正在想別的事。」
雷妮出現在門前,頭上圍了條披肩,而且還穿了一件大外套。但她好像還是很冷似的,把雙手放到嘴巴前面,呼呼地吹出煙氣。
「你會冷嗎?」
「你是不是流汗了?嗯。你這樣揮劍,當然會流汗。」
「你怎麼跑出來了?」
「沒什麼啦……,我睡不著。」
「啊,是嗎?」
蕾妮向我這邊走來。嗯。踏著白色院子走來的紅髮少女。呃呃……,我想起了傑米妮。
「可以看你練劍嗎?」
「嗯?」
「我是問,可以看你練劍嗎?你不是正在練劍?你別管我,繼續練吧。」
「其實也算不上練劍,我又不是什麼戰士。我只是睡不著,覺得流汗之後可能會比較容易入睡。」
「嗯嗯。那你繼續吧。」
我都還來不及答話,蕾妮就已經自行走到院子另一頭,簡直快要掉下去的地方,站在那裡。在月光之中,她看起來既明又暗,既矮小又高挑。真是奇怪了。
真是的。我該如何跟她說明?如果她一直看我,我會做不下去呢?唉。
我往前跳一步,便往左右劈擊,又再跳一步,往左右劈擊,接著轉身往上格擋,往下揮砍,往旁邊跳一步,又再往傾斜方向揮去。既然有人在看,我就秀一次我的奇招吧。真是好久不見了,一字無識,無限大!
「喝啊啊啊!」
我從院子的盡頭,持續不斷一直往上揮砍著跑到另一邊的盡頭。
嗡嗡嗡嗡嗡!我大約往上揮砍了二十次吧?哎唷,我的腰啊!呃。頭都暈了。然後我又再意識到有人在看!於是我把搖搖晃晃晃偽裝成像是種招數般,把巨劍朝對角線往上撩起,再跪下了一邊膝蓋。哎唷,好暈啊。但我還是努力試著用眼睛散發出深邃朦朧的眼神(事實上,院子都看起來有三個了,自然會出現朦朧的眼神,嗯)。
啪啪啪。從蕾妮的小手傳出了小小的拍手聲。
「動作好帥啊!」
「怎麼樣?」
「嗯?嗯……,該怎麼說好呢?修奇你的四周圍都閃閃發亮的。看起來彷彿就像是從你身上散發出光芒。」
啊,我一直不斷旋轉著往上揮砍,當然會有反射光線閃爍不已嘍。蕾妮伸出了她的手。
「我可以拿拿看嗎?」
哈,哈哈!我嘻嘻笑著遞出了巨劍。蕾妮則是糊裡糊塗地伸出一隻手,我把巨劍放在她的手上。然後,蕾妮的手臂就做了一個可笑的動作,咻地往下垂了。
「哇!」
蕾妮差點就刺到了自己的腳,她帶著一副驚慌的表情,立刻裝出不高興的樣子說:「劍柄沾到你的汗水,才會這麼滑。」
啊,是嗎?哈哈哈。蕾妮舉起巨劍,做了一個上段刺擊的姿勢。
說得好聽是上段刺擊,但她的屁股卻是往後翹著,雙腿併攏站著,我簡直就快看不下去了。
「我怎麼樣啊?」
「差不多有那種架式了。」
卡蘭貝勒啊!優比涅可能也會把我這句熱騰騰的謊言拿起來,先冷卻之後再放到她的秤台上,所以您可得幫我說句話解釋解釋啊。
我總不能在這情況下照實說我『簡直就快看不下去了』吧!
蕾妮微笑著說了一聲『呀啊!』,同時把巨劍往前伸出去,試圖想做出刺擊的動作。但問題是,她的姿勢仍然還是雙腿併攏、腰部往後挺,只有上半身是往前彎,搖晃著劍身。我微笑著說道:「你在刺什麼啊?」
「嗯?嗯……,不知道。我隨便刺的。」
「是嗎?那麼我告訴你吧,要是對方因此受點輕微擦傷,算是相當幸運了,至於你,露出空隙的代價會讓你遭受到很可怕的事情。可能會被偷吻,或甚至胸部被戳出一個洞來,都是有可能的。」
看來我和事實的關係還不錯。蕾妮伸了伸舌頭之後,就把巨劍還給我。
「哼嗯。你這是在炫耀你很會用刀劍嗎?」
我接過巨劍之後,一邊旋轉劍鋒一邊說道:「沒錯。我可以炫耀的應該還包括很會做蠟燭,或者很會做萊。
啊啊!我可以炫耀的事實在是太多了,可真是煩惱啊。甚至我還煩惱我的情人太漂亮……,你聽到沒?「
「我聽到了。嘻嘻嘻。」
「沒辦法,我只好照實向你坦承。我的劍事實上和端雅劍一樣,是把魔法劍。」
「嘿。我才不相信呢。」
蓄妮嘻嘻笑著,又再返後到院子盡頭。嗯?怎麼回事?蕾妮看了我一眼之後,聳了聳肩,說道:「你不練劍了嗎?」
「啊啊。算了。」
我走到蕾妮身旁,把巨劍插到院子地上,一邊看著下方,一邊坐了下來。蕾妮先是猶豫了一下,然後就把原本圍在頭部的那條披肩給拿下來,說道:「你姑且先把這個圍在肩上吧。很冷,不是嗎?」
「哈哈。不了。我沒關係。我都流汗了,所以不會冷。」
但蕾妮還是堅持要把披肩圍在我肩上,並且在我脖子前面打了個結。呃呃呃。爸爸。您的兒子現在肩上圍著一條女孩子的披肩,坐在矮人們的院子里,正在看著月亮。嗯,其實還不壞啦。
蕾妮一屁股坐在我身旁,說道:「嗯,那個,修奇?」
「嗯?」
「我有件事想問你們,可是我看其他人全都好像心情沉重,所以才沒有問。」
「你問我好了。」
「我……,是說,明天見到克拉德美索,嗯,那個,訂了龍魂使的契約之後,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我轉頭看蕾妮。她的臉頰泛著淡藍色,正在低頭看盆地下面。
我抬頭看著月亮,一邊說道:「會變成什麼樣子?我們好像已經講過好幾次了,不是嗎?你什麼事都不用做。」
「真的什麼事都不用做嗎?」
「嗯。龍魂使什麼事都不用做。那只是個象徵而已。然而那個象徵很重要,所以我們才會這麼辛苦。」
「那麼我真的不用做什麼嘍?只要去找它,去見它,就可以了嗎?是嗎?」
「嗯。是啊。」
「事情並非如此簡單。」
可是,答話的並不是蕾妮。
我趕緊站起來,並且同時把插在地上的巨劍給抽出來。可是我轉頭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便不禁皺起了眉頭。蕾妮則是嚇得站起來,我趕緊掩護住她。我感覺到蕾妮的手指尖緊抓著我的襯衫。
是希歐娜。
她乘著一匹靈幻駿馬,飄浮在盆地半空中。因為我們是站在山坡上的建築物上,所以和她的眼睛高度差不多,但卻不是可以跳過去攻擊她的距離。可惡。
「希歐娜。」
我很快地察看希歐娜的兩邊,但是並沒有看到涅克斯或賈克的蹤影。難道她是一個人來的?我把巨劍指向希歐娜。可是希歐娜對指向自己的劍尖一點兒也不在意,只是說道:「昨天真是謝謝你了,修奇。」
「你怎麼這麼快就來了?」
「因為我是飛來的。」
我們的對話在相當平和的氣氛之中進行著。我抹了一下額頭,說道:「你,是想來攻擊我們嗎?」
「不。到目前為止,我沒有這種想法。」
「那謝謝了。」
「你想謝我就盡量謝我吧。不過等一下我說不定就會有這種想法了。」
「那就不謝了。」
蕾妮緊抓住我背後的力道又更加強勁了。呃,蕾妮。拜託別再抓我衣服。我的脖子都被你勒緊了。希歐娜一直盯著我,並說道:「克拉德美索在哪裡呢?」
「我應該先問你吧。剛才你突然插進來說『事情並非如此簡單』,這是什麼意思啊?」
「如果我跟你說了,你就會告訴我克拉德美索的位置嗎?」
希歐娜甩了一下靈幻駿馬的韁繩,然後說道。哼嗯。這是蠻有趣的條件。但問題是我並不知道克拉德美索的位置。
「我不知道克拉德美索的位置。」
希歐娜看了我一眼之後,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那麼我應該問問別人才對嘍。」
問問別人?可惡,不行!
我立刻轉身摟住蕾妮。嘎啊啊啊!我和蕾妮同時睜大了眼睛,我們站著的位置突然有東西啪地傳來一陣聲響。我們跌倒在地,轉頭一看,有一條黑色繩索掉落在院子地上。繩索彷彿就像是一條活生生的蛇般蠕動著。這是亞夫奈德以前曾使過的那種法術!
「反應蠻快的!」
這是希歐娜的評語。哼!她想把我們當成人質,然後向其他人問?真是可笑,我趕緊扶起蕾妮,說道:「你逃到屋子裡面……不,你在我背後站好!」
我又再轉頭看希歐娜,她就這樣乘著靈幻駿馬,低頭看我。我牢牢地握住巨劍。這個女的要打擊我們一行人的最簡單方法當然就是傷害蕾妮。所以我橫擋在蕾妮前面。我瞪著希歐娜,喊道:「你,有什麼事要去見克拉德美索?你的目的到底是什麼呢?」
「我的目的和你並不一樣。」
「是嗎?是這樣嗎?不過,你是亨德列克的傳人啊!我想知道你究竟想對這個國家做什麼!」
希歐娜的臉孔現在也和往常一樣,被她那頭濃密的黑髮給掩蓋住。所以,我實在是不容易看出她的表情。勉強可以看得到的只有她的嘴形。希歐娜說道:「你說我是亨德列克的傳人,那你是誰的傳人啊?」
「什麼意思?」
希歐娜直盯著我,然後突然換了一種語氣,很快地說道:「你,不,你們一行人,是無法接近克拉德美索的。,所以把龍魂使交給我吧。我會帶她去訂好龍魂使的契約。修奇,你昨天說過你的目的是要鎮定住克拉德美索。那麼就由我來代替你做。」
她說什麼?這是什麼意思呢?可是,我的答話卻猛然迸了出來。
「大家快起來!」
這是我向我們一行人喊出的聲音。從房屋方向立刻傳來了一陣騷動的聲音,而且我感覺到有燈光照射出來,可是我沒有辦法回頭去看。我感覺下嘴唇有一股疼痛,才發現到我一直緊咬著嘴唇。希歐娜飄浮在空中一動也不動,她說道:「你這個可惡的小鬼……。那個少女不會死。你不用擔心。」
「什麼意思?」
「所以你安心地去死吧,小鬼!」
希歐娜把手猛然一指。真是,太可惡了!
「我昨天幫過你,不是嗎?」
「所以呢?」
希歐娜如此說完之後,立刻開始施法念咒語。真是可惡!就在我不知所措的時候,希歐娜很快地念完了咒語,放下她的手。然後她用手直指著我,我則是一邊看著她的手指,一邊身體僵住了。糟糕,我應該要走避才對,應該要走避才對!可是蕾妮在我背後!怎麼辦才好?希歐娜喊道:「Powerwordkill!」(強力死亡術!)
糟糕,我死定了!啊,不,應該是說我快死了,一向總是如此。
什麼事都沒發生!我眨了眨眼睛,然後看了一眼希歐娜。突然間,我感到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覺。難道,我已經死了嗎?難道我連已經死亡都不知道,就這樣用靈魂站著看希歐娜嗎?可是,希歐娜卻用驚慌的語氣說話,使我察覺到我還活著。
「是誰呀?」
「我,我是修奇。尼德法……」
我一面回答,一面感覺到她這樣問我也未免太奇怪了。難道她會不知道我的名字嗎?此時,我才得以看到環繞在我四周圍的淡藍色防護膜。因為太暗了,看不清楚,所以我才會到現在才看到。這是什麼東西呢?這時,從我背後傳來了傑倫特氣喘吁吁的聲音。
「我一向準確出現在令人屏息的時間點,我的名字乃是傑倫特!」
「你應該穿件衣服再出來吧!」
是妮莉亞的尖叫聲。接著立刻傳來了傑倫特愉快的應答:「如果穿了衣服再出來,就無法救修奇了!哈哈哈!」
哇哈,呵,哈!得救了。傑倫特救了我一命!可是,希歐娜卻毫不猶豫地立刻開始施法。她直接把手伸向我,喊道:「Cloudkill!」(毒雲術!)
「修奇,快停止呼吸!」
是亞夫奈德的嘶喊聲。從希歐娜伸出來的那隻手上,開始蔓延出一陣近似月光底下灰色的淡綠色雲朵。真是糟糕,我應該要往後退吧?可是蕾妮緊靠在我背後,我根本無法移動。所以我應該要停止呼吸才對!一轉眼間,淡綠色雲朵便接近到我眼前。啊,不行!為何偏偏現在我想打噴嚏啊!哈,哈,哈……
「哈啾!」
我的天啊!我的噴嚏一打,就形成了一道很強勁的風。喔啊啊啊!原本要湧向我的淡綠色雲朵就直接迴轉朝向希歐娜的方向。我以前打噴嚏曾經出現過這麼強勁的風嗎?難道是OPG(食人魔力量手套)的潛在秘密就是會加強鼻子的力量?就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淡綠色的雲朵就快瀰漫到希歐娜身上,希歐娜趕緊往上飄浮開去。
毒雲往靈幻駿馬的腳下冷颼颼地掠過。從我背後傳來了杉森驚訝的聲音。
「亞夫奈德!好厲害啊!」
「啊,什麼……。不是我弄的啊?」
「咦?」
什麼意思啊?可是我把握住機會,趕緊往後轉身,把蕾妮扛起來。雖然蕾妮嚇了一跳,但我還是直接把蕾妮夾在我腰際,死命地往房屋方向跑回去。在房屋那邊,吉西恩和杉森各自手中拿著劍正要衝出來。我把蕾妮放下之後直接轉身。蕾妮則是驚慌地往屋裡跑進去。希歐娜又再恢復了鎮定。她慢慢地騎著靈幻駿馬靠近我們的頭上。吉西恩大聲高喊著:「你!到底是在覬覦什麼啊!」
「龍魂使。」
「我是不會交給你的!」
「這和你的意願沒有關係。因為我一定會帶走她。」
雖然吉西恩的眼裡都迸出火花了,可是希歐娜不理睬,又再次開始施法。真是可惡!又想用法術?此時卡爾跑了出來。卡爾一腳屈膝跪在地上,就直接把上半身往後仰。他的手上拿著一把長弓,已經往下拉滿了弓弦。卡爾喊著:「住手!」
可是在這一瞬間,騎著靈幻駿馬的希歐娜卻變成了四個。在夜空中,有四個希歐娜騎著四匹靈幻駿馬在俯視著我們。亞夫奈德高喊著:「是Mirrorimage!」(鏡像術)。
卡爾驚慌地站起身來,長弓仍然往上瞄準,他問身後的亞夫奈德:「哪一個是真的呢?」
「我不知道。這我無法知道……」
此時,四個希歐娜同時說話了。我的天啊,四個希歐娜講的話竟然都一模一樣!
「把龍魂使交出來!」
「你休想!」
艾賽韓德不知何時已經跑來了,他如此喊道。而卡爾仍然把長弓高高舉向天空,喊著:「為什麼,為什麼你要蕾妮小姐?」
四個希歐娜同時答道:「你沒有必要知道。如果再不交出來,我就把你們全殺死,就是這樣。」
說完之後,四個希歐娜就同時開始施法了。過了一會兒,四個希歐娜同時舉起右手,在那些手上,浮著火紅燃燒著的火球。可惡,又是那個東西!卡爾趕緊喊著:「所有人都到裡面……」
「就算你們逃到裡面也沒有用。因為我可以把這整個村子都給毀掉。」
即使她不說,我們也不敢逃,可是希歐娜的這番話卻讓我們都完全僵住了。那些希歐娜讓火球浮在手上,說道:「我再說一次。把龍魂使交出來。我不會再說了。你們要是拒絕,我就直接丟出去了。」
啊,可惡!卡爾緊咬著嘴唇。他的眼睛在瞬間閃爍了一下。長弓的弓弦不停地抖動著。難道,他想用賭的?難道卡爾想去射這四個之中的任何一個?可是卡爾卻做不到。就在他慢慢地放下弓的那一刻,「射最右邊的那一個,」
卡爾一聽到高喊聲傳來的那一瞬間,便直接舉弓拉弦。咻!
「啊啊啊!」
最右邊的希歐娜手臂中箭的那一瞬間,其他三個幻象也舉起手來,大聲尖叫著。原本從四個希歐娜手中所造出來的四個火焰球,全都在發出啪的一聲的同時,就消失不見了。是誰呢?是誰在幫我們呢?四個希歐娜同時轉頭,然後尖聲喊著:「這個……,雜牌神的權杖!」
傑倫特露出了驚訝的眼神。好,等等。剛才那應該不是傑倫特的聲音啊?此時,在另一頭的黑暗之中,又再傳來了剛才聽到的那個聲音。
「不要再耍詭計了,吸血鬼。」
接著,從院子的另一頭,踏著階梯而上的是將近高達六尺的巨大黑影,長長地披著一件大大的袍子,肩膀看起來幾乎是杉森與吉西恩的肩膀合起來的寬度。雖然傑倫特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我則是充滿欣喜地大喊著:「艾德琳!」
接著,艾德琳就站上了院子……我是這樣想,但她還是過了好一陣子才完全站上來。因為她的身高實在是太高了。就在我腦海里感到一陣混亂的時候,艾德琳走向了我們這邊。她的巨大身軀像是比之前我們看到她的時候還要更加高大。
「不要亂動!」
希歐娜一邊粗魯地拉起靈幻駿馬的馬韁,一邊說道。難道從異次元里召喚出來的這匹幽靈馬會害怕艾德琳嗎?靈幻駿馬的動作看起來像是在往後退。雖然它腳的動作很細微,但是分明可以感覺到它想逃走。
「艾德琳!」
在杉森的高喊聲之後,卡爾接著喊著:「艾德琳小姐!」
「好久不見了,各位。」
艾德琳稍微低頭向我們打了聲招呼。除了我們三個人以外,其他人全都看起來努力試著要掩住顫抖的下顎。雖然我高興地想要走近她,但是她舉起手臂制止了我。
「請等一下。我先和這一邊講完話,修奇。」
「是!是,啊?」
雖然我說的前二個字發音相同,但卻是意義完全不同。如果我有沉著的個性和心情,把話講長一點,大概會這樣講吧:「當然我會依照你的要求來等待,這是我的榮譽!你繼續講完講到一半的話,這是應當之事。可是等等,你和希歐娜有話要說?『,然而,艾德琳只是往著那根粗大的手杖,往院子另一頭走過去。杉森點了點頭,便往前走去。
「杉森?」
「我們去做掩護。」
「好。」
我和杉森往左邊,然後吉西恩和溫柴往右邊。而在中間則是一位身材高大,一般人的頭部位置只到她的胸部的這位艾德布洛伊的女祭司,她拄著一根如同柱子般粗大的手杖,走了過去。哈哈哈!要是普通人,大概早已經逃跑掉了,可是希歐娜並沒有逃走,證明她自己確實不是普通的角色。
希歐娜舉起手來,一面指著艾德琳,一面說道:「你是治癒之手?」
「是的。」
「我們在卡拉爾見過,是吧?好久不見了。」
「是的。」
「你出現在此的目的?」
「對你以及在場這幾位,我都有要辦的事。」
「你對我有要辦的事?」
奇怪,我總覺得頭腦變得怪怪的。巨魔和吸血鬼這樣講話,簡直就像是在念著一本彼此都覺得很無聊的書。也或許是因為她們兩個都不是人類吧。不管怎麼樣,有著一個意指艾德布洛伊之女的美麗名字的巨魔女祭司說道:「我有話要轉告你。」
「轉告?誰的話?」
「亨德列克說有話要轉告給你。」
啊,什麼?
現在艾德琳在說什麼?從我身後傳來了一些吃驚的尖叫聲。傑倫特的聲音最為大聲:「亞夫奈德,你也聽到了嗎?」
希歐娜也是一副大為驚訝的臉孔。可是在下一瞬間,她卻揚起了兩邊的嘴角。這並不是在露出微笑。她這樣子倒是讓我得以看到她的尖牙。蠻漂亮的!是屬於具有實際功能的那一種風格。
「亨德列克已經死了。」
什麼?她說什麼?希歐娜的話使我們又再度吃了一驚。在這種情況下,大概沒有人能說什麼話吧。果然,接著開口的是艾德琳(艾德琳不是人,是巨魔。哈哈哈!)。
「不。他還沒有死。」
「你說謊!亨德列克已經死了!」
「他說他有話要告訴你。」
「你閉嘴!亨德列克已經死了!是我殺死的!我殺死的,是我把他給殺死的!」
我的天啊!越來越令人覺得頭昏腦漲了。到底她們是在講些什麼?艾德琳搖了搖頭,說道:
「他並沒有死。雖然他因為你而受了重傷,但是卻存活了下來,他當然還活著。不管怎麼樣,反正你是不會聽他的話的。」
「……你說看看啊!」
「是。他說他原諒你了。」
希歐娜的臉孔變得比月光還要更加蒼白。在黑頭髮之間,她的臉看起來簡直就像是黃蠟。她張開了毫無血色的嘴唇,說道:「你說什麼?」
「他說他能理解你,能原諒你。而且現在他因為了解你,所以非常清楚你現在做的事並不是適合你的事。」
「什麼意思?」
「我是完全照他講的轉告給你聽。他是這麼說的。」
艾德琳的聲音並沒有任何變化。不管是高低,或者是音色,都沒有任何變化。就連巨魔的特有沙啞聲,也幾乎感覺不到。彷彿現在她所說的只是另一個人的話而已,可能是因為她怕會被錯認為是艾德琳自己講的話,所以才完全排除了感情,就是這種語氣。
「『我的女兒啊。』」
我差點兒就昏了過去。真的是險些暈倒。我幾乎就要昏了。我一看杉森,他直挺挺地站在那裡,眼睛睜著,已經昏過去了。是真的!
「『……雖然俗話說女兒們越是長大,就一定會越讓父親煩惱,但是你的狀況也未免太嚴重了吧?你看看,我不要求你象別人家的女兒一樣去交男朋友,這有時看來是相當令父親高興的一個惱人問題。也不要求你說你死都不要嫁出去,要和爸爸一起生活的這種話,來讓我這個做父親的心情愉快。那當然是太過奢求了。你和我之間一點都不是那種愉快的父女關係。可是我不會說你有錯的。因為比較大的問題是在於我這個做父親的不夠資格啊』。」
吉西恩接著就開始打嗝了。嗝!嗝!哎呀,我的天啊!艾德琳竟連笑也不笑,竟連音調也沒有稍微降低一點,就直接講出這番話了!從我身後傳來了艾賽韓德覺得難以置信的笑聲。
「呵,呵呵,呵?呵。」
可是希歐娜並沒有笑。她像黃蠟般的臉孔上只看得到生硬死板,彷彿就算硬把表情給貼上去,也會立刻掉下來似的僵硬。艾德琳很自在地繼續說道:「『……所以我才會不想干涉你。我相信你是很聰明的小孩,而且能夠應付得遊刃有餘。然而,我最近聽說你好像做了很怪異的事。雖然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可是我一直認為我很了解你。而且連你自己都沒能察覺到的心事,我也能揣測得到。雖然我要說你是不可信任的,但這就是父親的心聲啊。你最好不要再做那件事了,這就是爸爸我的意見』。」
呵,呵!
「『……如果你信任我,就來找我。而如果你認為我的話不對,就來找我,讓我了解情況。很久沒有見到你,我很想念你。我要你妹妹傳話,所以你就和妹妹一起來找我吧。隨時都愛著你的父親』。」
就連溫柴也發出快不行了的聲音。
「呃呃呃嗯……」
艾德琳說完之後,正眼直視著希歐娜,用帶著感情的語氣說道:「我都轉告完了,姐姐。」
這是決定性的一擊。從我身後傳來了呻吟聲,同時又有某個人一屁股坐到地上的聲音,隨即就聽到了妮莉亞的驚慌聲音:「亞夫奈德!你沒事吧?哎呀!你眼睛翻白成這樣,看起來好怪異啊。」
接著也傳來了傑倫特的聲音:「啊!卡——爾?你以前早就該告訴我們才對。你這是癲癇的癥狀吧?我必須先綁好你的手臂才能做治療……」
「欽柏先生!」
一陣風吹拂而來,月光皎潔,四周萬籟俱寂,似乎可能用所有能夠美化這初冬夜晚的各種修飾辭來形容這個美麗的夜晚,可是人們卻個個驚慌不已。在這個既寬廣且空曠的地方,在許多人類和好幾個種族之中,只有希歐娜和艾德琳看起來很沉著。
希歐娜用毫無情感的語氣,說道:「我和你之間怎麼可能會有這種可笑的關係呢?」
艾德琳溫和地吼著:「因為我們有共同的父親。」
「你是說,吸血鬼和巨魔是姐妹?」
「是的。」
吸血鬼和巨魔是姐妹?啊啊,是嗎?那麼父親應該是大魔王之類的人物。少說也應該是像炎魔那樣吧!他們三個站成一排,誰都會說他們是溫馨的一家人……,會嗎?呃呃呃。
希歐娜仍然還是不帶任何感情地說道:「說的也是,如果不是亨德列克,大概也不會要你轉告這番白痴的話吧。那麼,照你的話看來,他還活著嘍。」
「是的,姐姐。」
希歐娜舉起一隻手,掩住臉孔。因為臉孔兩邊都被濃密的頭髮給蓋住了,所以用一隻手掌就能完全掩住臉孔。希歐娜在手掌後面說道:「他原本就喜歡稀罕的、異類的東西。對,他連你這種怪物也會收為女兒,因為不是別人,而是他,所以我應該要相信才對。因為他是一個認吸血鬼為女兒的白痴。……他在哪裡呢?」
「你跟我去就知道了。」
雖然艾德琳是用高興的表情說的,但是希歐娜卻粗魯地答道:「我一分鐘也不想和你這種怪物待在一起。他在哪裡呢?」
艾德琳用悲傷的表情,露出了尖牙。
「你想怎麼做呢?」
「我有理由要告訴你嗎?」
「因為他是我的父親。」
「我會殺了他。」
希歐娜用無比冷漠的語氣說道。艾德琳則是面帶著錯愕的表情,抬頭看著希歐娜。可是這對姐妹最可笑的地方是……不,難道大部分的姐妹都是這樣嗎?妹妹能壓制住姐姐的可能性非常非常地高。因為妹妹是女祭司,可以簡簡單單地制服住吸血鬼姐姐,而且若光是用力氣打鬥,也因為妹妹是巨魔,所以可以輕輕鬆鬆就打敗姐姐。啊啊!我這樣說,心裡漸漸覺得怪異啊啊!
「雖然他是我的父親,但也是你的父親。」
「你的時態應該用正確一點。應該說他曾經是我父親。有一陣子我是如此相信的。」
艾德琳的巨大朝天鼻像是悲傷似地搖了一下。
「爸爸到現在還是把姐姐你當女兒般疼愛。即使你對爸爸做了那種行為,爸爸還是不介意。剛才我轉告的話你都聽到了,所以你應該知道了,不是嗎?他那番話有哪一點是在怨恨曾經想要傷害自己的女兒?」
我的神志真是太堅強了!我在這番無比荒唐的對話之中,竟也還能保持神志清醒,希歐娜露出了比自己妹妹的巨大尖牙小得多,可是看起來卻更尖銳的利牙,沙啞地說道:「想要傷害他?真是可笑的話!他怎麼能到現在還能蠕動他那張腐爛的嘴巴!他怎麼會到現在還能氣喘吁吁地活著呼吸!」
什麼!我覺得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覺。現在希歐娜是在說什麼啊?
「是我給了他永生。給了他不滅之身!這怎麼會是叫做傷害他!」
她給了他永生?希歐娜,她給了亨德列克永生?吸血鬼希歐娜……。杉森則是簡單地整理出我想說的,但是開不了口,所以說不出來的那句話:「原來他被咬了!」
04
希歐娜猛然轉頭。她的跟睛現在散發出暗藍色的炯光。
「給我閉嘴!」
可是杉森根本絲毫不受影響。
「原來是因為你咬了亨德列克?」
「我說第二次,閉嘴!」
杉森冷靜地說道:「那我給你說第三次的機會吧。原來是因為這樣,所以亨德列克還活著。我聽說亨德列克在深淵魔域迷宮拯救了你。他沒有殺你,還帶著你而且教了你魔法。可你卻反過來咬了他?」
不過,希歐娜好像沒興趣講第三次。
「Fireball!」(火球術!)
噗嘩嘩嘩!火球飛越過半空中,在我們面前爆炸了。這是在瞬間發生的事。巨大的火焰球在我們面前四肘高的半空中爆炸開來?
火花往四面八方迸濺出去,並且吹起了一陣狂風。我把刺到眼睛的頭髮撥開,往旁邊一看,看到艾德琳正在把雙手伸向前方。她的雙手泛著柔和的微光。希歐娜一面瞪著艾德琳,一面尖銳地喊道:「我倒要看看你能擋到什麼時候?」
艾德琳悲哀地搖了搖頭。
「姐姐,請不要這樣。」
希歐娜帶著像要殺人的目光,凝視艾德琳。艾德琳則是用不情願的動作把手伸進懷裡。然後,她的手就拿出了一個和她巨大的手比起來顯得很小的圓鐵箍。在鐵箍中間有一個乍看之下很複雜的圖案。原來是個大波斯菊。
希歐娜突然臉色發自。那是艾德布洛伊的聖徽嗎?艾德琳一拿出這個,就垂下手臂,說道:「姐姐……。我希望能給你慢慢考慮的機會。」
艾德琳正眼直視著希歐娜,說道:「姐姐。你心裡一定很驚訝,而且一片混亂。因為這是件非常出乎你意料的事。可能我這樣說你會不高興,但是,我很清楚吸血鬼的行為原則雖然是安靜且行事堅定果決,不過還是有所謂的黑暗之熱情。我不會對姐姐你帶有任何的負面情感。請你冷靜地思考一下。」
希歐娜的頭髮都往上豎起來了嗎?不,並沒有。可是希歐娜的眼裡卻散發著可怕的殺意。
「你!」
艾德琳把手舉起來。然而並不是舉起那隻拿著聖徽的手。她像是在阻止希歐娜繼續說話似的,輕輕地舉起那隻空著的手。對希歐娜而言,那樣就夠了。因為希歐娜閉上了嘴巴。
「請不要再說了。現在……再說下去,我認為只會意氣用事而已。我們暫且先分離一段時間吧,姐姐。我希望你回去之後,想一想父親。還有,請不要讓我強制逼你走。」
希歐娜凝視了一下艾德琳的臉孔,然後把目光下移,看著艾德琳另一隻手拿著的聖徽。她悄悄地對馬講了一句話之後,靈幻駿馬就慢慢地向後走。希歐娜就這樣在半空中往後退,並且對我們投以冷酷的目光。
她突然大聲高喊著:「一群蠢蛋!」
她這話是什麼意思啊?她朝著半空中一邊後退,一邊喊道:「為熄滅而燃燒的火花!你們這些必滅者一向總是如此!你們這些為了求挫折而奔走的傢伙!」
希歐娜用力揮了一下手臂,喊著:「你們明明會死!明明會死,卻不懂得珍惜生命!你們這些傢伙擔心毀滅的瞬間即將來臨,所以毫無目的、毫無意義地奔走。你們相信在毀滅之前隨便完成一件事情就可以了!隨便找個目標勞碌一生的一群蠢蛋!」
吉西恩對她大喊了回去:「別可笑了!你以為你是不滅之身嗎?這還不是因為你寄生於必滅者的生命!」
現在希歐娜已經離我們很遠了,從她那邊傳來了一陣很小聲但很強勁的高喊聲:「你們這些傢伙則是寄生於這個世界,難道不是嗎!」
「我們照料這個世界,而且以死亡來把我們自身歸還給這個世界!可是你呢?你給了世界什麼啊?骯髒的吸血鬼,你只會用嘴巴亂咬……」
此時,溫柴搖了一下吉西恩的肩膀。吉西恩則是甩開了溫柴的手。溫柴一面放開他的手,一面用冰冷的語氣說道:「不要再說了。有她妹妹在場,你就別再說了。」
吉西恩驚慌地看了一眼艾德琳。可是艾德琳只是望著往後越退越遠的希歐娜。雖然很難從她的側面看出她的表情,但她的眼神卻看起來很悲傷。
希歐娜如今已經完全消失在黑暗之中了。從希歐娜出現之後就無聲無息地隱藏起來的夜空星星們,又開始閃爍了起來。艾德琳突然舉起雙手,在胸前合十之後,低下頭來。她是在祈禱嗎?我們全都靜靜地等著她。過了一會兒之後,艾德琳巨大的身軀才轉過來,對我們露出了微笑(於是,蕾妮就變得臉色發青)。
「對不起,現在才跟各位打招呼。有幾位我以前見過,但也有幾位是我以前未曾見過的。我是行使艾德布洛伊權杖之職的艾德琳。」
妮莉亞相當猶豫地伸手和她握手,蕾妮則是不停抖著手和她握手,可是,傑倫特則是熱烈地要和艾德琳握手,簡直熱烈到令人懷疑他是不是想擁抱她。他用雙手握住艾德琳的大手,一面搖著,一面用激動的語氣說道:「真高興見到您!我叫傑倫特。欽柏。以必要時所需之小幸運祝福您。」
艾德琳對於這過度熱烈的歡迎,有些受寵若驚地答道:「是,是。以風中飄散的大波斯菊之名祝福您。」
傑倫特興奮地紅著臉,說道:「雖然我不知道您會怎麼想,但我今天確實有感受到神對我們的愛是浩瀚無邊的。原來是艾德布洛伊的恩寵啊!」「謝謝您。」
不過,再怎麼說還是艾賽韓德和艾德琳的握手場面,比較壯觀一點。艾賽韓德用和氣的表情鄭重其事地抬起腳跟,而艾德琳也是用和悅的表情,盡量彎下腰來。艾賽韓德一面笑著,但同時用有點抖的聲音,說道:「呵,真是的,你真是長高好多了,你還記不記得你曾經和我身高差不多的事?」
「是的,艾賽韓德。我那時候太過無禮了,是吧?」
「哈哈!那時候我和閣樓鬼在談話,看到你從旁邊探頭出來,被嚇了一跳,想起來這好像還是昨天的事呢。如今要是在地底下見到你,我說不定會先拿起斧頭呢。看來我一定要好好記得你的長相才對。」
雖然這番話的語氣像是不怎麼關心對方的情緒情感,但是艾德琳默默無言地露出了微笑。
不管怎麼樣,打完招呼之後,大家就進到屋子,聚在餐廳里。拜爾哈福那時候才一連搔著頭皮,一邊出現,結果他一看到艾德琳的模樣,先是嚇了一跳。他聽完事情原委之後,感嘆地說道:「什麼,這就是那個艾德琳?艾賽韓德!你不是說和你的身高差不多高!」
「那是我什麼時候說的話呀,你這個瘋矮人!你以為巨魔不會長大嗎?」
兩個矮人的舌戰在大家的白眼之下停止了,然後大家全都找了椅子坐下來。至於艾德琳,因為沒有適合她的椅子,所以就只能拿個水桶顛倒過來之後坐下來。桌上的燭光搖曳著,大伙兒在餘悸猶存和無限疑問之中,默默無言地看著艾德琳。因為燭光而產生在臉上的陰影,更加突顯同時加深了大伙兒的表情。
艾德琳短短地嘆了一口氣,說道:「卡爾先生,還有杉森和修奇。真高興看到你們無恙。還有溫柴也是。」
溫柴輕輕地點了點頭。說道:
「請問我的那些夥伴現在怎麼樣了?」
「咦?啊,是。除了寇達修先生以外,所有人都已經回國了。寇達修先生決定要留在卡拉爾領地。」
「寇達修?……是,我知道了。謝謝。」
艾德琳轉頭看我們,說道:「我實在是不知該從哪裡開始說起。不管怎麼樣,我就先說明給各位聽了。各位是要去找克拉德美索,是吧?」
「是的。你怎麼會知道這件事呢?」
「我為了去找各位,在前往拜索斯皇城的路上,到達褐色山脈下的伊拉姆斯市的時候,和艾德布洛伊神殿里的高階祭司取得聯繫;我從他那裡得知事情始末之後,就直接從伊拉姆斯市趕到這裡。在中途,因為我差一點就遇到雷提的祭司們,所以趁黑夜趕路,才會到現在才到達。」
卡爾點了點頭,說道:「啊,是。可是,你為何要找我們呢?」
「是的……。卡爾。我曾說過我在找父親,是吧?」
「是的。我在卡拉爾領地有聽你提起。艾德琳小姐你說有一位巫師扶養你,並且用魔法讓你可以說話。你終於找到了嗎?」
卡爾怕妮莉亞或蕾妮、傑倫特、吉西恩等人不知道,所以敘述了一下這件事。艾德琳則是帶著幸福的表情(我想是這種表情吧)說道:「是的。我見到他了。」
「真是太可喜可賀了,只是我想先問一件事,那位巫師是……亨德列克嗎?」
艾德琳的表情略顯驚訝地看了一下卡爾,然後點頭說道:「是的。我也是見到了他,才知道這件事實。」
亨德列克,真的是他!大家都很緊張地看著艾德琳。而艾德琳則是用閃閃發亮的眼睛,說道:「雖然我已經記不得父親的長相,但是他卻一聽到我的名字,就認出我來了。起初我還不相信,但是,讓我相信之後,我大哭了一場——當他說他以我為傲的時候……」
艾德琳的眼睛因為那張巨大的臉孔而顯得很小,她的眼裡噙著眼淚。於是大家都變得很沉靜。艾德琳低垂著她的頭,卡爾則是用溫柔的眼神,說道:「真是太好了。呵呵,真是的。要是謝蕾妮爾小姐在這裡就好了。」
伊露莉?啊,對哦。伊露莉正在找尋亨德列克,可是偏偏現在她卻不在這裡。艾德琳過了一會兒之後,抬起頭來,說道:「雖然我和父親說的話是講也講不完的,但是為了不要佔用各位寶貴的時間,我從重要的事先說。首先,我先跟各位說,各位到目前為止所知道的歷史是有錯誤之處的。我希望各位不要被嚇到。所謂路坦尼歐大王的八星,事實上……」
「是指擁有能夠決定八個種族命運之力量的寶石。」
艾德琳驚訝地張大嘴巴,對卡爾說道:「什,什麼,你們是怎麼知道的?」
卡爾稍微張開了手臂,說道:「我們在大迷宮裡遇到了神龍王,而且也在雷伯涅湖遇到妖精女王,所以聽到很多有關於亨德列克的故事。」
於是乎,卡爾就把我們到目前話止所聽到的故事,從黛美公主講的故事到哈斯勒講的故事、達蘭妮安講的故事,慢慢地大致說給她聽。故事內容雖然稍微摻合一些卡爾的角度,但卡爾還是試著盡量客觀地陳述。有好幾次講到一半,卡爾還受到傑倫特和我的妨礙,然後,卡爾才把我們所知的全部故事都講完了。艾德琳點了點頭,說道:「啊!所以各位在聽到亨德列克還活著的事時,才會不覺得驚訝。」
卡爾稍微垂下眼睛,並說道:「謝蕾妮爾小姐……一直都這樣認為。她一直在尋找亨德列克。
可是我到現在還是覺得半信半疑。三百年前的人物,亨德列克和路坦尼歐大王的故事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這是從我出生到現在都深信不疑的想法。要打破這想法,實在是不容易。然而現在卻讓我相信了。「
「他確實是還活著。三百年前的他,到現在還活著的理由是……剛才各位聽到我和我姐姐的談話,應該大概略知一二。」
「是的,那麼,真是的,我該怎麼問才好……」
卡爾甚至還慌慌張張地舉起手來搖著,然後才說道:「亨德列克現在是吸血鬼嗎?」
要是有人拿一根麻雀羽毛丟到地上,我們說不定會因為羽毛掉到地上的聲音,全給嚇得昏過去。我們等待艾德琳回答卡爾的這句問話,簡直緊張得如同冰柱般僵硬。艾德琳說道:「是的。所以他才能到現在還活著。」
我感到心裡的一角有東西塌了下來。什麼?亨德列克是吸血鬼?此時,傳來了某個東西塌落下來的聲音,我還以為我的心臟掉了下來。我轉頭一看,原來是吉西恩面帶疲憊的表情,把身體往椅背猛然靠過去的聲音。他用憔悴的表情說道:「天啊……。竟是如此的悲劇!」
亞夫奈德表情茫然地看著天花板。我的天啊。亨德列克!**師亨德列克,拜索斯幕後的國父亨德列克竟然變成個吸血鬼了!妮莉亞臉色發青地咬著手指頭。真是的,太令人難以置信了。那位**師亨德列克,拜索斯之父!
妖精女王,啊啊,達蘭妮安啊,她要是知道這件事實,會有多悲傷啊!三百年的誤會儘管解開來了,可是亨德列克卻成了吸血鬼!伊露莉要是知道這件事實,又會有多麼驚訝啊?可是更大的悲劇是在眼前。知道撫養自己的父親是個吸血鬼的艾德琳要怎麼面對這件事啊!身為女祭司的她,必須去愛她父親嗎?杉森吐出了一聲沉重的嘆息聲,說道:「那個該死的吸血鬼,那個女的,真是混帳東西!」
「她竟然這樣報答他的辛勞、他的熱心!對於這位賢明而且愛著所有種族的善良人物,她竟然造成了這種莫名其妙的悲劇!」
吉西恩如吐血般喊道。傑倫特則是緊咬著嘴唇,並且用大大的袖子擦著眼角。艾德琳無表情地看著吉西恩。此時,卡爾說道:「悲劇?」
這句話只不過像是跟著吉西恩的話再重複一次似的,聽起來甚至是一句有些滑稽的話。可是卡爾的這句話,卻不知為何令所有人覺得像是被潑了一桶冷水。卡爾像是不懂吉西恩說的話似地,說道:「是悲劇?」
卡爾又再說了一遍,房裡的空氣則是轉變為像是褐色山脈的風精全都聚攏過來玩耍的那種氣氛。我感受到一股皮膚被風掠過的感覺,一股被東西大力碰撞的感覺,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覺。吉西恩張口結舌地看著卡爾。此時,我轉過頭去看了一下艾德琳。
艾德琳她露出帶有一絲悲傷的微笑,一個帶著微笑看我們的……巨魔女祭司!
我一副下巴被挨了一拳的表情,看著卡爾。卡爾他知道不是悲劇!所以他露出一副無力的表情,舉起手臂,托著他的頭。
「什麼是悲劇呢?麻雀會因為是麻雀,而造成悲劇嗎?蛇會因為是蛇,而造成悲劇嗎?」
「咦?」
我真希望拿面鏡子給吉西恩。他鐵定不會認為鏡子里的他是他自己吧。我終究還是忍不住了。
「噗哈哈哈哈!」
大伙兒原本投向卡爾的怪異目光如今增強了兩倍,朝我投射而來。可是我卻無法忍住不笑。然後卡爾微笑著看我們。
「修奇?」
「噗哈哈哈!哈哈!人類,人類!哇哈哈哈!」
我死也不可能再講出更多的話。我一面流著眼淚一面笑。我的天啊,吉西恩!我的國王啊,你竟然是那副表情!溫柴,你呢?我望向距離一行人稍遠的位置,溫柴在黑暗之中,正在看著大伙兒。他真不愧是聽著『常發牢騷的少年』的故事長大的傑彭戰士,正在露出冷漠的微笑。哈哈哈!麻雀會因為是麻雀而造成悲劇嗎?蛇會因為是蛇而造成悲劇嗎?
亨德列克會因為是吸血鬼而造成悲劇嗎?
妮莉亞走近我身邊,用溫柔的動作開始撫摸我的背。
「沒關係,修奇。沒關係了。沒有什麼事……」
天啊,她以為我暫時精神異常了!真是快瘋了,呃咯咯咯!在我的笑聲之中,卡爾對艾德琳說話時的低沉聲音還是很清楚地傳來了。
「看來我得幫一下修齊老弟了。艾德琳小姐,亨德列克是吸血鬼,而且絕對不會傷害人,吸別人的血,是吧?我不得不這樣說,雖然這會讓你有些難過,但是,這就像你不會去抓人來吃,是一樣的,是吧?」
艾德琳冷靜地點了點頭。
「是的,他是這樣沒錯。」
我用噙著眼淚的眼睛環視四周圍。咯咯咯咯!原本在哀聲嘆氣的杉森和吉西恩,很快地把目光投射到拜爾哈福身上。『這個屋子裡有沒有可以讓我們躲進去的老鼠洞啊?』「真是奇怪了。各位是人類,各位可以說是對於命運最會強烈反彈的種族。可是為何從各位的嘴裡,卻說出了對自身命運屈服乃是當然之事的這種話呢,我實在是難以理解。」
艾德琳一點兒也沒有責備的臉色,只是靜靜地說話,但是吉西恩和杉森卻紅了臉孔。吉西恩好不容易才道出類似像說話聲的聲音。
「卡爾……,你怎麼會知道呢?」
卡爾露出微笑,說道:「這個嘛……我總覺得亨德列克不論是人類或吸血鬼,不論他是什麼都沒有關係,他還是會以亨德列克的身份留在這個世界上。我覺得假使他自己成為矮人,也不會有什麼很大的關係。因為他是那種即使不能用魔法,也會用他的手和工具拓展自己理想的那種人物。
他是那種只用這股執著就能風靡好幾個時代的人物,不是嗎?「
蕾妮用讚歎的表情望著,但我還是沒有餘暇可以高興。因為,我現在實在是笑得太多了,以致於連話都講不出來。
「嘻,嘻嘻,嘻嘻嘻嘻!」
「嗯……,各位會那樣想是當然之事。因為各位很難去認為他即使成為了吸血鬼,也能剋制住吸血的衝動,保持自己原本的面貌。事實上,這是近乎不可能的事,不是嗎?可是……」
卡爾用非常乾澀的語氣說道:「因為他原本就是個不知道什麼是所謂不可能的人。」
「原來你是在相信**師!」
吉西恩用顫抖的聲音喊道。可是卡爾搖了搖頭。
「我是在相信亨德列克。」
吉西恩和杉森看了我一眼之後,點了點頭。吉西恩說道:「真是令人驚訝,修奇。我們兩人愚昧而沒察覺到的事實,你卻一下子就領悟到了。」
杉森嘻嘻笑著說道:「因為這個傢伙光是看卡爾的眼神,就知道卡爾的想法。」
我仍然還是笑得無法答話。簡直就到了眼前變得朦朧的地步。
是嗎?你們是這麼想的嗎?沒這回事。我並不是因為吉西恩和杉森的過錯才笑的。呃嘿嘿嘿!是因為這個。是因為我現在『知道』路坦尼歐大王的想法,『感受』到了亨德列克。是這樣嗎?路坦尼歐大王啊,是這樣嗎?享德列克!這就是人類的神殿,人類的神話嗎?人類把不可解的所有事物給『人類化』。所以神臨地變成是人類的武器,亨德列克成為吸血鬼是最大的悲劇,費雷爾把自己奉獻給五十個小孩!亨德列克把自己奉獻給八個種族!噗哈哈哈哈!
你們全都是大傻瓜!一群傻到令人覺得心急的可愛傻瓜英雄們!啊,啊。說不定這些英雄們大概都必須是傻瓜才行。因為要這樣才會受到萬人的愛護。哇哈哈哈!可是呢,傻瓜英雄們,你們彼此未免也太像了吧!
我對於你們的友誼敬上永遠的敬意!你們真是太酷了!
※※※
艾德琳很快地解釋著:「我相信希歐娜姐姐分明曾經愛過父親。我父親把姐姐從深淵魔域迷宮出來,教她魔法,把她當成是他的最後傳人。我認為他對於所有種族不分你我的那種愛,也給了姐姐。而且我相信希歐娜姐姐一定也對此感激不已。」
艾德琳稍微停了一下之後,用有些沙啞的聲音說道:「可是我很難確定什麼是所謂的吸血鬼之愛。而且在這一點上,我父親應該也是一樣的。希歐娜姐姐對於父親的愛以及佔有慾……。這個嘛,我該怎麼說才好呢?吸血鬼的愛、對於血的渴求、對於生命的愛情,可以說是和性別錯亂者的那種特性很相似吧?」
「天啊!」
蕾妮嚇得往後退了好幾步,然後遮住自己的臉孔。我也覺得不太舒服。呃呃嗯。我真希望我的臉不要變得太紅。
「而在我父親老了,終究要面對臨終時,希歐娜姐姐使他變成了吸血鬼。這個過程是怎麼一回事,父親也沒有說得很清楚。」
艾德琳看起來像是在迴避什麼話。可能是因為我或蕾妮的關係吧。可是,艾德琳。事實上在這房裡,就算有人無法機靈到去領悟你的話中有話,那也應該不包括我。
當時他一定是受到了誘惑。可能亨德列克……,光只是想到這個,我就覺得腦袋裡不由得想到奇怪的事。希歐娜認識到人類亨德列克,並且仰望他,把他當作是父親,同時把他當作是男人……。然後他一定是在幻象之中,變成極度的**奴隸,在一個宛如天地完全顛倒的幻象之中,被希歐娜咬了。因為那就是吸血鬼的方式。而且我也曾經差點就被咬了。如果……他們不是真的父女,但卻是存在著彼此的父女的……,算了吧!可惡。我現在知道亨德列克要艾德琳轉述的那番話所呈現的誇張父愛是什麼意思了。
可能除了我以外,還是有很多人不了解這事。屋裡的氣氛變得相當地沉滯,或許是因為這樣,所以艾德琳很快地繼續說道:「所以我父親才會得到吸血鬼的生命。可是身為**師的他,卻克服了吸血鬼的許多副作用。雖然我並不確定知道他是怎麼克服的,但是他不僅可以暴露在陽光底下,而且也可以抑制住想要吸血的**。獸化人大都和月亮有很密切的關係。而吸血鬼也是大部分在滿月升起的時候,會強烈地感受到吸血的**。可是父親他說他連一個月來一次的這股**都相當能抑制。如果是在無法忍受的情況下……他說他會利用動物。」
蕾妮從剛才就一直臉色發青著。艾德琳看了一眼蕾妮的臉,對她微笑,隨即,蕾妮也無力地笑了。艾德琳說道:「這也許以後應該會有更多時間可以說。我先說重要的事。」
卡爾乾咳了幾聲之後,說道:「是。你說你有事要找我們?」
「是的。我的父親,也就是亨德列克,對於各位的這趟旅程,略有所知。當然,雖然旁觀者可能無法確知,但是他卻有他自己的方法。」
我看了一眼亞夫奈德,亞夫奈德則是點頭說道:「透視魔法對他而言恐怕是種可笑的法術。哈啊……他居然還活著。」
艾德琳點了點頭,說道:「所以父親要我來幫忙各位。而且我還有另一件要辦的事,我父親要我去向姐姐、妹妹個別傳話。」
在這一瞬間,我們都僵住了。卡爾驚訝地圓睜著眼睛,對艾德琳說道:「姐姐指的是希歐娜……小姐,可是請問妹妹是哪一位呢?」
艾德琳慢慢地轉頭過去。不知為何,我好像可以猜出她的目光會停在哪裡。我在艾德琳把目光看過去之前,就已經先看了那個人。
就是那個名字是達蘭妮安昵稱的那個少女。艾德琳正在看著蕾妮。
可是並沒有引發一陣騷動。房裡只有充滿著一股寂靜無聲。在這之間,女祭司正在看著龍魂使。港口少女臉色發青地看著巨魔。
「蕾妮小姐。」
突然間,蕾妮的嘴巴張開了。這就和爆發沒有兩樣。
「您說的是什麼意思啊!到底您是想讓我有幾個爸爸!我是葛雷頓先生之女。拜託不要再給我任何爸爸了!我不需要其他的爸爸!」
大家都用驚訝的眼神看著蕾妮。我們有在強迫她認爸爸嗎?蕾妮像是在對不當的對待發出抗議似地說出來。她臉頰泛紅但同時尖銳地說道:「我本來是很幸福的!」
她的表情看起來像是被自己的這句話嚇了一跳。隨即,蕾妮結結巴巴地說:「漂亮的衣服、好吃的食物、豪華的房子……。這並不是,不是幸福。因為我很幸福,所以我,我很清楚。我已經很幸福了。只要有我爸爸,只要有我爸爸,就會繼續幸福下去。我不需要其他的爸,爸爸!」
艾德琳點了點頭,說道:「是的。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認為蕾妮小姐你是伊斯的那間酒店老闆葛雷頓先生之女。」
杉森驚訝地張大著嘴巴。他用難以置信的語氣說道:「葛雷頓先生是亨德列克嗎?」
除了蕾妮以外,沒有任何人在意杉森的這句話,因為這實在是再怎麼想都是件非常矛盾的事。蕾妮帶著驚訝的眼神,看著艾德琳,說道:「他真的是嗎?」
呃呃呃。他是她從出生到現在都在一起生活的父親,不是嗎?
艾德琳一面露出驚訝的微笑,一面說道:「不,他不是。我會叫你妹妹,其實也可以說是有點可笑。可是蕾妮小姐你應該知道吧。是誰把你交給葛雷頓先生的。」
「我……,聽說是有一個旅行者交給我爸爸的……」
此時,卡爾插嘴說道:「那個旅行者就是亨德列克嗎?也就是說,帶蕾妮到伊斯的旅行者正是……」
「是的。」
我的天啊……。亨德列克,真是的!你未免也太過份了吧!你光是在三百年前那個時候所引起的事,就已經到了讓所有人難以想象的程度,可是現在,竟然到這個時候你還在影響我們!就連這個時代也是你的時代嗎?我們難道還是你的小孩嗎?可惡,給我閃開!
艾德琳好像沒能看到我的臉。不對,是房裡的每個人都沒能看到我的臉。只有一個人,有時候令人懷疑是不良品的賀坦特男子瞄了我一眼。在他和我的眼睛相對視到的那一瞬間,我吞下了快從喉嚨里迸出的話,卡爾露出了一個微笑。
艾德琳對蕾妮說道:「亨德列克有話要告訴你。」
蕾妮緊閉著嘴巴。她的臉上清楚呈現出她所受到的突如其來的打擊,在我看來,她像是快要精神崩潰了。可是她開口的那一刻,我知道她還是那個港口少女。
「亨德列克先生……,讓我遇到了我爸爸,我真是太感激他了。
他當時應該是不知道他讓我遇到了什麼樣的父親吧。然而是他讓鯨魚墳墓的葛雷頓先生成為我爸爸,我對此非常感激。「
蕾妮一點也不含糊地說道。妮莉亞帶著泛紅的臉頰看著蕾妮。
蕾妮則是微笑著說道:「我聽就是了。請問是什麼話呢?」
艾德琳也露出了微笑。
※※※
「吉西恩!請不要愁眉苦臉的!」
吉西恩一直靜靜地咬著下嘴唇,壓抑住精神上的痛苦。他突然像是無法忍受似地說道:「這實在是太過份了。好不容易御雷者才恢復成為它原來的樣子,可是要去見克拉德美索的路上,卻不能和它同行!」
啊,當然啦,我很清楚吉西恩是想騎著那匹飄逸著銀色馬鬃的御雷者,拿著端雅劍,去見克拉德美索。要是我也有一匹那麼漂亮的馬,我應該也會想這麼做。啊啊啊!傑米妮,對不起!我並不是說你不是匹漂亮的馬!你也是一匹真的很漂亮的馬。但即使是你,也會對這種高山地形無可奈何的。而且御雷者也一樣。
現在還是昏暗的凌晨時分。此地是處於高山地帶內的盆地,如果要照到陽光,還需要再過很長的時間才可以。每當我的腳移動一步,就有冷颼颼的凌晨空氣刮到臉頰,腳底踩到霜的觸感更加深了寒意。好冷啊!我們一行人拿著的火把,雖然投射出微弱的光芒,但整個盆地還是一片黑暗圍繞在我們周圍。
杉森微笑著拿起火把,然後又再一次檢查了他自己的行李。兩天份的糧食是由每個人各自帶著的。可是拿刀劍的人還準備了可怕的武器裝備。溫柴除了自己的長劍之外,什麼都沒拿,然而吉西恩和杉森除了他們原本的武器之外,還扛著總共加起來十餘根的標槍,此外還有十字弓和箭矢等武器。溫柴冷冷地說道:「你們大概走不到半天,就會累倒了,壯漢們。」
「到時候你就不要向我們借武器!」
溫柴聽到杉森這句幼稚的高喊聲,噗嗤笑了出來。
「武器是一個戰士的生命。你連生命都會借人嗎?」
杉森變得一副無話可說的表情,吐出了呻吟聲。嗯嗯嗯。
傑倫特拿著他自己的那根手杖。同時執意地拿著那根可怕嚇人的戰叉,但是現在他把那兩根全都抱在胸前,雙手交叉放在胸前,一直跺著腳。因為天氣真的好冷!妮莉亞看到傑倫特那副模樣,嘻嘻笑著,然後摟住蕾妮的脖子,蕾妮則是用兩手環抱著妮莉亞。
至於蕾妮的表情呢?因為太昏暗了,我看不清楚,不過,我感覺不出有什麼特別的表情。她像平常一樣冷靜地摟著妮莉亞。現在她會是在想什麼呢?
「蕾妮?不錯的早晨吧?」
「嗯?啊,是啊,不錯的凌晨!」
我噗嗤笑了一聲之後,轉過頭去。
卡爾把雙手合十在他的臉孔前面,坐在稍遠的階梯上。我再怎麼看他,也不覺得他這個樣子像是現在要去見最強大的深赤龍。他平靜的表情,使他看起來像一個只是要去田裡做事,在寒冷之中坐著等人手到齊的人。我抽吸了一下鼻水,然後轉過頭去。我看到艾德琳的巨大身軀位在稍遠的地方。她好像正在祈禱,又好像只是在閉目沉思,總之,她正低頭站在那裡。在她旁邊,可以看到艾賽韓德的矮小身軀。可是他的眼睛卻比這裡的所有人還要顯得炯炯有神。因為他一直在用姆指撫摸著斧頭的刀刃。此時,從稍微上面的地方傳來了說話聲音:「對不起。各位久等了吧?」
這是個有些疲憊但清亮的聲音。我抬頭仰望階梯上方。嗯嗯嗯?
「咦……?」
在階梯上方,站著一個手拿火把的人影。那個人寬鬆的袍子和斗篷在清晨的風中不斷飄逸著,但是他還是直挺挺地站立著。他將火把拿在頭旁邊,而且用袍子的頭罩覆蓋著頭,所以無法看清楚他的臉孔。然而,在黑暗之中,他拿著火把浮現在空中,俯視著我們,看起來莊嚴且強而有力的模樣,使我在看到他的這一瞬間,腦子裡浮現出某個名字。
「亨德列克?」
那名巫師突然聳了聳肩。
「哇,我有如此大的榮幸嗎?」
「亞夫奈德?你記憶魔法怎麼花這麼久的時間。」
「啊,抱歉。我是因為太緊張了。而且我這次很用心。」
這時候,亞夫奈德開始走下來,我們才得以稍微比較看清楚他的模樣,隨即,大伙兒全都嚇了一大跳。亞夫奈德把袖口捲起來,在二頭肌的附近用細長的繩子綁起來,幾乎整隻手臂都裸露出來。在他的手腕上,戴著一個手鐲,腰上也是緊緊捆綁著像繩索之類的東西。
在那條繩索上,掛著各種袋子以及匕首。而斗篷則是固定在肩膀,然後全都撩到背後的姿態。他完全是一副戰鬥的裝扮(以一個巫師而言)。
「你不冷嗎?」
杉森帶著有些驚訝的語氣說道。亞夫奈德則是靜靜地搖了搖頭,走下階梯。呵呵?真是的。怎麼連臉孔都看起來不一樣了?可能是因為他才剛結束記憶魔法,所以臉上顯得有些疲倦,但卻是一副溫和同時昂然的表情。他下完階梯的時候,開口說道:「寒冷並不是問題。」
是嗎?啊,沒錯。寒冷確實不是問題。杉森噗嗤笑著答道:「說的也是,等一下馬上就會懷念寒冷了。」
哈哈哈。我仔細一想,好像從剛才開始,我們就沒空去感受寒冷了。因為胸口一直怦怦跳個不停。而且我覺得傑倫特真的蠻厲害的。他能夠這樣感受到寒冷,會不會就是表示他沒有任何緊張的感覺呢?此時,卡爾站了起來。同時,艾德琳也往前走了過來。
卡爾環視著我們每個人,而我們則是閉著嘴巴,有禮貌地等卡爾說話。雖然我們閉著嘴巴,但心中卻好像很冰冷,同時又好像快燃燒了起來。我的心臟跳動聲音簡直都傳到我耳中了。
在今天之前,漫長的旅程,只不過是一段旅程而已。目的地一直都還在遠處,因此,克拉德美索就和不存在差不多。我一直認為到這個地方來才是重要的事。然而,現在已經不能回頭了。我們要出發了!我們今天要去見它了。歷史上最強大的深赤龍!火焰之槍!我們現在要去見克拉德美索!我們的眼睛全都閃閃發亮著。
卡爾慢慢地開口,從他的嘴裡呼出了白色的煙氣。
「呃,好冷。大家趕快出發吧?」
「……出發!」
吉西恩沒有說話,只是踏出步伐時嘆氣般地高喊了一聲,我們則是直接轉身,開始隨意走了起來。如果說得誇張一點,我們簡直看起來像是泄氣的樣子。我總覺得這比起我們三人離開貿坦特村時的步伐,還要更加平凡。克拉德美索龍魂使護送團的旅程最後一天,就這麼平淡地(這是說得好聽,如果比較直接一點,就是無聊而且沒意義地)展開了。哼。雖然我是不寄望能有什麼正式的出征儀式,但是難道不能講一句比較酷的台詞或者激勵的話嗎?哈哈哈哈!
※※※
「左邊!打左邊!修奇!」
「誰的左邊?是這傢伙的?還是我的左邊?」
「真是的!你要是有開玩笑的力氣,就趕快揮劍!」
溫柴一邊衝過來,一邊用全身把長劍劈了下去。可是卻因為這樣而在瞬間裸露出他的背部。有一隻巨大的獅身鷲朝他的背部飛撲而下。
「溫柴——!」
妮莉亞用雙手握著三叉戟,跳了上來。天啊,她直接踩了前方的那隻獅身鷲的肩膀,就跳了上來。然後原本想攻擊溫柴背部那隻獅身鷲的頭就在空中被刺了下去。
「喀呃呃呃!」
那隻獅身鷲頭被刺穿,從喙尖里吐出了血。可是妮莉亞也因為採取了這個不像話的誇張動作,得到的代價就是從空中直接掉落下來。
「嘎啊啊啊!」
砰!妮莉亞肩膀落地之後,滾了好幾圈,就滾了出去。她從我們站著的那個山丘上滾到山丘下面,不見人影了。真是可惡,為何偏偏我們會在這座山丘上面遇上一群獅身鷲的窩案啊!
當時獅身鷲們一看到我們之中的艾賽韓德,就猛然飛了上來,把天空弄得一片漆黑。這些混帳東西!現在我們對你們的寶物可沒有興趣!這些傢伙也是四條腿,而且個性像烏鴉,非常喜歡閃閃發亮的寶物。因此它們和矮人之間的關係才會搞得不好。所以,這些獅身鷲剛才反射性地開始攻擊我們之後,弄得我們現在如此辛苦。
「妮莉亞——」
「修奇,小心!」
是傑倫特的高喊聲。霎時之間眼前變得一片烏黑。是晚上到了嗎?冬天一到,果然白天就會變短……。真是可惡!身軀有如公牛般大小的一隻獅身鷲遮住了太陽,正要朝我衝過來。它那看起來很兇猛的腳爪冒出了火光。
「清掃一下你們的腳爪吧!躺著的一字無識!」
我往旁邊躍身,然後朝上揮砍。獅身鷲的腳掠過我的肩膀上方,在它掠過我上方的那一瞬間,我砍了它的後腿。喀呃呃!血並沒有迸出來。只有一道看起來很微不足道而且切得很乾凈利落的傷口,以及一點兒一點兒流出來的血滴。可是那隻獅身鷲重心不穩,就滾到了地上。轟隆隆!
一陣塵埃瀰漫,塵土都亂濺了上來。但是它立刻拍動翅膀,一個翻身,動作敏捷得像只小貓。它們塊頭像公牛那般大小,除了這一點,簡直可以說它們看起來很美。它直接就跳起來,沖向倒在地上的我。它的兩隻前腳和尖喙像三把刀刃般飛越過來。***!所以才會說你笨得跟小鳥一樣!
「嘗嘗這個吧!」
我死命地把腰抽離開來。
「喀呃呃!」
我咬了獅身鷲長長的脖子。長長的脖子?嗯,因為它們和類似大小的其他生物相比的時候,因為是禿鷲的脖子,所以可以說是長長的。而在這一刻,那隻獅身鷲的前腳揮中了我的胸口。我的胸口感覺都快裂開來了!這就像是陷入愛情之中的那股撕裂感。接著,我聞到了一股很重的膻味和塵土味。然後有羽毛鑽進了我的鼻子,真叫人想打噴嚏。但我還是咬著它的脖子不放。它像發瘋似的搖著頭,一直不斷用腳爪抓著我的胸口和腹部。這個混蛋傢伙!我的雙手也是自由活動的!這個臭傢伙,四腳獸幹嘛要有翅膀啊?
「呃呃呃呃!」
可惡,我連招術的名字都講不出來了!不管怎麼樣,攪拌油脂!
「喀呃呃呃呃!」
我砍了它的翅膀和兩條前腿,還有一條後腿之後,我還是咬著它的脖子。上門牙和下門牙幾乎都快碰觸在一起了。我吐了一口流進嘴裡的血和肉塊。呸!我這副模樣,恐怕將來一定會有損我的社會地位吧。我環視了一下周圍。
「傑倫特!」有一隻獅身鷲飛越過天空,正要衝向傑倫特。傑倫特則是背後保護著亞夫奈德和蕾妮。亞夫奈德尖叫著:「你趕快逃!」
可是,傑倫特閉一眼睛,跪在地上,把戰叉往上豎起。
「德菲力啊!依您的旨意行事!」
哦,天啊!真不愧是德菲力祭司的正確選擇!傑倫特所舉起的戰叉,不可思議地瞄準了直衝過來的那隻獅身鷲的胸口。雖然那隻獅身鷲急忙想躲避,但是戰叉卻深深地刺進了它前腳裡邊,以致於不斷咆哮著。而此時,在我身旁,吉西恩拿著盾牌縱身跳上去撞擊一隻獅身鷲。
「哇啊啊啊!」
那隻獅身鷲掉落下來之後,吉西恩張開兩隻手臂搖搖晃晃,才勉強沒有倒下去。可是那隻獅身鷲卻像是沒有受到什麼撞擊力道似地,又再猛跳上來,撲向吉西恩。吉西恩用盾牌擋住那隻從天空俯衝下來的獅身鷲的腳爪。盾牌和腳爪互相碰撞,發出了鐵器被刮的刺耳聲音。
「被纏住了!」
吉西恩看起來像是快要直接往後倒,但他還是勉強用後腿穩住重心,用力揮砍端雅劍,碰到盾牌之後又想再飛上去的那隻獅身鷲,腰部就這樣被猛然切了開來。可是在那一瞬間,卻有另一隻獅身鷥沖著撲向吉西恩的背:「喀呃呃呃!」
吉西恩往前滾了一圈。糟糕!不好了!那隻獅身鷲直接就舉起尖喙,想要啄吉西恩的脖子上!
「以卡里斯。紐曼之名!」
啪啊啊!傳來了肉往體內卷進去之後骨頭破碎的一陣怪異聲。
艾賽韓德所揮砍的戰斧幾乎快把獅身鷲的背給劈開了。很好!可是妮莉亞呢?
我跳過那隻我咬過的獅身鷲,往妮莉亞剛才飛落出去的方向跑過去。可惡!在山丘下面,有兩隻獅身鷲正要攻擊跌倒在地的妮莉亞。妮莉亞的腿好像受傷了,她坐在地上,揮舞著三叉戟,可是這樣子根本沒有用。妮莉亞的臉上浮現出恐懼的光芒。而且那副表情好像使得獅身鷲更加提前斷然攻擊她。
「喀啊啊!」
一隻獅身鷲沖了上去。啊啊啊啊!糟糕,不行,就在這個時候,
「Peca!」
有某個東西以可怕的快速度,刺進正要衝過去的那隻獅身鷲的腋下。那隻獅身鷲像是被雷擊中似地顫慄著。原來是溫柴。
「啊啊啊啊啊!」
溫柴把插在獅身鷲腋下的劍直接往前推。妮莉亞驚險地避開了獅身鷲的攻擊,溫柴和獅身鷲則是一起滾到地上。此時,原本在後面的獅身鷲跳了過去。
「溫柴!」
在妮莉亞的尖叫聲傳來的那一瞬間,原本跌在地上的溫柴像蛇那般抬起頭。好快的動作!溫柴抬頭的那一剎那,原本正要衝過去的那隻獅身鷲急忙停住腳步。那隻獅身鷲彷彿就像是一匹快要衝到懸崖的馬,慌忙跪下了前腳。
「Ahnchoudar!」
那隻獅身鷲一時之間變得不知所措。不過,這樣就夠了!我從它的背後衝去砍它的翅膀。咦,天啊!它振動了一下翅膀,就像一隻鬥雞般忽地跳起來躲避。竟然有這種長有四隻腳的雞!它直接採取低姿勢。哼,那麼我也用低姿勢!
「切肉絲!哇啊啊啊!」
當,噹噹,噹噹!巨劍一面碰撞到岩石,一面迸出火花。怪了!
怎麼我一次也砍不中!雖然我砍了十多次,都只砍到地上,但它還是用低姿勢一下子跳這裡,一下子跳那裡,全都避了開來。這種怪物有四條腿甚至還長了翅膀,卻沒想到能夠如此快速!呃呃!它突然把頭往後轉,打掉了我的巨劍。失手了,真是可惡!沒有劍,就用身體打吧!
「好,蓋蓋子!」
我把雙手交叉在我面前,遮住眼睛,跳了上來。這隻獅身鷲現在會是什麼樣的表情呢?我直接就把它給壓了下去。喀呃呃呃,我感覺到胸口下,這傢伙正在用力蠕動的力量。我一面使勁地大喊,一面讓它的頭繼續壓在胸口下,我想要去緊抓住它的脖子。可是我閉著眼睛(即使是睜開眼睛,也是一樣。因為這隻獅身鷲的翅膀扑打我的頭,而且腳爪刮著我的身體,所以我根本就心慌意亂了),而且這傢伙在瘋狂亂動,根本無法抓得住他。此時,我的手指感覺到一種很奇異的觸感。滑滑的而且濕漉漉的……是眼珠子!
「喀呃呃呃!」
我的手指竟然能移動地這麼快速?我戳了它的眼睛之後,往後退回去,便看到這隻獅身鷲搖著頭髮狂的模樣。巨劍,巨劍在哪裡呢?可是它的右眼還在,偏偏那邊的眼睛看到的是坐在地上的妮莉亞。那隻獅身鷲不斷搖晃的脖子動作一停住,妮莉亞則是臉色發青。
那隻獅身鷲踢了地上一下。在它跳上去的那一瞬間,又有某個東西用很快的速度移動。
「啊啊啊……啊!」
妮莉亞的尖叫聲突然停住了。因為溫柴沖向妮莉亞之後,就更接把妮莉亞抱在胸前。結果,他的背就完全裸露在那隻獅身鷲的前腳了。***,不行!剎那間,劇啊啊啊!
「呃呃!」
原本要猛衝過去的那隻獅身鷲喊出臨死前的叫聲,就直接滾到地上了。我看了一眼中了標槍滾下去的獅身鷲,然後轉過頭去。在山丘上面,杉森一面拔出另一根標槍,一面看著我。啊,別擔心。杉森。因為我沒事。杉森沉重地開口說道:「我教你的,都白教了。」
呃呃。過了一會兒之後,由於我們這些拿刀劍的人拖延時間,亞夫奈德才得以勉強使用魔法,把一隻獅身鷲燒到甚至都烤出香噴噴的味道;而卡爾則是如雨絲般射箭,擊退了那些獅身鷲。在山丘上面,艾賽韓德拉著亞夫奈德的手,用他短小的腿高興地手舞足蹈。
「呀喝!嘻哈,嘻哈!」
溫柴一直抱著妮莉亞,他環視了四周之後,立刻用生硬的動作站起身來。不對,應該說他想要站起身來。但因為妮莉亞緊緊抱著溫柴,所以溫柴無法站起來。他不耐煩地說道:「結束了,快起來,」
妮莉亞抬起頭來,默默無言地看著溫柴。溫柴則是皺眉頭,面向天空,說道:「我叫你起來啦!」
她用難過的語氣說道:「我的腳痛。」
溫柴仍然還是面向天空說:「腳斷了嗎?」
「不知道。腳很痛。沒辦法站起來。」
溫柴一副無奈的表情,想要扶起妮莉亞。隨即,妮莉亞就叫出了刺耳的叫聲。
「啊啊啊!」
「怎,怎麼了?」
「我的肩膀,肩膀也……。剛才掉下來的時候……」
溫柴做了一個可以說是破例的表情,抱住妮莉亞的腰,小心翼翼地站起來。妮莉亞雖然腳一跛一跛的,但還是勉強可以站起來。她把頭轉向溫柴,說道:「謝謝。」
「現在沒欠你債了。」
「債?什麼債?」
「剛才你從我背後救我的事。」
妮莉亞不高興地嘟著嘴,但是因為腳痛的關係,就又再皺起眉頭。她皺著眉頭說:「哼嗯。萬一剛才我沒有救你,溫柴會不會救妮莉亞呢?」
溫榮先是停下腳步,低頭看了一眼在自己手臂里的妮莉亞。妮莉亞雖然只是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但她確實是在等回答。要不然她為何都不動呢?
「我不知道。」
溫柴如此說完之後,又再開始扶著妮莉亞走路。妮莉亞則是嘻嘻笑了出來。哼嗯。這兩個人好像都不管我在不在了?喂,喂,你們以前要是沒有我,恐怕連話都無法談呢!
05
原本在峰巒之間白茫茫地飄移的雲霧,已經全都消失不見了。
我實在是難以相信,在這麼高的地方竟然天氣能夠這麼熱!可是這裡卻真的很熾熱,陽光毫不留情地傾泄而下。會不會是因為沒有東西遮住陽光,才會這麼熱?汗水流到我下巴,不斷弄濕我的襯衫前襟。
可是另一方面,寒氣卻幾乎是以相同的比率,在蹂躪著我們(不知為何,我簡直覺得好像有誰正在調節這裡的天氣)。因為風的關係,我覺得冷到鼻子和嘴唇都快掉下來。用一句話來形容,就是:一團混亂。
並不是只有炎熱和寒冷在折磨我們。我們走在前方的那些拿刀劍的武士們全都被獅身鷲的尖喙和腳爪給抓傷了,還被翅膀打得都淤血了。從現在起,要是再有人跟我說『像羽毛這麼柔軟的東西……』這類的話,我就會打算用獅身鴛的羽毛輕輕拍打這個人。我的頭剛才被獅身鷲像鐵槌般的翅膀打到之後,到現在都還在刺痛著。
我的頭有沒有變形啊?傑倫特咯咯笑著問我:「你會不會痛到想死了算了?」
「不,生命是很美好的。」
我答完話之後,傑倫特立刻開始治療我胸口和肚子的傷口。獅身鷲的腳爪把硬皮甲像切奶油般割開。如果我剛才沒有穿甲衣,恐怕被割開的就是我的肚皮了,可惡。
「啊啊啊啊!我知道錯了啦!」
在另一邊,妮莉亞正在發出刺耳的尖叫聲。艾德琳原本要按住妮莉亞的肩膀,卻被妮莉亞的這聲令人不解的尖叫,驚訝得歪著頭困惑不已。她是說她做錯了什麼?可是,艾德琳又再用她強而有力的手指,溫柔地按住妮莉亞脫臼的肩膀時,妮莉亞還是放聲大叫,於是乎,就聽到杉森狠狠地責罵著。
「你是希望褐色山脈的怪物全都拿著花束來慰問你嗎?」
「喂!對一個痛得都在流眼淚的人,你不要講這種可笑的話!絕對不可能有這種事的!」
「什麼?你叫得這麼大聲,卻說不會有這種事?」
「因為這個季節不會有花!」
杉森露出快要昏厥的表情。不管怎麼樣,趁著拿刀劍的戰士們全都在治療所受的傷,這段時間就很自然地變成了休息時間。卡爾將箭矢一一撿起來,並且喃喃自語著:「已經將近中午了,可是我們卻還走不到路程的一半。冬天怎麼還會有這麼多怪物?」
亞夫奈德擦完汗之後,答道:「會不會是因為克拉德美索的關係?」
「因為克拉德美索的關係?」
「是的。它的活動期快開始了,所以怪物們才會聚集到這裡來。不是嗎?據我所知,龍之恐懼氣息並不是一定只有在物質性的距離和時間的次元里移動。那些怪物們可能是近乎本能地感受到龍的蘇醒,而聚集到這裡。因此在這個季節里才會有這麼多怪物。而且竟然還有獅身鷲!我是有生以來第一次看到這種東西。啊,雖然說我很孤陋寡聞……」
他一說完,一直在檢視盾牌,同時平息呼吸的吉西恩就答道:「我雖然到處遊走於大陸,也到過許多人煙稀少的地方,但我也是頭一次看到獅身鷲,還和它們打鬥。我頭一次遇到就有這麼多能力強的同伴相伴,我算是挺幸運的。」
大伙兒雖然露出了淺淺的笑,但立刻又都臉色暗沉了下來。
因為,我們原本預計要走五、六個小時,可是從凌晨出發到中午時刻,卻還沒有走到整個預定路程的一半。雖然蕾妮和亞夫奈德等人不習慣走山路,也算是個問題,但更大的問題是,那些怪物到處橫行,已經到了令人懷疑現在是否真的是初冬的程度。天啊,我們居然遇到了一群獅身鷲!
卡爾手裡拿著一支箭矢,一面敲著自己的額頭,一面看著大家。當一陣風把他的頭髮給吹得胡亂飄揚的時候,他嘻嘻笑了出來,說道:「各位辛苦了!」
吉西恩也噗嗤笑了出來,說道:「我們為何要在這裡做這種事呢?我實在很想這麼說。」
卡爾高興地笑著說道:「我們為什麼要這樣呢?」
一陣風吹拂而來。傳來了山脊線因為風而搖動的聲音。
「因為卡爾你認為我們只是按照希歐娜所說的,在毀滅之前隨便成就一件事?」
「不是的。」
「那麼,我們為何要這樣子?為何要攀爬山脊,越過山丘,橫涉溪谷,和怪物打鬥?」
「因為有山脊,有山丘,有溪谷,有怪物……還有,因為有我自己的存在,不是嗎?」
吉西恩微笑了一下。傑倫特因為寒冷,把兩隻手臂深埋在袍子口袋裡,說道:「有一個簡單而且堂皇的答案。因為我們要拯救大陸。這樣聽起來不是很棒嗎?」
卡爾搖頭說道:「雖然這句話不怎麼令人覺得有好感,但這是事實,所以也無法否認。因為,農夫耕田能救大陸,漁夫捕魚能救大陸。」
傑倫特先是驚訝地張大嘴巴,然後咧嘴露出了一個微笑。
「是啊,您說得很對。哈哈哈。」
我實在不知道到底有什麼好這麼高興的。講一些當然的話,來沾沾自喜,這我可沒興趣。我把巨劍插回劍鞘,從我坐的地方站了起來。
「走吧!因為,路還很遠,不走路是無法縮短到目的地的距離的。」
大伙兒都一個個笑著站了起來。我們又再穿梭於褐色山脈峰巒之間的窄小溪谷和山嶽中。
整個秋天所堆積的落葉堆,充滿一股香味,並且在漸漸腐朽;樹林里雖然葉子凋零,但樹木濃密,樹木之間沒有類似道路的地方雖然我們有看到幾條野獸走的路,但很多都是人類無法走的。所以我們有時得走在積到大腿高度的落葉堆里,還涉過因為冬季而乾枯的河底,有時必須爬上巨大的岩石,走得好吃力。偶爾,我們還必須費力走到完全裸露的高原一面。那種地方,不論從四面八方哪一座山峰看,都可以一眼就發現到我們,所以令人感覺很不舒服。不過我們人多,所以並不會很擔心。因為住在山裡的野獸們大都不會成群結隊地活動。
大伙兒的模樣都看起來慘兮兮的。每個人的衣服都有好幾處被撕裂,而且我們這些拿刀劍的武士們到處纏著繃帶。而不習慣走山路的人,則是渾身是汗。然而,大家都沒有說什麼,只是努力不懈地走著。流汗之後,纏繞好的繃帶就會鬆綁,鬆了就再纏一次。我們可以說是在修苦行吧?我們現在要去見克拉德美索了。我們從來不曾期待過會有鋪著紅地毯的路,反而期待的是苛刻的逆境和苦難,不是嗎?這是遠征同時也是歸鄉,是挑戰同時也是邂逅。而且甚至什麼都不是。
不管我如何豎起耳朵傾聽,都聽不到草叢中有昆蟲鳴叫的聲首,但是假使真的有哪一隻瘋狂的昆蟲在吟唱冬天的頌歌,恐怕也會被壯大的風聲給掩蓋到一點兒也聽不到吧。生命的聲音全都消失了,只聽得到荒涼粗獷的山之歌謠。我們上升、下降,蜿蜒曲折,往前行進。現在只有山以及我們這一群人。我們現在要去見克拉德美索了。
就在我們這樣沿著山脊線攀爬的時候,「溫柴?」
一直走在我身後的妮莉亞說道。怎麼了?我轉過頭去。妮莉亞站在原地,望向遠處之後,又再看了一眼溫柴。溫柴則是皺起眉頭,抬頭面向天空,說道:「你好像在叫我。」
在這一瞬間,我、傑倫特還有杉森都開始眼睛閃閃生光。妮莉亞會不會又再發脾氣啊?可是妮莉亞只是舉起三叉戟,指向遠處,如此說道:「我好像有看到什麼東西,你幫忙看一下。在那邊。」
溫柴轉頭,順著三叉戟的方向望過去。他望過去的地方是峰巒層疊,像被檢閱的士兵那樣長長排列著的山脈,可是那座山脈和我們走的方向會相交在一座分水嶺上。溫柴過了一會兒之後說道:「紅色的袍子。是雷提的祭司們。」
大伙兒全都感到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覺,停下了腳步。突然間,我很想躲藏起來。然而天空實在是太遼闊了。卡爾轉過頭,說道:「是他們嗎?有多遠呢?」
「距離非常遠。可是比較大的問題是,在前方的分水嶺好像會碰到這群人。」
「啊,是嗎?」
吉西恩一面搔著纏繞在手臂的繃帶,一面說道:「他們會不會來妨礙我們呢?」
「十之**應該會吧。」
卡爾點頭說道。隨即,吉西恩往溫柴的方向轉過頭去,問他:「他們能夠看得到我們嗎,溫柴?」
「那幾個祭司的視力如果和你們差不多的話,當然不太容易看到我們。」
「啊,是嗎?那就好了……。你是不是可以連他們的動作也看得到?」
「很難。」
卡爾摸了摸下巴之後,說道:「也就是說,我們會遇到他們。」
我們排成一列,凝視著雷提的祭司們(事實上,只有溫柴在凝視著他們,其他人都只是裝出一副看得到的樣子)。卡爾突然說道:「他們那邊也有龍魂使。而我們也有龍魂使。可是呢,我想到萬一中的萬一,我在想,蕾妮小姐或許會被拒絕,那麼可能就會需要托爾曼了。萬一我們先到,被拒絕的話,就會需要托爾曼。哈修泰爾,
但如果托爾曼先到,然後成功被接受了,會有什麼後果?這實在不是一件容易決定的事。「
亞夫奈德擦拭頸后的汗水之後,說道:「呼,呼。會不容易決定?」
「我們可以加快速度好讓我們先到,要不然,另一個方法是減低速度,好讓我們在他們之後到達。從這兩個方法之中要決定一個。」
「嗯,這個嘛……我們先到的那個方法會比較好,不是嗎?」
卡爾搖了搖頭。
「會不會被拒絕才是問題的所在。所以說,這是兩種條件組合成的四種情況吧?在我們先見到克拉德美索的情況下,如果蕾妮小姐被選中,我們就是成功,如果不被選中呢?在那種情況下,克拉德美索可能會把我們當成是它進入活動期的紀念儀式的對象。可是在我們之後,托爾曼就可以試試會不會被選中。」
不過,我們那時候應該是已經死了吧。呃呃呃。卡爾繼續說道:「在他們一行人先見到克拉德美索的情況下,如果托爾曼被選中,不管怎麼樣,克拉德美索就會被鎮定住,但是哈修泰爾家族就會很難被定罪了。因此,這樣只是成功一半。可是,如果托爾曼失敗了,我們就可以在他們之後試試會不會被選中。」。哼嗯。他說得確實是沒錯。我們雖然有蕾妮,可是蕾妮到時候會怎麼樣呢?我仔細一想,我們並不知道蕾妮的能力到什麼程度。
不過可以確定的是,如果托爾曼比我們早一步成功的話,就會難以去招惹這個家族。因為國家處於戰爭狀態,所以不能隨便就去對抗克拉德美索的龍魂使所屬的家族,這一點連我也知道。
杉森一見到有暫時偷閑的時間,就立刻坐到岩石上。而吉西恩則是把一根標槍當成木杖般,拄著站在那裡。他們兩個人帶了很多東西,而且剛才又和獅身鷲打鬥過,所以兩人都處在很疲累的狀態下。卡爾環視我們每個人之後,用沒勁的語氣說道:「如果只考慮到我們的安全,我希望先讓他們一行人去。如果他們成功了,克拉德美索就會被鎮定住。可是如果他們失敗了,接下來我們可以試看看。這聽來是個相當利己的論調,是吧?」
亞夫奈德笑著說道:「是啊:而且卡爾你這番話似乎很有道理,雖然我有些反感,但同時卻聽起來蠻高興的。」
卡爾苦笑著,低聲喃喃說道:「確實是聽起來很令人高興。」
那麼,稍微放慢腳步會比較好嗎?
即使沒有比較好,我們也因為和獅身鷲打鬥的關係,處於疲憊的狀態。由於有傑倫特和艾德琳在,所以大家的傷口幾乎已經治好了,但還是感覺很疲憊;纏在傷口的繃帶沾到血和汗,變得很僵硬,所以非常不舒服。要是能稍微休息一下就太好了。如果他們那些人先去的話,沒有成功一半,就是失敗一半。而我們先去的話,如果不是完全成功,就是完全失敗。因此,我們不必一定硬要在前面拚命努力。
在這一瞬間,我感覺到身體僵住了。
我們怎麼會有這種論調?不對,這不是論調的問題,是情感的問題啊。比這個還要來得更重要的是,這並不是賀坦特式的作風啊!
我怎麼會變成這樣了?我盯著卡爾。
卡爾看起來像是不想走了。他只是站在原地,沉鬱地看著一個方向。我轉移目光,盯著吉西恩。總是只讓我看到背影的『我的國王』啊,你怎麼想呢?可是吉西恩並沒有發覺到我的目光,只是默默地看著雷提祭司所在的方向。其實又看不到,幹嘛一直看啊?吉西恩說道:「幸好有溫柴在,所以選擇權在我們手中。我們要不要先讓他們去?」
你……?你是說,你要看著別人的背行走嗎?而不是讓人看著你的背?
我在這一瞬間明白了。
我的天啊,克拉德美索正在使我們顯漏無遺!不管是在時間上還是距離上,我們越是接近克拉德美索,我們就越會顯露出我們原本的面貌,是嗎?就連我也覺得那樣聽起來不錯!讓托爾曼去,管他會死不會死!如果托爾曼成功了,總之是成功了一半,如果他失敗了,
就不知會變成什麼樣子!如果蕾妮成功了,就是完全的成功,失敗了,就是我們死亡。所以先讓托爾曼去吧,可惡!
「我們不可以這樣做。」
我的嘴巴現在說了什麼啊?啊,怎麼會這樣?在這個節骨眼上,我的嘴巴不聽使喚地隨便開口。可是一行人都在看著我。嗯,我的嘴巴又聽從我的使喚了。
「我們走吧。」
哎唷,說得好!我這張混蛋傢伙的嘴巴!吉西恩把頭稍微往旁邊傾斜,疑惑地對我說:「你想說什麼話嗎,修奇?」
「這個嘛。我不知道這樣想正不正確,但是,我們好像一直都是不管有沒有妨礙者或競爭,就這樣奔走而來。而且我們也應該不是為了在最後這一瞬間讓步,而奔走到這裡來的。我們難道害怕自己生命危險嗎?假使是,那麼我們的旅程在老早之前就應該已經結束了吧。」
卡爾露出了微笑。吉西恩也帶著一絲微笑,說道:「你這樣說好像沒有錯。所以呢?」
「到目前為止……,我們盡全力趕來,我們如果累了就停下來。
我們好像不曾因為別人命令我們跑,就開始跑,而且也不曾因為別人使眼色而停下腳步過。到現在為止,我還是認為我們一直是以我們自己為界限,所以我認為剩下的路程也應該以我們自己的極限走到最後。可是我好像還沒有到達我的極限。所以說,我希望你們不要管其他事,只管走下去。而且最重要的是,我好像不喜歡先推別人到危險的地方。「
我的嘴巴瘋了,真是的。吉西恩點了點頭,突然環視我們每個人。
「有人已經到了極限嗎?」
只看得到大家平靜的微笑,完全沒有其他的答話。吉西恩把他原本插著的那根標槍用腳尖踢了一下,標槍在空中轉了一圈之後,停在他肩膀上讓他扛著。真是帥氣的動作!
「那麼,我們就照修奇所說的,保持我們之前奔走的那股衝勁,只管往前走吧。」
吉西恩拋下一個微笑,正要轉身的時候,吉西恩突然停住了。而且大家也都停住腳步。怎麼了?我怎麼覺得有一股奇怪的感覺?此時,溫柴說道:「沒有風。」
沒有風嗎?呃,咦?奇怪,這種高山地帶怎麼會沒有風?周圍一片寂靜,無可言喻的寂靜。而在這片寂靜之中,我好像聽到我心臟的跳動聲,以及在我身旁的蕾妮她微弱的呼吸聲。一片靜寂。
轟隆隆隆!
「嘎啊啊!」
蕾妮!蕾妮往旁邊斜坡滾落,我趕緊抓住她的手臂。可是我也重心不穩。真是糟糕!我和蕾妮搖搖晃晃地、互相絆倒在一起。砰!
呃。有一股柔軟的感覺。蕾妮,我是不得已的!她怎麼會這樣晃動呢?可是,在我看到被我壓在下面的蕾妮臉色發青的那一瞬間,我才知道不是蕾妮的身體在動:難道?難道?杉森放聲大喊著:「是地面在搖晃!」
「趕快隨便抓個東西!坐下!趴下!」
砰!亞夫奈德怪異地舉起他的腿之後,就一屁股坐了下去。所有東西上下不停震動著。轟隆隆隆隆!轟隆隆隆隆!我抬頭看上面,天啊,太不可思議了!整座山峰竟然在左右搖晃著!啪啦啦啦!
啪啦啦啦!哦哦哦,糟糕!石頭紛紛滾落下來!
「不要動!」
我把蕾妮的頭緊抱在胸前,低下頭來。天地變得一片昏暗,我的下顎撞到了不停在顫抖的蕾妮額頭。蕾妮,我一定會比杉森還要更加努力保護你的。咚!一顆飛來的石頭打中我肩膀之後,掉了下去。
可惡,我的頭應該再更低一點才行。剛才那顆石頭打到我的頭之後,應該是直接掉到溪谷里了吧?
轟隆隆隆!激烈的震動簡直令人懷疑是不是整個褐色山脈都在翻騰。咚!咚咚!大大小小的石頭擊中我的肩膀和背部。四面八方都在盡情舞動的時候,每當有石頭打到我,我就更加緊緊抱住蕾妮,我下面就會接著傳來哭喪的聲音。
「修,修奇?修奇?」
可是因為蕾妮被壓在下面,所以聲音聽來像是喘不過氣而且悶著的聲音。
接著,大地像開始時那樣,突然就停止晃動了。啪啦,啪啦。石頭滾下來的聲音也開始變小。安靜下來之後,我抬頭看大家的情況。
大伙兒全都跌倒在地。因為地面猛烈晃動,根本就無法站穩。
吉西恩往下滑到我和蕾妮所在地方的稍微上方,杉森則是下滑到我們腳底下方。妮莉亞用三叉戟插在地上,拄著三叉戟一直坐在原地。
大家全都蒙上了一層灰塵,而且也被石頭擊中,受到一些砸傷。在距離我稍遠的地方,傳來了艾賽韓德的呻吟聲。而且還傳來了傑倫特的喊叫聲:「亞夫奈德!你沒事吧?真是的,都腫起來了。等一下。」
「啊,不。傑倫特。我沒,沒事。魔力是會……拒絕神力的。我可以自己來。」
「啊,真是的!」
至於其他人呢?艾德琳一副看起來像是被幾顆石頭砸到也不會有任何關係的表情,她剛才坐著掩護卡爾和艾賽韓德,而他們則是被抱在艾德琳的胸前。怎麼有些像母子雕像?……我好像在罵人?溫柴則是出人意外地只用腰身打低的姿勢兩腳站著。不過,這樣不太容易敏捷地站起來。但他好像沒有跌倒。他皺著眉頭環視周圍,我也順著他的目光環視周圍景象。
小石頭和岩石散亂一地,但並不僅只如此。看來我們處在高山地帶反而是比較幸運的。下面的低地和溪谷都瀰漫著一片灰塵雲霧了。白茫茫的一片塵雲往山脊方向反衝上來。而在這中間,原本相當尖銳的石頭撞擊聲還在不斷傳來,只是現在已經變得稍微小聲一點。咚隆隆隆隆。在稍微近一點的地方,我甚至還看到有一些樹木被連根拔起。我讓開到旁邊,好使蕾妮能夠坐起來。
「修奇,修奇!你沒事吧?」
蕾妮立刻看我的表情。我原本想抬起手來搖手,但是肩膀很吃力,所以換成搖頭。
「我這樣不就是那種沒事的人的表情了?……可是你最好還是不要未經允許就隨便碰我的身體。」
「呃。呃。」
我講完之後,蕾妮還是到處檢視撫摸我的身體。真是的。不過,其他人的情況如何呢?
「我沒事。其他人呢……,啊!卡爾!你沒事吧?溫柴呢?杉森,你站起來看看!」
剛才滾到我下方的杉森發出一聲呻吟聲,好不容易才站了起來。
他把頭猛烈左右搖晃,結果就站不住腳,差點往旁邊跌下去。他勉強抓住一直搖晃的頭,說道:「我好像搖頭搖得太猛了。」
「你的頭沒事吧?」
杉森用恍惚的眼神抬頭看我。
「請問你是誰?」
「……你好像沒事嘛。」
除了溫柴以外,其他人全都很機靈地倒在地上,所以,亞夫奈德除外,大家好像都沒受到什麼傷。亞夫奈德跌倒的時候,手心不慎大力按到地上,手腕好像扭傷了。艾賽韓德嘀咕著『巫師的運動神經不好,真是糟糕』。亞夫奈德聽到之後,嘻嘻笑了出來。他一面擺動手腕,一面念了一些咒語,然後說道:「艾賽韓德,你跌倒的時候,會比其他人還要不容易受傷。哈哈哈。」
卡爾環視周圍之後,對艾賽韓德說:「這裡是地震頻繁的地方嗎?」
「不,我從未聽說這裡有地震啊。」
「那麼說來……」
亞夫奈德接著卡爾的話說道:「一定是克拉德美索。它好像隨時就會蘇醒。看來我們無法說它還在沉睡了。」
大家的臉全都僵住了。卡爾用沉重的表情說道:「我們趕快走吧。」
※※※
剛才我們和那群獅身鷲打鬥所受的傷,再加上灰塵,使得一行人的狼狽模樣簡直憔悴到了極點。吉西恩的灰發矇上一層塵土之後,幾乎已經變得像是白髮,而艾賽韓德的白鬍須則是覆蓋上一層灰塵之後,變成了灰色。他們兩人可真是絕配啊!妮莉亞一面不斷拍肩上的灰塵,一面說道:「我們越來越接近他們了。」
這是在妮莉亞還沒講之前,我們心裡就已經很清楚的事實。因為,那群紅衣人在右邊遠處的山脊上面走著,他們的身影越來越大。
現在他們和我們的直線距離大約是一千五百肘吧?雖然他們和我們一行人是朝著同一個方向行走,可是並不是平行線。他們所走的山脊線和我們所走的山脊線會在同一座分水嶺上面交會。
因此,我們越往前走,和他們相隔的距離就越近。我們想反正也已經太晚了,所以露出一副很自以為了不起似的昂首闊步模樣,不過,他們那邊也用跟我們一樣的姿態在走著。雖然還不到可以直接攻擊彼此的距離,但是我們已經在可以看清他們身影的距離之內,在一定會碰面的路上走著,現在一切都已經成定局了。
雖然我們雙方都沒有說話,但我們鐵定是會碰面了。如果我們試著稍微加快速度,另一邊就立刻跟著加快速度。而如果我們減慢速度,另一邊也會跟著減慢速度。在可以看清楚對方的距離之內,埋伏或偷襲的這類打法早就不列入考慮了,而對賽跑看誰快來說,這條山路實在是太過險峻了。
「看來我們一定會和他們碰面。要不要跟他們打呢?」卡爾聽到傑倫特的這句自言自語,答道:「這樣會是無益處的打鬥,對他們和我們來說都是一樣。我想跟他們談一談。」
吉西恩用沉重的語氣說道:「他們那些人應該會很想把我們做一番最終處理吧。」
「是……。我們要是能回到平地上,當然就會告發哈修泰爾侯爵。因此,那些雷提的祭司當然會很想在這人煙稀少的褐色山脈里,把對哈修泰爾侯爵叫囂的廢太子以及他的嘍羅們一併處理掉。」
卡爾冷冷地說道。杉森立刻開始嗤之以鼻地說道:「我剛才就建議我們先走,不是嗎?現在也還是為時不晚。我們先到那座分水嶺,佔好位置,等他們走近,再來對付他們。那座山頂的地形蠻不錯的。」
卡爾皺起眉頭。他用非常疲憊的聲音說道:「費西佛老弟,聽起來你好像是因為地形有利才打鬥的。我們應該要先明確知道打鬥的理由,不是嗎?當然,人類只要能贏,是不管什麼理由的,可以說是會攻擊同族人的幾個糟糕種族之一。」
杉森驚訝地張大嘴巴,說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吧!」
「好,好。抱歉。我有些累了,所以變得比較神經質。不管怎麼樣,現在我不想和他們那群人打鬥。他們和我們是帶著相反的目的來找克拉德美索……,我們確實和他們是處於競爭的立場。」
「是啊,所以呢……」
「我們和他們見面之後談談看吧。因為,那些祭司看起來也好像希望這樣做。所以他們才會和我們用同樣的速度行走,不是嗎?」
杉森稍微嘀咕了幾聲之後,又再閉上嘴巴繼續走著。
不久之後,雷提的祭司們就和我們一行人相當接近了,近到可以看清楚彼此臉孔。艾賽韓德輕輕地舉起斧頭,吉西恩也把原本背在背上的盾牌換成用手拿著。而他們那邊的人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動作,只是一直走過來。我們比較早一點到達山頂。可是我們就這麼默默無言地站在山頂上,等待那些祭司接近我們。
他們全都穿著紅色袍子,只有其中一名穿著看起來很輕的輕皮甲。他的年紀看來比我稍微小一點,有些蒼白的臉孔使他看起來很突兀;他的背上背著一把長劍,他不只是用兩隻腿,甚至還用手爬山、他是托爾曼。哈修泰爾嗎?其餘那些祭司們好像全都在紅袍之下襯著甲衣,所以肩膀和胸部都看起來很壯碩。而且有些人的袍子衣角還有劍柄突出來。
「他們是祭司……,可是怎麼穿甲衣還帶劍啊?」
我坐在一塊岩石上,一面望著下面,一面說道。站在我稍微後方的傑倫特答道:「因為他們是劍與破壞之神雷提的祭司。我聽說他們比較像是戰士,而不是聖職者。比起教理研究或經典奉讀,他們更多的時間是花在體力鍛煉和劍術訓練。」
「是嗎?哼嗯。真是不像祭司。」
「其實這沒有什麼好奇怪的。光用嘴巴祈禱並不算是祈禱——如果在神面前我們的生活方式沒有可恥之處,那麼認真過日子本身就可以說是在祈禱。因此,劍術訓練和體力鍛煉也可以稱之為祈禱。」
傑倫特的這番話使妮莉亞和蕾妮發出了讚歎聲。吉西恩則是噗嗤笑著,把原本背在背上的一根標槍拿出來,像是木杖般拄著站立。
而杉森則是拔出長劍,把劍鞘和背包一起放在背後,一副輕便的武裝,站在我旁邊。
溫柴在距離稍遠的岩石上面,雙手交叉放在胸前,默默無言地站著,他腳下的岩石上,則是坐著妮莉亞。妮莉亞短短地握著三叉戟,正在悠閑地撫摸刀刃部分。她的眼睛只有俯視著三叉戟的刀刃部分,所以看起來像是對於下面那些走近我們的雷提祭司們完全不在意。
卡爾等他們走到用普通音量講話就可以聽得到的距離時,開口說道:「在荒山之上意外相遇。對旅行者而言,豈是很平常的事?這乃是憑藉能刻在刀刃上的最偉大名字之榮耀啊。」
雷提的祭司們並沒有露出什麼驚訝的臉色,只是靜靜地停下腳步。事實上,如果他們覺得驚訝,豈不是更可笑。因為我們雙方從剛才就一直意識到彼此了。現在我們站的位置比下面的祭司們還要高出大約十肘,所以是用俯視的。其中一名祭司往前跨了一步。
那是一個頭髮剪得很短,長了些許白頭髮的中年男子。和他的白髮相較之下,他晒黑的臉孔看起來顯得相當黑。他短短的脖子和寬肩膀給人很深的印象,然後他靜靜地開口說話。傳來了理所當然可以和他臉孔連貫起來的那種乾澀聲音。
「意外相遇?真是可笑。幸會了,讚美那創造所無法成就之美。」
卡爾點了點頭,像是在迎接那個祭司似的,往前走了幾步。但是他在不會過分前方的位置上止步,說道:「請叫我卡爾。」
「我早已經知道閣下的名字。賢明騎士卡爾。賀坦特大人。我是雷提的微不足道之劍的其中一個。」
「很高興認識你。」
咦?那個就是他的名字嗎?雷提的微不足道之劍?此時,我聽到傑倫特耳語的聲音:
「可能你們會覺得奇怪,不過,雷提的祭司們都沒有名字。侍奉破壞神的人不得追求自我,嗯,是有這層複雜的意義存在。」
啊,是嗎?那麼說來。他們一定會很不方便。『呃,眼角有個星形痣的弟兄好像肚子不太舒服。如果心情焦躁就把有摳鼻子習慣的弟兄給叫過來吧。那個弟兄應該已經治療了那個有鬥雞眼而且有奇怪口頭禪的弟兄了吧?』我勉強忍住不笑,低頭看著那些沒有名字的祭司。
卡爾看了一眼托爾曼。哈修泰爾之後,又再對『雷提的微不足道之劍的其中一個』說道:「可否借問一下,各位有何目的,何以雷提閃爍的劍群會聚集成一道劍光,在這荒涼的褐色山脈旅行?」
「你的話好像是在問我們,在這裡露臉的理由是什麼。對嗎?」
「……如果是指意義的話,是的,沒有錯。」
「不要睜眼說瞎話了,賢明騎士。你自己心裡也明白,我們是要去向克拉德美索締結龍魂使之約,才會到這裡來。我指的龍魂使是托爾曼。哈修泰爾大人。」
咦?他說話的語氣真是不客氣!這難道是雷提祭司的說話方式嗎?我轉頭看卡爾的臉。接著傳來的卡爾聲音令我覺得相當不安:「儘管我見識愚昧,你也能說中我心裡明白之事,真是令人欣喜不已。」
卡爾和氣而且辭藻華麗地說道。大事不妙了,糟糕!他爬山爬多了,好像已經累得心情很煩躁的樣子。另一邊的白髮祭司好像沒有察覺到這一點,繼續說道:「你們也跟我們一樣,不是嗎?雖然我們彼此的手段不同。」
「您說得真是一針見血。真不愧是雷提之榮耀啊。」
「好。我們把話攤開來說吧。你想妨礙我們嗎?」
「對於我同伴們的意向,我是不知道,但是我平素對雷提祭司們的德望與名聲深懷好感。如果我必須妨礙雷提祭司們的行動。那是我連想象都會切齒痛恨之事。」
雷提的微不足道之劍殘忍地笑著,說道:「哈哈哈!你的觀念很不錯。這位朋友你蠻識相的。」
卡爾謙恭地點了點頭。啊啊啊,真是傷腦筋!我轉頭去看杉森的臉,他也是一副愁眉不展的表情。艾賽韓德雖然提起眉毛露出訝異的表情,但亞夫奈德卻露出了淺淺的笑容。
白髮祭司點了點頭,像是很有雅量地說道:「好。那麼就把你們具有龍魂使資格的人交給我們吧。」
從吉西恩的嘴裡傳來了咬牙切齒的可怕聲音。蕾妮則是臉色發青,妮莉亞緊摟著她的肩,可是卡爾帶著沒有任何錶情變化的臉孔說道:「您是指和我們在一起的龍魂使嗎?」
「沒錯。我們都不希望克拉德美索沒有龍魂使就進入活動期吧?雖然不可能會這樣,但是萬一托爾曼。哈修泰爾大人失敗,必須要有其他替代者,不是嗎?交給我們吧。」
「這個嘛……。我們陪侍她去,不行嗎?因為陪侍她到這裡來的人也是我們。」
「你們帶她到這裡來,真是辛苦了。請不要想跟我討價還價!你難道不知道在我們前面的是什麼?是克拉德美索!」
卡爾更加謙恭地低頭。
「我是知道。」
「你知道個什麼啊!用嘴巴知道?還是用頭腦知道啊?請你閉嘴。請不要以為國王陛下賜了名譽稱號就趾高氣昂的。光是聽到龍的名字就不停發抖的胡說八道冒險家,你不要隨便插手重要的事。
所謂大陸的危機,雖然可以用言語來想象,但你以為這是像你們這種從西邊偏僻地方跑來的鄉下人可以擔當的事嗎?「
「不過,我們並不全都是從西邊偏僻地方來的。」
隨即,白髮祭司猛然轉頭。他的眼睛停下來的地方是吉西恩身上:他看著吉西恩,說道:「哈哈!是啊。你好像是想講吉西恩廢太子的事。你是指,你們一行人是和王子一起旅行,是吧?王子啊!你倒是說說看。你是一個拋棄守護國家義務而逃跑的人。你丟棄肩上所扛的義務,陶醉於田野和山地的蠻荒之美,而跑了出來。你還堪稱是能把這個國家從災厄之中救起的人嗎?」
吉西恩的臉都僵住了。他原本想說些什麼,但還是閉嘴不說話,只是默默地看著這個祭司。這個雷提祭司繼續說道:「而其他人呢?矮人的偉大敲打者啊。我對你的地洞和你的鎚子表示敬佩。但是對你卻沒有什麼好說的。你除了礦坑和鐵匠做的事以外,還對什麼有見識?你去管一些超越你分寸的事,對於你這樣一個多年以來素有威名的人,並不適合。龍的事豈是你們礦工一族可以擔當的事?」
艾賽韓德氣呼呼地想要說些什麼,可是在那之前,那個雷提祭司就已經先說話了,艾賽韓德因此錯過了說話的機會。
「還有這以外的其他人呢?全都是沒有家、沒有名譽、沒有地位的流浪者,不是嗎?這不是很可笑嗎,賀坦特大人?這群流浪者竟然也想來拯救大陸的危機!」
卡爾還是帶著微笑,說道:「話是這樣說沒錯。」
「你真是個明理的人。所以,你把龍魂使交付給我們,你們就慢慢地跟在我們後面吧。」
「跟在後面嗎?」
「沒錯。為了要讓你們知道你們做了多少不合分寸的事,所以我允諾你們跟在我們後面。你們看到的正好可以教導你們。明白了就立刻照我的話做。」
卡爾仁慈地笑了出來。啊啊啊,現在已經完了!
「雖然我不知道閣下的屁股有多迷人,但可惜的是,事實上對我而言,我沒有想要欣賞閣下屁股之**。」
艾賽韓德聽了,咬到自己的舌頭,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聲。而妮莉亞則是想爆笑,臉頰鼓脹起來,立刻轉頭爆笑了出來。
「哈哈哈哈!」
蕾妮和亞夫奈德面帶著難以置信的表情。看著卡爾,傑倫特則是捧腹大笑。
這位雷提的白髮祭司先是連生氣都無法生氣,只是張大著嘴巴。
大約長達呼吸五次的時間吧?雷提的微不足道之劍大約拖了這麼多時間,才好不容易說道:「你現在說什麼?」
卡爾把兩隻手臂熱情地攤開來。
「我們真是太有榮幸能夠在此相識!允許我有機會把同樣的話講兩次的豬腦,是非常難得一見的。」
「你這個混蛋!你這張破爛嘴巴竟敢……」
「雖然我的嘴巴看起來有破洞,可是你應該把你那被塞住的耳朵挖一挖,再來聽清楚我的話,雷提的微不足道之斷劍先生。」
這位白髮祭司可以說是嘴巴被塞往,說不出話了。恐怕這是他活這麼大把年紀,頭一次聽到這麼惡毒的話吧。在他後面的雷提祭司們露出可怕嚇人的表情,一個接著一個,把袍子掀到背後。隨即,立刻露出甲衣和閃閃發亮的劍。而我們這邊也全都握著劍柄。卡爾一字一句清楚地說道:「首先,我完全不想跟隨在你背後欣賞屁股。第二,我建議將你們的龍魂使交付給我們,我們不但會提供食宿,還會安全帶到克拉德美索那裡。第三,雖然眾所周知你們信奉神明,但事實上你們是信奉哈修泰爾侯爵,所以請轉告侯爵。他造的罪孽和所應受的懲罰,實在是太多了,已經多到需要整理的地步,要不要我幫忙啊?因為我可以先給予他想要先受的懲罰。」
卡爾直挺挺地站在那可以傲視世界於腳下的岩石上,他一副找碴的表情,雖然他說的話在內容上是找碴,但語調上卻不是找碴。白髮祭司帶著震怒的語氣,低沉地咆哮著:「你是不是想打一架啊?」
卡爾嘻嘻笑著說:「原來你們仗著自己是聖職者,就一副可以任意擺布世事的自滿心態,在遇到惡劣情況時,你們甚至還變成有暴力傾向之人。」
「你說什麼?」
「這個令人厭煩的傢伙,請你聽好。所謂的聖職者,是什麼呢?」
白髮祭司並沒有答話。傑倫特和艾德琳全都震驚地看著卡爾。
卡爾則是皺起眉頭,繼續接著說:「據我所知,聖職者乃是萬人之仆,不是嗎?神是萬人之父,人類是神的兒子,而聖職者乃是人類之仆,難道不是這樣嗎?神應該是不曾希望聖職者去做萬人的指導者。神希望聖職者做的是在最低下的地方侍奉萬人,不是嗎?」
白髮祭司只是一副面無表情的樣子。可是站在他後面的其他祭司們的臉上突然浮現出不安同時也有不滿的表情。他們雖然依舊保持著那份寂靜,但不知為何,他們的表情里卻充滿著像是在議論紛紛的那種氣氛。卡爾說道:「聖職者如果拒絕侍奉神的善徒,想要支配他們,就不再是聖職者了。請注意你的言詞吧,雷提的祭司!你問我是不是想打一架?
你的意思是,牧羊人會對羊發火併且打它嗎?「
傑倫特和艾德琳大力點頭,由此可知卡爾的話是非常正確的一番話。可是聽說那些祭司們只是身穿教袍而已,事實上比較像是拿刀劍的武士!白髮祭司用兇惡的眼神抬頭看卡爾,說道:
「你說完了沒?」
「如果我都說完了呢?」
「侮辱我們就等於是侮辱雷提。我給你機會取消你剛才所說的話。怎麼樣啊?」
這番話簡直就是武士中的低劣武土所說的話。他好像完全聽不懂、不了解卡爾所說的話。卡爾乾脆露出煩躁的表情,對白髮祭司說:「你認為我的話有錯嗎?是侮辱嗎?」
「是很明顯的侮辱。」
「請告訴我怎麼會是侮辱。」
「我們並不是想要以萬人之指導者身份自居的聖職者,當然,我們只有在神面前才會屈膝,我們不曾想過要管理萬人!而且你說我們不是服侍雷提,而是服侍哈修泰爾侯爵。這對聖職者而言,是莫大的侮辱!」
「那麼你們到這裡來的理由呢?」
白髮祭司從眼裡迸出火花,說道:「你是在開玩笑嗎?我們是為了要引導托爾曼『哈修泰爾到克拉德美索那裡,不是嗎?」
「那麼就請忠實地執行這項義務!不要說一些貪圖蕾妮小姐的話!你怎麼可以叫我們拋棄蕾妮小姐?蕾妮小姐是受了我們的請託,從那遙遠之地來到這個地方。也就是說,我們是尊重她的意思,才來到這裡的。可是你卻叫我們交出蕾妮小姐。好像蕾妮小姐變成是我們所有的什麼東西了!萬一要是現在蕾妮小姐拒絕和我們在一起,我也無法把她帶到克拉德美索那裡!而且按照當初的約定,我們必須再把她帶回她的故鄉、她的家人那裡。我怎麼可以把她交給你!」
白髮祭司聽到這番話,嘴巴都說不出話來了,蕾妮眼睛含著眼淚在看著卡爾的背影。雷提的微不足道之劍過了好一陣子之後才費力地開口說道:「呃,這是我的錯。剛才我因為克拉德美索的危機。腦子裡沒力法想這麼多。那麼,嗯,那麼我們直接問蕾妮小姐就可以了。是吧?」
咦?如果這樣說的話……。可是卡爾卻用力點了點頭。
「當然是。在神之下平等的所有人,有自行決定自己意向之當然自由。」
「那麼,就請讓開吧。」
白髮祭司強勢地說完之後,卡爾猛然轉身。可能是卡爾轉身的動作太猛了,我嚇得以為他會跌倒。卡爾轉身之後看了看蕾妮。蕾妮用害怕的眼神迎視卡爾的目光,但卡爾的臉上帶著微笑,說道:「這位祭司好像對蕾妮小姐有話要說的樣子。你聽他說吧。我沒有別的話要說,只希望蕾妮小姐看重自己的意志。」
「嗯,嗯,卡爾叔叔……」
「不會有事的,蕾妮小姐。」
卡爾點了點頭,露出安慰蕾妮的表情。蕾妮則是緊咬著嘴唇,往前稍微走出一步,向下面的祭司露出身影。
她站在比較高的地方,而且是山頂上的岩石上面,她的身影看起來實在是很孤單。一有風吹拂,蕾妮的紅髮就無力地飄揚著。蕾妮緊握住褲子旁邊的兩個拳頭,低頭看著下面。
「你就是龍魂使嗎?」
「是,是。沒,沒錯。我叫蕾妮。」
白髮祭司用銳利的眼神抬頭看蕾妮。可惡,看起來簡直就像是在商店裡選東西的那種生意人的眼神。會不會在看不到的地方有瑕疵啊?會不會有修補過的地方啊?突然間,我心裡想到這些不像話的話。蕾妮臉紅了起來,為了躲避白髮祭司的目光,不停扭動她的頭。接著,白髮祭司開口說道:「你知道你是誰的女兒吧?」
蕾妮睜大她的眼睛,看著白髮祭司?她用這副表情開口說:「我的父親是在伊斯的戴哈帕港里,經營鯨魚墳墓酒館的葛雷頓先生。」
好,酷斃了!蕾妮流暢地說道,一點也沒有發抖,而且毫不猶豫。
白髮祭司用驚訝的眼神看了看卡爾和我們其他一行人。然後他露出看起來有些殘忍的微笑,說道:「看來他們實在很卑鄙,居然還沒有告訴你。這是不對的事啊。
你是比這還要更為高貴的家族之女啊。「
傑倫特開始嘻嘻哈哈地笑了起來,如果說這使得白髮祭司變得很訝異,那邊溫柴用很有節制的動作打了一個哈欠,則是使得白髮祭司變得很困惑。蕾妮抬起下巴,像是有些不高興似地說道:「你最好不要亂說這幾位的壞話。」
「什麼?小姐你不知道,這夥人是什麼樣的人。」。
我們這夥人是什麼樣的人?是讀書人、蠟燭匠、警備隊長、逃跑的王子,投靠敵國的間諜、第三級的高手巫師、最為尊貴的矮人、可能是錢太多,已經很久沒偷東西的小偷、就算死里復活還是毫無長進的祭司、牙齒很酷的巨魔祭司。我們這樣算是很酷的一群,不是嗎?蕾妮聳了聳肩膀,說道:「我是不知道什麼呢?」
「我指的是,他們這群人對於小姐你的身世秘密一句話也沒有告訴你。他們為了從小姐的真正父親身邊奪走小姐……」
蕾妮用下巴抬高的姿勢,就這麼傲然地說道:「難道你是想說那件事嗎?哈修泰爾侯爵為了龍魂使的血統,去佔有曾是他女傭的我母親,然後生下我的這個**放事?還是在經過這麼多年之後,因為克拉德美索的關係,才想把我找回去的這個齷齪故事?你大概不是要講這些事吧。那我實在不知道你想告訴我的到底是什麼事。」
白髮祭司驚訝地張大嘴巴,那副表情讓我們覺得相當愉快。可是對蕾妮的這番話感到愉快的好像不只我們一行人而已。因為在那群穿著紅袍的祭司之間傳來了笑得喘不過氣的笑聲。
「喀喀喀。」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到這個笑到喘不過氣的人身上。啊?原來正在笑的人是個小少年——托爾曼。哈修泰爾。是這個小鬼在笑?
托爾曼一看到周圍所有人在看他,就紅著臉低下頭來。白髮祭司乾咳了幾聲之後,抬頭看蕾妮。
「你知道這些事?」
蕾妮雖然有些臉紅,但她昂然地答道:「不幸的是,我知道這些事。而我認為這是我想忘記的往事。」
白髮祭司又再開始精神抖擻地說:「你不能否認事實。拒絕自己的宿命更是一件不對的事。而且你當然該享有的權利被剝奪,是不應該的。小姐你是高貴血統的繼承人。偉大拜索斯的受尊敬貴族的一生,乃是小姐你應享的權利。
你完全沒有必要在伊斯這種地方隨便過完一生。「
蕾妮聽到最後那一句,豎起了眉毛。
「我,我不喜歡感情用事。我不太喜歡錶露感情。所以我認為想說話的時候也應該盡量閉嘴。因此我常常會有真的該說話時也不說的情形。雖然有時候很吃虧,但我還是想要信守這個座右銘。」
是這樣嗎?難怪我會覺得蕾妮是話很少的人。蕾妮用拳頭掩住嘴巴,用尖厲的聲音說道:「可是這一次我沒辦法再信守這個座右銘了。請問這位祭司有什麼權利這樣誹謗伊斯呢?」
「咦?」
「正如同你把拜索斯形容成是偉大,我也可以說伊斯是偉大的。」
「小姐你不是伊斯的國民啊!」
「不,我是偉大伊斯的國民!」
啊啊,伊斯啊!您該覺得很自豪了吧。在這裡,有個伊斯小愛國者在三十名的劍與破壞之神雷提的祭司面前,昂然地讚美您的名字!
哈哈哈哈!至於和蕾妮同樣是受成海風吹拂長大的傑倫特,則是露出一副如果有人動他一下,就會直接迸出眼淚的那種表情。蕾妮繼續說道:「當然,伊斯可以說是拜索斯孩子般的附屬國,這我也很清楚。
但總不能因為是父母,就隨便誹謗子女啊。而且,我認為國家與國家的關係更是這個樣子。「
「你還是聽不懂我的活嗎?小姐你是哈修泰爾侯爵的女兒……」
「套用祭司大人你的話,你還是聽不懂我的話,我是葛雷頓先生之女!祭司大人你認為你帶著的那把劍是自己的,不是嗎?」
「你說什麼?」
「祭司大人你帶著的那把劍是你的東西!是吧!並不是屬於鑄造那把劍的鐵匠!所以,不能夠光是以生我為理由,就宣稱是我的父親!侯爵大人根本不曾給過我父愛。我要這麼說,雖然當然不會有這種事,但是,萬一優比涅與賀加涅斯沒有照顧我們的話,他們就不會是人類之父了!」
好,好,好厲害啊!蕾妮以前有這麼激動過嗎?原本很安靜的人一旦如果爆發,就會更可怕,這種神聖的常識理論難道也是真理嗎?
蕾妮說了一句可能會令祭司覺得是在褻瀆神聖的話。嗯,在我看來也覺得這並不是專業神學水準的話,但這真是很尋常的話嗎?
白髮祭司的表情確實就像是後腦勺被挨了一拳。只要他把手放到後腦勺,就真的是被挨了一拳。他表情驚慌地抬頭看蕾妮之後立刻變得一副可怕的臉色。
「這,這個……,你真的是在伊斯染上了壞習性!」
蕾妮緊咬著下嘴唇。我甚至害怕她的嘴唇會不會被她咬傷。
「在伊斯這種地方,在和海盜沒兩樣的行船人的窩裡長大,不管是多高貴的血統,也會變得很齷齪。連自己的身份也無法認清,競然胡說八道一些粗魯不信任人的話。真是件令人覺得惋惜的事啊!」
「你這是在隨便亂說話。你說伊斯是海盜窟?那麼你們是一群神聖山賊嘍?」
就在卡爾是我們之中最有口才的讀書人這個位置被奪下來的那一瞬間,「你閉嘴!」
「我的話錯了嗎?在這種荒山上,三十名之多的拿刀劍之人要路過的旅行者停下來,喊著『交出女人!』,這不是山賊,那是什麼呢?」
噗哈哈,噗哈!哎唷,哎唷,死定了。蕾妮表情伶俐地模仿白髮祭司的咆哮,就連雷提的祭司們也慌慌張張地撇過頭去。白髮祭司鼻子很誇張地不斷吐出熱氣,才好不容易抑制住怒氣。
「我為你的墮落靈魂祈禱。蕾妮。哈修泰爾!」
「你自己沒有名字,就不要隨便管別人的名字!我叫蕾妮,蕾妮!哈修泰爾這種姓,就丟給狗好了!」
我聽到一個奇怪的聲音,回頭一看,杉森舉起兩隻手臂在阻止原本想要高呼萬歲的妮莉亞。白髮祭司用殺氣騰騰的眼神看蕾妮,然後轉頭面向卡爾。我想可能是因為他再也無法對付得了蕾妮。
「賀坦特大人,你!你對一個幼小的少女,像一張白紙般的少女,胡亂硬塞了你那粗野卑鄙的知識。你不知道這是不能原諒的事嗎?」
可是卡爾並沒有忘記自己以前的榮耀。這是正統讀書人的基本要件。也就是不管說什麼話,都低沉而且殘忍地說話。卡爾面帶著像是額頭上寫著『殘忍』兩字的表情,說道:「現在神的最真實善徒卻被當成是白痴了。我們雖然無法再回到那個時期,但是,我認為小孩子可以說是最接近神的,這是你在身為修鍊士的時候就可以充分學習到的。可是你好像在修鍊士的時候學得不夠紮實。」
在那些雷提的祭司之間突然爆出笑聲,我以此推測,大概可以知道眼前的這個白髮祭司他過去的修鍊士生活是什麼樣子。白髮祭司爆發出他的氣憤。
「我感覺不出你這張奇怪嘴巴有什麼說話價值!乖乖地交出龍魂使吧。在我強制你行動之前!」
哦哦,現在要露出馬腳了嗎?杉森咬牙切齒地向前走出一步,溫柴則是放下他原本交叉在胸前的雙手。妮莉亞用華麗的動作旋轉了三叉戟,嘻嘻笑著說:「要不要看看打了祭司會不會受到天譴呢?」
「這,這群可惡傢伙!」
此時,吉西恩用有些莎啞的聲音說道:「雷提的微不足道之劍啊,現在你是用雷提的整個宗教意志來攻擊拜索斯王室嗎?」
白髮祭司現在可以炫耀自己皮膚的光滑了,他實在是很滑頭。
這個季節沒有蒼蠅,真是太可惜了。否則,我真希望能在他發白的臉上,看到蒼蠅失足滑倒的景象。吉西恩發出更加低沉的聲音,說道:
「你說說看。我套用你的話,我是一個丟棄太子位子,陶醉於蠻荒之美的人,但是我不曾放棄王子的位子。這,也是套用你的話,因為這是我應當享有的權利。因此,現在的情況看起來是,神權無視於俗權的界限,想要侵害王室的尊嚴。難道不是這樣嗎?」
要賭多少呢?這一定是端雅劍說出來的話。因為吉西恩一直緊握著劍柄,在慢慢地說話。
「吉,吉西恩王子?」
「謝謝你說出這正確的名號,好,現在你跟我說出你的意圖吧。雷提的劍是不是想攻擊拜索斯王室?」
06
雙方人馬全都變得很安靜,一片死寂。雖然沒有任何人傷亡,但卻充斥著一股血腥味。
那群祭司們排排站著,全都用可怕的眼神抬頭看我們。他們那削得很短的頭髮、緊閉的嘴唇、寬闊的肩膀、還有撩到背後的袍子底下的甲衣和劍,正在散發著一股冷森森的光芒。他們盯著吉西恩的那種目光,以看王族的目光而論,是屬於那種最不屑的目光。可是吉西恩一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裡。
白髮祭司緊握拳頭,在顫抖著。
吉西恩已經向白髮祭司提出可以選擇的兩種情況。這不能算是一種很高明的話術耶,王子大人?一般來說,如果提出只有一個選擇可選的問題,那麼提出來的人,還有聽的人都應該很自在才對。通常是這樣,不是嗎?雖然我這樣說很可笑,可是,你真的是逼人太甚了。
王子大人,你如果願意的話,我真希望要求卡爾把你推舉為賀坦特榮譽村民。
白髮祭司的第一個選擇,是很有風度地認定王室的尊嚴。那麼,在此,我們當然就能向他們建議一個很光榮的讓步方法。那就是讓三十名之多的劍與破壞之神的祭司們跟在我們後面。那麼一來,我們就可以先試著讓蕾妮和克拉德美索締結契約。一旦在這個情況下成功時,可以立即讓哈修泰爾侯爵不敢輕舉妄動,直接以叛亂分子罪名,讓他接受王室旅館零層的熱忱款待。
至於第二個選擇,則是他們可以表現得像是完全不知道王室尊嚴的意義。那麼,那些相當喜歡劍與破壞的三十名祭司就會一致沖向我們。因為我們如果在這人跡罕至的褐色山脈全部被殲滅,就沒有人可以去舉發哈修泰爾侯爵。然而,如果是在這個情況下,在打鬥的時候無法保證托爾曼。哈修泰爾或蕾妮的性命安全,那麼就有可能會讓克拉德美索自由地醒來,然後它會朝向拜索斯表現出它相當熱烈的情緒。
啊,我實在是太過冷靜了。而冷靜的人往往總是會有很多煩惱。呃呃呃。我們一行中的其他人也都在誇示他們的冷靜,緊抓住各自的武器,等待白髮祭司的回答。而三十名的祭司們也是全都握緊劍柄,只等待白髮祭司的回答。雙方人馬全都帶著一副如果事情發展不如己意就要攻擊的表情,在彼此橫眉怒目互相瞪眼之際,白髮祭司賣力地吞了一口口水,說道:「王子啊。雷提的劍從來就不曾攻擊過王族或其他百姓,您應該很清楚這件事實吧。」
「那現在你們是第一次想攻擊王族?」
白髮祭司硬擠出來的回答被尷尬地壓碎了,於是,卡爾皺起眉頭。丟出這麼棘手問題的人,以及費力想回答這個問題的人,性格全都太過極端了,真是的。不管怎麼樣,兩個人在極端的情況下,正在努力使現場保持一片死寂。
所以,突如其來迸出的說話聲,簡直就如打雷般驚人。
「現在是王族在威脅雷提的劍!」
在那些祭司之中,有一個祭司走出來,喊了這句話。這個祭司留著一頭短短的金髮,一道疤痕很酷地橫過他額頭。吉西恩雖然立刻用暴躁的表情瞪了一眼那個祭司,但是走出來的那個金髮祭司繼續喊著:「根本不需多做解釋,這完全是個威脅!吉西恩王子!現在你無視於雷提之光榮,想要逼迫這位祭司……」
「閉嘴!」
白髮祭司一聲喝令,使那個金髮祭司閉上了嘴巴。金髮祭司帶著抑鬱的表情,暫時閉上了嘴巴。但他回頭一看,發現站在他後面的那些祭司全都帶著被壓抑的贊同表情,於是又再說道:「這是不合理的事!人類的國王是不能脅迫祭司的!為何容許這種無禮的言詞,這樣會弄鈍了破壞之神雷提的劍刃!」
此時,又有另一個年輕的祭司往前走出來,說道:「我認為他說得對。雷提之口啊。這分明就是在對雷提下挑戰。」
白髮祭司的眉毛豎得好高。又有另一個祭司想要往前走出來的時候,白髮祭司大聲喊叫著「全都給我在原地不要動,閉上你們的嘴巴!」
我聽到杉森低聲喃喃自語的聲音:「以祭司的話術而言,真是夠水準。」
我也聽到身旁傳來了亞夫奈德的咯咯笑聲。可是白髮祭司努力想要控制住自己那一群人,所以沒有閑功夫管我們這邊。
「誰是我們這群人的嘴巴啊!你們全都是雷提的手臂,可是嘴巴只有一個!我才是雷提之口!你們難道想對教壇造反嗎?」
跳出來說話的那兩個祭司雖然一副無比抑鬱的表情,但是聽到這番話,好像都無言以對了。他們刻意稍微把頭低下來之後,就往後退去。但是其他祭司們全都開始不滿地嘆氣或著嘀咕了起來。那個白髮祭司瞪了一眼他們所有人,才終於稍微平息了騷動,隨即,他又再轉頭面向我們。
白髮祭司緊閉嘴唇,閉到嘴唇都發白了,他抬頭看吉西恩。而吉西恩則是眯著眼睛低頭看他。空氣變得沉重的感覺是暫時的。叫做雷提之口的那個白髮祭司打開嘴巴,說道:「你不用再逼我回答了。吉西恩王子。我現在回答你的問題。」
吉西恩的眼裡突然迸出了一道閃光。同時,我可以很清楚看到在後面的那些蔡司全都低下了腰。這令人感到有一股殺氣騰騰的感覺。那一邊是三十把劍,而這一邊雖說是有棍棒或斧頭、三叉戟或戰叉,然而劍只有四把而已。我咬緊了牙關。白髮祭司喘了一口氣之後,冷冷地說道:「萬一拜索斯王族……」
可是白髮祭司只能夠說到那裡為止。
怎麼有尖叫聲?不對。是鳥的鳴叫聲,可是聽來卻很像是凄切的尖叫聲。所有人被突然傳來的尖叫聲給嚇得簡直快昏厥過去。
「吱咿咿咿咿!」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反射性地投向天空。在天空高處,一片青灰色的沉寂之中,有樣東西佔據了天空的中心。那是一個黑影,它找到世界的中心,孤單地一直轉圓圈,並且很快縮小範圍。然後,黑影又再一次朝向整個天空以及下方的大地咆哮著:「吱咿咿咿咿!」
只有咆哮聲繼續不斷鳴響著,所有聲音好像都消失了。然而,溫柴卻開口了。
「那是只禿鷹。在這個季節出現,真是罕見。」
溫柴的聲音顯得很乾澀。他一面看著這鳥族帝王,一面揣測吉西恩還有其他人所感受的情感,所以當然會很累嘍。哈哈哈,三十名的雷提祭司露出像是眼睛快迸出來的表情。
因為他們的臉孔同時變得蒼白,所以看起來像是一群屍體聚在一起。他們帶著超越恐懼的恐懼感,抬頭仰望天空。
「禿鷹……?是禿鷹?」
「難道?難道,禿鷹?」
一陣被壓抑的呻吟聲,以及充滿不安與疑慮的尖叫聲傳來。那些祭司們全都紛紛往後退了一兩步。在他們的臉上,明顯表露出他們實在無法相信這件事的心情。我看著這一幕,激動得都快心痛了。
而且我的手指變得冰冷,脈搏聲音簡直大到令我懷疑自己心臟發生異常。怦!怦!吉西恩抖了一下肩膀,並且用很嘶啞的聲音問溫柴:「禿鷹?你確定是只禿鷹嗎?」
吉西恩的眼睛整個都充血泛紅了。溫柴歪著頭,疑惑地答道:「是啊,是只禿鷹。可是你們這些北部愚蠢傢伙難道有禿鷹恐懼症嗎?」
吉西恩並沒有回答溫柴的話。他立刻轉頭去看白髮祭司。
那位白髮祭司正在緊張地咬牙切齒,一會兒看著禿鷹,一會兒義看著吉西恩;往後退步的那些祭司們的臉上,如今浮現出恐懼的神色。他們甚至自己都不知不覺地放下了原本握住劍柄的手。而且托爾曼。哈修泰爾正在很誇張地表現他的不安。哈哈!他這個年紀居然還會吸手指頭!
吉西恩做出無法抑制住激動的身體動作,高聲地喊著:「光榮之神亞色斯的傳令者降臨了!」
降臨了……!降臨了……!降臨了……!
吉西恩的聲音好像傳遍了整個褐色山脈。山的迴音還有暈眩不已的頭使我幾乎到了很難站穩的地步。吉西恩舉起雙臂之後,放下手臂,指著白髮祭司。即使是用劍指著他,這個祭司的臉恐怕也很難變得像這樣蒼白吧。
吉西恩喊道:「在光榮的天空中成為一道閃光!它乃是一眼俯瞰萬物,不容許任何虛假之帝王,你就在這帝王面前說吧!您是不是想拿那把放肆的劍來攻擊拜索斯王族?」
禿鷹呼嘯著,彷彿就像是它也應該要聽到答案才能解開悶氣似的。
「吱咿咿咿咿!」
傑倫特一副快要喘不過氣的樣子,卡爾則像是難以置信似地看了一下天空,然後看著吉西恩。有什麼好不相信的!天空里有禿鷹有鳴叫,地面上有吉西恩在喊叫。就是這樣子啊,卡爾!那位白髮祭司可憐兮兮地,像是忘記如何說話的人那樣僵住了。
「這,咳咳,這,這個,這是……」
我的國王啊!神的榮耀化身為禿鷹的面貌,降臨到地面,正在我的國王頭上徘徊著。任何的寶石王冠都比不上這光榮之冠!踩著山頂岩石站立著的吉西恩,看起來就像是剛從光榮的七周戰爭里歸來的古代英雄。亞色斯出現在謝魯德亭王子面前時,就是這個樣子嗎?
路坦尼歐大王的血脈還活著,脈搏還在跳動著!
白髮祭司最後終於啪地跪下了一邊膝蓋。他用一種全然放棄的語氣,像咆哮似地說道:「猶如那翅膀所灑落的陽光般正義!王子啊,拜索斯王族乃是人類之王!」
※※※
啪噠!那些雷提祭司中的其中一個,跟著他們的代言人跪了下來。之後,在他旁邊的祭司,還有另一個祭司也跪下了。接著所有祭司們都開始屈膝跪著。最後,那個金髮祭司一副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行為似的表情,也跪了下來。托爾曼。哈修泰爾則是早已經屈膝跪下,不停顫抖著。
「吱咿咿咿咿!」
禿鷹的鳴叫聲清亮到令人覺得刺耳地傳了開來。三十名的祭司全都跪下一邊膝蓋,敬拜著吉西恩。傑倫特用滿是喜悅的聲音,結結巴巴地說:「我們……我們乃是神的所屬……然而,然而我們……我們如果想活在這個世上……我們存在於世上的方式……乃是籍由這身體而活著……。因此……這身體的主人……也就是我,在我的國王所展現的榮耀之前,屈膝跪下吧……。對神奉獻出我們的爰……祈求餘生……對我的國王獻出敬拜……以保名譽。」
卡爾低聲地吐出了呻吟聲。
「天啊!你知道梅達洛的這首詩歌?」
傑倫特點了點頭,對卡爾說:「我是從書里讀到的。」
「啊啊,是嗎?嗯。雷提的祭司們與其說是聖職者,倒不如說是比較像戰士,是吧。」
蒼空下的禿鷹繼續盤旋,畫出光榮的圓。而站在地面山頂上的吉西恩,則是用炯炯的目光,在接受雷提祭司們的敬拜。艾賽韓德、溫柴、還有蕾妮,他們則是一副實在無法理解這情況的表情。艾賽韓德用力拉扯他的鬍鬚,溫柴則是用鼻子哼了一聲。蕾妮圓睜著眼睛,說了好幾次『我的天呀』。他們當然會無法理解嘍。他們一定會無法理解的。然而,不是拜索斯國民的傑倫特何以會理解呢?他只是光以書上讀到的知識,就會理解了嗎?啊,對了。因為他的個性原本就很容易感動。我用力擦了一下越來越熱燙的眼眶。呃呃,真是的。
睫毛刺到眼睛了。所以才會流眼淚嘛。哼!
突然間,我感覺到似乎可以百分之百預言到的事。路坦尼歐大王和亨德列克,對於他們,不管我們知道的是什麼,他們的事迹會永遠感動我們。正如同大王使神龍王屈膝跪下,現在他的後代使三十名的破壞之神的祭司們跪了下來。啊,真是討厭!連鼻子都發酸了。
杉森用顫抖的聲音說道:「唉,唉,這實在是,我心裡不由自主地感動。好想掉眼淚。」
我用哽咽的喉嚨,費力地說道:「你忍一下吧。在這一刻如果流淚的話,是會丟臉丟到後代的。」
「是啊,修奇。我知道。」
杉森一面發出咯咯笑的聲音,一面清了清喉嚨,於是,我就邊流眼淚,同時差點爆笑了出來。吉西恩抬頭挺胸,用禿鷹的眼神低頭看下面,說道:「各位在你們精神支配者的許可權里,獻出敬意。因此,現在各位聽好你們所生所長的國家之王族所說的話!」
「殿下!」
「我會帶這位仕女到克拉德美索那裡。你們要妨礙我和我的朋友們嗎?」
「我們不會妨礙您。」
「那麼,我也對各位的神表示敬意,因此不會妨礙各位。各位可以自行陪侍托爾曼。哈修泰爾大人去找克拉德美索。可是在這過程之中,應該要揚棄對彼此的競爭。為了大陸的善良萬民們!」
白髮祭司深深地低頭,說道:「您這番話的公正更加提高了亞色斯的光榮。」
吉西恩點了點頭。
「我對於亞米昂斯修道院的賢明祭司們……」
「趴下!」
怎麼了?突然傳來了一陣高喊聲。然後吉西恩就舉起盾牌,彎下身子。可是吉西恩的動作在中途停了下來。
「吱咿咿咿咿!」
那隻禿鷹像要撕裂天空般鳴叫了一聲。
「溫柴!」
我被妮莉亞的嘶喊聲給嚇得轉過頭去。我隨即看到溫柴緊皺眉頭的臉孔,還有他稍微高舉的手臂。他的手臂插著一支箭。
「哦哦,可惡……」
溫柴倒了下去。隨即,我就看到他手臂掩護的蕾妮那張臉色發青的臉孔。亞夫奈德趕緊把蕾妮拉起來,同時傳來了吉西恩的喊叫聲。
「Protectfromnormalmissile!」(防護普通射擊武器!)
在此同時,傳來了箭矢碰撞盾牌的猛烈聲音。噹噹!當!空中不斷射出箭矢。可惡!有人正在對我們猛烈射擊!
「趴下!快趴下啊!」
我聽到杉森的高喊聲,急忙縱身趴下。這裡是哪裡?糟糕!這裡是四面八方都沒有遮蔽物的山頂!箭矢再次碰地時,我推測它的方向。箭是從那些雷提祭司們的後面方向不斷飛射過來的。我們一行人趕緊藏身到岩石後面,然後我從岩石一面探頭出來看。
那些雷提祭司們驚慌地轉身。而此時箭還是繼續不斷飛射過來。箭矢無視於那些雷提祭司,只是往我們這邊飛射而來。在我身後的卡爾咬牙切齒地喊道:「該死!是哈修泰爾那傢伙!」
「溫柴,你沒事吧?」
傑倫特的這句高喊聲講完之後,接著便傳來了溫柴滿腹不高興的答話:「怎麼可能會沒事,***。我的手臂都中箭了。」
原來是那個狗屁侯爵,還有他的嘍羅們!那些原本站在我們下方的雷提祭司都慌忙轉身,開始祈禱。隨即,在他們周圍就出現了一道淺綠色的防禦罩,包圍保護著他們所有人。而吉西恩則是站在岩石上面,高舉端雅劍,保護著我們。杉森在地上匍匐前進,爬近溫柴身邊。他很快地拿出匕首,連同匕首劍鞘,整支拿給溫柴。
「咬著。」
溫柴咬住匕首的劍鞘之後,杉森隨即從溫柴的手臂拔出箭來。
鮮血迸濺,沾到杉森的臉,而溫柴並沒有發出呻吟聲。只聽得到劍鞘快斷裂的聲音。
「傑倫特,拜託你了。」
杉森把箭丟掉,又再匍匐爬到岩石上面。而亞夫奈德也跟在他後面,爬了上來。我趴在岩石上,伸出手臂,指出方向。
「在那邊!」
「看不到人!」
可惡!他們是躲在樹林里,朝著山頂射箭,所以看不到那些傢伙。吉西恩放下端雅劍,趴到我們旁邊,箭矢隨即開始不斷從我們頭頂上飛過,有的則是射中岩石之後彈跳上來。咻咻!咻!亞夫奈德露出兇狠的表情,悄聲地說:「他們剛才瞄準了蕾妮小姐。會是偶然的嗎?」
吉西恩趴在地上,用拳頭掩住嘴巴。他一拒絕回答,杉森就喃喃自語地說:「現在不要想了。」「好。那我們要不要逃?」「我不喜歡背後有箭一直射過來。」「雷提的祭司不會阻擋他們嗎?」
亞夫奈德用下巴指了指岩石下面的那些祭司們。他們現在全都聚在一個地方,被一道淺綠色防禦罩包圍著。可是幾乎沒有箭矢朝他們射去。杉森皺起眉頭:說道:「他們原本就是同一夥的,不是嗎?」
真是的!我仔細一想,這是因為剛才一時感動才暫時忘記的事實。亞米昂斯修道院事實上就是哈修泰爾侯爵的走狗。這些人剛才不久前還想要強行搶走蕾妮呢!那麼現在該怎麼辦啊?亞夫奈德用不安的眼神看著那些察司。到現在為止,他們只是站著不動。與其說是因為他們很沉著,倒不如說他們看起來像是在突髮狀況下無法決定如何行動而驚慌著。此時,卡爾匍匐爬到我們旁邊。
「可以確定位置了嗎?」
「根本連頭都無法探出去。」
卡爾隨即皺眉頭說道:「那麼他們應該馬上就會衝過來了。亞夫奈德,請準備一下。」
「咦?啊,準備什麼呢?」
然後箭矢的陣雨就停了。接著從山頂下方傳來了一陣很大的喊叫聲「呀啊啊啊!」
那些戰士們開始沿著山脊衝過來。配備重武裝的戰士們居然能夠敏捷地跑上山來,這實在是像在胡說八道。杉森轉頭看我,說道:「隨便拿顆岩石丟過去吧!」
「……你好像以為我是巨人還是投石器之類的東西,不過那樣做應該會很不錯,但我們還是先等一下吧。」
那些雷提祭司終於有行動了。
「警備狀態!」
那位白髮祭司一面高喊,一面拔出劍來。鏘鏘,鏘鏘!雷提祭司們用一絲不亂的動作拔劍。在淺綠色的防禦罩里,銀白色的劍光簡直令人眼花繚亂。雷提祭司們在一眨眼間每十個人一列,站成三列。
原本直衝而來的戰士們見狀,便慌忙停下腳步。戰士們也是舉著劍,和祭司們形成對峙狀態。兩邊的距離大約三十肘。接著,侯爵從那些戰士之中走了出來。
侯爵的臉可真夠瞧的了。他的眉毛簡直快要直豎到天際了,他的太陽穴不停抖動著。在他蒼白的臉上,眼睛冒出猛烈的火花。侯爵帶著那副異於常人的臉孔,喊道:「你們在做什麼啊!」
那位白髮祭司咬牙切齒地說:「這是我要先問你的話,侯爵。請問你現在是在做什麼?」
「你!是想背叛我嗎?」
「請你說話小心一點。亞米昂斯修道院是以友情來對待侯爵家族的。友情應該也包括制止朋友的過失。」
情況好像轉變到了意外的局面。卡爾一副想要拍手叫好的表情,咧嘴笑著俯視下面。侯爵怒不可遏地說道:「過失?你說這是過失!原來你是想背叛我,所以才對王室的走狗低頭哈腰!」
雷提祭司們的肩膀好像同時都動彈了一下。那位白髮祭司猛然挺起下巴,說道:「我們侍奉的是雷提!」
「那剛才你們敬拜他是什麼意思!」
「雷提並沒有命令我們拒絕俗世王權。正如同那位懂得敬拜神聖的騎士——梅達洛所說過的話:身為神之僕人的我們,接受並服侍身為神之子女的那些世間善民們。」
哈哈!沒想到這個白髮祭司竟有陰險狡猾的時候。這句話豈不正是剛才卡爾說過的話。侯爵咬牙切齒地說道:「那麼你,雷提的祭司們現在是我的敵人,是吧?」
「不,您也是神的善民。我們除了雷提的敵人,不會把任何人當作是敵人。」
「那麼你們給我讓開!我要先解決他們那一行人,再來解決你們的事。」
那位白髮祭司現在雙手交叉在胸前了。袍子的袖口滑落下來,露出和他臉孔完全不配的粗獷胳膊。哇,他的胳膊真的好粗啊!簡直就像是兩根柱子疊在一起。
「我可以請問你打算怎麼做嗎?」
那位白髮祭司的話里有一股明顯的非難語氣,任誰心地再好也能聽得出那種語氣。而哈修泰爾侯爵的心地並不怎麼好。
「我為何一定要說呢?」
「剛才你們拔劍突擊,直衝而來。是打算要攻擊他們一行人嗎?
我話說在前頭,在雷提之劍的面前,絕對無法容許不正當的殺害行為。破壞的權利乃是在於雷提。「
站在侯爵周圍的那些戰士之中開始一陣騷動。他們嘀咕著,覺得情況轉變得很奇怪。破壞之神的祭司們擋在面前,還能夠魯莽衝上去的人,除了那位賀坦特的讀書人和被廢位的太子以外,還有誰能做得到呢?想到這裡,卡爾,我可真是尊敬你!
「如果你要阻擋我,我就不必分別處置你們了!」嗯,令人尊敬的人又增加一個了!真是的。侯爵斷然說完這句話之後,戰士們的臉上現出了驚訝的表情。相反地,在雷提的祭司們之中,反而傳出嘻嘻的低笑聲。就連站在前面的那位白髮祭司,也稍微撇過頭去露出微笑。杉森歪著頭,疑惑地說道:
「那些祭司幹嘛笑啊?」
「可能因為他們很有自信。」
並肩趴在我們旁邊的吉西恩低聲說道:「因為,對這些祭司來說,戰鬥技巧就是他們的信仰,也是他們的祈禱。他們連在夢裡都在鑽研打鬥的技巧,持續戰鬥。所以早上一到就有好幾個人死在床上……,這不是我說的。」
「啊,是。這我知道。」
亞夫奈德搓揉著他的雙手,然後彈了一下手指,說道:「行了。那些祭司們好像要在我們後面幫忙抵擋。雖然這會聽來有些無情,但是,我想,我們就此轉身離開吧。那些雷提祭司在拖延時間的時候,我們去找克拉德美索。」
卡爾皺起眉頭,說道:「如果讓這兩群人發生衝突的話,一定會有很多人死傷。」
「所以,我們更要趕快去。萬一我們成功,侯爵就會束手無策,他就不會再想繼續無謂的打鬥。事實上,現在的情況也是看起來很難打起來。因為侯爵的戰士們在害怕恐懼著。」
卡爾更加皺緊他的眉頭,回頭往後看。在後面,傑倫特已經結束治療,正要把繃帶纏到溫柴手臂上。溫柴面無表情地搶走了繃帶。
「我自己來。」
傑倫特搖了搖頭,把繃帶搶回去,纏了溫柴的手臂。此時,艾德琳匍匐爬到上面來。艾德琳在我們身旁費力地藏身,說道:「托爾曼。哈修泰爾也應該要帶去才對。」
「托爾曼。哈修泰爾?」
「是的。如果考慮到蕾妮小姐被拒絕的情況,托爾曼也應該要帶去才對。」
托爾曼?我低頭一看下面,就看到在雷提的祭司們之間,托爾曼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他看了看侯爵一行人,又再看看自己周圍的那些祭司,露出一副愁眉苦臉的表情。此時,哈修泰爾侯爵抬頭往上看,暴戾地喊道:「吉西恩王子!」
吉西恩震了一下。他想要站起來,但是杉森很快地拉下他的肩膀。吉西恩被杉森緊抓著,用縮著腰的姿勢俯視下面。
「吉西恩王子!你帶著我的女兒!而你這個雷提的臭和尚!你帶著我兒子!你們兩群誘拐犯可真配啊!」
「你說話小心點!」
「請你說話小心點!」
吉西恩和那位白髮祭司同時喊道。吉西恩接著便甩掉杉森的手,猛然站起來。真是的。即使箭射過來,端雅劍也應該會保護他吧。吉西恩挺胸站在岩石上面,對侯爵喊道:「你這個傢伙,**的叛國者!你說誰是你的女兒?你應該問問蕾妮小姐。蕾妮小姐!你的父親是誰呢?」
哦,我的天啊!我緊閉起眼睛,連卡爾也呻吟了一聲。吉西恩,你實在是沒有必要問出這種殘忍的問題啊——蕾妮還是個少女。你一定要叫她在自己父親面前直接否定他嗎?這跟剛才不久前卡爾把蕾妮推到那位白髮祭司面前,是不同的情況啊!蕾妮臉色發白,抬頭看吉西恩。
「那個,那個,吉西恩……王子大人?」
「你說吧,蕾妮小姐!只要按照你心裡所想的說出來就可以!在他面前照實說吧!你的父親是誰……」
蕾妮緊咬著下嘴唇,然後她發狂似地喊著:「不要再說了!」
吉西恩表情慌張地回頭看蕾妮。蕾妮則是用雙手掩住臉孔,啪地一聲,跪了下來。
「不要再說了,拜託。從今以後不要再問了。我的父親,呃呵,我的父親是,我父親是葛雷頓先生。從今以後拜託不要再問這種問題了。呵,呃呵!」
「……蕾妮!」
妮莉亞愁眉苦臉地摟住蕾妮,而蕾妮則是抱著妮莉亞,委屈地哭著:「呃呃呃!呃呃呃!我,我不知道。不要一直,一直要我去認奇怪的父親。我,我的頭腦又不好,一直活得很單純。龍,呃呵!龍魂使這種事情,事實上,我很不喜歡!這種事,這種事我不會!」
「噓……,沒事,蕾妮。噓。還記得吧。你還記得昨天艾德琳說的話吧。亨德列克說了什麼啊?」
「嗚嗚嗚,我不知道!」
蕾妮現在連話都沒辦法好好講,她費力地喘著氣。亂七八糟!
現在情況簡直就是亂七八糟!我不喜歡這個樣子!吉西恩用驚慌的語氣說:「蕾,蕾妮小姐?」
就在這時候,怎麼了?突然間,我感到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覺。怎麼一回事?
好像整個空間全都凍結住了。眼前好像變得昏暗,但事實上,卻是一個非常晴朗的午後。而橫越過這個午後,最先傳來的是禿鷹的叫聲。
「吱咿咿咿咿!」
「咳呃!」
吉西恩突然舉起雙手。他在做什麼啊?吉西恩慢慢地往前傾斜之後,就這麼倒下去了。當!端雅劍掉落到地上,隨即嗡嗡聲就刺耳地響了起來。跌倒在地的吉西恩背上插著一支箭。
「吉西恩!」
杉森尖叫著,拉起吉西恩的手臂。我反射性地轉過頭去。我看到在那下面,侯爵手裡拿著一把十字弓。這個混蛋!在吉西恩讓人看到他的背時,他竟射了一箭!
「你這個狗崽子!你射他的背?」
我立刻舉起身旁的一顆大岩石。卡爾嘶喊著:「尼德法老弟!不行!」
可是已經太晚了。我已經瞄準侯爵丟出岩石了。嗡嗡嗡嗡!岩石發出可怕的聲響,飛了出去,侯爵則是很快往旁邊閃。戰士們尖叫著往後退。
「呃啊啊啊!」
轟隆隆!我看到有個倒霉的戰士被岩石打到,彈了出去。那顆岩石直接輾過了他,然後順著山坡猛烈滾下去。砰砰砰砰!那顆岩石折斷了好幾根樹木之後,消失在樹林之中。我轉頭尋找侯爵的身影。侯爵跪著一邊膝蓋,正在拉著十字弓。可惡!侯爵一面裝填方簇箭,一面舉手喊著:「突擊!敢擋路的全都砍!除了那個丫頭,其餘的全都給我攻擊!」
戰士們一看到倒在地上那人的凄慘模樣,隨即瘋狂地開始衝過來。
「啊啊啊啊!去死吧!」
那位白髮祭司也揮著劍,喊著:「強化防禦罩!在原地不要動!」
嗡嗡嗡嗡!在強烈振動聲音傳來的同時,包圍著雷提祭司們的那個淺綠色球狀體顏色就變得更深了。戰士們揮砍了那個草綠色的半球體,可是劍卻都無可奈何地彈了出來。當!噹噹!戰士們破口大罵,然後立刻轉頭看我們這邊。卡爾一邊拿出箭,一邊喊道:「亞夫奈德!請快阻擋他們!」
※※※
吉西恩!糟糕!
杉森急忙拉起吉西恩,但是他重心不穩,於是就這樣和吉西恩一起跌倒在地。杉森乾脆往後躺了下來。
「呃呃,真是的!拜託幫忙一下,修奇!」
杉森大喊之後,把吉西恩抱在懷裡,危險的是,他的頭朝下,開始滑了下去。他就這樣骨碌碌地滑著!啊啊,這個笨蛋食人魔!他是想把背部的皮磨掉嗎?而原本在他旁邊的亞夫奈德則是跳到岩石一面。我揮砍著巨劍,跟在亞夫奈德後面。
原本在攻擊雷提祭司的那些戰士,得不到任何成果之後,就叫罵著往我們這邊轉過身來。就在他們大喊著想衝過來的那一剎那,亞夫奈德從懷裡掏出了一個白色的東西,往空中一丟。在一片白茫茫散開的粉末之中。亞夫奈德喊道。
「Confuselanguage!」(語言混亂術!)
亞夫奈德把手往上伸出去的那一瞬間,戰士們退縮了一下,可是什麼事也沒發生。真是的,亞夫奈德?這是怎麼一回事啊?從後面跟著跳上來的溫柴,用可怕的眼神瞪了一眼亞夫奈德,但是亞夫奈德只是表情疲憊地流著汗,低頭看那些戰士們。什麼事都沒發生之後,那些戰士就用兇悍的眼神,盯著亞夫奈德。其中一個看起來特別粗暴的戰士喊著:「吧打,情留下手要不!」「么什說你?」
那,那些戰士是從國外引進的戰士嗎?不,好像不是。因為喊完之後就直接想要衝過來的那個戰士,一聽到自己講的話之後,驚訝到眼睛都快迸出來了,然後他就停在原地了。溫柴的眼皮不停在眨動,亞夫奈德的嘴角則是稍微上揚著。
「么什說在是在現你,等等?樣這成變么怎話的我,咦?」
「法魔是!了身附法魔被們我!」
此時,亞夫奈德把頭稍微往後轉過去,喊道:「吉西恩先生呢?有辦法帶他走嗎?」
哎呀,對了,杉森和吉西恩呢?我撿了另一顆岩石之後,往後回頭看。我可以清楚看到艾德琳從跌倒在地的杉森手中,輕輕舉起吉西恩,抱在她懷裡。她的手移到吉西恩的背部,拔出了方簇箭。吉西恩的身體抖動了一下,然後就直接整個頭倒向艾德琳的胸前。哎呀!
他死了?艾德琳就這麼抱著吉西恩,撫摸他的背。而在她旁邊的傑倫特則是對上面喊著:「現在無法移動他!」
亞夫奈德緊咬著嘴唇,卡爾則是拉滿弓,喊道:「真是糟糕!溫柴先生!尼德法老弟!快拖延時間!亞夫奈德先生!繼續混亂他們!」
此時,在下面的那些戰士們終於不再那麼驚慌了,他們丟棄了言語這種東西,開始沖了過來。咚,卡爾射出去的箭打掉了一個戰士的頭盔,而在這時候,亞夫奈德慌忙將一隻手放進懷裡,用另一隻手在空中畫圖案。我把手上拿著的那顆岩石丟出去,立刻環視周圍地上,不過,那卻是最後一顆岩石。因為這裡是山頂的關係,並沒有很多岩石。***!該丟什麼呢?此時,溫柴一面看下面,一面嘻嘻笑著說道:「他們話都說不好了,遺言一定也沒辦法留了。」
他只留下大喊聲音,就像閃電般快速縱身一跳。溫柴!你瘋了嗎?溫柴把劍直豎在胸前,直接就往前沖了。鏘鏘鏘!第一次衝突。
最前面跑來的戰士不慌不忙地接招。但是溫柴把被纏住的劍往旁邊用力一壓,直接膝蓋挺直,揮砍到對方的心臟。好可怕的招式!對方發出斷氣的聲音,就垂下腰了。在他後面,有另一個戰士高喊著直衝而來。可是溫柴沉著地抓起倒在地上的那個人領口。
「呃嗚!」
溫柴把他當作盾牌,抵擋後面衝過來的攻擊。從後面攻擊的那個人眼睛睜大的那一瞬間,溫柴把手中的那個人往前伸出去。死了的人和還活著的人撞在一起跌倒在地,溫柴往旁邊輕快地移動。我看到這一幕,嚇得膽戰心驚,耳朵則是聽到亞夫奈德的大喊聲:「修奇!你相信我,你也往前跑過去!」
「下次你叫我儘管跑就可以了!」
我直接縱身一跳。哦,真是的!我該相信亞夫奈德到什麼樣的程度?到底他會怎麼做啊?那些戰士們以可怕的氣勢衝上山嶽。我要跑到這麼多的戰士面前,我瘋了嗎?還是亞夫奈德瘋了?在風掠過我臉頰,大地接近我腳底的這段短暫時間裡,我心裡湧現出非常多的想法。我可以清楚看到那些戰士們的臉孔,還有那些被草綠色防禦罩包圍,看著戰士們經過他們奔跑而去的那些雷提祭司們的臉孔。
我站在直衝而來的那些戰士的正前方。戰士們喊著:「了見不他!」。
「啊里哪在他?」
這到底是什麼意思?不過,真是怪了!他們並沒有正眼直視著我。我在直視他們的眼睛(坦白說,是非常害怕地看著),可是他們卻沒有辦法把目光集中到我身上。他們……看不到我!原來是隱形法術!我原本想轉頭向亞夫奈德眨一眨眼睛,但是察覺到他會看不到,所以改而彈了一下手指。
「好,紳士們!我會讓你們非常痛!」
那些戰士們一聽到我的聲音,露出害怕的表情,我則是看著他們的表情,覺得相當得意洋洋。接著,我立刻抓起最靠近我的一名戰士的腿。那些戰士們看到他們同伴突然倒吊著,都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我不管那個被提起來的人抗議著『啊啊呃!啊命救!』,就朝著他旁邊的那人丟了過去。
「啊啊啊!」
那些戰士們有些人頭破血流,有些人腳被折斷,亂成一團,然後飛奔著散開。我直接跑了起來。可是有一個沒跌倒的戰士卻瘋狂地揮劍,害我差點就人頭落地。呼哇,這個傢伙!我揮砍著巨劍,開始把那些戰士們的武器給打掉。
嗚呃,呃啊啊!那些戰士們尖叫著,手中的劍紛紛落地。不管他們握劍握多緊,從看不到的角度被攻擊,很難守住自己的劍。而在稍遠的地方,有另一群戰士們正在費勁抵擋溫柴的攻擊。卡爾從上面大聲喊著:「尼德法老弟!你去當溫柴的影子!」
我聽了這句相當文言的吩咐之後,就跑去付諸實行!我走近和溫柴正在擊劍的一名男子背後,踢了一腳對方的後腿。那個男的猛然倒下,溫柴於是踢了他的下巴,並且把劍刺向那個人後面的男子。我和溫柴聚集在同一個地方之後,卡爾立即開始射箭。咻咻咻!
「啊!箭是!頭低快!」
那些戰士們嚇得趕緊彎腰低頭。我看到這一幕,嘴巴張得大大的,但是溫柴在這個時候還是不停砍倒對方。真是瘋狂!這是人嗎?
他朝著眼前的男子刺進他的胸瞠,順著拔劍出來的動作,直接往旁邊一砍,彎腰避開相反方向的攻擊之後,直立腰身,踢了對方的下巴,在凄切慘叫聲傳來的同時,他朝著搖晃身子的對方又再刺一劍。在霎時之間,溫柴周圍的男子就倒了三個。溫柴像水漏出來那樣輕悄地溜出那些人身旁,隨即就有三具屍體一個接著一個地疊了起米。我忍無可忍,大聲喊著:「溫柴!適可而止!如果這是在展現實力,沒有殺死也……」
啪!我的下巴傳來一股強力撞擊的感覺,同時腦袋一片空白。
到底我失去神志多久呢?可是溫柴的話馬上傳來,由此看來,失去神志是極為瞬間的樣子。
「閉嘴。因為這是我的生命,又不是你的生命。」
溫柴留下這句話,很快地從我旁邊經過。然後,就立刻從我背後傳來了慘叫聲和肉被撕裂割開來的可怕聲音。可是我連想轉頭都無法想,只是茫茫然地站著。
剛才溫柴打了我的下巴,而且閃過我,走了過去。難道他可以看得到我?不過,這不是最重要的問題,這個疑問暫時被擱在我腦海里的一角。
「因為這是我的生命,又不是你的生命。」?
也就是說,溫柴現在是一邊想著死亡,一邊打鬥的啰?並不是因為他的那身好功夫?可是我卻不曾那樣想過死亡。因為死亡對我來說是很平常的事。自從我母親死後,賀坦特的空氣之中,所有的死亡,都是很尋常的插曲。
「你沒有死的權利!因為你自己想要活下來!」
我不知道我是先大喊出來,還是先轉身過去的。不過,我轉身之後,就朝著一個被我這聲半空中傳來的高喊聲給嚇到的戰士揮了一拳,我這才發現到我好像是這樣喊的。正確擊中的時候,也就是,攻擊力道正確地停在目標物的時候,破壞力最高,這是賀坦特警備隊長杉森。費西佛的證詞,按照這證詞而被打到腹部的那個戰士就連尖叫也沒能喊出來,就直接撞倒後面三、四個戰士,然後彈飛了出去。溫柴則是抓了另一名男子的頭髮,使他脖子往後傾,同時鉤住他的腳。
溫柴冷酷地說道:「生的權利就是死的權利,笨蛋!」
「我當然知道這個道理,不過這不是我的方式!那種方式太悲哀了!」
腳被鉤住的男子跌倒在地,溫柴則是跳過那個跌倒的男子,在他腹部插了一劍。那個男子痙攣一下之後就變得僵硬了,溫柴則是沖向另一名男子,喃喃地說道:「我不曾要你把它當作是你的方式。」
「好,太好了!那我給你看看賀坦特的方式。喝啊啊啊啊!」
我在傑米妮死後,裝出一副完全忘了傑米妮的模樣,坐在馬車頂上,而你雕刻了一個傑米妮給我。哈哈!這就是你和我之間的差別啊。有一名男子突然沖近我。他的劍在扑打看不見的對手,動作可以算是非常快速,他飛沖而來。可能他是看我的鞋印或者氣息。可是他動作還是不夠利落,我踢了一下他露出空隙的胸口,那個男的就口吐白沫倒了下去。溫柴,你知道嗎?我為何一定要這樣喊?
「去死吧!」
如果我沒有準備好去死,就無法強要對方去死。這就是賀坦特方式。此乃是愚蠢的賀坦特子爵大人所管轄的愚蠢賀坦特領地的愚蠢賀坦特男子們的方式。但是你說的也對。殺死對方,我才能活,是這個意思吧。
什麼!我為何要讓你知道這個?在這緊張的戰場上!因為,我處於生氣的狀態下,所以我希望全部的人都給我閃開!
「請全都放下武器吧!」
那位白髮祭司的高喊聲響起。這強烈的命令句時機抓得真准。
打鬥真的就停住了!即使沒有任何人放下武器。
溫柴站在他自己的那些戰績之中,舔了一下嘴角的血。那並不是溫柴的血。那些戰士們無法接近溫柴的身邊,只好排列成半包圍他的形狀。可是他們因為看不到我而更加害怕。我靜靜地走近溫柴的身邊,然後靠在他耳邊說道:「我在這裡。」
溫柴一動也沒有動。此時,一直站在稍遠位置的侯爵發出怪聲。
「咿咿咿!這些笨蛋,你們是聽命於誰啊!」
侯爵直接舉起十字弓。溫柴便開始往旁邊輕輕移動。他好像移動得很慢,可是怎麼其實速度蠻快的?好,等等!如果溫柴閃開了,我就變成箭靶了!可是在下一刻,傳來了一個奇怪的噪音,同時聽到侯爵的慘叫聲。
「哇啊啊啊!」
當!侯爵丟下十字弓,往後退了好幾步。倒在地上的十字弓弓弦斷了,原本搭在上面的方簇箭則是胡亂彈射了出去。侯爵的手被斷掉的弓弦打到,他抓住那隻手,瞪著雷提的祭司們。
原來是那位白髮祭司。
他舉起右手,叫侯爵不要動,臉上流著汗水站在那裡。站在他旁邊的其他祭司們驚嚇地說道:「雷提之口啊!您這是在做什麼?」
那位白髮祭司不做回答,一直盯著侯爵,而侯爵則是咬牙切齒地拔出了劍。
「用破壞的權能來危害自己性命的一群笨蛋!你毀了什麼啊!」
什麼意思啊?白髮祭司舉起了左手。在那一瞬間,戰士們和我們這些在周圍的所有人全都閉嘴說不出話來。
白髮祭司的左手小指不見了。應該要有手指的那個位置上,像是才剛切斷似的,不斷湧出熱燙的鮮血。那些戰士們發出了呻吟聲,而溫柴則是稍微搖了搖頭。雷提的祭司們紛紛開始翻找行囊,找出藥瓶和繃帶之類的東西。可是有沒有人好心一點,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哈修泰爾侯爵簡直就像是決定要示範用目光殺人的方法。他用憤怒的眼神瞪著那位白髮祭司。我可以很清楚看到他那握劍的手動了一下。可是白髮祭司苦笑著說道:「如果放棄我一隻手,我甚至可以殺了你。」
侯爵的手不再移動了。雷提的祭司們在包紮白髮祭司的左手時,白髮祭司還是要侯爵定住目光,靜靜地說道:「這很簡單。我只要破壞你的腦部就可以。事實上,不用一根手指,只要犧牲一個手指甲就會有很多方法可以殺死你。例如在心臟戳一個洞,或者除掉你的骨髓,這都是可以做得到的。剛才我太急,無法做出那麼正確的動作,不過,現在不論什麼程度,我都可以做得到。
侯爵像是在咆哮似地答道:「你以為我會相信這種胡說八道的話嗎?我可不是那種懵懂小孩,會害怕破壞之神的恐怖。我很清楚,不管是多厲害的雷提祭司,看不見對方體內的內臟,就會難以去破壞內臟。」
白髮祭司欣慰地點了點頭。
「是啊,當然。可是……,你要不要試試看你的這種想法?我倒是有意想嘗試看看。因為,即使我失敗了,也只是沒了一個手指甲。
可是你身體里的某一部位恐怕就會被破壞了。就算不是我要攻擊的那個部位,某個部位也一定會沒了。如果你夠幸運的話,我用手指甲應該就可以讓你少了盲腸。如果你沒有什麼好運,我用眼睛應該就會讓你沒了一節脊椎也說不一定。如果你滿是惡運,說不定會沒了睾丸。哈哈哈。你要不要試試你的運氣啊?「
白髮祭司冷靜地說完了這番話,但侯爵只是咬牙切齒,並沒有答話。如果是我,我才不會去嘗試可能會失去睾丸的試驗……,咳嗯!
哼嗯。呃,不管怎麼樣,那位祭司正如同杉森所說的,以一個聖職者的語氣而言,他講話實在是有夠水準。白髮祭司咋舌說道:「唉。我為了破壞小小的一條弓弦,竟然讓一根手指沒了,真是惋惜啊!不管怎麼樣,請不要隨便輕舉妄動,侯爵。」
德菲力的祭司擁有岔路的權能。那麼,難道這就是雷提祭司們的權能?侯爵雖然痛恨地咬牙切齒,但還是一動也不動。這時候,白髮祭司很快地說道:「雷提之劍們,你們阻擋在這兩群人之間。有人移動就攻擊那個人。還有,上面的巫師!我會擔保安全,所以請你讓那個少年完全現身吧。」
從後方傳來了亞夫奈德猶豫不決的聲音:「那個,嗯,你可否以雷提之名發誓?」
「可以。從現在起,在這裡的人類之中所引發的所有爭鬥行為乃是對雷提的挑戰,無法抵擋爭鬥乃是雷提之恥。這樣行了吧?」
「是,我答應你。」
亞夫奈德的聲音傳來之後,過了一會兒,人們的目光就全都聚集到我身上。哇!我突然覺得很不好意思!我站到溫柴身旁,雷提的祭司們則是一個個移動,擋在我們兩個和那些依舊還站著的戰士們之間。無法站著的戰士們則是倒在地上呻吟著,或著搖晃著想要站起來。溫柴低聲對我說話。那聲音小到就連在他身邊的我也快聽不到了。
「我們退到大伙兒那裡。修奇。」
我原本想點頭,但是作罷,只是往後退。侯爵的戰士們動了一下,雷提的祭司們則是皺了皺額頭。不過,沒有任何人敢有阻止的念頭。三群人聚在這裡,主導氣氛和行動的人一直在更換,在這種情況下,看起來似乎沒有人能夠判斷該如何做。所以,我和溫柴不受任何妨礙地往後退了。
然而,侯爵卻好像帶著一種信念:不管周圍的氣氛如何,自己想做的就去做。他這種信念可真是值得敬賀啊。
「你們停下來!」
「你要給我多少啊?」
我很快地回答,侯爵雖然非常憤怒,但是雷提的祭司們卻露出了微笑。
「你說什麼?」
「我沒有理由聽命於你!我如果聽你的命令,你要給我多少錢啊?如果是比那些雞腦的戰士還要低價,那就不行了!」
接著我看到有個祭司忍不住笑了出來。侯爵用怒氣騰騰的表情瞪了山上一眼之後,他向白髮祭司喊著:「你到底想怎麼樣!你說出你的想法。我現在一定要問你,如果你說的理由不合我意,我就要依我的意思來做了。你是不是即使死了也要阻擋我?」
白髮祭司撫摸他已經包紮好的手,說道:「我現在當場也是非常強烈地想要阻擋你,侯爵。」
「你說什麼?」
「你甚至要把他們一行人全都殺死,如果這樣讓你得到克拉德美索,你擁有那頭深赤龍,我不知道你會做出什麼事來。侯爵,對於不懂得約束自己的人而言,會連普通人也無法約束,這是你應該考慮到的道理,不是嗎?」
「你!你現在是在輕視龍魂使的家族嗎?你這個臭和尚,竟敢說哈修泰爾家族不懂得如何管理龍魂使?」
「我就是這麼想。」
哈修泰爾侯爵氣呼呼地和白髮祭司爭吵,在他們兩人發生爭吵的時候,溫柴和我已經又再回到山頂了。在山頂上,卡爾和亞夫奈德高興地來接我們。白髮祭司說道:「你的家族是懂得如何管龍的龍魂使家族。可是在我看來,你實在不會管龍。卡賽普萊被派到打不過的龍那邊,變成生死不明,基果雷德則是讓它跑掉了。如果是我,我會把基果雷德派去對付阿姆塔特,卡賽普萊則是補基果雷德的空缺。」
侯爵的表情並沒有任何變化,但是到目前為止,從原本一直緊皺眉頭變成面無表情,這就已經說明了很多事。雷提的祭司們仍然還是一副嚴謹的表情,但是他們嚴謹的表情不斷在侯爵與白髮祭司之間游移之後,嚴謹的氣氛就被稀釋了許多。卡爾發出呻吟聲,說道:「原來如此……,沒錯!卡賽普萊當然難以對付夕陽的監視者阿姆塔特。如果用比較安全的方法,就應該如他所說的,這樣會好很多。」
啊?真是的。難道我們應該要感到自豪嗎?『國王的龍居然只能當做是我們故鄉的龍在吃早餐前的運動工具,哈哈哈哈!』呃呃。
現在我想一想,阿姆塔特竟然也令我感覺像是故鄉朋友般。這種情感好像太不像話了。
白髮祭司繼續說道:「很驚訝嗎?你一定不相信這是一個披著祭司袍子的武士的想法。事實上,這是高階祭司的想法。」
「是那個傢伙!」
侯爵發出咬牙切齒的聲音,雷提的祭司們則是激動得漲紅臉孔,看著白髮祭司。白髮祭司說道:「是的。在我出發之前,高階祭司秘密地把我找去。」
「他胡謅了什麼?」
「請你說話小心點,侯爵。高階祭司只是叫我不要太過相信你,要我依照自己的判斷來行事。而且當時他告訴我一件重要的事實。
那時候我不知道他為何要說那種話,不過,現在我已經很正確知道了。「
「什麼啊!」
「他一邊祝福我們的旅行,一邊如此說:」托爾曼。哈修泰爾和克拉德美索締結契約是很重要的事。在拜索斯沒有任何一條龍的情況下,更是如此。希望各位的旅程有雷提的祝福相伴『。這看起來是很簡單而且單調的一番話,不是嗎?可是現在我知道他在這單純的話語之中,放了重要的含義在裡面。就是』現在的拜索斯沒有任何一條龍『的這句事實。」
07
嗒嗒,什麼聲音啊?我回頭一看,亞夫奈德和卡爾的額頭都變紅了。兩個人好像都太用力敲額頭了。啊,對了!吉西恩呢?我去看看。現在雷提的祭司們會抵擋住那些戰士,所以即使沒有我這個蹩腳武士,應該也沒關係吧。
我轉身走下去,到了我們一行人所在的地方。大伙兒現在圍成一圈聚在一起,我探頭看中間,就看到吉西恩的憔悴模樣。他趴在地上,而艾德琳正用她的大手撫摸吉西恩的背。妮莉亞和蕾妮互相緊緊摟住,用擔心的眼神在看著吉西恩被治療;艾賽韓德則是緊皺著眉頭,一下子握緊拳頭,一下子放開拳頭,如此反覆不已。我看了看傑倫特,問他:「怎麼樣了?」
「不太好。」
糟糕!他好像不想講太多。而且他不是別人,是傑倫特。杉森一副岩石般的僵硬表情,緊抓著吉西恩的腰部。艾德琳則是一直滴出汗來,她的手中正在散發著一道很強的光芒。
「呃嗯……」
吉西恩吐出了一陣呻吟聲。接著,我就突然看到了我們之中動作最靈敏的人,以及動作第二靈敏的人。
「怎麼樣了,吉西恩!」
動作最快的艾賽韓德趴到吉西恩身旁,像是快親吻下去似地貼近他的臉,焦急地喊道。而第二快速的妮莉亞,則是趴到艾賽韓德的背上,俯視吉西恩。吉西恩的頭一面顫抖著,一面抬起來。他的嘴巴動了一下。
「……鷹呢?咳,咳!」
什麼意思啊?大伙兒不解地搖了搖頭。此時,蕾妮急躁地喊著:「禿鷹?你是指禿鷹嗎?」
什麼?禿鷹?啊,對了!禿鷹到哪裡去了?大伙兒現在全都伸長脖子開始盯著天空。妮莉亞喊道:「在那裡!它在那裡盤旋著!」
我一看妮莉亞所指的方向,可以看到在非常高的地方,有一黑點在不停轉圓圈。妮莉亞又再用她的下巴,戳到艾賽韓德的背上,對吉西恩說道:「請不要擔心。現在它在上面盤旋著,吉西恩。禿鷹正在俯瞰著王子!你一點都不必擔心,」
吉西恩的表情稍微開朗了一些。
「真……的嗎?咳!我應該要起來……,向亞色斯……,咳!」
我用高興的表情看了一眼艾德琳。可是艾德琳只是面無表情地舉起手來。她把手一拿開,我就看到吉西恩的背上已經沒有傷口了。只是皮膚變得有些淡藍色。難道沒有痊癒嗎?艾德琳說道:「治療已經結束了。吉西恩。你能夠起得來嗎?」
吉西恩伸出雙臂。令人意外地,他居然能用手臂撐著地面站起來了。然後,杉森扶著他,吉西恩才勉強坐了起來,他問艾德琳:「咳!現在都沒事了嗎?」
艾德琳帶著一絲微笑,說道:「我已經盡全力治療,傷口現在已經沒有大礙了。可是你現在必須找一處安靜的地方療養。不能繼續旅行。」
吉西恩用手掩住嘴巴,沉思了一下。
「咳!咳嗯。既然治療已經結束了……,雖然不能像療養那樣快速恢復體力,但是,咳!只要我小心移動,應該就可以了。不是嗎?」
「接下來的路程會有可以小心移動的機會嗎?」
「你說的也是。治癒之手啊,咳。」
艾德琳轉頭對艾賽韓德說:「我負責背他。因為,他的體格只有我能擔當得了這個工作。離這裡最近的地方是矮人的村落,所以艾賽韓德先生如果能帶領我去,就沒問題了。各位則是請再繼續前進。」
艾賽韓德摸了摸鬍鬚,說道:
「可是,我們後方有那些讓人看了不高興的傢伙。這裡又是山上,所以要找其他的路回去,並不是件容易的事。」
啊,糟糕。有侯爵的那些戰士們在後方。我們用不安的眼神抬頭看山頂。在這個位置,除了看得到卡爾、亞夫奈德和溫柴的背,看不到其他人。而越過山頂,那位白髮祭司和侯爵好像還在進行一場舌戰,不過,我聽不清楚他們在說什麼。現在要怎麼讓吉西恩抽身離開這裡呢?
吉西恩突然站起身子。艾德琳則是驚訝地抬頭看他。
「吉西恩?」
「咳咳。反正在這個地方……,我們無法逃走。呼嗚,呼嗚嗚。」
吉西恩氣喘吁吁地喘氣之後,才沉著地說道:「我必須繼續再走下去。艾德琳。咳,克拉德美索的事應該會在今天,最晚明天之內就會結束。而等到所有事情解決之後,侯爵就不會再妨礙了,咳!我可以和各位一起回去。」
「可是……」
「現在這個方法應該算是上策。」
吉西恩現在舉起脫下來的甲衣。杉森趕緊拿著他的甲衣,幫他穿上,此時,吉西恩沉著說道:「我不會有事的。因為,再晚也只是到明天為止。而且,咳!說不定這聽起來很可笑,但是,我因為有禿鷹在看著,所以應該不會有……,不支倒地的事。」
艾德琳皺著眉頭,抬頭望了一下天空。禿鷹仍然還是在盤旋飛著,然後艾德琳沉重地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
杉森想要扶著吉西恩的腰,可是吉西恩靜靜地把杉森推開。
「我沒關係。我又不是傷到腿。咳,咳嗯。修奇?侯爵和雷提祭司們現在怎麼樣了?」
「如同你所聽到的,他們繼續在爭吵中。可是,你真的沒關係嗎?」
「我沒事。那麼……」
吉西恩先是思考了一下。他的臉都發白了,呼吸聲音夾雜著水滾開的那種咕嚕聲。妮莉亞愁眉苦臉地看吉西恩,可是吉西恩的臉上面無表情。過了一會兒,他開口說道:「好。我們就這樣出發吧。」
「咦?」
吉西恩把標槍又再像手杖般拿著。
「我們就這樣出發吧。反正我們的目標是那個方向。咳。修奇,你去向上面的那三個人說,要他們不被發現地離開那裡。出發吧,各位。」
「啊,什麼。吉西恩……」
吉西恩不顧艾德琳的挽留,看也不看大家一眼,就直接開始走了起來。杉森和傑倫特驚慌地想去扶他,可是吉西恩堅持靠自己的腳走路。真是的!背部被方簇箭射中的人怎麼還這麼固執?妮莉亞和蕾妮擦了擦眼角的淚,跟在他後面,艾賽韓德則是吐出『嗯!』一聲呻吟,就跟著走了。艾德琳對我說:「你去告訴上面的那三位,請他們小心悄悄離開那裡。可是最好不要讓侯爵或那些祭司們追過來,所以請他們想想有沒有方法可以拖延。」
「我知道,那我過去了。」
艾德琳跟在大家的後面走了,而我則是轉身,面向山頂。在山頂那邊,卡爾正在俯視著我。我一爬到岩石上面,卡爾就低聲地說:「現在怎麼樣了,尼德法老弟?」
「吉西恩應該要好好靜養才可以。但是現在無法抽身離開,所以他說他要等事情結束之後才休息。」
「抽身離開……?啊,對。有侯爵和那些祭司們在。」
「是的。所以大伙兒決定趁著那些人在打鬥的時候,直接去找克拉德美索。可是有辦法讓他們不跟來嗎?」
卡爾轉頭俯視下面。下面仍然還是祭司們和戰士們在對峙著,而在他們之間,那位白髮祭司和侯爵你來我往地在講些兇悍的話。
「我無法繼續聽你講這些廢話。馬上給我讓開!」
「請你先回答我的問題!你分明一直在減弱拜索斯的戰力,剛才甚至還毫無理由就攻擊吉西恩王子。」
「可惡的傢伙!亞米昂斯修道院何時開始變成王室的走狗了!」
那位白髮祭司大口喘氣,因此停頓著,但是他周圍的其他祭司們卻直接舉起劍來。他們劍鋒指著侯爵,兇悍地喊道:「請注意一下,侯爵!侮蔑雷提者至今還沒有任何人可以存活!」
「你們希望不注意言詞而被殺的名單里,寫上你們的名字嗎?」
侯爵正想要激動回答的時候,那位白髮祭司舉起手來。隨即,原本激動得想衝去的那群祭司就放下了劍。然而,他們的可怕表情還是讓那些戰士們為之生畏。那位白髮祭司一個深呼吸之後,說道:「沒錯。我們曾經是你的走狗。」
那些祭司們驚訝地張大嘴巴。
「雷提之口啊!」
「我今天已經說過很多遍了,閉上你們的嘴巴!誰是代言人啊,」
那些祭司們雖然變得一副無法忍受的表情,但是那位白髮祭司很快地說道:「我這句話可能會引起軒然風波。但是,我在雷提面前可以光明磊落地說:亞米昂斯修道院曾經是侯爵的走狗。我們私自保護國王的犯人托爾曼。哈修泰爾,和國王對立。沒錯。我說這是叫做私自。
因為這並不是雷提的旨意。「
托爾曼。哈修泰爾還是夾雜在那些祭司之中。他在這股逐漸變得險惡的氣氛中,看起來像是那種露出想要昏厥的表情,卻不敢採取行動之人。那位白髮祭司說道:「可是『我』再也不會是你的走狗了。」
「是嗎?」
「沒錯!我只信奉雷提,歸依雷提教壇。這才是歸還到我的本位!我從現在開始,只依循雷提旨意來行事,我這樣做是任何人,甚至是神也不能有異議的!」
那位白髮祭司對萬人、神還有全世界的宣言一結束,侯爵便冷冷地說道:「你指的那個不像話的雷提旨意是什麼?」
「就是阻止你。」
「你怎麼知道那是雷提的旨意?」
「剛才不久前,我看到在吉西恩殿下的頭頂上,一隻禿鷹飛到這片蒼空時,我就從雷提那裡得到能夠區別正義與不義的力量。」
哈修泰爾侯爵一面咬牙切齒,一面低聲說道:「你的意思是,你透過王室的襯光,要向昨日的主人張牙舞爪,是吧?」
「什麼話!」
年輕的祭司們又想要進入發狂的狀態。但是那位白髮祭司舉起手來阻止,說道:「你說的昨日主人這幾個字眼,我並不反對。因為,正如同我剛才說過的,修道院確實是在做哈修泰爾家的走狗行為。而對所謂的張牙舞爪的問題,確實是這樣沒錯!我現在會請示殿下,看要如何處置你。因為你不是雷提的反叛者,你是王室的反叛者,所以我會尊重王室的意思來處置你。」
哈修泰爾侯爵的臉如今與其說是人類的臉,還不如說變得比較像半獸人的臉。可是這事該怎麼辦?那位白髮祭司應該要請示的王子,在很久之前就已經溜掉了。那位白髮祭司直接轉身,向我們說:「我想要請問殿下。看要如何處置哈修泰爾侯爵。」
卡爾皺起眉頭,說道:「殿下他……,因為負傷,現在無法站起來。」
「糟糕!情況很危急嗎?」
卡爾稍微皺了皺眉頭,很快地說道:「殿下他背部中箭,情況當然不會很好。而且雷提的祭司啊,你有必要向王子大人請示嗎?侯爵他是攻擊拜索斯王子之人啊。」
卡爾如此說著,伸出手指,指著侯爵。而侯爵則是一副不高興的表情,瞪著卡爾,白髮祭司點了點頭。
「你說得很對,賀坦特大人。那麼現在我向各位弟兄們詢問。」
白髮祭司環視其他祭司們。那些祭司們個個都表情僵硬地迎視他的目光。
「我的意思已經講得很明白了。我們教壇的恥辱,是無可否認的,這是恥辱。雷提的祭司們只對雷提奉獻出聖潔之身,只對雷提的敵人瞄準勇猛之劍。可是我們卻忘了這最基本的道理,做出了侯爵的走狗行為,保護他的兒子,不僅如此,我們剛才還準備攻擊王子一行人。我現在坦承並且反省這過失。而且我要改正這過失。你們的想法如何?」
祭司們先是不做回答。正當不安的寂靜氣氛逐漸升高的時候,那名金髮祭司緊咬了一下嘴唇,說道:「我們應該要遵從高階祭司的意思,高階祭司曾經暗喻過侯爵的罪過。我們應該要像信奉神一樣,尊敬高階祭司,這是當然之事。」
白髮祭司緊握住拳頭,說道:「即使是高階祭司本人,也會認為他有罪!侯爵用不肖的野心,動搖了拜索斯的安危,這是不容原諒的!因為,這不僅威脅到拜索斯,還威脅到住在這塊土地上的神之善民們!」
那位金髮祭司點了點頭。
「我的想法很簡短。雷提之口啊。您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隨即,其他祭司們也全都點頭同意。哼嗯。這些人決定行動決定得好快!他們很少會有異議!那位白髮祭司轉過頭去,對侯爵說:「請命令你的戰士們丟下武器吧。我們要逮捕你,然後把你交給國王來處置。國王一定會處罰你攻擊吉西恩王子的罪行。」
侯爵低聲地答道:「你都啰嗦完了沒?」
「你說什麼?」
「我是問你,都啰嗦完了嗎?」
「……如果都啰嗦完了呢?」
侯爵點頭說道:「俗話說,狗亂吠不會招來禍事。因為這是它們原本的天性使然。但是人類如果亂吠,就可能會倒大霉了。」
「你是想說什麼……?」
那位白髮祭司沒有辦法把話說完。
因為,突然間發生了一件萬萬沒想到會發生的事。
「小心!」
亞夫奈德雖然大叫了一聲,但為時已晚。我還聽到溫柴咋舌的聲音,大到簡直令人覺得可怕。卡爾像是想要往前衝過去似地,動彈了一下。
「請不要亂動,祭,祭司大人。」
真是的,可惡!不知何時,托爾曼。哈修泰爾竟然走近了白髮祭司背後。
他從背後緊抓住白髮祭司,在他脖子上抵著一把匕首。剛剛為何我們都沒有想到這傢伙呢?因為他一直不停發抖,什麼動作也沒有,我們才會對這傢伙毫不注意。可惡。
「你這個混蛋傢伙!」
那些祭司們一面大喊,一面用劍指著托爾曼,可是托爾曼用害怕的語氣,尖銳地叫了出來:「你,你們不要動!不然我要割下去了!」
糟糕。這根本不是警告,而是發狂啊。可是這卻更加令人害怕。
托爾曼滿是膽顫心驚的樣子,不停顫抖著緊抓住白髮祭司,一個非常激動的十五歲少年的手上握著匕首,這種情勢是任誰也無法圓融解決的。
「退到一邊去,我叫你們退到一邊去!」
祭司們一聽到托爾曼的兇悍高喊聲,全都緊張萬分地往後退了一、兩步。可是托爾曼還是渾身顫抖,繼續喊叫著:「不,不要靠過來!還有,還有你們的權能,不可以對我用那種權能!我是龍魂使!是龍魂使!你們不可以讓我,讓我受傷!有克拉德美索!克拉德美索需要龍魂使!所以說,讓我,讓我受傷,那是……」「不要再說了。托爾曼。」
要不是侯爵平靜地說出這句話,托爾曼恐怕會一直說個沒完沒了。托爾曼緊閉著嘴巴,直打哆嗦,並且更加用力抓緊白髮祭司。
哼!綁架犯居然比被綁架的人質還要害怕!侯爵一副冷峻的表情,走了過來,可是祭司們卻都無法有動作。托爾曼的手嚴重顫抖著,連距離很遠的我們也看得到,白髮祭司的臉都皺了起來,他看著侯爵走向他自己。侯爵走到白髮祭司的正前方,用仁慈的表情說道:「辛苦你了,托爾曼。」
然後他立刻把手一揮。啪,這響聲簡直大到都能聽到迴音。白髮祭司的臉頰一下子變得好紅。
「亂吠的狗下場只會挨打,臭和尚。」
白髮祭司眼神兇悍地瞪著哈修泰爾侯爵,其他祭司則是發出呻吟聲。可是他們好像都拿托爾曼沒輒,沒有人敢動。這下糟了!侯爵說道:「全都放下武器!」
祭司們立即露出像是反抗的眼神,瞪著侯爵。侯爵疾言厲色地想再喊叫的時候,亞夫奈德咬牙切齒,低聲說:「真是傷腦筋的局面,怎麼辦才好?」
「不說一聲就走人吧。」
「咦?」
卡爾直接就轉身,說道:「那些雷提祭司如今已經無法牽制侯爵了。而我們也是一樣。
現在惟一的方法,就是我們先到克拉德美索那裡。必須儘速動身……「
「請射箭吧。」
溫柴這低沉的聲音緊抓住了卡爾的腳步。卡爾一副覺得不恰當的表情,轉頭看溫柴,溫柴則是表情冷酷地說:「這是個賭注。請你射傷托爾曼吧。因為,我們帶著受傷的吉西恩,是不可能先到的。」
賭注?這是個賭注?也就是說,我們一定要相信蕾妮會成功嘍?
可是卡爾搖了搖頭。
「我們不能做出這種賭注。我們一定得考慮到蕾妮小姐被拒絕的情況。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能讓蕾妮小姐和托爾曼受傷。」
溫柴雖然想要再說些什麼,可是卡爾直接就跑掉了。亞夫奈德也跟著跑了起來,溫柴則是面帶不悅的表情,很快地跑了。在我轉身的那一瞬間,從背後開始傳出劍丟在地上噹啷聲。糟糕,沒時間了!
我們四個人把這聲音當作信號,死命地跑,連滾帶爬,從山頂沖了下去。我看到眼前有一片位在山脊上的樹林。然後我回頭一看,就看到戰士們在山頂探出頭來。
「他們逃到那裡去了!」
我一聽到那些傢伙的喊叫聲,不禁打了一個冷顫。卡爾繼續一面跑,一面喊:「尼德法老弟,樹木!還有亞夫奈德先生!」
他不需多說我就知道了。呃啊啊啊,我跑著直接衝撞一棵樹。
「真像一頭山豬!」
在溫柴迸出這句評語的時候,樹木紛紛倒下。而亞夫奈德則是一面跑,一面在中途停下,然後回頭施法術。
「Dig!」(挖掘術!)
轟隆隆!我們身後像爆炸似地攏起了一個土堆。泥土被挖出了一個大坑洞,那些露出樹根的樹木紛紛發出巨響,倒了下來。吱咿咿咿……,砰!可是亞夫奈德還是露出嚴肅表情,繼續施法。
「Dig!」
亞夫奈德繼續不斷挖土;而我也一直衝撞樹木,撞到肩膀都快斷了。精靈要是看到我們這番作為,恐怕都會翻白眼,昏厥過去吧。過了一會兒之後,我們剛才奔跑過來的後方,就留下像是有數十頭食人魔在那裡郊遊過的痕迹。
「這,這些瘋子!」
追過來的戰士們破口大罵,可是亞夫奈德並沒有停止。
「Fireball!」(火球術!)
亞夫奈德製造出來的火球在那堆樹木堆里爆炸開來,形成一面火牆。嘩啊啊啊!在火牆另一邊,傳來了戰士們的尖叫聲。可是溫柴卻開始罵了起來。
「***!這個笨巫師!居然引發了森林大火!」
咦?溫柴難道事實上是個精靈?他幹嘛對森林大火如此過度反應啊?原本正在擦汗的亞夫奈德,睜大眼睛,問溫柴:「啊,怎麼了……」
「現在風是吹往哪個方向?」
風?說到風,卡爾、我、還有亞夫奈德先是互相交換了不安的表情,個個都不禁把食指塞進嘴巴里。我們剛剛把食指直舉到半空中,立刻互相交換悲痛的表情,然後就大喊大叫地奔跑了起來。
「呃啊啊啊啊!」
「真,真是的。對不起!我沒有想這麼多……」
「如果有時間講話,就快逃吧!」
「Waterball?有沒有水球之類的法術啊?遜巫師!既然有火球術,就應該會有水球術啊!」
「那種魔法我還沒有研究過。我在做學生的時候,當消防隊員的那段活動期很短,所以沒能學到這種狀況的應變方法。我真是後悔極了!」
「你真的應該好好後悔一下!」
簡直都快火燒屁股了,怎麼大家的對話還這麼滑頭。偏偏風正從我們背後方向吹來。森林大火遇到風之後,在霎時之間猛烈燃燒起來,火焰立刻尾隨我們背後而來。我的天啊,這根本就不像是事實!這是什麼森林大火,怎麼會蔓延得這麼快?儘管我堆了很多的樹木,也不該這樣啊!我們在樹林之間,像四頭小鹿般敏捷奔跑。可是卻無法像小鹿般優雅。
「啊,好燙啊!」
儘管我們死命奔跑,頸子後面還是非常熱燙。溫柴像是一隻飛在樹林里的老鷹,飛沖而去;而在他後面,亞夫奈德用兩手抓著袍子衣角,用稀奇古怪的模樣奔跑著。我可卻一點兒也笑不出來。因為,我和卡爾也是被兩邊追過來的火焰給驚嚇得不停奔逃。在瞬息之間,剛才先行走掉的我們一行人,就出現在眼前了。在大伙兒莫名其妙的表情之中,艾賽韓德首先用宏亮的大喊聲,說道:「怎麼一回事啊!」
「有森林大火!」
「廢話,要不然難道是平原大火?」
在我們相當驚慌之下,你來我往地講這種沒價值的對話時,火焰還是在繼續逼近我們。妮莉亞尖叫著跑走,而蕾妮則是開始發狂。
「呃,妮莉亞姐姐!我們一起走吧!」
杉森用快捷的動作,把背轉向吉西恩。
「讓我背您吧!我來當殿下您的腳!」
雖然這話很有魄力,但總是不太適合。吉西恩一時之間不知所措,只是望著越來越近的火勢。突然間,他激烈地咳嗽,端雅劍還因此長聲鳴叫著。嗡嗡嗡嗡!
此時,艾德琳走向前去。哦,艾德琳!艾德布洛伊的女兒啊!我們帶著快流出眼淚的表情看著她。她的巨大身軀看起來就像是艾德布洛伊的祝福。在我們的懇切目光之中,艾德琳看著越來越接近的火焰祈禱著。過了一會兒之後,她的低沉聲音響起。
「Controlweather!」(控制天氣術!)
天空里開始有雲聚攏過來。居然有這麼快速移動的雲!雲真的如同鳥群般,在霎時之間移動來,使得天空變得一片昏暗。接著,就響起了打雷聲。轟隆隆隆!
「嘎啊啊啊啊!」
妮莉亞的悅耳尖叫聲傳來之後,便立刻接著開始下雨。雨跳過滴滴答答的過程,直接就跳到『涮——』的階段。簡直就是傾盆而下的陣雨。嘩嘩嘩嘩!雨像是打算把褐色山脈弄成一塊平地似地傾泄而下。火焰則是如同謊言般消失不見了。
「哇啊啊啊!艾德布洛伊之光榮!」
傑倫特在雨中開始手舞足蹈了起來。杉森脫下他自己的斗篷,蓋到吉西恩身上,說道:「德菲力的祭司這樣說,好像有些奇怪?」
「哈哈哈哈,德菲力可沒有如此小氣吝嗇!」
傑倫特把淋濕的頭髮撥到後面,痛快地笑了出來,然後立刻走到艾德琳身旁,站在那裡。
「接下來,我來展現德菲力的光榮吧!」
然後,傑倫特也立刻展開祈禱。我們半存期待,半存不安地看著傑倫特。難道他能讓天氣完全放晴?傑倫特喊道:「Eanthquake!」(地震術!)
呃。呃,呃呃呃!突然間,我的雙腿開始搖晃了起來。不對,是地面搖晃了起來。吉西恩踉蹌地快跌倒的時候,杉森立刻很快地緊抓住他。原本被打雷聲嚇得精神恍惚的妮莉亞直接就往前跌倒,開始在地面上做出遊水姿勢,蕾妮驚慌地看著妮莉亞。妮莉亞好像因為雨下太多,錯以為這裡是水裡的樣子。可是幹嘛突然引發地震啊?
不過,我立刻發現到我太小看傑倫特了。
轟……轟…!轟隆隆隆!
山在震動。亞夫奈德挖過的地面因為下了傾盆大雨,然後又加上地震之後,接著就發生了令人吃驚的事。
「山要崩了!」
※※※
絕對應該不會移動的東西正在移動著。山裂開來了。
被雨淋濕的泥土像蠟油那樣緩慢移動著。雨毫不留情地讓泥土變成一塊塊的,隨著泥土移動,山開始被劃出巨大的裂痕,樹木和岩石都慢慢地傾倒。接著那些東西就一陣劇烈衝撞,全滾落到下面去了。轟轟轟轟轟!
岩石堆和泥土堆一面誇示它們的可怕力量,一面流了下去。而在其中,一些樹木飄浮在洪水上面,順流而下,旋轉著滾下去。樹根朝向天空,而折斷的樹枝則像火花般飛散。山頂和我們剛才所在的那片樹林之間的山脊就這麼沉陷,往左右掉落出去。泥土和樹木胡亂摻雜著,像瀑布般往溪谷傾瀉而下。咚隆隆隆!從溪谷響起了一陣震耳欲聾的巨響聲。
艾賽韓德啪地一聲,就一屁股坐到地上了。真是的,他這種身高坐在地上,會有雨水不斷濺進嘴巴的。他無力地撫摸濕透的鬍鬚,說道:「傑倫特……,我看你不要來我們礦山附近。山崩事故是很可怕的……,當然很嚇人……」
然後,亞夫奈德一副完全愣住的樣子,連雨水跑進嘴巴里也沒發現到,對傑倫特說道:「即使不是這樣,反正我並不適合頂尖魔法師的名號。由我來傳播德菲力的福音,然後你當一個會切割山嶺的頂尖魔法師,你覺得怎麼樣?」
傑倫特並沒有回答。此時,我們才察覺到傑倫特一副完全失神的表情。雨水流到他被嚇得蒼白的臉上,使他的臉看起來像雕像。
難道?是因為使用了太強的力量,就會變成什麼樣子嗎?艾德琳表情擔憂地拍了一下傑倫特的肩膀。
「傑倫特先生?」
艾德琳的下巴差點就被挨了一拳。因為,傑倫特突如其來地朝向天空舉起他的拳頭。艾德琳驚慌地閃到一旁,但是傑倫特並沒有注意她,只是讓雨水打在臉上,朝著天空喊著:「德菲力啊!你真的是這個樣子嗎?哇哈哈哈哈!我實在是喜歡死了!我太喜歡實踐您的旨意!咯咯咯咯!」
艾德琳驚慌不已,一整排牙齒全都露出來了。轟隆隆隆!呃,這會不會是德菲力的震怒啊?雷電無情地打下來,可是傑倫特還是一邊興奮地蹦蹦跳跳,讓濕漉漉的袍子飄揚起來。只有卡爾勉強露出微笑。該不會德菲力的祭司們全都是激烈宗教狂?轟轟!呃啊!我說錯了,德菲力神!
「您使我張開要讚美您的口!我的里程碑——德菲力神啊!啊沙啊沙!您憐憫迷失在您路上的流浪者!您使第一顆星終於在天空浮現!嘩啦啦啦!信仰之心以巨大洪流回歸!」
傑倫特一面蹦蹦跳跳,一面吟唱詩歌。我轉頭看卡爾,卡爾則是面帶糊裡糊塗的表情,說道:「我看連聖者都會敬佩小丑了……連讚頌歌也能變成舞曲……」
轟隆隆!打雷聲劃過天空。咚隆隆隆!地震聲切開地面。而妮莉亞的尖叫聲則是簡直快震破了我的耳膜。
「嘎啊啊啊!嘎啊啊啊!嘎啊啊啊!」
妮莉亞現在躺在地上,手腳不停亂蹬著,蕾妮嚇得努力想把她扶起來。溫柴用無可奈何的表情看著這一幕,說道:「你怎麼變烏鴉了!」
「你有看過這麼漂亮的烏鴉嗎?嘎啊啊啊!」
溫柴用力搖了搖頭,幫蕾妮把妮莉亞一把拉起來。妮莉亞一被扶起,就雙手雙腳全都用上,抱住了溫柴。溫柴搖晃了一下,才好不容易穩住重心,他喊道:「快放手!」
「嘎啊啊啊!」
吉西恩用標槍柱著,還是無法穩住腳,所以被杉森的手臂扶著,他呻吟了一聲,說道:「咳!咳咳咳。這是……天啊。我好像來到克頓山……咳!」
「哈哈哈哈!是的,吉西恩!我、艾德琳、還有亞夫奈德,如果三人合力,應該也可做出**師亨德列克的那番偉業!」
傑倫特舉起一隻手,興奮地喊著。可是艾德琳卻一副擔憂的表情,走近吉西恩。
「真是的,我錯了。我居然讓雨降下來。」
啊,對了,病人!傑倫特停下蹦蹦跳跳的動作,焦急地走近吉西恩。
「啊,糟糕!你沒事吧?」
因為吉西恩披的是杉森的斗篷,所以斗篷顯得很大,披著斗篷的他臉色發青,但還是費力地露出微笑,說道:「啊,沒,沒事。咳,呃,不管怎麼樣,變成現在那種地步,侯爵的啰嘍們……,一定不容易追過來。太好了。咳咳嗯!咳咳!真是太好了。那麼,我們趕快動身吧。」
然後,吉西恩脫下斗篷,推開了杉森的手臂。
「我沒關係了……,我們趕快走吧,杉……」
杉?這是在昵稱杉森嗎?原來不是。吉西恩沒能把話講完,就這麼屈膝蹲了下來。啪!蕾妮尖叫著:「吉,吉西恩王子大人!」
「糟糕,吉西恩!」
天啊!吉西恩屈膝蹲著,氣喘吁吁的,像是快斷了呼吸似地不停咳嗽。咳咳,咳,咳咳嗯!從他的嘴角開始滴出血來。血滴到淋濕地面的雨水上,不吉祥地散開來。傑倫特和杉森趕緊去扶他,可是吉西恩的腿都癱軟了,根本無法站。卡爾轉頭對艾德琳說:「請問他的傷口還沒有完全治癒嗎?」
艾德琳垂下了她的頭。杉森抱著吉西恩,傑倫特則是急忙雙手合十,然後撫摸吉西恩的胸口。從他的手裡浮現出白光,從吉西恩的濕衣服里,隨即升起了一縷縷的白色熱氣。雖然吉西恩停止咳嗽了,但還是無力地癱在杉森的懷裡。
艾德琳低聲說道:「事實上是這樣的。傷口已經治療好了,可是肺里還留有血液。所以才會一直那樣咳嗽個不停。因為淤血的關係,可能會引發肺水腫的癥狀。心臟會漸漸受壓迫。所以我才說需要靜養。」
艾德琳的這番沉重的說明,使得聽的人個個驚嚇得臉色發青。
可是卡爾一副難堪的表情,說道:「可是,我不懂,為何肺水腫會造成雙腿癱軟……」
艾德琳皺起眉頭,把手伸進袍子口袋裡。等她的手伸出來時,手中拿著一支方簇箭。嗯?這是狙擊吉西恩的那支方簇箭嗎?可是,卡爾看了一下那支方簇箭之後,臉色發白,說道:「難道?你保管這支箭的用意是……」
「是的。我想製造出解毒劑,所以一直保管著。」
「可惡!原來是支毒箭!」
什麼?有毒?杉森驚訝得差點就沒抱好吉西恩。被妮莉亞緊纏不放的溫柴,皺著眉頭搖搖擺擺地走過來。他把妮莉亞猛然舉起來,讓她站在旁邊,然後說道:「現在已經沒閃電了。而且也沒打雷。只有下雨。知道了嗎?」
「啊,啊,我知道了。只有……下雨。嗯。」
妮莉亞不停顫抖著,但還是勉強用雙腿站著。不過,她還是不安地一直左顧右盼,而艾賽韓德看她那樣,考慮要不要把她摟在自己胸前,結果還是一把將她摟過去。溫柴裝作一副沒看到艾賽韓德往後跌倒的模樣,向艾德琳伸出他的手。
「方簇箭可以借我看一下嗎?」
溫柴從艾德琳手中一接過去,就避開雨水,小心翼翼地觀察方簇箭。他把方簇箭靠到鼻尖聞味道之後,歪著頭思索。然後他就伸出舌頭,舔了方簇箭的箭尖。一直壓著艾賽韓德身體的妮莉亞一看到他這麼做,簡直快昏了過去,而卡爾則是用緊張的語氣喊著:「溫柴先生?」
「呸!」
溫柴很快地吐出一口口水,臉上肌肉抽動了一下。他將箭矢還給艾德琳,並且用有些不清楚的發音,說道:「原來是便宜貨。舌頭都快麻掉了。」
「溫柴先生,你沒事吧?」
「我受訓練的時候,也有接受抗毒措施,所以我對各式各樣的毒已經免疫了。」
「啊,是。可是你說的便宜貨是什麼意思呢?」
溫柴聽到卡爾這句問話,並不做回答,只是皺著眉頭看吉西恩。
他說道:「喂,吉西恩。你回答我的話。你會不會視線越來越模糊?呼吸怎麼樣?」
在眾人擔心的目光之中,吉西恩固執地抬頭,並說道:「我的視線還很清楚……。呼吸……,胸口很痛。咳!腿無法使力……,很難受。」
嗡嗡嗡嗡嗡!端雅劍發出一陣吵雜的嗡嗡響聲。溫柴苦笑著說道:「好。你會胸口痛是因為被射到肺部,才會這樣,所以沒關係。
腿會癱軟是因為中毒的關係,才會產生暫時性的麻痹。你中的毒是便宜的化學毒。侯爵因為不是殺手或者間諜,所以他拿不到生物毒之類的東西。你不要擔心。既然你視線還很清楚,就不會死。如果你因為那種毒而死,我一定會替你報仇。「
吉西恩聽到這句似乎前後矛盾的狠話,無力地露出微笑。
「謝謝了。」
溫柴拍了拍吉西恩的肩膀,轉頭過去對其他人說道:「他身體還很健康,應該可以撐得下去。我們先想一下這場雨該怎麼辦才好?艾德琳?」
艾德琳面帶著困擾的表情。
「啊,可以再用的法術……」
溫柴像是沒有必要浪費時間似的,迅速說道:「我知道了,一定是記憶魔法的問題。那,我們動身吧。修奇?你來背吉西恩,站在中間。我和杉森在後面戒備著。不過,我們已經弄成那副地步,侯爵的黨羽如果想跟上來,多少必須花點時間了。妮莉亞、艾賽韓德和卡爾負責前面。我認為我們應該到沒有雨的地方,讓吉西恩躺下。」
「我知道了。」
杉森把吉西恩的甲衣脫下之後,小心翼翼地幫我把吉西恩背在我背上。吉西恩無力地把臉頰貼到我背上。
「辛苦你了,修奇。咳!」
「哈哈!我不認為我辛苦。反正我有OPG。你很輕。請不要擔心!」
吉西恩只是咳嗽,並沒有回答。我懇切希望我的話真的充滿力氣。雖然確實不怎麼重,但是因為他體格健壯,所以背起來有些難以穩住重心。但我還是很有勁地提了提他,說道:「好,我們出發吧!」
※※※
天空還在滴滴答答下著雨。被雨淋濕的山坡地走起來有些費力,但是所有人都把斗篷或袍子頭罩蓋住頭,焦急地行走。我可以聽得到踩踏到泥沼的噗滋聲、急喘的呼吸聲、偶爾因為腳滑而傳來的簡短尖叫聲。
還有吉西恩的呼吸聲。
淅瀝嘩啦。不斷滴在我臉孔附近的雨滴聲音,聽起來就像是細微的銀粉落在鐵板上。在這聲音之中,我還聽到虛弱的呼吸聲。嘶,嘶。吉西恩把他被淋濕的臉靠到我頸后,所以我可以直接感受到他的呼吸很虛弱。在寂靜的月夜,最微弱的風輕拂過最纖細的蘆葦草時,會聽得到這種聲音嗎?
傳來了一陣端雅劍的鳴叫聲。嗡嗡嗡嗡嗡。吉西恩動了一下身子。
「好……我沒事。你這傢伙。你的鳴叫聲,咳!我已經聽了這麼多年了,怎麼可能會沒感情呢。咳,咳!嗯?啊……,嗯,頂多只是不斷想咳嗽。哈哈哈。手?你沒有手,但是你有漂亮的劍刃啊……,沒事。我不會死。」
吉西恩放下一隻手,結果我重心不穩,差點就滑倒。我又再調整步伐之後,很快地行走。在我身旁,蕾妮用噙著眼淚的眼睛看了一下吉西恩,然後就撇過頭去。艾賽韓德手忙腳亂地走在我前方,我朝著他的後腦勺說道:「克拉德美索,還很遠嗎?」
艾賽韓德頭也不回地走著,說道:「如果用這種速度,大約再走三十分鐘。」
「太好了。」
因為雨滴不斷打到我嘴唇,害我上氣不接下氣的。呼。可是我高興地說:「吉西恩,聽到了吧?從現在起再過三十分鐘就到了。只要再三十分鐘就行了。你會不會不舒服?」
「我現在是被人背著。咳,我啊,當然是很舒服。咯咯咯。我突然覺得很可笑,咳咳嗯!」
「很可笑?什麼事啊?」
「我長這麼大年紀……,被一個只有我年齡一半的小鬼背著。」
「哈哈哈!你是先體驗看看,這樣也不錯啊。吉西恩。」
「先體驗看看?」
雨水滴到我眼睛去了。哼。害得我流眼淚了。
「是的。吉西恩你以後結婚,就會有兒子……,然後經過許多歲月之後,我指的就是那個時候。到時候,長大成人的孫子們就會背行動不便的吉西恩了!」
「哈,哈,哈哈哈。」
吉西恩的身體動了一下。他被淋濕的身體沉甸甸地貼到我身上。
「所以說,這是先體驗看看啰。」
「長大成人的孫子……,咳。如果等到他們可以背得動我,我到底要活到幾歲啊?」
「再等個五十年就一定可以了!唉,其實這沒有多久的時間。」
「對對。哈哈,哈。沒有,咳,咳,沒有多久的時間。一眨眼間,一眨眼間我應該就會有像你這樣的孫子了。」
「像我這樣的孫子?那可是你晚年的福氣。」
杉森突然露出肚子不適想吐的表情。有什麼好奇怪的?我要再次強調,我的嘴巴實在是不太會隱藏事實。
雨從我濕漉漉的前額一直摘下來。骨碌碌,一顆小石頭被我的腳踢到之後,滾落出去,濺起一處積水。因為一直不停下著雨,山群那些雄壯的山頭,都消失在雨絲的帷幔之中了。四周圍全是一片灰色。而腳下,雲霧到處瀰漫著。我感覺彷彿就像是走在天上了。
「從現在開始是下坡路了。大家小心走。起了濃霧,所以要小心跟好前面的人。」
艾賽韓德如此說完之後,我們就開始往山腰方向走下去了。
大伙兒在濃霧裡行走著。
雲霧從山下竄升上來,完全籠罩了周圍。原本看不見的地方卻會突然出現黑色樹木、還有滑溜的樹葉。我可以清楚看到走在我正前方的亞夫奈德,可是我卻看不清楚在他前面走著的妮莉亞。我的頭髮都已經濕透了!雨水根本沒有滲到我頭髮就直接流下來。周圍一片白茫茫飄忽不定的風景,令人覺得頭昏眼花。
大家的身影看起來全都像是夢裡的人物。艾德琳的巨大身軀在雲霧之中更加顯得高大,可是艾賽韓德的身影卻顯得更加矮小。真是怪了。
「滋滋,咯咯,吱吱。」
妮莉亞嘀嘀咕咕著,同時傳來了奇怪的聲音。會不會是因為她在雲霧之中才會這個樣子?
似乎會永遠一直持續籠罩的雲霧突然消失了。
我們進到了一個寬廣盆地的入口。草叢的草長到幾乎快到艾賽韓德下巴的高度,因為是冬季的關係,整片草叢都枯黃了。但是現在全都濕濃濃的,濕濕發亮著金黃色。濕濕發亮的屍體……。我突然心裡浮現出一句不像話的話。
在我們頭頂,烏雲厚厚壓著,這麼一來,盆地看起來顯得極為寬廣。左右邊應該都是褐色山脈的險峻峰巒,可是現在那些峰巒卻全都隱藏在雲霧之中,看不到了。在盆地遙遠的另一頭,我看到有一面如同窗帘般矗立著的峭壁。在灰色天空之下,看起來就像是個灰黑色幻影。
即使沒有人說話,大家的腳步還是都停了下來。杉森開口說道:「那邊,就是那面峭壁。如果有洞穴的話,嗯,很大的洞穴,那麼就是那面峭壁了。而且還有這片夠大的平地。是很好的條件。」
「那,那麼這裡,這個盆地,盆地……」
妮莉亞結結巴巴地,無法說出來,於是,溫柴把她的話說完。
「是克拉德美索的前院。」
溫柴的話結束之後,所有人呈一列站著,無言地望著眼前這片原野和那麵灰黑色的峭壁。陰霾的天空開始下著毛毛細雨。雨滴濺到枯黃的葉子之後,透明的水粉霧茫茫地彈濺上來。濕到不能再濕的頭髮貼到太陽穴之後,溜了下來。
「放我下來吧。」
「吉西恩?」
「我不會有事……,放我下來吧。」
「我,我沒關係。不會重。」
「放我下來。」
我把吉西恩放下來。杉森和傑倫特想要走近過來扶他,可是他舉起手拒絕。他又再固執地抓著標槍,拄在地上,直挺挺地站著。順著他的額頭流下來的雨水弄濕了他蒼白的嘴唇。吉西恩把濕頭髮往後撥,說道:「咳咳嗯……。我們終於到了。」
卡爾走向他,可是吉西恩並沒有看到。他只望著遙遠的峭壁。
過了一會兒,卡爾叫了他一聲。
「吉西恩。」
吉西恩聽到卡爾的呼喚,才猛然回神過來。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然後連聲輕咳著。大伙兒默默無言地看著他。吉西恩抬頭挺胸,說道:「蕾妮小姐。」
「是,是?王子大人?」
「我實在是不知該如何感謝你。咳,咳。這段,這段旅程你辛苦了。」
「咦?啊……,那個,可是。那個,嗯,對我而言,嗯,我不知道。我一個小小的丫頭能參與這種大冒險,是很不尋常的事,不是嗎?各位帶我來,嗯,而且保護我,我很感激各位。」
「是嗎?可是我們現在不能再幫你了。」
「咦?」
蕾妮圓睜著眼睛看吉西恩。吉西恩則是把標槍像拐杖那樣拄著,在他蒼白臉上努力擠出微笑。他說道:「我們之中誰也不是,咳,不是龍魂使。事實上,我們對於龍魂使的契,咳嗯,契約,全然不知。」
「我,我也不知道。」
「是。可是克拉德美索知道。所以,我們不必擔,擔心不知道方式或程序。我想說的是,咳,蕾妮小姐的意念。」
「意念……。我知道您的意思。」
「不管發生什麼事,請你把自己當成主體。克拉德美索,事,咳,事實上不會對我們有興趣,克拉德美索會關,關心的人只有蕾妮小姐而已。」
「是……」
蕾妮回答時的眼神充滿不安。吉西恩費力地平息呼吸之後,雖然還想再說什麼,可是卡爾很快地說道:「吉西恩要表達的意思是這樣的,蕾妮小姐。即使是克拉德美索,也不能隨便就無視於龍魂使的契約。你應該還記得基果雷德的那件事吧?」
「咦?啊,是。」
「基果雷德,即使當時處於失去幼龍的那種悲痛之中,它還是尊重蕾妮小姐。如果是人類,這恐怕很難吧?自己的小孩死了,當然會沒有心思在締結契約這種事上面。可是龍卻會這樣做。所以,你絕對沒有必要害怕。要有自信。克拉德美索會尊重你的。」
卡爾的話一說完,吉西恩就憔悴地露出微笑。
「啊。我,我想說的話正是卡爾這番話。」
蕾妮伶俐地點了點頭。
「是,王子大人。」
於是,吉西恩微笑得更加開朗。他搖了搖頭,說道:「請叫我吉西恩就可以了。蕾妮小姐。」
蕾妮突然把手指移到嘴巴。哈?伶俐的表情忽地換成這樣,蠻可愛的。她咬著食指,抬頭看吉西恩,搖頭說道:「那個,那個,請不要說我沒有禮貌。我還是希望叫您王子大人。」
吉西恩歪著頭思索該說什麼,可是卡爾他先插嘴說道:「為什麼呢,蕾妮小姐?」
「因為禿鷹……」
蕾妮沒辦法再講下去,卡爾露出微笑,把頭轉向吉西恩。吉西恩則是面帶著蒼白的笑容。他抬頭看天空,大家也跟著全都望向天空。
那隻禿鷹正在將灰色天空裁剪成黑色。吉西恩用深邃的眼神看了一下禿鷹之後,他低頭說道:「一點兒也沒錯……」
「咦?」
「咳,一點兒也沒錯,我是個別腳流浪者。就連蕾妮小姐……,也看得出來。可是在這件事結束之前,我還是……咳,希望用吉西恩這個身份。」
是啊。你畢竟是我的國王。哇哈哈哈!我實在是眼光太正確了。大伙兒全都面露微笑,吉西恩說道:「我是以吉西恩身份和各位見面的,至少到這次冒險結束,咳!我希望我是各位的吉西恩。」
卡爾深深地低下頭來。
「我們當然會尊重吉西恩的意思。事實上,我的意思也是這樣。」
其他人全都默默地點了點頭。溫柴噗嗤笑了出來,只有杉森疑惑地歪著頭,幸虧除了我以外,沒有其他人看到。呃呃呃。看來我還得對杉森解釋一下。我對吉西恩露出一個不懷好意的微笑。
「吉西恩?你答應我,你不會生氣。」
吉西恩表情訝異地看我,說道:「我答應你,我不生氣,可是,怎麼了?」
我開始用詩歌來代替答話。
釘了房門離開皇宮的王子。
為何要釘房門?為什麼?
終究該回去的王子。
流浪者的灰塵,是不適合的選擇。
吉西恩露出尷尬的表情,亞夫奈德則是面帶高興的笑容。
他對那些可憐人們濕透眼眶。
為何要流眼淚?為什麼?
該貢獻己力的王子。
即使棄位離宮,還是心留皇宮。
他對那些拜索斯敵人極度憤怒。
劍刃鋒直。青光冷峻。
不懂低頭的王子。
流浪者的鞋子,無法承載他。
現身於蒼空的禿鷹在召喚,被遺忘的面貌在浮現。
回來吧,回來!
用勇氣握劍,用智慧舉盾。
王子啊,回來吧!
回到你心裡所在之處!
亞夫奈德的臉都皺起來了,好不容易才忍住不笑,但是傑倫特卻就這麼笑了出來。吉西恩搖了搖頭,說道:「咳。這歌的標題是什麼?」
「『獻給公牛與魔法劍的王子』。我想副標題用『懷念拜索斯王族三百年歷史里,最可笑的一位離家出走的王子』,這樣你覺得如何呢?」
「……乾脆再加上『回心轉意的浪蕩子』好了,咳,」
傑倫特好不容易停止笑聲之後,一邊擦眼睛,一邊說道:「哈啊,哈,那麼,那麼這件事如果結束之後?」
「我想回去,咳……,幫助尼西恩陛下。」
傑倫特彈了一下手指。
「這想法不錯!在皇宮裡,你一定也可以繼續保有像流浪時的那股帥氣衝勁。」
「謝謝了。可是傑倫特你打算怎麼辦?」
「我嗎?嗯,既然這輩子要用的錢都有了,現在我希望能一直遊覽這個世界,直到我死去。」
在下一刻,大家全都用懷疑的眼神斜眼瞄著傑倫特,使傑倫特變得一副不好意思的表情。過了一會兒,他用含糊不清的聲音,修正了自己的話。
「是藉由遊覽來傳教的生活。」
所有人的臉上這才浮現出滿意。哈!哈!亞夫奈德微笑著說道:「賀坦特這幾位會回去故鄉,是吧?」
卡爾代表『賀坦特這幾位』(我心裡威風地嗯哼一聲),答道:「是的。」
「那麼我等這件事結束,應該會跟著傑倫特。因為我希望繼續修行魔法。」
在其他人說話之前,傑倫特就搶先喊著:「好!我們就組隊,像亨德列克那樣在三百年後還留下很多軼事,風靡後代子孫!『為了鎮定住那頭從睡夢中醒來的瘋龍,他們第一次的冒險從此開始……』,你們覺得怎麼樣?」
「哈哈哈……」
亞夫奈德露出為難的笑容,但是傑倫特卻提議第二次冒險去深淵魔域抓炎魔,使得亞夫奈德不禁猶豫是不是要和傑倫特結隊旅行。
杉森轉過頭去,看著那個總是默默站在距離一行人稍遠處的溫柴。
「喂,眼珠怪?你打算怎麼辦?」
溫柴嗤之以鼻,低聲地說:「眼前的事先解決,再說吧。」
「你這傢伙,怎麼這麼冷漠。講一下又不會花你很多時間。」
溫柴搖了搖頭。
「大家希望盡量多活一點時間,而拖拖拉拉的,這我了解,但是卻很愚蠢。」
大伙兒全都用不自在的眼神看著這個南方戰士。溫柴把手放到額頭,擦了流下來的雨水之後,說道:「如果大家真的想多活一點,就該立刻動身。侯爵現在一定在氣呼呼地追趕。而吉西恩也應該趕快在事情結束之後接受治療。大家趕快動身吧。」
艾賽韓德最先點頭,回答了溫柴的這番話。
「你的舌頭雖然沾了毒,但現在你這番話很合我意,趕快動身吧,人類朋友們。啊,還有這位巨魔祭司也是。」
艾德琳露出微笑,吉西恩則是說道:「我們走吧。」
一行人出發了。為了艾賽韓德,我和杉森往前走出去,踩踏長長的草,讓草倒下,造出一條路。接著,我只聽到沙啦沙啦的草聲,還有水珠彈迸出去的聲音,草叢中的水坑裡傳來的噗通踏水聲,在一片寂靜的周圍,更加深了充滿濕氣的色彩。我們這樣到底要走多久啊?
「這件事結束之後,我在想,要不要像你們北方人那樣談一場戀愛……」
溫柴的喃喃自語聲突然傳來,於是,卡爾露出像是要昏過去的表情,我和杉森則是一面踩踏草地,一面笑著。
「嗚嘻嘻嘻嘻!」
「嗚咯咯咯咯!」
可是怎麼不是溫柴,而是妮莉亞,死命瞪著在嘻笑的我們呢?
08
「拜,拜託你小心點!龍的視力聽說很好!」
原本漫不經心站起來的妮莉亞一聽到杉森的高喊聲,嚇得趕緊退縮著坐下來。
「因,因為有東西在我腳邊動來動去啊!」
在妮莉亞手指的地方,有一根濕掉的樹枝正在滾著。我搖了搖頭,答道:「是因為太濕,樹枝太滑了。不過,龍的聽力如何,我雖然不知道,但是如果像杉森那樣吵,恐怕就連在冬眠的蛇都會聽到吧。」
「啊,對哦,沒錯。大家都閉上嘴巴吧。」杉森捂住自己的嘴巴,然後就又再往前走。我、杉森還有妮莉亞現在是以偵察組身份,比大伙兒還要先行一步,跑來尋找克拉德美索的巢穴。大伙兒則是和吉西恩一起在後面,緩慢地走來。妮莉亞愁眉苦臉地說:「真是的。我們不是有亞夫奈德嗎?只要用魔法啪的一聲就可以知道龍在哪裡了,不是嗎?」
杉森用啼笑皆非的表情說道:「喂。亨德列克去暗殺神龍王時,有用魔法尋找神龍王嗎?」
「什麼意思啊?」
「克拉德美索是頭龍,所以其實他就是個巫師,那麼,亞夫奈德和克拉德美索,誰應該會是比較厲害的巫師?再怎麼說,也一定是克拉德美索吧?那實力比較差的巫師如果想要追蹤高明的巫師,這追蹤本身,會製造出遭受反追蹤的禍源。這種道理你不懂嗎?」
「哇!你真的是杉森嗎?」
「呃啊啊啊!」
「地底下的蛇,地底下的蛇!」
「啊。對哦!」
大伙兒沒有看到我們,真是太萬幸了。這到底是什麼偵察組啊?就連玩戰鬥遊戲的小孩子,恐怕都比我們還要更軍事化,更優秀吧。不管怎麼樣,我們繼續用彎腰彎到手快著地的姿勢,安靜地在草叢之間游移前進著。
過了一段說長不長,說短卻又感覺很長的時間之後,杉森停下腳步。
「很接近峭壁了。」
我們蹲著,只露出眼睛在草叢上面,如此看著峭壁。現在和峭壁相距大約五百肘左右吧?被雨淋濕的峭壁看起來一片漆黑,實在很難看清楚。妮莉亞用讚歎的表情看著峭壁。
「哇啊。這峭壁,簡直就像是神龍王所在的那座峭壁!」
哼嗯。我仔細一看,真的大小很像是大迷宮所在的那座永恆森林裡的峭壁……,不對,比那面峭壁稍微小一點。可是,因為現在天空低矮,所以看起來確實很巨大。特別是左右延伸的峭壁寬度,簡直寬到無法一眼看完。杉森觀察峭壁,嘆了一口氣,說道:「我看看。哼。你看到什麼了,修奇?」
「沒看到什麼。只看到一片漆黑的峭壁,而且除了昏暗的天空,什麼也看不到。」
杉森露出不安的表情。
「哼……。萬一我的預測錯誤,我們現在等於是把時間耗在不對的地方了。」
什麼啊?哎呀。這話確實說得沒錯。現在是最後一刻了,已經沒有時間,根本不容有錯。我抹了一下鼻子,說道:「沒事的。杉森你的預測應該是對的。而且現在也還不能斷定是錯的啊。」
「眼見為真,這我知道。可是這裡除了黑岩石之外,什麼都看不到。」
原本一直在摸嘴唇的妮莉亞,指著峭壁,說道:「只看得到黑黑的一片。即使是有洞穴也會看不清楚。而且雲層也太厚了。」
「我們再更接近一點吧。」
杉森又再彎腰前進。周圍又再度只有遊走草叢的單調聲音微弱地傳來。衣服已經濕到不能再濕了,所以濕潤的草葉反而令人覺得很溫暖。妮莉亞又再抱怨著:「好冷。」
杉森停頓了一下,又再前進,說道:「我也在發抖,可是並不是因為寒冷。」
哼嗯。我是因為寒冷和克拉德美索,所以加倍地寒冷。突然間,我胡思亂想到一件事:克拉德美索會對他的食物多有禮貌呢?
突然有人跟我們打招呼。
「你們是誰?」
說是打招呼,可是,是那種不太有好感的打招呼。連聲音本身也沒有什麼情感,是近乎無情的音調。杉森被嚇得趕緊站起來,手握劍柄,並沒有拔劍出來。我把手移到肩膀之後,又再放下。妮莉亞則是代替已經嚇得失神的我們兩人,說道:「問我們是誰的你,是誰呢?」
在離我們前方大約二十肘的距離,有一名男子坐在岩石上,歪著頭打量我們。
這名男子穿著簡單的硬皮甲,一副戰士的裝扮。他彷彿就像是在旅行途中,暫時坐在路邊休息的那副疲倦模樣。他身上披著的衣服和我們一樣渾身濕透,那種程度簡直是比我或杉森都還更糟糕。
硬皮甲可能因為老舊的關係,所以皮革看起來簡直像布。一把巨大的雙手巨劍靠放在岩石旁,只是稍微吸引了一下我的眼光,連武器也並不是很華麗。可是我仔細一看那名戰士,卻差點被嚇到。
他的塊頭竟然和杉森一樣高大!我看他的身高一定有超過四肘。雖然他把長腳隨意蜷曲坐著,可是那腳比妮莉亞的腰還要更粗。
妮莉亞也察覺到這事實,讚歎著:「天啊!天底下竟然還有一個這種人類!」
「什麼意思啊?」
妮莉亞聽到杉森的問話,做出一副暈眩的模樣。不過,我卻是因為看到別的東西,才感覺一陣暈眩。
在這名戰士的腳邊,躺著一個巨大的屍體。
起初,我會沒有一眼就看到戰士的魁梧身軀,就是因為戰士腳邊的那個巨大屍體的關係。超過六肘長的巨大軀體被雨淋濕了,濕濕發亮著。從那軀體噴出的血滴沾到雨水之後,不斷滴到周圍的草上,畫出怪異的花紋,流了下去。
那是一隻巨魔。我實在是看不出來到底是用什麼武器攻擊的,怎麼會變成這副模樣?那隻巨魔的腰被凄慘地割開,比切腹自殺的那種傷口,還要更加粗暴許多。如果是用雙手巨劍揮砍之後,再用流星錘之類的東西把傷口使勁猛槌,是很有可能弄出這種傷口的……。
我的腦海里,掠過一個可怕的想象。可是雖然有看到雙手巨劍,卻沒有看到流星錘。
「我先問你們的,所以我希望先聽到回答。」
可是這說話聲音真的很特別。是那種奇特但實在說不出有什麼特徵的平坦音調。妮莉亞看了一眼杉森。那種目光像是要他們同類的人自己去談,於是,杉森說道:「我們是要來見克拉德美索的。不過……請問那隻巨魔是你的傑作嗎?」
這名男子的臉一瞬間掠過了一個訝異的表情。他沒有回答杉森的問題,而是問了其他的問題。
「克拉德美索?」
「是的。」
「你們要來見克拉德美索?」
「怎麼了?很奇怪嗎?哎呀?糟,糟糕!」
杉森的臉孔突然皺了起來。杉森猜想是「克拉德美索的前院」的這個地方居然有個人泰然自若地坐在岩石上。那麼說來?我和妮莉亞滿是失望的眼神,看著杉森。杉森用驚慌的語氣說道:「難,難道不是這裡嗎?」
哎唷,我的天啊!他居然說「難道不是這裡嗎?」我們費盡了畢生無可言喻的辛勞,拼死拼活地找到這裡來,可是他卻說「難道不是這裡嗎」?那豈不是完蛋了?我看到雲霧密布的天空里竟然有星星!
我說道:「天啊,這不是可以開玩笑的事!我們花了這麼長的時間走來,最後卻到了不對的地方?」
「啊啊,失望!」
妮莉亞一副想要一屁股坐下的表情。杉森緊皺著臉孔,說道:「不對啊……。如果不是這裡,其他地方都不可能啊?從矮人聽到蘇醒聲的地方推斷,不可能比這個地方還遠。真是怪了!」
此時,男子歪著頭,疑惑地說:「啊。可是你們為何要找克位德美索?是不是想學別人,當個屠龍者?」
「呃?請問,你知道克拉德美索是什麼?」
杉森用高興的表情說道。這名男子露出像是苦笑的表情,說道:「我當然知道。可是你好像總是用問題來回答我的問題。」
「呃?啊,不是的。我們做夢也沒想到要當屠龍者。等等,有件事想請問你,那麼,你的意思是,那座峭壁真的是克拉德美索所在的地方,是嗎?」
這名男子點了點頭。
「應該說是克拉德美索之前待的地方。你們找對地方了。」
他的回答使我們非常驚慌。杉森張大嘴巴,妮莉亞則是臉色發白。難道……他剛才問我們『是不是想學別人當個屠龍者』?杉森把我想講出來但是講不出來的話,給說了出口。
「你?殺了克拉德美索?」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你殺死了克拉德美索嗎?」
這名男子又再露出一個看似疲倦的微笑。這強健的身材,這張看起來疲倦的臉孔。還有,在克拉德美索所在之處,泰然自若地坐在岩石上休息,所以說?我又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巨魔屍體。難道我們的冒險真的落入這種從未想到的最可笑結局嗎?我們辛苦得要死,才到達這裡,可是世上的冒險家也未免太多了,別的冒險家居然已經殺死克拉德美索了!什麼,怎麼會呢?如果是從前的故事,主角應該會做主角該做的事,不太可能會出現這種結局,可是在這個現實社會裡,自己並不是歷史主角,這是有可能的……。男子搖了搖頭。
「不。要是我想殺死,一定可以殺得死,可是,他並沒有死。」
這個男的是想把我們的心神搞成什麼樣啊?他居然說他要是想殺死,一定可以殺得死?我問他:「你一定可以殺得死克拉德美索?」
「當然。我不想破壞你們的自尊心,可是在這個世上,沒有人比我還更容易殺死克拉德美索。」
「啊,不。我們並沒有夢想當個屠龍者。我們是為了克拉德美索和龍魂使的契約,而找到這裡來的。你如果沒有殺死克拉德美索,那麼克拉德美索現在在哪裡呢?」
這名男子又再度露出訝異的表情。
「龍魂使的契約?」雲~霄~閣
「是的。我們為了要讓克拉德美索與龍魂使配對,辛苦得要死,才找來這裡。」
「誰是龍魂使呢?在我看來,你們之中好像沒有龍魂使啊?」
這我們到底該自豪還是不該自豪?我們三個人,一個是長得很粗暴的戰士,還有一個是乳臭未乾的戰士(實際身份是蠟燭匠候補人),還有一個是夜鷹,可是卻沒有一個看起來像龍魂使。此時,杉森在驚慌很久之後醒過來,高喊著:「你說你一定可以殺得死克拉德美索?」
呃。他這一次問得可真快哦!我和妮莉亞露出覺得丟臉的表情,這名男子則是咋舌說道:「你是不是一個誓言要用問題來回答問題的戰士啊?我已經回答過那個問題了,而我的問題這一次又得不到答案了。」
可是杉森對於男子的斥責全然不在意。杉森一副想要喊出歡呼聲,但勉強忍住的表情,喊著:「請問你要不要跟我們同行?」
「同行?」
這名男子如今露出呆愣住的表情。我想要抓住杉森的手臂,可是杉森先抓住我的手臂,很快地說道:「喂,喂。修奇。我想到了一個很棒的想法。萬一克拉德美索不接受蕾妮,克拉德美索不是會變得非常危險嗎?可是這名戰士不是說他有自信可以殺死克拉德美索?那麼在契約不成功的情況下,這名戰士把克拉德美索殺死,不就行了?」
於是,我把剛才妮莉亞說過的答話重複一次:「你真的是杉森嗎?」
「什麼意思啊?」
「啊,不是。你說的真的很有道理。可是我們怎麼能相信這個人的吹噓啊?」
「啊?對哦?說得也是。你說得對,」
杉森轉過頭去,昂然地喊著:
「喂,你!我們怎麼可能會相信你這番荒唐的話!」
呃呃呃。真的好丟臉啊!妮莉亞對我使了一個眼色。意思是『丟下他,我們走吧』,哼嗯。就算真的不管他們兩人,他們好像還是會一直繼續這荒謬的對話。男子笑著搖頭說道:「你要不要相信我的話,是你的自由。可是我對世上任何人,即使是在神龍王面前,我也有自信這樣說。世界上沒有人比我還更容易殺死克拉德美索。」
杉森的表情又再變得很高興。
「你,你的意思是,你知道克拉德美索的,嗯,什麼弱點嗎?」
這名男子在瞬間掠過了一個殺氣騰騰的微笑。
「你想當個屠龍者?」
可是杉森沒有因為他殺氣騰騰的微笑而覺得挫折,他喊著:「哈哈!你也用問題來回答我的問題!現在,五十步笑百步了吧?」
呃呃。妮莉亞,我們趕快丟下他走吧。塊頭比較大的人難道都這個樣子嗎?這名男子先是露出呆愣住的表情,然後他拍了一下額頭,說道:
「哈哈哈。真是的。我真是對不起。嗯……,我不知道他的弱點。可是很抱歉,是不是可以先讓我知道你們的身份。你們說,你們是要來締結克拉德美索和龍魂使的契約,即使我可能有些見識不夠,可是你們之中應該沒有人是龍魂使。不過,你們又說沒有夢想當個屠龍者。」
杉森聳了聳肩,淡淡地說:「啊,龍魂使隨後就會來。我們是先來偵察的。」
男子的臉上浮現一股喜悅。
「真的嗎?那麼我應該再更高興一點。」
「高興?」
男子的臉上浮現出有些不好意思的表情。他的笑容很純真。這麼大塊頭的人居然會有這般純真的笑容。如果我看到杉森那樣笑,就會覺得噁心,我一想到這裡,差點兒就爆笑了出來。
這名男子低頭看了一下腳邊的巨魔,然後對我們說:「這是我長久以來的習慣。」
「你是指,殺死巨魔?」
杉森,拜託!這名男子看到我和妮莉亞紛紛遠離杉森一、兩步,笑著說:「不,我是指這樣和你們對話。要是原本的我,一看到你們,當然一定就會殺死你們。這也可以說是理應有的適當手段。」
這一次,連杉森也沒有回答『啊,是嗎』這一類的答話。我們三個感覺很恐懼,而且採取了要趕緊往後退的警備狀態。可是這名男子坐在岩石的姿勢一點也沒有動一下,他說道:「從美妙的單字組合里感受到情感,說話時眼神會顫抖,會因為無法知道對方心裡想什麼而經常不安,但還是心懷希望。只有你們這種種族會用情感說話。在精靈的談話里,不會存在像你們這種的不安感。當然,如果是以知性來看,其實你們是最快樂的談話對象。
巨魔?他們太愛罵人了。半獸人和矮人這種人更是沒什麼好說的。「
艾賽韓德要是在這裡的話,鐵定會把他的戰斧揮砍出去。就在我這樣胡思亂想的時候,這名男子繼續說道:「這是我長久以來遺忘的喜悅……。他在的時候,我們也常常這樣開心地談話。」
長久以來遺忘的?這到底是多久以前啊?而『他』是指?我的身體從剛才不久前就一直劇烈地顫抖著。我吞了一口口水,一直盯著眼前的這名男子。男子?不對。現在應該使用其他的代名詞了。
『那個東西』笑著說道:「既然你們說龍魂使快到了,你們如果是龍魂使的同伴,我就可以讓你們待在這裡,真是太好了。要是可以,我希望在龍魂使到達之前,和你們多說一點話。」
連杉森也終於察覺到了。他一邊顫抖著,但還是用有些懷疑的語氣,說道:「你,你說你是最容易殺死克拉德美索的……」
那個東西露出開朗的微笑。
「當然沒有比自殺還要來得更簡單的。既不會有對方逃跑的情況,而且也不會有反抗的事發生。」
妮莉亞再也無法忍住,她喊道:「克,克拉德美索!」
克拉德美索只有頭稍微移動,回答妮莉亞的話。杉森緊咬著牙齒。
「真,真的是克拉德美索?您就是?那麼,那麼請問您現在這是變身出來的嗎?」
這當然是變身出來的,要不然是什麼?對於杉森這句沒有意義的問題,克拉德美索鄭重地答道:「是的。」
「啊,那個……,我知道您之前是處於睡眠期,可是,請問您是不是很早之前就已經醒來了?」
最初的那種驚愕消失之後,我感覺到一股奇妙的感覺。可能是因為我想忘記這莫大的打擊,所以故意心裡浮現這種想法,不過,我就像只是在跟一個坐在岩石上的戰士講話似地問了這句話。而且事實上我眼裡看到的模樣也確實是這樣。克拉德美索也是一樣,與其說是龍在對人類說話,倒不如說像是偶然相遇的旅行者在互相談話,他說道:「要進入活動期之前的準備,是從很久以前就開始了。很難用你們的話來解釋這種現象。那並不是有意識,也不是沒有意識的狀態,也就是說,說得粗俗但確切一點,就是半夢半醒。可是剛才傳來了一陣轟隆響聲,同時整座山脈猛烈震動。在那一瞬間,我就完全恢復意識,展開了我的另一生。」
震動?啊!躲在杉森背後的妮莉亞驚嘆了一聲。原來是剛才傑倫特的那番躍動。糟糕,要是被克拉德美索知道這件事,他會不會因為妨礙他安眠而對我們發火啊?克拉德美索微笑著,看了一眼自己腳邊的屍體。
「我正要走出龍穴,這傢伙就進到我的巢穴。可能是我在進入睡眠的期間,它把我的龍穴當作是它自己的巢穴。它根本看不出我是誰,就攻擊我。結果,這次活動期一開始,我就展開了殺害。這是不好的出發。」
不好的出發?呃呃,這真是一句殺氣騰騰的話。雖然內容沒什麼,可是,因為是由克拉德美索說出口的,所以聽起來殺氣騰騰!杉森的下巴猛烈顫抖之後,說道:「那個,可能我說了您會生氣,不過,我還是難以相信。」
「你是指,我是克拉德美索的事實?」
「啊?是。是的。您的語調也是……。請問您為何要變身為人類的模樣呢?在沒有任何人的這種地方?所以當然就會連這隻巨魔也認不出您,是吧?」
哎呀?問題的尖銳簡直就到了發出閃爍鋒芒的地步!克拉德美索的臉上在一瞬間掠過了一絲像是悲傷的臉色。哇!即使是真的人類,恐怕也很難會有這種表情吧?克拉德美索竟然露出了一個比人類還更人類的表情。我感覺好怪!
「因為那是我的回憶。」
「回憶?」
「我不想多做解釋。」
克拉德美索啊,你一定不知道吧?你說你不想多做解釋,即使如此鄭重回答,我們聽的人卻覺得非常恐懼。克拉德美索看著我們這群害怕得連話都不敢講的人,說道:「可是你們怎麼會來找我?你們看起來不是替王室做事的人。
啊,首先我應該要問一下,今年是幾年?「
「咦?啊,是。拜索斯歷是三一五年。」
「是嗎?如果是用拜索斯歷,那麼意思是,拜索斯還繼續存續著,是吧?」
「咦?啊,是。拜索斯還存在著。您差一點就破壞掉……,呃啊,請原諒我!我不是要責備您,那個,嗯。」
杉森一直胡亂搖著手,妮莉亞則是抓著杉森的甲衣背後,抓到都快出現手指甲印了。克拉德美索淺笑著說道:「那是事實,是我做過的事,所以我不必否認。可是,現在是三一五年……。那麼,才只有二十一年?」
「咦?」
「我是指我的睡眠期。哼嗯。那麼,現在還是拜索斯王族在統治,是吧?」
「咦?啊,是。」
克拉德美索看著天空。
「難怪那隻禿鷹才會那樣一直飛翔。」
禿鷹?啊。原來克拉德美索一直有看到禿鷹。
「我剛才在想這隻蒼空帝王實在盤旋太久了。我想應該是有他必需同行的人在這附近。所以我判斷應該是有王族的人,而且是非常重要的人物正要找來。可是,你們之中誰是王族的人?」
「啊,王子大人隨後就會和龍魂使一起到來。」
「是嗎?如果是王子的話,王族裡有兩個王子。我記得是吉西恩和尼西恩。吉西恩應該已經當上國王,那麼說來,是尼西恩嗎?」
「啊,不是的。尼西恩陛下登上了王位。和我們同行的是吉西恩殿下。」
克拉德美索聽到杉森的回答,一副訝異的表情。
「你是說,吉西恩沒有當上國王?真是奇怪了。難道是有發生皇宮叛亂嗎?」
「不是的。沒有那種事。是吉西恩王子對王位沒有興趣,所以離開皇宮,在外生活。」
「是嗎?這可真是的。我記得他是個聰明的王子。他居然丟棄王位。是因為年輕不懂事嗎?」
我差點就喊出『是的沒錯!』。我們的王子大人事實上是應該要登上王位的人。卻跑出來做一個不適合他的放浪者。然後克拉德美索就轉移了話題。
「那麼說來,吉西恩是為了回去坐他的王位,所以帶著龍魂使來找我的嗎?他希望我幫他把尼西恩從王位趕下來?」
「咦?啊,不是的。嗯……這該怎麼說才好。哈哈哈。這可真是的。」
杉森大感困擾地笑出來,克拉德美索則是面帶訝異的表情。真是的,該怎麼說才好?要怎麼說才能把『因為我們怕你發瘋,所以我們來此地是要配一個龍魂使給你,以牽制住你』。這種內容的話,以最不令人不悅的方式說出來呢?
結果,妮莉亞救了我們兩個可憐人。
「因,因為您好像需要龍魂使!『,妮莉亞從杉森背後如此喊了一句,克拉德美索則是變得一副啼笑皆非的表情。
「喂,這位仕女。很感謝你回答我的問題,可是,請你不要在別人背後說話,走向前來說話才像仕女,不是嗎?」
妮莉亞滿是害怕的表情,走了出來。
「我,我叫妮莉亞。今天天氣不錯。」
呃呃!好了不起的問候語啊!克拉德美索用懷疑的眼神看了一下天空,立刻用高興的表情說道:「啊哈!看來仕女妮莉亞小姐好像很喜歡陰天。」
妮莉亞的臉都紅了。克拉德美索點了點頭,說道:「我現在才發現到,我對你們欠缺禮貌。雖然我看起來像人類,但我並不是人類,這各位應該都很清楚這一點吧?所以,請原諒我的毛病。我叫克拉德美索。」
「我是杉森。費西佛!」
被搶先了!我原本想要先說的。可是,在一頭龍與三個人類的會見場面里,我終究變成最欠缺禮貌的那個人了。
「我叫修奇。尼德法。」
「妮莉亞、杉森、修奇。我這樣叫你們就可以了吧。很高興認識你們。可是,你們說,我好像需要龍魂使?這是禮貌上的說法吧?需要龍魂使的,不是你們人類嗎?」
克拉德美索靜靜地指責妮莉亞的謊言,妮莉亞的臉色如今則是變成了暗紅色。此時,我才發現杉森正在露出一個鄭重的表情。啊啊。那副表情不知為何,就是令人不安。
「您如果這麼說……。我倒是想要請問一件事。這是我一直在想如果見到您,一定要問的問題。」
好了,我趕快準備逃吧!杉森鐵定會讓克拉德美索生氣,我們死命地逃跑之後,終究還是會跑到無力,然後被克拉德美索口中吐出的氣息給弄死,大陸就會變得滿目瘡痍,在這之中,大陸的所有煎餅都會被燒焦,蠟燭全都被溶化,還有其他等等,等等的事會發生。
「什麼樣的問題?」
「我的同伴之中有一位博學多聞的祭司。他知道您即將蘇醒的時候,他這麼說過:克拉德美索這麼巨大的龍,怎麼會這麼快就進入活動期?應該是只有一個理由。他一定是感受到了龍魂使的存在。」
「哇啊!」
妮莉亞用難以置信的眼神看著杉森。杉森對自己的話點了點頭,說道:「我想知道這句話是否是真的。」
呵呵?真令人吃驚!這是傑倫特說過的話!沒錯,這是在前往戴哈帕的途中,傑倫特說過的話。杉森。你可真令人吃驚啊!克拉德美索的臉上掠過一絲暗沉的臉色。杉森一面觀察那副臉色,一面繼續說道:
「坦白說,我覺得太快了。您剛才說過,進入睡眠期,不過是二十一年前的事。那個,請問龍普通睡眠時間大約是多久呢……?」
「隨著年齡不同而有所不同,不過,大致是活動期的三分之一左右的時間。」
「是嗎?那麼,您可以推測出往後會活動多久?」
「我不是說明過了嗎?睡眠期是活動期的三分之一左右。所以說,往後應該會有六十年左右的活動期。」
杉森嚇了一大跳。克拉德美索微笑著說道:「我像你們一樣,睡眠期和活動期的時間長短並不一定。只要想成是睡飽了就會起來活動,這樣就行了。雖然睡得更久,會活動得更長,可是這一次我這一生好像會是六十多年。而對於你的問題,我姑且給予肯定的答案。」
肯定的答案?杉森的臉上浮出了高興的笑容。
「如果才睡二十一年,對我這種年齡的龍而言,是短了一點。我不知道我會這麼快恢復意識的其他理由。剛才的那陣奇怪的震動,使我開始恢復意識,但即使如此,我很久之前就開始蘇醒了,所以無法構成理由。終究一定是因為我依循優比涅的法則,感受到龍魂使的存在。既然我沒有其他理由,那我就應該接受這個理由了。」
「原來真的是這樣。」
「那麼,我應該可以想象,和你們在一起的那個龍魂使,是優比里安排給我的伴侶。這個龍魂使是什麼樣的人呢?」
杉森笑著說話。哼嗯。現在我也感覺想笑。
「是一名大約十六、七歲的少女。名字叫蕾妮。我們到處找遍了大陸,才好不容易找到她。」
杉森,你用這麼得意的表情講,說得好像真有這麼一回事。怎麼是『到處找遍了』?是伊露莉告訴我們,所以我們很簡單就找到了。
克拉德美索點了點頭。
「說的也是。現在我才想到,三百年的期限都已經過了。這幾年來,龍魂使的血統一定是少之又少,是吧?」
「是,是的。」
這實在是和我以前想象過的情形差太多了。沒想到居然是一場如此和平的對話。我們冒著生命危險找來了,可是卻見到這樣一頭呵呵笑著,心情高興的龍,這實在是我始料未及之事啊。
這頭呵呵笑著的龍說道:「你們幾位人類當時一定非常憂心忡忡。」
呃呃!我越來越覺得誇張。而杉森也真的就用一副憂心忡忡的表情,說道:「是,是的。因為處於龍魂使血統斷絕的狀態,真的發生了一些令人不快的事情。由於龍魂使的稀少性,引發了一些實在無法想象的怪異事件。」
克拉德美索大大地點頭,說道:「哼嗯。我似乎可以理解。珍貴的東西會招來貪念,貪念會招來災禍。因為寶石的珍貴性,矮人和龍流了多少血啊!有鑒於這事實,我可以充分猜想得到是什麼樣的情形。」
啊啊。如果阿姆塔特也這麼說,該有多好!如果他能對走近他的旅行者溫馨對待,像這樣關心我們的事,那就好了!妮莉亞如今一副幾乎忘記不安的表情,看著克拉德美索。
「那個,請問一下,對於上一次龍魂使死掉的事,現在您已經不生氣了嗎?」
哎唷!儘管氣氛再怎麼和平,她也不該問出這種問題啊!杉森嚇了一大跳。我則是為了抓住妮莉亞的目光,費盡全力使眼色,可是妮莉亞卻沒有看我。克拉德美索正眼直視著莉亞,說道「你覺得這需要問嗎,這位仕女?如果你的至親死了,你的感受會是如何?」
「啊!真是對不起!」
妮莉亞驚慌失色,低下頭來。克拉德美索則是翻著眉頭,說道:「你們一定不知道那種感受。就連至親死亡,也比不上這種感受。龍魂使,等於就是我。龍魂使死了,就等於是我死了。龍對於死亡並不太了解。只有當龍魂使死的時候,龍才會經驗到死亡。這你們一定不懂吧。」
克拉德美索的聲音稍微變得有些沙啞。我感覺額頭都流汗了。
這種天氣居然會流汗?克拉德美索從岩石上站了起來。天啊,真是令人吃驚!這種塊頭站起來的模樣,看起來就像是某座山在移動。
杉森移動時,我怎麼都沒有這種感覺?啊啊!因為克拉德美索的移動,是承載他原本面貌的重量感!克拉德美索站直之後,雙手交叉在胸前,把手支在下巴。他如同自言自語般說道:「是啊。你們是絕對不會懂的。卡穆就曾經這麼說過:人類因為知道死亡,所以活的時候會遺忘死亡。明天說不定就會死,所以頂多只會展望個十年。是啊,因此,你們一定不懂那種感受。那是自己的一部分完全死去的感覺。那種感覺像是在看著被破壞的自己。你們當然不可能會懂。」
妮莉亞好像在苦惱要不要再躲到杉森背後的模樣。克拉德美索則是用憂鬱的眼神,看著妮莉亞。
「你能夠想象得到嗎?」
妮莉亞整個人都僵住了。克拉德美索左手插在腰際,右手舉到自己面前,伸出一個手指。
「你們是在死亡前一刻,只能感受到一次那種感覺。可是,我卻活著感受到了。」
克拉德美索的聲音開始變更加低沉,我感覺這像是一個非常不祥事件的徵兆。
「我真希望你們也能感受看看。」
啊,啊?我應該是沒有尿濕褲子吧?接著,杉森的手就開始往劍柄方向移動。
「以你們的話來說,應該怎麼形容呢……,用『終結』來形容嗎?
真的是一切『終結』的感覺。哈哈哈。「
他笑了!克拉德美索正在笑。杉森圓睜著眼睛看他,克拉德美索搖了搖頭。
「這根本不是什麼好感覺。對於那件事,我不想再說了。」
啪。克拉德美索坐回岩石上。雖然雨停了,但是我卻流著汗,簡直熱到身體快冒煙的程度。克拉德美索沒精打采地說:「你們一行人的速度真慢。」
「我去看看他們的情形!」
妮莉亞留下高喊聲,就立刻跑了。幸好她沒有尖叫,不過,妮莉亞在草叢裡快速遊走,她行走時,草叢發出很大的聲音。沙沙沙沙沙!杉森用啼笑皆非的表情看著她的背影,而克拉德美索也是一樣。
克拉德美索嘴角一揚,便立刻笑了起來。他一邊笑,一邊起身。
「呵呵呵。真是的。好。那我們跟她一起去吧。」
「咦?」
「我的意思是,去迎接你們一行人吧。杉森。沒有必要一定得在這裡等吧?」
克拉德美索把靠在岩石的雙手巨劍舉起,搭到肩上。然後,就闊步走著,朝我們方向接近。杉森和我同時都開始往後退,克拉德美索歪著頭,疑惑地說道:「真是的,如果你們用這種方式走到你們一行人那裡,不會很累嗎?」
沒錯。我們當然是不能一直這樣倒著走。杉森乾咳了一聲,說道:「啊,謝謝您。您竟然要去迎接我們一行人。那我們引導您過去。」
「好啊。」
杉森和我同時都轉過身去。在這一瞬間,我的後腦勺突然覺得一陣冰涼,毛骨悚然,同時感覺到想要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往前跑的那種強烈**,那種**強烈到我都快忍受不住了。我很想往後看,真的!杉森深吸了一口氣,說道:「那麼,我們走吧。」
杉森如此說完之後,就立刻開始走。嗯。真是驚心動魄的出發。
我和杉森頸子後面的毛全都豎起來了,肩膀非常使力,一副如果不對勁就要往前拔腿就跑的姿勢……開始蹩腳地走著。
噗滋,噗滋。啊啊啊,這真的恐怖!從我背後傳來的鈍重腳步聲。使我全身都毛骨悚然了起來。剛才明明一直都很平靜的。直到妮莉亞問了那個出乎意料的問題之前,我都還覺得十分溫馨,可是現在卻害怕到毛骨悚然的地步。
嗯?
很溫馨。很溫馨?真是怪了。我曾經跟傑米妮說過一句話:沒有龍魂使的龍根本不會想和人類溝通,一看到人就會把人殺死。但是克拉德美索幹嘛要這麼客氣地迎接我們一行人呢?這實在是不像龍的行為。
這是……!
我的腦海里感到一股快爆炸開來的感覺。
我實在快忍不住那種瘋狂地想要逃跑的感覺。可是,在此同時,我卻快要沒辦法踏步出去。我的腿都沒力了,感覺彷彿就像是抽筋般痛苦。我用絕望的眼神看了看走在我旁邊的杉森。可是杉森只看著前方在走路。這個食人魔,拜託!我現在發覺到一件大事!拜託看看我的眼睛!可是,杉森因為克拉德美索在背後走著,好像連轉頭都不敢轉了。
可是我一定要告訴你這件事啊!
克拉德美索瘋了!
沒錯。克拉德美索已經完全瘋掉了!雖然他睡了二十一年的時間,可是他二十一年前的瘋狂還是依舊存在。所以,所以他才會像對待龍那樣對待人類。這實在是太啼笑皆非了。這個完整的種族,居然會很高興和不完整的我們談話?如果沒有龍魂使就會彼此無法對話,這是我們兩個種族的關係,不是嗎?可是剛才不久前,我們居然和一個連龍魂使也沒有的克拉德美索聊天!而且,妮莉亞的問題所引發的那種怪異的情緒變化,這就是精神病患的證據啊。哦,我的天啊!我們現在正走在一頭瘋龍的前面!
不行。這實在是不行!我不能把瘋龍帶到我們一行人所在的地方。萬一要是他發狂了,該怎麼辦?應該要停下來才對。可是怎麼辦?我急得都快從頭上冒煙了。伊露莉,你知道水壺和腦袋瓜的共同點是什麼嗎?
我轉身過去,拔出巨劍,而且同時喊著:「克拉德美索!」
所有事物都停下來了。
在剎那間,整個盆地在一片沉默之中,只有我的聲音變成山裡的迴音,不斷回蕩著。我是個蠟燭匠。可是並沒有規定蠟燭匠就不能當個屠龍勇士啊。杉森開始詛咒這個『想當屠龍勇士的同伴』造成的不幸情況。
「修,修奇?」
我費勁地想把巨劍指向克拉德美索的胸口,可是手抖得太厲害了,無法固定住劍鋒。克拉德美索停下腳步,用訝異的表情低頭看我。
「為何要這樣,修奇?」
「我,我不太喜歡恐怖的想象。可是恐怖的想象有時也是有益的。所以有時候我不得不相信我的想象。」
「修奇!你在胡說八道什麼啊!」
杉森像是要把我抓來吃掉似地大喊著。可是克拉德美索聽到我的話之後,點了點頭。確實沒錯。克拉德美索瘋了。他聽到我這句兇惡的話,居然還點頭!
「你想象到什麼呢,修奇?」
「當然是非常恐怖的想象。我想象你可能已經精神異常了。」
「這話聽來很令人不高興。可是你說這是你恐怖的想象,所以我原諒你。你產生懷疑的理由是什麼?」
我想要吞一口口水,可是不管多努力,嘴裡都擠不出口水。我的嘴巴越來越乾渴。為何偏偏不下雨了呢?我現在的心情,是想要對著天空張開嘴巴,喝點雨水!
「首先,是因為二十一年前,你做出只能以發瘋來解釋的恐怖破壞行為。」
「這你說得一點也沒錯。」
克拉德美索靜靜地承認了。我的嘴裡很乾,但是汗水卻一直流到下巴。
「而且,第二,是因為剛才你和我們談話。」
「那段談話的內容之中有特別奇怪的地方嗎?」
「不是。是談話本身!你現在是沒有龍魂使的龍!可是你卻和我們人類『談話』了。這實在是無法解釋的事!只有一個可能,就是你瘋了!」
「呃呃噗!」
杉森發出怪異的呼吸聲,接著就往後退,做出警備狀態。他拔出長劍,站到我旁邊。克拉德美索用憂鬱的目光看了一眼杉森,杉森則是對我說:「這實在是太可怕的情況,可是,沒辦法了。是你說出來的話,你這傢伙就要負責到底。你來證明你的主張正確,要不然,就算是錯的。也要確實證明出來。我知道我不太會講話。所以就交給你了。可是你需要一臂之力時,我會幫你。」
「知道了。」
我一面瞪著克拉德美索,一面說道(坦白說,這是非常不容易的事。如果是鞋匠米德比說不定可以,但蠟燭匠候補人修奇。尼德法瞪著龍,這是吟遊詩人們即使運用想象力也難以想象的場面吧?)。
「好,我的主張是這樣的。你分明已經瘋過一次了,而你剛才的怪異行為,只能解釋為精神病。現在我問你,你精神正常嗎?」
克拉德美索一直盯著我。而在下一瞬間,卻出現了現在這一瞬間絕對不會出現在他臉上的那種表情。克拉德美素很高興地笑著說:「哈哈哈!修奇。你問錯問題了。如果我瘋了,我會回答我已經瘋了嗎?」
「是,是這樣嗎?」
杉森的呼吸聲開始變得很急促。杉森像發狂般低聲吶喊著(杉森真的做得到。他可以像發狂般低聲吶喊。真是太令人尊敬了。)
「你說,是這樣嗎?喂,你這傢伙!你無法確定嗎?」
「稍,稍微再等一下!相信我!嗯,那麼,克拉德美索。你可以解釋一下你的行為嗎?」
杉森雖然低聲吶喊著『我相信你,所以才會相信你說白天跑出來的蝙蝠會挖冬季西瓜這種話!』等等的話,可是我和克拉德美索卻同心一意地無視於杉森的存在。克拉德美索冷靜地說道:「我已經解釋過了。這是我長久以來的習慣。」
「這根本不成理由!」
「為何不成理由?」
克拉德美索全然沒有要發脾氣的氣氛。好。那麼,就是要繼續講下去的氣氛了,是吧?
「你不是龍嗎?龍為何會想和我們這種不完整的種族談話呢?你再怎麼說也是接近完整的種族啊!」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克拉德美索從剛才開始,就一直以那副出人意料的表情,只回答出人意料的答案。結果,我覺得我好像瘋掉了。克拉德美索說道:「你說的是確實的事實。可是,為何這樣一來我就不能和你們談話呢?你應該很清楚祭司這種人吧。祭司甚至可以和神談話。可是龍和人類應該是沒有理由不能談話。」
咦?我總覺得這好像是卡爾的語氣?我應該清醒一點才對。
「不對,你的話並不妥當。祭司們是被選中,來傳播神旨意的人。
祭司終究算是Godraia(神魂使)。因為他們是連結我們人類和神的人。「
克拉德美索露出微笑,說道:「神魂使?你這樣說好像很有道理。修奇。」
「那麼我再問一次。你可以解釋你的行為嗎?」
「好像可以。」
「那麼請試著解釋一下。」
我大概會畢生難忘吧。我修奇。尼德法——賀坦特村的蠟燭匠候補人,把劍指向火焰之槍——深赤龍克拉德美索,逼迫他如果有話就快說。吟遊詩人們都在幹什麼啊?他們都應該看看現在這個場面才對,不是嗎?克拉德美索放下原本搭在肩上的雙手巨劍,像木杖般拄在地上。
「我不知道你在期待我回答什麼。」
克拉德美索慢慢地說出這句話。杉森大口吞口水的聲音非常大聲地傳來。
「我只好再重複一遍我說過的。這是我的習慣。」
「……你可以說得明白一點嗎?」
「在這之前,我有話要問你。」
「有話要問我?」
「你們是人類。」
我想要諷刺地說『謝謝,我長到十七歲這麼大,頭一次知道,我竟然是人類!』等等這類的話,好不容易才忍了下來。克拉德美索斷斷續續地接著說:「而我是龍。」
克拉德美索稍微低下頭來,說道:「你想怎麼樣?」
「咦?」
「如果照你所說的,我已經瘋了,像二十一年前那樣,想要破壞所有東西,那麼,你打算對我怎麼樣?你是人類,而我是龍。你應該是殺不死我的。就算你會死,你也要阻擋我嗎?結果你應該會無法阻擋得了我,徒然犧牲生命。所以說,我如果不正常,你打算對我怎麼樣?」
因為他低頭的關係,我看不到他的眼睛。他如果不正常呢?我看著克拉德美索,對杉森說:「杉森如果你活下來,替我跟傑米妮說對不起。」
有片刻時間,都沒有任何人開口說話。風吹拂著草叢,發出奇特的聲音。呼呼呼呼。噓噓噓噓。過了一會兒,杉森用生硬的聲音,答道:「我也一樣。」
「什麼?杉森?你也喜歡傑米妮?」
「不是這個意思,你應該知道吧!」
「哈哈哈哈!」
我們一定得在克拉德美索麵前講這種沒水準的對話嗎?可是,這就是賀坦特的方式。我們不怎麼高尚,而且也不高貴。可是我們卻可以冷笑看待死亡。咯咯咯。杉森和我交換了目光。
我們兩個同時把劍直豎起來。克拉德美索的眉毛動了一下。
在這長久的旅途最後,結果竟是我們兩個人這樣站著。我體驗過雷伯涅湖的美麗、拜索斯皇城的華麗、戴哈帕港的風的憂鬱、永恆森林的神秘、大迷宮的孤獨與淡漠。還有,還有我們兩人最後到了這裡,站在這裡用劍指著這時代最厲害的龍。賀坦特警備隊長和賀坦特蠟燭匠候補人同時說道:「即使會死,我們也要阻擋你!」
在寂靜中,突然颳起一陣風。
風吹過草葉的葉尖,好像就在克拉德美索的周圍停滯下來了。
風尊重克拉德美索,靜靜地停止吹襲。又再度陷入一片寂靜。
克拉德美索說道:「為什麼呢?」
杉森笑著說道:「因為我們的死亡可以拖延同伴逃走的時間。」
沒錯。反正如果活不了,我們只能在前面阻擋,讓後面的人著想。不管何時何地,賀坦特男人的最後方式都是一樣。克拉德美索搖了搖頭。
「你們想錯了。你們太過執著眼裡所看到的東西。」
什麼意思啊?接著,在下一刻,就颳起了一陣暴風。嘩啊嘩啊啊啊!
「呃啊啊!」
嘶咻,一陣尖銳的聲音傳來,耳膜簡直快被撕裂。嘶咻,嘶咻!
而且還有令人無法睜開眼睛的猛烈強風吹襲過來。風一吹來,我感覺像是碰撞到牆壁,結果就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我的屁股好痛啊!
可是,令人脊背發涼的響聲還是不斷傳來。嘶咻!草葉全都朝著天空豎立。呼呼呼呼呼!草屑的旋風颳了起來,簡直感覺草叢被亂刀切過。
「天啊!」
草葉的旋風上升到空中數百肘高。整個盆地簡直就要往天空飛上去了。草葉和土塊形成了一根柱子。一根猛烈迴轉的旋風柱。而旋風柱的中心,克拉德美索露出他原本的面貌,站在那裡。
「我的天啊!」
克拉德美索從雲霧之中伸出頭來,正在俯視我們。
是從天空之中,沒錯。他從天空俯視著我們。我原本想看克拉德美索的臉,但卻差點就這麼往後躺了下去。他有著火紅色的身軀,還有從頭部沿著頸子所呈現的黑色複雜花紋。連腳尖也黑得像煤炭。整體模樣看起來就像是熾烈燃燒的煤炭。這情景我們曾經遇過一次,可是為何龍這種朋友我就是看不習慣呢?因為他們是難以交往的朋友。草葉和土塊如今全都飛遠了,在變得乾淨的天空里,克拉德美索正在盯著我們。
「比基果雷德還要大耶!」
杉森簡單地說出了感想。杉森,我真敬愛你!你怎麼有辦法還沒坐到地上?我很快地站起來,又坐下去。此時,克拉德美索說道:「你們覺得你們的死可以救同伴?」
我咬緊牙齒咬得太用力了,牙齦簡直都快斷裂了。克拉德美索的聲音很大,彷彿就像是一年份的暴風一次全都吹襲而來。克拉德美索又再說道:「現在你們看清楚我的模樣,說說看。你們丟了自己的性命,真的可以救得了同伴們嗎?華麗的自殺,現在已經是不可能了。你們難道喜歡比較不華麗的自殺?還是喜歡無意義的的自殺?」
「華麗的……自殺?」
「當然!我們已經救了他們了!」
杉森喊叫著,蓋過了我的反問。杉森把長劍往上揮舞,喊著:「現在我們同伴會看到你的模樣!」
這是當然的。即使不是溫柴,也能一眼就看到這模樣。杉森喊著:「現在如果你攻擊我們的話……」
突然間,杉森的話接不下去了。
「如果你……攻擊我們的話……這一幕如果被我們同伴……」
我搖了搖頭。我們同伴真的會逃走嗎?克拉德美索的攻擊,他們一定會一眼就看到。那麼他們會逃走嗎?我總覺得他們會做出『趕快帶蕾妮跑過來,締結契約,好救我們』的這種誇張行為。
克拉德美索冷笑著說話。他一定看得到吧?他一定可以看得到我們一行人吧?
「如果我攻擊你們的話呢?你是說,他們看到這一幕,會為了避開危險,而逃跑掉?」
答案並沒有從杉森的嘴裡說出來。因為,從後面草叢遊走過來的聲音大聲地傳來,克拉德美索的這個問題的答案也跟著傳來。
「費西佛老弟——!尼德法老弟!」
笑吧,快笑。呵呵,呵呵呵!
09
「請住手!」
卡爾揮搖著手臂,從草叢裡沖了出來。跑到一半,他的腳被草鉤到,直接就往前跌了一跤。『呃啊!』砰!可是卡爾一跌倒,馬上就如閃電般快速動作,又再站起來,喊著:「克拉德美索!請住手!龍魂使到了!哎唷,我的膝蓋!」
卡爾用半蹲的姿勢,揉著膝蓋,但同時還是態度昂然地說出這番話。我們故鄉的人,怎麼都如此擅長做一些別人不會做的奇怪動作?
用半蹲的動作,以昂然的態度說話,這實在是蠻高難度的。
接著,傑倫特忽地沖了出來。傑倫特像是要阻擋克拉德美索似的,把兩隻手臂往上舉起,高喊著:「等等!性急乃是龍與人類都該警戒之惡性!請等一下!龍魂使到了!您期待與苦等的龍魂使到了!」
我,我這些荒唐的同伴啊。然後,亞夫奈德和艾賽韓德就比較體面了,他們緩慢地走來。亞夫奈德一言不發地把雙手合握著,瞄了一眼克拉德美索,隨即看著我們。他的神情看起來很泰然自若,可是,他的嘴巴一張開,就傳來了無法隱藏的顫抖聲音。
「你們兩個沒事。太,太好了。」
「你們為什麼不逃走?」
艾賽韓德聽到杉森這句喊叫,皺起了眉頭。
「你說什麼啊?我們是來訂契約的,又不是為了來看克拉德美索,然後就逃走。」
過了一會兒,妮莉亞和溫柴把蕾妮護在中間,走了過來。妮莉亞簡直像是快要無法移動腳步了,可是蕾妮卻一副冷靜的表情。蕾妮比我們還要更往前跨兩步之後,抬頭看克拉德美索。在大伙兒吃驚望著蕾妮之際,克拉德美索說道:「你就是龍魂使。」
「是的。」
蕾妮的回答甚至是到了氣定神閑的態度。這是怎麼一回事!平常很膽小的蕾妮這會兒怎麼這麼鎮靜?她的表情是難以言喻的那種奇特表情。此時,跟在溫柴後面,最後出現的是艾德琳扶著吉西恩走來。克拉德美索喃喃地說:「巨魔女祭司?」
艾德琳用另一隻手,把濕透的頭罩慢慢翻到後面,抬頭看克拉德美索。
「是的。克拉德美索。」
「是什麼樣的造化,如此引導你的?」
「那是您應該也猜得到的人。會決心要使一個巨魔貢獻成為神之權杖的人,應該是不多。」
「原來是亨德列克。」
「是的。」
克拉德美索點了點頭。我覺得天空好像快塌下來了。天啊,克拉德美索怎麼也知道亨德列克的事?然後,他對吉西恩說:「你是吉西恩。拜索斯嗎?」
「咳!是……,是的。偉大的龍啊。」
克拉德美索突然稍微低頭,直盯著吉西恩。吉西恩臉色蒼白,但還是努力昂首迎視他的目光。克拉德美索用疑惑的語氣說:「你看起來好像快死了。那隻禿鷹是來帶你走的亞色斯傳令者嗎?」
什麼?在大伙兒的驚訝眼神的注視之下,吉西恩冷靜地回答:「這我,咳!不知道。但我希望不是這樣。咳。」
「我知道了。你們的目的應該是龍魂使的契約吧?」
卡爾點了點頭,正想要回答,可是在這之前,我已經先大喊了。
「不可以!」
大伙兒的目光都滿裝著各自的疑惑,向我投射而來。我抬頭,向克拉德美索喊道:「首先。請你先回答我的問題!我們當然來和克拉德美索訂契約的,不是要來把一頭瘋龍帶往我們國家!」
「尼,尼德法老弟?」
卡爾臉色發白地喊道。我對卡爾搖了搖頭之後,又再對克拉德美索喊著:「我知道我現在或許太無禮了。可是,如果您覺得我的疑慮很正當,就請原諒我,並請回答我的問題!」
這對一個不過是個蠟燭匠候補人的十七歲少年而言,是個難以承當的賭注。可是我有第一等的好牌。因為,龍魂使終於已經到達這裡了。蕾妮已經到了,那麼,如果克拉德美索沒瘋,當然就不會以我無禮為理由而殺死我。因為,可能成為他的龍魂使的這個少女,是我的同伴。而萬一他真的瘋了呢?反正在那種情況下,也不會有任何情理存在的。
克拉德美索答道:「我的精神狀態很正常。」
杉森安心地喘了一口氣。啊啊,杉森。見到水車磨坊的姑娘時,拜託請你不要做出這種動作。難道瘋子會說自己發瘋了?
「那麼剛才你的行為是怎麼一回事?你怎麼會和我們談話呢?一直到剛才為止,不對,到現在為止,你都還是沒有龍魂使的龍啊!」
卡爾的眼裡閃現出一道銳利的光芒。他看了看杉森,杉森則是點了點頭。
克拉德美索答道:「是的。我是自由的龍。而且……」
克拉德美索先停頓了一下一然後又再慢慢地說:「比起自由,我是更喜歡約束的龍。」
「咦?」
「是憧憬你們那種約束感的龍。」
什麼意思啊?
「我是……深赤龍。」
克拉德美索像念獨白般說著:「以種族的意義而言,龍已經死了。」
「到底是什麼……!」
「等一下。」
克拉德美索低沉但強硬地說道。然後我就無法再說什麼了。克拉德美索看著蕾妮。
「擁有龍魂使命運的少女啊。」
「是,克拉德美索。」
我回頭看到蕾妮,她面帶著令人超乎想象的表情。蕾妮居然在露出淺淺的微笑。雖然是略帶悲傷的微笑,但她確實是在微笑。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不過,我可以確定一件事,那就是我再怎麼樣也不會猜得透龍與龍魂使的關係。
在蕾妮回答的那一瞬間,我們全都不知不覺地往後退。雖然只不過是退了一、兩步,可是現在我們完全被排除在外了。我感覺我們彷彿就像是傭人,因為主人和賓客的對話內容,而驚訝得趕緊退下。
如今,盆地里像是只剩下克拉德美索和蕾妮。
克拉德美索像吟詩般說著:「真高興認識你。你來這裡的一路上辛苦了。」
「謝謝您。」
蕾妮既沒有低頭,連眨眼也沒眨,如此說道。克拉德美索說:「你的宿命與我的宿命是在這裡相遇,你成為龍魂使,使我和人類做連結,一直到你自然死亡而分離我們的時刻為止,或者因你和我兩者的要求而將我們的宿命分開到彼此不同的路為止,你都能執行這任務。如果你了解你的任務,請告訴我,你是否接受這任務。」
蕾妮用和氣的表情,直接說道:「我願意接受。現在,我來問您。」
後面那句令人意想不到的話,使我們大吃了一驚。蕾妮毫不動搖地說:「請問您是否接受?」
啊啊,對哦。沒錯。這應該要相互同意。蕾妮,你蠻聰明的!
我看到卡爾喘了一口氣。我們看著克拉德美索。克拉德美索回答:
「我不願意接受。」
※※※
最先顯現出反應的竟然是艾賽韓德。
「為什麼!為什麼?」
我聽到艾賽韓德的高喊聲,才回過神來。可是我卻還是頭腦一片茫然。現在克拉德美索說了什麼?他說他不願意接受?
「為什麼不接受呢,克拉德美索!」
啪。我轉頭一看,妮莉亞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妮莉亞彷彿就像是個眼睛看不到東西的人,揮搖著手臂去抓溫柴的腿,然後緊緊抱著溫柴的腿,不停顫抖。可是溫柴連想低頭看妮莉亞也沒有想到。
他稍微張開嘴巴,抬頭看著克拉德美索。我忍不住大喊:「怎麼會這樣!你不是說過嗎?你說蕾妮說不定是優比涅安排給你的伴侶……」
「那是優比涅決定的,並不是我決定的。」
克拉德美索的回答語氣簡直可以說是很單調。然而,我卻無話可說了。這個世界並不是只有按照優比涅決定的來運轉。因為有賀加涅斯。而且因為有個人的意志。卡爾費力地開口:「偉大的龍啊……」
「你真的這麼想嗎?」
「咦?」
「你真的把我當成是偉大的龍嗎?你尊敬我嗎?」
「因為您是值得尊敬的偉大生命啊。您擁有深淵的智慧、可以隨意延伸其智慧的強大力量。您是擁有這所有力量者。可是,您為何這樣說呢?」
「那麼,你們是透過龍魂使來達到我的水準,還是透過龍魂使,使我達到你們的水準呢?」
「咦?」
呃,咦?這是我們根本沒思考過的問題!不對,是連想象也不曾想象過。對於龍魂使,我們沒有用這種方式思考過。克拉德美索說道:「彼此不同的兩個知性體接觸時,一定會發生變化。你是人類,所以對此事實,你應該是比我還清楚。難不成你是相信保有自己特性也能彼此做接觸的那種浪漫主義者嗎?」
「不是的。那是不可能做得到的。」
「看來你很清楚這個道理。我不希望再有變化。所以不想再和人類結關係。因為我已經充分人類化了。就如剛才那個少年所說的,我已經很像你們,甚至到了可以和你們對話的地步。我是說,我即使沒有龍魂使也可以和你們對話。可以對話,這是很不得了的事。請你說說看,人類啊。那邊那名戰士看起來是傑彭人。從他的身體可以感受到一股沙漠的氣息。」
克拉德美索突然說到溫柴。我們驚訝地看了一下溫柴,又看了一下克拉德美索。溫柴緊咬著下嘴唇,抬頭看克拉德美索,而克拉德美索則是用冷淡的語氣說:「傑彭戰士,你可以和拜索斯的女性對話嗎?」
「……可以。」
克拉德美索點了點頭。
「看起來好像是這樣。你旁邊的女人,我看到她靠在你身上,就覺得是這樣。我可以思考到比你們還要更快、更多的想法。好,現在我問你。這位傑彭戰士啊,你沒有改變嗎?」
溫柴咬著牙,一副可怕的表情。他突然低頭看著在抱他腿的妮莉亞。而妮莉亞則是含淚睜大眼睛抬頭看溫柴。溫柴稍微搖了搖頭,又再抬頭望著,說道:「……我變了。」
克拉德美索稍微轉頭,看著艾德琳。
「你看起來幾乎是人類了。這位女祭司啊。」
「是嗎?連外貌也是嗎?」
「我是龍。外貌對我並沒有什麼意義。你自己回答吧。你的行為舉止是巨魔的行為舉止,還是人類的行為舉止?」
艾德琳平靜地點了點頭。
「是近乎人類的行為舉止。」
「那麼你也改變了。」
「不是的。我從一出生就和人類在一起。所以我會像人類。這並不是改變而來的。」
「那麼血的本能呢?女祭司啊。神創造了這個世界,在區分種族的時候,是讓他們一出生就能區分是哪一個種族,而不是在成長過程創造其種族特性。你生為巨魔,但是,因為人類而改變了你。」
艾德琳並沒有答話,而是把頭稍微低下來。克拉德美索稍微往後退,看著天空。他一看天空,我就看不見他的頭了,只看得到腿和胸部。
「路坦尼歐啊……」
克拉德美索如呻吟般說著:「你的行為雖然是一瞬間的,影響卻超過三世紀,而且還會繼續影響,不,是影響越來越大。」
卡爾向前走去,正要說些什麼的時候,克拉德美索的胸部上面,突然又再出現他的臉孔。克拉德美索俯視我們,說道:「請回去吧。」
「咦?」
「請回去吧。契約被拒絕了,我跟你們已經沒有事了。」
好像就連卡爾也不再想說什麼了。他雖然像是要吶喊什麼似地舉起手臂,但是立刻無力地放下手臂。他激烈地搖了搖頭。沒想到居然會變得如此虛無?在最後的最後,被克拉德美索拒絕了,那段奔走、那段冒險、那些逆境全都變成什麼了?我們就這樣要回去了嗎?克拉德美索拒絕了,那麼現在應該要怎麼做才好?
不。嗯,也有可能不會有什麼事。我們當初為何要帶蕾妮到這裡來?我們是因為擔憂克拉德美索又再一次破壞拜索斯,不是嗎?
可是現在由克拉德美索的模樣看來,我們似乎已經可以忘記那份擔憂了。那麼,即使我們的努力歸為泡影,目的還是達成了,是吧?
就在這個時候,「克拉德美索。」
是蕾妮。她不知何時已經往前走出一步。她把頭盡量往後仰,抬頭看克拉德美索。克拉德美索則是優雅地彎下長頸,低頭看蕾妮。
蕾妮說道:「昨天晚上,我聽到了亨德列克的一段話。」
「亨德列克的話?」
「是的。亨德列克透過在場的這位艾德琳,告訴我一些話。因為我要來找您,所以他給我一些建言。」
「什麼樣的建言?」
啊?她想要說那些話?她要把艾德琳轉述的那些可笑的話講出來?亞夫奈德的臉色變得像白紙般蒼白。蕾妮則是鼓起胸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亨德列克如此說道:」不要把成為龍魂使當作是件很偉大的事。要想成是在交一個朋友。即使這個朋友的塊頭大得有些誇張,雖然有時打飽嗝打得稍微不對,就會噴火,可是朋友之間,這些都是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
啊啊啊!這怎麼都和我預想的差好多。我原本以為杉森會讓克拉德美索生氣,卻沒想到蕾妮會讓他生氣!傑倫特在這節骨眼上,還是撤過頭去咯咯笑了起來,結果變成大家強烈抗議目光的集中焦點。可是克拉德美索呢?
克拉德美索一言不發地低頭看著蕾妮。他會不會是很生氣啊?
他是不是要直接把蕾妮給踩了下去?就在我忍不住要往前沖的時候,蕾妮接著說:「我原本以為這番話只是要讓我解除緊張的玩笑話。」
那當然是玩笑話,要不然呢?你想要說什麼啊,蕾妮?蕾妮稍微搖了搖頭,雙手稍微往上舉起,輕聲地說:「克拉德美索。看來我應該是龍魂使沒有錯。我遇到基果雷德時,也是這樣,而現在我也能感受到您的心情。您是不是……」
感受到心情?蕾妮感受得到克拉德美索的心情?蕾妮說道:「很寂寞呢?」
※※※
咚!
凝結在細長草葉上的雨珠滴落下來的聲音傳來。四周寂靜,一頭頂天而立的龍正在俯視著龍魂使。
克拉德美索抬起頭來。
噗呼呼呼!颳起的強風將他全身覆蓋住。突然變得極度混亂,大家在尖聲大喊,陷於魂飛魄散的混亂之際,暴風不見了。
而克拉德美索,則又再恢復為人類的面貌。
克拉德美索低頭看蕾妮。呃嗯。即使恢復為人類的面貌,還是身軀壯碩,所以蕾妮還是必須要盡量抬頭來看他。蕾妮用驚訝的眼神看了看克拉德美索,說道:「……您是克拉德美索?」
克拉德美索露出稍微訝異的表情之後,笑著點了點頭。
「是啊,龍魂使。這是用變身變出來的。龍可以變身成好幾種模樣。」
「啊,是真的嗎?對不起。我,我是個孤陋寡聞的丫頭……」
「可是,你是一個可以看透我心情的龍魂使。不是嗎?」
蕾妮紅著臉,低下頭來。
傑倫特興奮得像是眼睛快迸出來似的,一直猛喘氣。亞夫奈德和艾賽韓德則是張著幾乎同樣大小的嘴巴,卡爾在驚嘆不已。克拉德美索環視我們每個人之後,又再把頭轉向蕾妮。
「在你面前,我無法掩飾我的心情。雖然這樣很不公平,龍魂使啊。可是宿命原本就是沒有所謂的公平或不公平。」
蕾妮只是微微抬起眼睛,仰望著克拉德美索。
「你問我是不是很寂寞?」
「是的……」
「會問已經知道的事實、已經看得出來的事實,這是人類與人類的對話方式,並不是龍與龍魂使的對話方式啊,龍魂使。」
「……是。我確實沒有必要問您。您很寂寞。」
「到什麼程度?」
「刻骨深切的寂寞。」
克拉德美索帶著微笑,靜靜地搖頭。
「你錯了。蕾妮。我的寂寞如果是用人類的器皿來裝,是太過龐大了,可是如果是用龍的器皿來裝,還夠裝承。」
「您的意思是,如果是龍,比較能夠忍受下來,是嗎?」
「是的。」
蕾妮用手指住她的嘴巴。她就這樣垂下眼睛。然後用垂下眼睛的模樣,搖了搖頭。
「不。不是的。」
克拉德美索默默地看著蕾妮。呵,真是的。從之前就一直聽著主人他們的生氣對話的那些下人的心情,我現在已經在實際感受了!
蕾妮說道:「您說謊。您是無法感受到寂寞的龍。您說,龍比較能夠忍受寂寞,這是不可能的。反而龍會更加感到痛苦。因為您……」
「龍魂使啊。」
「愛人類。」
克拉德美索的話還沒講完,蕾妮就如刀割般犀利地說話。克拉德美索閉上了他的嘴巴。
蕾妮的話使克拉德美索閉上嘴巴,不僅如此,還讓周圍的所有嘴巴也閉上了。在我越來越茫然的腦海里湧上了各種的想法。一頭龍愛人類?怎麼會呢?在他們看來,只不過是無限愚蠢而且弱小的我們,他竟然愛我們?
克拉德美索突然在蕾妮面前蹲下一邊膝蓋。現在他大約到蕾妮的眼睛高度。蕾妮紅著臉,但這一次她並沒有低頭。克拉德美索把雙手握在膝蓋上面,對蕾妮說:「蕾妮。」
「是。」
「你想想看。蕾妮。比較低級的生物會被比較高級的生物所吸引,比較單純的生物會被比較複雜的生物所吸引,這是當然的事!那麼,必滅者當然會愛不滅者,不是嗎?」
是這樣嗎?就像人類會愛神那樣?
「你們是不滅的種族。像我這樣狼狽的龍,當然會不得不敬愛你們種族。」
我們是不滅的種族?你是狼狽的龍?蕾妮稍微張開嘴巴,失神地在聽克拉德美索說話。
「卡穆和泰班一起來找我的那天,彷彿就像是在昨日。」
泰班!賀坦特男子們的眼裡都迸出了火花。可是在看著蕾妮的克拉德美索並沒有感覺到。
「一直到那個時候,我也都還無法預想到這種結果,蕾妮。比起你們人類所感受到的,我更了解我的智慧與知識的深度。可是我以前沒有預想到。我竟然會懷念那段和卡穆在一起的日子,憧憬人類的模樣。這讓我愛上了人類。但是現在我已經清楚了解。」
克拉德美索稍微歪著頭,笑著說:「正如同江水懷念大海而奔向太海,而我則是不得不懷念人類。」
克拉德美索起身。他轉頭去看卡爾。
「我已經說過了。如果讓互相不同的兩個知性接觸,一定會引起改變。懷念大海而奔向大海的江水,最後會變成大海。你們人類當時對我而言,實在是太不相同了,你們人類找來龍魂使,以此使我走向別的道路。另一方面,我當時以為即使和你們牽扯上關係,我還是有自信可以守住自己。所以我那時候才會接受和卡穆的契約。然後我變成什麼樣子了,你們看看。」
克拉德美索麵向天空,說道:「我已經失去了精神性的homeostasis(原狀穩定)。」
天啊!他居然失去了那種東西?名字這麼長,我看一定是非常重要的東西。可是卡爾好像聽得懂。現在克拉德美索變成人類的模樣,仰望越來大大舒服多了,卡爾望著克拉德美索,用乾澀的聲音說道:「這真是令人難以相信。因為您是屬於最上等的生物。」
「我不是。」
克拉德美索雖然不是講得很斷然,但這就和斷然沒有兩樣。
「請看吧。」
「請看吧。請看看我這可恨的自我確認。杉森?你剛才問過我,我為何在沒有任何人的地方變成人類的外貌。你如果曾在沒有任何人看到的小房間里**過,你應該就會理解我的行為了。」
呃!他居然用這麼厚臉皮的表情,說了這種話!吉西恩的咳嗽聲突然升高,妮莉亞、蕾妮和亞夫奈德則是嚇得往後退。其他人也全都臉紅了。但是我看到這時傑倫特和艾德琳卻是歪著頭。奇怪了,艾德琳我是能理解,難道……傑倫特?杉森臉色一陣青一陣紅地答道:「請,請您說話高尚一點。」
克拉德美索露出了微笑。
「雖然對於你們的禮法或倫理,我可以理解,但是很難感受到那種情感,所以請各位原諒。你們表現出彷彿像是絕對不會做那種行為,卻公然做出來,或在腦海里想象,對於這一點,我實在是難以理解。」
杉森閉上嘴巴不說話。克拉德美索說道:「不管怎麼樣,這事……是這樣的,和自慰行為一樣。我不得不在沒有人的這塊盆地上,變成人類的模樣,做自我確認。我不是指龍的模樣,而是人類的模樣。所以,你們看看我已經改變多少了!」
突然間,我感到一股難以壓抑的情緒。
我感覺從喉嚨里有熱燙的東西忽然湧上來,哽咽著。這是種被騙的感覺。沒錯。這真的是被騙。我們忍受了那麼多的恐懼、那麼多的逆境,最後終於見到的龍,原來才只不過是這樣的龍?破壞大陸的龍之恐懼,讓萬人顫慄的龍,某個人還背叛了國家,而且甚至不惜以至親為工具,也要見到的龍,才只是這樣而已?哈修泰爾侯爵,你反倒是比較可憐啊。你看看,你如此想擁有的龍是頭什麼樣的龍。
是一頭陷於自我憐憫的龍啊!
「所以呢?」
我的嘴巴又在惹事生非了。克拉德美索轉頭看我。
「所以呢?您就不再想和人類有任何關係了嗎?不管我們會變成什麼樣子,您都不想管,您要拋棄我們,在這深山裡,裝得像一頭偉大的龍那樣,繼續做著我們無法理解的深奧省思和自我觀照,戲弄這個世界?」
「修奇。你誤會我了。」
「誤會。是很了不起的關係。人類和人類之間也會有誤會,可是如果說龍和人類之間不會有誤會,那是天大的笑話。可是,您的恐懼到底是什麼呢?」
「恐懼?」
「您在害怕什麼呢?害怕我們人類嗎,還是您自己的脆弱模樣呢?」
老爸,說不定賀坦特蠟燭匠要絕後了。可是想說的話無法哽在喉嚨里,這是尼德法家的傳統,不是嗎?一直到杉森如風般飛躍身子,跑來把我的嘴堵住之前,我都正眼直視著克拉德美索。杉森從我背後摟住,喊著:「您發現到這傢伙的真面貌了吧?是!正如您所想的。這個傢伙正是發瘋人類的代表性例子。嗯哈哈哈哈!」
「嗚!嗚!咿咿嗚!」
「呃啊啊!」
杉森猛搖被咬的那隻手,然後高舉他的腿,想要踢我的屁股,我往旁邊閃去,結果杉森就撲了個空,往後跌了一跤。
「哎唷!」
「你不要那麼羅唆!我既然已經問了,就該聽到答案才行。」
杉森坐在地上,抓了一把他身旁的草,對我丟過來,喊道:「這個呆瓜,隨便你!」
杉森丟出的草屑乘著風飄揚起來。我又再轉身看克拉德美索。
一陣風吹來。
長滿了整個盆地的草叢起了波浪。輕飄飄的枯黃草葉,發出了噓噓的口哨聲。而在這草葉的波浪上面,飄浮的淡綠色水光斑點之中,他和我互相凝視著彼此。在陰霾的天空底下,克拉德美索的臉孔看起來很蒼白。他的前額頭髮被風吹拂,蓋住了他的臉。就在我感覺克拉德美索絕對不會回答的時候,克拉德美索說道:「我害怕的,是我的脆弱模樣。」
就連一行人的呼吸聲,我也聽不到了。
「我要是再憧憬你們,我一定會失去我的原本面貌,愚蠢地從你們的觀點去看世界。這等於是從根本去破壞深赤龍的規則。」
「您是指,維持平衡?維持善惡平衡的原則嗎?」
「是啊。」
「為什麼呢?您這是太小看您自己了!很多龍都有龍魂使為伴,我到現在為止,根本沒聽過有龍因為憧憬人類而變得像人類的事。
龍一向都是以龍自居……「
「你又在對我強求用人類的觀點看事情了。」「咦?」
「你說有很多龍?才僅僅三百年的時間,不是嗎?這對我們而言,只不過像是一個季節左右啊。說不定這可以說是龍這個種族的……魔法之秋吧。」
魔法之秋!
我好久沒聽到這幾個字了。我全身神經都緊繃了起來。為何是魔法之秋呢?
「從路坦尼歐開始,到尼西恩為止的拜索斯王族的歷史,對龍族而言,最印象深刻,但只不過算最小小的插曲。可是這或許可以稱之為魔法之秋,可以說是其他三百年都無法比擬的三百年,這一點應該要予以肯定才對。」
沒錯。這是有可能的。因為是龍。因為他們把六十年如同一天那樣渡過。我現在想一想,這真的是不算長的歲月啊。就在我旁邊,不正好有一位三百年前出生的矮人嗎?而且三百年前的**師至今還活著,並且影響我們的這次旅行,在看著我們。
「我很累了,修奇。光是找尋善惡的中心點,我就覺得很吃力。
我如果連人類這個包袱也承擔下來,我實在沒有自信能處在世界的中心點。「
在克拉德美索的深邃眼神之中所呈現的,是這個不屈不撓的種族所應該感受到的莫大疲憊的證據嗎?這是人類數十倍的年輪,數十倍的智慧,還有活過數十倍的歲月所應該感受到的數十倍的痛苦與矛盾。
「可是……」
「尼德法老弟。」
我轉過頭去。卡爾正在看著我。
「不要再說了。」
「咦?卡爾!」
「克拉德美索他原本就是關照世上的深赤龍。」
卡爾就在龍的旁邊,可是他卻開始展現用第三人稱來講述的了不起本事。
「即使他具有行動上的強韌感,因而擁有接近無敵的威力,這也不是他原本的秉性。我們應該學習他促進他的自我的那種模樣。把自己放在善惡的中心……,關於這一點,其實,猛衝到極端是件很容易的事,可是要維持在中間點卻會比沖向兩邊極端還要加倍困難。
這是因為對兩邊都必須要警戒的關係。「
克拉德美索露出一個凄涼的冷笑,我閉上了嘴巴。是啊。克拉德美索一定是最累的龍。紅龍只要依照自己的**活著就行了。金龍呢……,也是只要按照自己的**。也就是他希望做善良行為的那種**。
「它現在甚至想離開所愛的人類身邊,以保持自己的中庸。我對這種中庸性,既不是贊同,也不反對,可是我贊成他努力維持他自己認為對的事。」
「咳,咳咳,卡爾……」
這一次,則是吉西恩看著卡爾。可是卡爾搖了搖頭。
「吉西恩,我知道你的心情。基果雷德的失蹤減弱了拜索斯的兵力,你為了這事,希望他能幫助拜索斯。可是如果要我說出我的想法,我則是希望尊重他的意思。」
卡爾看著克拉德美索。克拉德美索用深邃的眼神,迎視卡爾的目光。
「正如同這位少年所說的,我們來找您,是因為擔心您會不會和過去那個時候一樣精神錯亂。」
「是嗎?」
「是的。為了能事先阻擋您對拜索斯做出狂暴行為,所以我們來找您,想說服您締結龍魂使的契約。可是我現在並沒有對您感到不安。」
連艾賽韓德聽到卡爾這番話,也深深地點了點頭。克拉德美索說道:「我答應你。我不會以二十一年前的那種瘋狂破壞拜索斯。反而我心裡想的是要向在這裡的吉西恩,對那件事道歉。你要接受我的道歉嗎?」
吉西恩緊咬著牙齒,看著克拉德美索。突然間,我在想,他說不定會喊著『我不要接受你道歉,我要你締結龍魂使的契約!』可是,我的國王他靜靜地說:「您沒有必要,咳咳,道歉。卡穆,卡穆是因為人類的事而死亡的。反,咳咳!反而是我身為人類,我要向您道歉。」
「謝謝。」
卡爾用心滿意足的表情,把雙手稍微張開,說道:「雖然龍魂使的契約無法成功,但是我覺得我們的目的已經達成了。謝謝您。」
「讓你們辛苦走了這麼遠的路,真對不起了。」
「不。沒關係。」
此時,傑倫特走向前去。他搔了搔後腦勺,說道:「嗯,克拉德美索,我有話想說。在古代傳說里,善良的冒險家如果見到偉大的龍,大都會收到珍貴的禮物或者祝福之類的東西,不是嗎?」
呃呃呃!真是太丟臉了!傑倫特,你怎麼這麼丟臉啊?你在大迷宮裡不是拿了很多寶物了?就連克拉德美索也露出呆愣住的微笑,看著傑倫特。妮莉亞驚慌得想要說什麼的時候,傑倫特笑著說:「哈哈哈!我今天才知道這是事實。您真的讓我們思考了許多事。克拉德美索您等於是永遠祝福了人類。」
杉森、亞夫奈德和我同時都吁了一口氣。克拉德美索則是哈哈大笑了出來。
「呵呵呵。在我認為,人類即使沒有特別的祝福,也是非常優秀了不起的。為什麼優比涅與賀加涅斯兩者全都在觀望你們呢?」
「您使我們確定了這一點。謝謝您!」
接著,艾德琳說道:「火焰之槍克拉德美索啊。我實在是不知道該如何慰勉您保持中庸的那份辛勞。如果您允許的話,我希望能為您祈禱。」
「謝謝你。在辛苦的修行路上,以巨魔的腳步行走,似乎會更加困難,但是我希望艾德布洛伊總是牽引著你。」
艾德琳高興地笑了。嗯。現在在艾德琳那樣笑著的表情里,我可以感受得到一股喜悅。杉森突然走向前去,說道:「那個,您可以到西部去旅行一次嗎?因為,在我們故鄉村子那邊,有一頭名叫阿姆塔特,非常兇惡的黑龍!這個傢伙破壞了這世上善惡的平衡,而且不是那種普通破壞的程度……」
「費,費西佛老弟!」
在卡爾的高喊聲響起的同時,克拉德美索呵呵笑著說:「那個,杉森。很抱歉的是,若不是有特別的情況,我會尊重同族的領域權。而且我有我自己不同的善惡基準。」
「啊,對哦!」
原本想要對一頭龍告發龍的惡行的杉森,趕緊搗住了嘴巴。艾賽韓德一邊微笑著,一邊拍了一下杉森的腰。然後他於咬了幾聲之後,說道:「咳,咳嗯。克拉德美索,我是矮人的敲打者,名叫艾賽韓德。愛因德夫。我們矮人有個特別的問題。」
「請說吧。敲打者。」
「在褐色山脈里,有一塊矮人的定居地。而您現在已經進入活動期了,您為了要飛到天上去,一定需要吃下相當多的寶石吧?所以在此,我有一個不同於人類的特殊問題。如果您要住在這裡,嗯,為了奠定彼此的和睦關係,我們想送您寶石。當然,如果您攻擊我們,來搶寶石,會更容易得到,而且得到更多,這一點我是無可否認的,但是……」克拉德美索搖了搖頭。
「你的擔憂我能理解,但是你想錯了。艾賽韓德。我並沒有為了飛上天空而吃寶石。」
「什麼?」
「我也很喜歡寶石,但是我吃了那些重寶石,就無法飛了。你如果一定要送我禮物,我希望你能送我對你們而言不是那麼有價值的礦石硫化鐵、硫化銅這樣就可以了。」
「硫化鐵?什麼……,難道您是想製造硫酸?」
此時,亞夫奈德彈了一下手指。他被自己的動作嚇了一跳,趕緊彎下腰來,對艾賽韓德說道:「我好像知道。我記得曾經在書上讀過。他們利用硫酸製造氫氣。從稀硫酸和金屬的反應作用里,能夠收集到氫氣。用那種東西,可以減重到幾乎能飛行的程度。」
艾賽韓德深深地點了點頭。他鐵定是完全聽不懂吧。哈哈哈。
「是嗎?如果是那種東西,要多少,我都可以送您。」
「謝謝。我也會努力保持做鄰居應有的禮貌。」
然後克拉德美索突然往前伸出手來。艾賽韓德先是嚇了一跳,不過,他隨即滿面笑容地握了克拉德美索的手。當然啦,艾賽韓德又再讓我確定了他有特殊本事,能夠很優雅地墊腳尖。卡爾表情高興地說:「那麼,現在我們回去吧。」
大伙兒全都面向克拉德美索,為了道別而排成了一列。這真的是大家不約而同做出來的動作。哈哈哈。
可是此時,只有一個人和我們做出不同的動作。
那就是蕾妮。她用忐忑不安的表情,一會兒看我們,一會兒看克拉德美索。她舉起手來開始咬她的手指甲。卡爾歪著頭,疑惑地問她:
「蕾妮小姐?」
「那,那個,卡爾叔叔?我們現在要回去了嗎?就這樣要回去了嗎?」
「是的。難道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嗎?」
「不是的……。沒有不對的地方。可是……我當然也想回去。
我想回去我爸身邊。但是,但是……不知為何,我總覺得這樣回去好像不妥……「
卡爾只面帶著訝異的表情,一言不發地看著蕾妮。然後他轉頭去看克拉德美索。如果是龍的事,龍魂使一定很清楚。那麼反過來說,如果是龍魂使的事,龍一定是最清楚的吧?
克拉德美索又再蹲在蕾妮面前,抬頭看蕾妮。蕾妮垂下眼睛,只咬著手指甲,避開不看克拉德美索的臉。克拉德美索說道:「蕾妮。」
「克,克拉德美索先生!」
蕾妮抬頭突然喊了一聲之後,就又再垂下眼睛。克拉德美索很有耐性地等待蕾妮說話。最後,蕾妮開始斷斷續續地說!
「我如果把您這樣單獨,單獨留下……。嗯,那個,雖然我這樣說似乎不像話,但是,我覺得簡直就像……」
「簡直就像?」
「像是把小孩子單獨留下來……」
蕾妮無法把話說完,漲紅著臉,把頭低垂到幾乎碰到胸口。溫柴呻吟了一下,而不知何時已經摟著溫柴手臂的妮莉亞則是驚呼了一聲。
可是,克拉德美索並沒有生氣。
「蕾妮,我很謝激你那顆善良的心。你感受到我的孤單,可是,你不必那麼在意。我即使看起來如此,也是一頭年齡比你至少大上數十倍的龍。」
「我,我……是不是很無禮?」
「不是。蕾妮你是龍魂使,而且擁有一顆善良的心,所以我不會認為你無禮。反而覺得很感激。如果你有想要的東西,就告訴我。」
「咦?」
「這也算是龍魂使與龍的會面。即使合約沒有締結,但我還是遇到了一個少數能了解龍的人,我想送個小小的禮物,以做為紀念。你有想要的東西嗎?」
蕾妮抬起頭來。她的眼裡含著眼淚。
「想要的東西?我沒有想要的東西。我只要看著您,就會胸口痛得沒辦法好好思考。」
克拉德美索溫馨地笑著,慢慢地張開雙臂。就在我感覺蕾妮的眼睛變得無限透明的那一瞬間,咚!蕾妮的白哲臉頰上,骨碌碌地滾下了眼淚。接著,蕾妮就哭著奔向克拉德美索。
「克拉德美索先生!嗚啊啊啊!」
克拉德美索溫柔地移動他巨大的手臂,抱住蕾妮。蕾妮則是摟著克拉德美索的脖子,放聲大哭。
「不行,不行!您太,太悲傷了。呃!我討厭這麼悲傷!您不可以這麼悲傷!您這麼高貴而且偉大,如此善良而且心胸寬廣!這對您太不公平了,太不公平了!嗚啊啊,您說要維持善惡,難道因為這樣,您就一定要這麼孤單才可以?而且這樣做也沒有任何人感激您!」
「蕾妮,蕾妮。」
克拉德美索並沒有說什麼,只是一直重複呼喚蕾妮的名字。蕾妮哭到都快喘不過氣來,克拉德美索則是抱著她,一動也不動。漸漸地,蕾妮的哭聲開始變小了。
「蕾妮。」
「我,我希望能成為您的龍魂使……」
打了閃電嗎,要不然,是吉西恩的眼裡閃出了一道光芒嗎?我實在是難以判斷。蕾妮因為哽咽而發出呼吸不暢的聲音,無法把話講完。
克拉德美索突然用雙臂緊抓住蕾妮的肩膀,推了出去。他垂下頭來。
「咳呃呃!」
從他的嘴裡發出了令人心肺撕裂的呻吟聲。蕾妮什麼話也說不出口,只是望著他。克拉德美索低著頭,顫抖不已。過了一會兒,傳來了他稍微鎮定下來的聲音。
「不要……。拜託不要再說了。龍魂使啊。」
「克拉德美索先生?」
「我已經表明拒絕了。龍魂使啊。拜託不要再誘惑我了。」
克拉德美索的聲音里有著微微的顫抖。蕾妮用淚流滿面的臉,看著克拉德美索。如此仰望著克拉德美索的蕾妮,又再哭著想要靠到克拉德美索的懷裡,可是克拉德美索緊抓住她肩膀的手一動也不動。
克拉德美索聳動肩膀,平息呼吸。過了一會兒,低著頭的他傳出了一個相當沙啞的聲青。
「龍與龍魂使這樣子是不行的。我們是相互同意的關係。我們不像那精靈,無限改變自己來達到協調,我們也不像人類,無限改變他人以求達到協調,這些都不是我們的關係。我們的原則是互相不改變。龍魂使啊,停止流淚吧。」
蕾妮用力搖頭。她的頭髮也跟著亂飄了起來。
「如果我就這樣丟下您,我會一輩子後悔的!」
蕾妮的喊叫聲好凄切。這真的是從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口中喊出來的聲音嗎?克拉德美索全身顫抖不已。他像在自言自語般,說道:「是啊,即使是龍魂使,也終究是人類。哈哈哈。就連這麼一個小小的少女,也想對偉大的龍投影自己。這並非低劣的**,而是用純真的愛情與令人憐恤的心,來誘惑。是啊,龍魂使啊,你因為龍很可憐,就想照顧他、愛護他,是吧?可是,比起這個不是誘惑的誘惑,更為可笑的是什麼,你知道嗎?就是我不想接受這誘惑!」
克拉德美索的肩膀猛然打了一個寒顫。突然間,一個無限冷酷的聲音傳來。
「乾脆把人類……,全都……」
克拉德美索沒有把話說完,有好一陣子都只是低頭坐在那裡。
因為這種刻骨的恐怖,所有人都不敢開口說話。
蕾妮的哭鬧掙扎也不知不覺停了下來。蕾妮被克拉德美索的雙臂緊抓著,只發出呼吸不暢的咯咯聲,她看著克拉德美索。
克拉德美索突然站了起來。
他一面放開蕾妮的肩膀,一面站起來。他這簡單的動作為何看來如此可怕?他用一副如同像火山爆發的氣勢,站了起來。他的衣角整個都在發出聲音。克拉德美索說道:「快走!」
所有人開始往後倒退。艾賽韓德往後踢到亞夫奈德,結果甚至還一起跌倒了。妮莉亞則是昏了過去,溫柴臉色發白地抖著下顎。
克拉德美索的眼睛在燃燒著,散發出如同他名字般的鮮紅色光芒。
「快走!這是連和諧之敵賀加涅斯也不會反對的深赤龍之令。快退下!」
我想,就算是天空裂開,神明伸出臉孔命今,我也好像不會像現在這樣渾身顫慄吧。我那些叫做骨頭的骨頭全都喀拉喀拉地響著,全身簡直快溶掉的那種無力感纏繞了整個身體。保持善惡平衡的深赤龍下命令了。既看不見,也感受不到的風好像在將我們往後推。
「蕾,蕾,蕾妮小姐!」
卡爾氣喘吁吁,簡直快喘不過氣地說道。蕾妮呢?哦,我的天啊!
這個港口的少女竟然一面渾身發抖,一面抵抗克拉德美索的命令。她前後搖晃身體好像現在當場就要倒了下去。雖然她一副毫無血色的蒼白臉孔,但還是皺著整張臉,在抵抗克拉德美索的命令。我一定要把蕾妮帶走……,天啊!往前走一步竟是這麼困難的動作!
這個笨腳,我給你吃了這麼多飯,快付出代價啊!我的腳這才開始移動。我一踏出第一步,就在無意識中完成了其他的動作。我沖向蕾妮,一把抱起她。可是她好像光是抵抗克拉德美索的命令,就耗盡了所有力氣,所以她一被我抱住,就昏厥過去了。
我抱著她,直接轉身就跑。其他一行人看到我抱起蕾妮,立刻拔腿就跑。
「哇啊啊啊啊!」
傑倫特的凄慘尖叫聲傳來,接著,艾賽韓德他喊出和這聲音不相上下的高喊聲。
「快讓開,快讓開!」
他如此喊著,可是他比其他人還要落後。就連肩上扛著妮莉亞的溫柴,都跑得很前面,跑在亞夫奈德的前面。而在溫柴前面,則是艾德琳背著吉西恩,一蹦一跳地跑著。沙沙沙沙沙!草地像是巨大岩石輾過似的,弄出了一條路。四面八方的草葉好像都飄搖著,進到暴風裡去了。
就在這個時候。
逃跑逃到一半一定會往後看的愚蠢動物是少之又少的。而真的很惋嘆的是,人類也被包括在這種動物理。我停下來,往後看。
克拉德美索在暴風吹襲的草地里,孤單地站在那裡。
他一句話都不說,對於那些只因為被他的大發雷霆嚇到,就死命奔逃的弱小生物們,他也沒有嘲笑或輕蔑,只是站在那裡。不對,他有表情。是他對於被自己趕走的這些生物的那股悲傷愛情。突然間,我覺得我好像可以理解蕾妮的情感。好像可以理解他的悲劇。
如此偉大的他,竟然註定必須要趕走想當他朋友的人!
我湧出淚水,又再把頭轉回去。現在逃跑已經不再是逃跑。我只是尊重他的意思,因為不想再給他任何悲痛而離開他。眼前變得越來越模糊,就連掠過臉頰的冷風,也不再感受得到。噗通!噗!大伙兒踩到水坑所濺起的水珠飄散在半空中。我流淚流得太多,感覺鼻子裡面沉甸甸的。
「咳呃呃呃!」
這是亞夫奈德在咆哮嗎?他一面跑,一面用袖口擦著眼睛。
「不要哭,這個傻瓜,不要哭啦!」
艾賽韓德正在用哭泣的聲音喊著。
「哈,哈,可是艾賽韓德……」
「是你哭了,害我也想哭,這個傻瓜啊啊啊!」
艾賽韓德幾乎是用哭哭啼啼的語氣在喊著。杉森在大喊著,念了一些我聽不懂的話,卡爾則是在嗚咽著。而溫柴,他是緊咬著嘴屑在跑著。突然間,我的腦海里一片空白,周圍的高喊聲一再傳來。
蒼白的午後。
白色的吶喊上面。
一個黑暗的尖叫忽然掉落。
我感覺黑色的斑點往周圍擴散。
「艾德琳!全都快趴下!」
是杉森的大喊聲。與其說是大喊,倒不如說是比較接近咆哮。
我抱著蕾妮,往後躺了下去。天空瘋狂地白亮。而在天上,一直有黑線不斷劃過。我平靜地看著天空被畫出的黑線。畫得好快啊!
蕾妮的臉掉落在我下巴正上方。她那張被汗水沾濕的白哲臉孔,被紅髮胡亂沾粘著。然後我開始感覺悠閑地把她臉上的頭髮撥開。
可是下一刻,我卻感覺到毛骨悚然的恐懼感。怎麼一回事?
「快把頭低下!快把頭低下!藏到草叢裡!」
卡爾一直焦急地高喊著。不斷劃過天空的那些黑線,難道是箭?
「是侯爵那一黨人!」
我聽到杉森的憤怒大吼聲傳來。可惡!
10
我放下蕾妮之後,探出頭來。咻!一支箭從我的頭頂旁邊掠過。呃啊!我很快站起來,很快又再往前趴下去。在那一瞬間,我看到在草叢遠遠的另一頭,幾名戰士排成一列在射弓箭。
我們一行人在哪裡呢?周圍的草叢裡,只是大聲傳來悉悉響聲。
因為大伙兒都趴著的關係,周圍只看得到長得很高的草叢。而箭矢不斷飛射過來,所以我根本沒辦法抬頭去看情況如何。我應該要去找大家嗎?可是我轉頭過去,看著躺在草叢裡的蕾妮。我應該把蕾妮移到別的地方才對。
我開始往蕾妮方向匍匐前進。可是,要把蕾妮移到哪裡好呢?
讓她清醒過來,應該會比較好吧。
「蕾妮,蕾妮!」
我緊抓著蕾妮的肩膀,不停搖晃她。但是蕾妮只發出嗯哼呻吟聲,並沒有睜開眼睛。於是,我更加用力搖她。
「雷妮,拜託快醒醒!」
此時,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了卡爾生氣的聲音。
「尼德法老弟!快保護蕾妮小姐!那些傢伙連蕾妮在這裡,也敢放箭!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了吧?」
我整個背都起雞皮疙瘩了。原來如此!侯爵現在連自己的女兒也不顧了,一直在猛射弓箭。這代表什麼意思?天啊,真是可惡!
咻咻咻!箭矢不斷從我頭上經過,每當有箭經過,我都會蜷縮著低下頭來。而且還繼續試著搖醒蕾妮。不,不能大聲叫她。我靠在蕾妮耳邊,說道:「蕾妮!」
「呃嗯……,克拉德美索?修奇?」
蕾妮睜開了眼睛。她皺起眉頭,看到自已躺在地上,而我趴在她身上,然後她一副像是不敢相信似地,一直看我。
「嘎啊啊啊!你在做什麼呀!」
「拜託不要想一些和情況不符的行為!還有,不要出聲!」
那時候,蕾妮才看到劃過天空的箭矢。蕾妮臉色發青,閉上了嘴巴,我則是匍匐到她旁邊,耳語著:「跟在我後面。絕對不要抬頭,知道嗎?」
蕾妮噙著眼淚,點了點頭。我們兩個開始肚子貼著地面匍匐前進。可是,該往哪邊才對呢?
「喀呃呃!」
我嚇一大跳,下巴都撞到地上去了。因為在我正前方突然傳來了尖叫聲。我一閉上眼睛,可怕的恐懼感就越來越靠近。不,我不該躺著閉眼睛等死。我又再睜開了眼睛。
「溫柴!」
溫柴站在我正前方。他的長劍已經刺進了一名戰士的肚子,他用腳踢了那名戰士的肚子。而在他旁邊,妮莉亞緊握三叉戟,喊著:「快起來!修奇!那些傢伙在突擊了!沒有在射箭!」
好,那麼!我站起身來,喊著:「蕾妮!絕對不要跟丟!要是走散了,我可保護不了你!」
「我,我知道。」
雷妮用害怕的語氣回答。此時傳來了一陣大喊聲。
「喝啊啊啊!」
好像整個盆地都充斥著這高喊聲。我握住巨劍,往前一看,就看到戰士們正在直衝過來。而且我也看到同伴們從草叢各處站了起來。杉森把長劍像根竹竿那樣揮舞著站了起來之後,開始破口大罵一些可怕的髒話。而在另一邊稍遠處,卡爾正在拉弓。亞夫奈德則是只露出一顆頭和舉著一隻手在草叢上面,他喊著:「Fireball!」(火球術!)
火球滾著燒焦了草葉尖,然後飛越出去。亞夫奈德出人意外地,把火球丟得很低。因為這樣,位於火球軌跡上的草都一下子著火了。
在戰士們嚇得避開火球的那一瞬間,亞夫奈德又再施了法術。
「Gustofwind!」(狂風術!)
亞夫奈德一揮動雙臂,就有一陣猛烈強風吹向那些直衝過來的戰士們。遇到狂風的火焰劇烈燃燒了起來。頂尖魔法師萬歲!你玩火的功夫,什麼時候看都好厲害!原本被雨淋濕的草叢冒出了煙霧,於是著火的草和煙霧被風吹襲著,整個襲向那些正要衝來的戰士們。
火花和令眼睛疼痛的煙霧,使得戰士們個個都亂了陣腳。
「咳咳!咳咳!什,什麼啊!是煙霧!咳咳!」
「呃啊,眼睛,我的眼睛!」
溫柴開始悄悄地溜了過去。令人意外的是,草叢竟然柔軟地移開,柔軟到簡直令人懷疑草叢是為了他而往旁邊閃開的。擋在溫柴前面的草被弄彎之後,只是往旁邊滑移出去。而在另一邊,杉森卻是以完全相反的動作衝出去。我看杉森你乾脆把整個盆地給翻過來吧,翻過來。杉森胡亂撥開草叢,直衝出去。
「接招!」
突如其來地,從煙霧裡跑出一名戰士,揮砍著劍。可是溫柴格擋住揮砍過來的劍,將那把劍往下壓。不,是一壓下去就又再把長劍揮上去,割傷那名下巴出現空隙的戰士的下巴。那名戰士臉上噴出像瀑布般的血柱,同時往後倒下。我想要跟在溫柴後面沖的時候,溫柴突然停下腳步,頭也不回地說:「修奇,我可不會讓你動歪腦筋。」
「我就知道你連拜託一下也不行!」
「好了,你自己好好打。」
「你真的很絕情絕義!呀啊啊啊!」
我往溫柴的左邊跑出去,向正要殺過來的長劍揮砍。那把長劍在瞬息間被我擊碎,閃著銀光的碎塊就這麼飛散到空中。那名戰士看得都臉色發白了。我毫不遲疑,立刻把巨劍拉到背後準備揮砍,但是那名戰士已經丟下手中的劍柄,往後逃了。我對那名逃跑掉的戰士大喊著:「你想走就走吧!我不會死纏著討厭我的人。」
我不知所云地大喊一堆話之後,就開始去找對手。可是我一看前方,立刻倒退好幾步。五、六名之多的戰士揮舞著長劍,正要衝過來。
「你這傢伙!不要動!」
跑在最前面的那個人喊出了怪叫聲。哇啊,那些劍光真是殺氣騰騰!我生硬地答道:「怪物蠟燭匠不會聽令於比自己還不如的人!」
我如此喊完之後,就直接轉身逃跑。然後我就看到蕾妮被嚇得臉色發白。
「蕾妮!蕾妮!我不聽那個叫我站住不要動的傢伙的話!我很冷酷吧?是不是很酷?」
然後我就彎腰撿了一顆石頭。我一轉身,就丟了出去,結果碰巧砸中了最前面的那名戰士的胸口。
「喀呃呃!」
戰士叫出一聲慘叫聲,就往後倒了下去。我看他的肋骨一定斷了好幾根。在後面直衝過來的其餘戰士們,先是驚嚇了一下,然後他們就破口大罵地繞過那名倒下的戰士。就在這一瞬間,我又再舉起手臂,喊著:「還有一顆!」
「呃啊啊」
戰士們慌忙彎腰低頭。在那一瞬間,我、妮莉亞和溫柴就朝著低頭的戰士進行肉搏戰。戰士們個個驚慌地再把身體挺直,所以,我們最多也不過是只有勉強打到最前面的那個人。被我的巨劍打到的那名戰士,看著自己被打碎的劍,喊著:「這小子,你是人嗎?」
我原本想要嘻嘻笑出來,可是那傢伙卻直接丟出了斷掉的劍。
真是可惡!我趕緊轉身迴避,劍卻掠過了我左肩,我立刻感覺痛得眼冒金星。
「啊啊啊!修奇!」
蕾妮的尖叫聲更是讓我嚇一跳,我用右手握著巨劍之後,無情地揮劍。嗡嗡嗡嗡!
很可惜的是,戰士們都往後避開了,不過,那個傢伙和他旁邊的其他戰士們的臉已經都嚇得變成灰色了。從巨劍所發出的聲音,連我也嚇了一大跳。那些戰士看到周圍的草全被削成同樣高度,個個都嚇呆了。哇?沒想到用巨劍也能割草!妮莉亞直接就朝著那些站住的戰士們,用雙手握著三叉戟猛揮,那些戰士們的胸口和臉孔等部位受了傷,慘叫不已。而溫柴則是溜進他們中間。
「Peca!」
有好一陣子,在戰士們中間迸出了閃電火光,然後溫柴從另一邊出來的時候,就有五、六名戰士連尖叫都還來不及尖叫,就已經倒了。
我們三個又再跑到保護蕾妮的位置上。妮莉亞對我喊著:「你沒事吧?」
「沒事,我的手臂沒有不見!」
雖然我很有精神地答話,可是左邊肩膀卻像用火燙過似地疼痛。
身體的左半邊全邊全都發軟了,軟到都快發抖。我咬緊牙關,用右手有力地舉起巨劍。就在這個時候,在我面前的煙霧之中,進射出了一道白光。
鏘鏘鏘!
我反射性地用舉起的巨劍擋住這道光芒,可是!右臂卻感覺連肩膀也快斷了。喀呃呃!我勉強沒有跌倒,往後退了幾步。我的腳後跟該不會是碎裂了吧?我的手臂彷彿就像是打到了岩石,一直顫抖不已。這是人嗎?從左臂一直連到右臂都在發抖,我簡直就跟個酒鬼沒兩樣。我眨了眨眼睛,擠出眼眶裡的淚,隨即清楚看到站在我面前的人的模樣。
他一頭栗子色頭髮,而且有些斑白。頭髮下的生硬臉孔上,那雙燃燒著怒火的眼睛正在瞪著我。這真是叫人發狂!我舉起巨劍,指著對方的胸口,喊著:「你年輕時候一定常聽到別人說你是眼神難看的少年吧。你一定到現在都還耿耿於懷吧?哈哈哈!」
哈修泰爾侯爵不悅地皺起嘴臉,用皺著的嘴唇直接說話。
「沒教養的小鬼。你這麼想死嗎?」
就在我想著該講什麼話,好讓侯爵更加印象深刻、心情更糟的時候,溫柴悄聲地來到我前面。
「往後退!」
這是對我說的話,還是對侯爵說的話啊?溫柴沒有解釋,舉起長劍指著侯爵。侯爵則是皺著眉頭,說道:「你們竟然阻止父女相逢……」
父女相逢?我轉頭一看,就看到蕾妮害怕得發白的臉孔。妮莉亞擋在蕾妮前面,喊著:「你們父女的關係可真好!你放箭射殺,還敢說什麼父女!」
侯爵噗嗤笑了一聲。此時,溫柴一直看著侯爵,說道:「帶著蕾妮往後退,修奇、妮莉亞。免得礙事。」
「溫,溫柴?」
「不要讓我說第二次,快後退!」
妮莉亞緊咬著嘴唇,拉著蕾妮盼手臂往後退。我一面後退,一面環視四周圍。
我看到其他同伴聚在稍遠的地方。亞夫奈德和卡爾一直猛射魔法飛彈和箭矢,而艾賽韓德和杉森即使兩人塊頭不同,卻都用如同劈柴的動作在猛力攻擊戰士們,動作簡直相同到無法分辨兩人的地步。
而傑倫特則是陷於祈禱的狀態,形成了一道防護壁,在保護大伙兒。
杉森氣勢洶湧地踢了一名戰士,並且喊著:「修奇!妮莉亞!到這邊來!」
妮莉亞拉著蕾妮的手,往一行人那邊跑去。可是,我卻停下了腳步。呃,溫柴一個人要對付侯爵?可是侯爵他戴著OPG!
「呀啊啊啊!」
我聽到哈修泰爾侯爵的高喊聲,嚇得趕緊回頭。鏘鏘!溫柴格擋住了侯爵的劍招。等等,他居然擋住了侯爵的劍招!溫柴彈開侯爵的劍,用劍柄刺了一下侯爵的手腕。侯爵發出呻吟聲,連忙往後退步,而此時,我沖了過去。
「小心你的頭!」
我如此喊著,卻看著他的腿,揮砍下去。抱歉了,侯爵。然而,侯爵卻把劍往下劈,將我的巨劍推往地面。糟了!劍被壓住了!在這一瞬間,溫柴從旁邊喊出怪聲,刺了侯爵的長劍。侯爵放開我的劍,又再往後退了一步。我和溫柴並肩站著,用劍指著侯爵。
「我說過你會礙事!」
溫柴氣喘吁吁地說。我正想要說些什麼的時候,侯爵看了一眼溫柴的劍,歪著頭,疑惑地問:「你居然沒有把我的劍弄斷,劍技不錯!」
溫柴的肩膀細微地顫抖著。可是他的冷漠語氣絲毫沒有改變。
「因為我是想引你注意。我有話要說。」
「什麼話?」
侯爵依舊面帶著和溫柴一樣冷酷的表情。我看他們兩個人都不像是拜索斯人。
「我們已經試著締結龍魂使的契約,失敗了。」
侯爵的臉上浮現出好奇心。他瞄了一眼蕾妮奔跑的背影,說道:「你是說,龍魂使的契約沒有成功?」
「是的。克拉德美索並不接受。」
「謝謝你告訴我這個好消息。我會讓你死得好過一些。」
「我還有話要告訴你。」
「你說。」
溫柴瞄了一眼旁邊。啊,對哦!其他戰士們!侯爵的戰士們看到侯爵單獨出來和我還有溫柴對決,就不管我們那邊的同伴,全都跑了過來。這,這好像不是能在這裡和侯爵繼續講話的情勢!
「克拉德美索往後也是絕對不會接受龍魂使。他說他再也不要和人類有關聯。因此,你放棄吧。」
然後,我也在旁邊喊著:「喂!你的希望是克拉德美索,不是嗎?托爾曼如果當不成克拉德美索的龍魂使,你不就沒輒了!可惜啊,已經沒指望了!所以,我說。你已經不用再打了!如果是我,我一有機會就會夾著尾巴逃跑!」
我的喊叫有絕大半不是要給侯爵聽,而是要給直衝過來的那些戰士們聽的。還好,戰士們聽到我的喊叫聲,真的都驚訝地停下腳步。我可以清楚看到,他們互相看著彼此,在交換不安的目光。侯爵皺起眉頭。
「你說,那傢伙不接受龍魂使?這頭自大傲慢的龍……」
「你說什麼?」
真是令人啼笑皆非!哈修泰爾侯爵是不是完全瘋了?就在這個時候,那些戰士之中傳出了驚嚇的喊叫聲。
「天,天空!在天空!」
什麼?天空?我很快看了一下周圍之後,抬頭看天空。陰霾的天空依舊不變。因為草地處處冒出煙霧,所以多多少少有遮掩到天空。可是灰色煙霧忽地消失,我就在煙霧之間看到一個飛在天上的黑影。是鳥嗎?不對,怎麼會有四隻腳的鳥?
此時!溫柴喃喃地說:「是靈幻駿馬,涅克斯!」
什麼?涅克斯?奇怪,如果是靈幻駿馬應該是希歐娜所為,可是大白天的,怎麼會出現呢?
因為有雲!天空烏雲密,根本找不到一絲陽光。在卡拉爾領地,希歐娜不也是曾在大白天出現過?可是再怎麼說,也是白天啊!只要雲散開,就會出現陽光,希歐娜!你到底是在下什麼賭注啊!在眾人陷入瞬間驚慌,只看著天空的時候,靈幻駿馬用可怕的速度下降。靈幻駿馬一下降,就清楚看到騎在它上面的涅克斯和希歐娜。可是他們經過我們頭頂,就飛走了。那個方向是……克拉德美索?此時,溫柴低聲喊著:「我們快抽身離開!」
我們兩人把握機會,不管已經看得有些出神的侯爵以及戰士們,就開始沖向我們一行人那邊。侯爵和至今剩下的六、七名戰士因為在看靈幻駿馬,沒能及時制止我們。
我一跑到大伙兒聚集的地方,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艾德琳倒在地上的模樣。
「艾德琳!」
艾德琳躺在地上,手按著胸口,氣喘吁吁地呼吸著。而且有好幾支長箭插在上半身各處。傑倫特原本在艾德琳身旁,屈膝蹲著,費儘力氣想拔出箭矢,他一看到我,立刻高興地喊著:「修奇!太好了。趕快來拔一下!她的肉一直再生,用我的力量根本拔不出來!」
我坐到艾德琳的身旁。艾德琳一看到我,隨即露出虛弱的微笑。
我一面顫抖著下巴,一面說道:「請咬住牙齒,艾德琳。」
艾德琳咬緊牙關,甚至還閉上了眼睛。我緊抓住箭矢之後,一鼓作氣拔起來。啪!肉被撕裂,鮮血迸濺出來,把我的臉和手都沾濕了。妮莉亞呻吟了一聲。我丟下箭,觀察艾德琳的情形。雖然艾德琳在呻吟,可是她一動也不動。一直在旁邊坐著的吉西恩用哽咽的聲音說:「艾德琳,艾德琳!因為我,害你變成這樣,咳咳!」
艾德琳仍然閉著眼睛,面帶著虛弱的微笑。
「我沒事。吉西恩。好,修奇?繼續吧。」
剛才抱著吉西恩奔跑的艾德琳,好像因為保護吉西恩,而中了如此多的箭。我深呼吸了一下之後,立刻拔出下一支箭。啪!艾德琳的肉又被撕裂,鮮血噴濺,簡直令人噁心。雖然這是我想做的事,可是我卻快要分辨不出是真的在治療,還是在撕裂身體。蕾妮乾脆轉身過去,不看這一幕。
隨即,我就把五支之多的箭全都拔了,艾德琳的上半身變得傷痕纍纍。在我旁邊,蕾妮一直嘩嘩流眼淚,哭個不停,而妮莉亞也是和她不相上下,放聲大哭著。傑倫特想要開始祈禱,可是躺著的艾德琳卻搖頭阻止他。
「既然箭已經取出,現在沒關係了。因為我是巨魔。」
傑倫特用讚歎的眼神,看著艾德琳。果然,艾德琳的上半身正在快速再生著。艾德琳起身坐著,對我說:「謝謝你,修奇。唉,今天我使天空降雨下來,好像製造了許多麻煩事。」
啊,涅克斯!我又再轉頭看天空。此時,突然從天空傳來了高喊聲。
「克拉德美索!」
是涅克斯在大聲喊叫。他們不知何時已經飛到克拉德美索所在地方的上空。接著,他又喊出簡直響徹整個盆地的喊叫聲。在他喊叫的那一瞬間,在盆地的我們和侯爵一行人,全都覺得一陣錯愕。
「我是涅克斯。修利哲!我要當你的龍魂使!快答應吧!」
龍魂使?涅克斯要做龍魂使?卡爾開始像是快把頭髮拔光似地,拉著他的頭髮,我可以清楚看到,在稍遠的地方,侯爵則是一面嘀咕著,一面瞪著天空。此時,從某處傳來了克拉德美索的聲音。距離太遠,所以聽起來很細微,但那是克拉德美索充滿強悍力量的聲音。
「我拒絕。」
很好!克拉德美索確實是不願接受龍魂使。大伙兒都陷入一股說不出來的那種安心感覺,彼此互望著,嘻嘻笑了出來。可是,涅克斯又再喊著:「那麼,我又再表明一次!我是您以前的龍魂使卡穆。修利哲的兒子涅克斯。修利哲!雖然我父親死了,可是他是死於非命,因此,您和我父親的契約還沒有廢除!而我身為他的兒子,我繼承其遺產!
您不可以拒絕!「
※※※
草地燃燒的火勢如今已經變小了,只有灰色煙霧裊裊升起。
侯爵一行人和我們一行人的距離大約六十肘左右。可是我們雖然距離很近,卻完全無視於彼此,只是望著天空。
亞夫奈德呻吟著:「父親的債務……,遺留給兒子?」
債務?這個嘛。應該稱之為債權才對吧?我們一行人有的坐著,有的呆愣地站著,全都只是望著天空,連呼吸聲也聽不到。此時,妮莉亞驚慌地說道:「蕾妮?」
蕾妮面帶著呆愣的微笑,在看著飄浮天空的涅克斯。她的表情像是已經遺忘了周圍的火焰、煙霧、還有兇猛的打鬥。她的微笑是白色的。蕾妮面帶著呆愣的微笑,直接嘴唇一動一動的。她在說什麼呢?她實在是說得太小聲了。我走近蕾妮身旁。可是連我走近她她都沒有察覺到,只是繼續面帶神秘的微笑,悄聲在說著:「接受吧……。接受吧……,克拉德美索……」
蕾妮?我驚慌得想要抓住她的肩膀。此時,又再傳來涅克斯的高喊聲,所以我望著天空。
「克拉德美索!」
他的喊叫聲里充滿焦急。
「快回答我,克拉德美索!您發誓過要忠於我父親,請不要以那種死,來推卸您的誓言!請您證明,您的忠誠不論我父親生存與否,都是一樣的。」
就在這個時候,「……卡穆?」
那是一個類似沙啞的聲音。實際上,克拉德美索清亮且有力的聲音依舊不變,可是他的語調卻聽來像是非常沙啞。他現在並不是用那種平坦語調在說話。他的聲音裡帶有一種生動感。但卻是充斥著混亂的生動感。克拉德美索說道:「……卡穆?卡穆,你怎麼還活著?」
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靜。這充斥著混亂的龍的聲音,它本身有一股能夠使周圍變得寂靜的極大亞迫力。可是涅克斯喊著:「您從我身上感受到他了!是的!我是卡穆。修利哲的兒子涅克斯。修利哲,」
我哽在胸口的那口氣,簡直快讓我呼吸不過來。而且我感覺一陣頭暈目眩。
「是嗎?你真的是卡穆的血脈。我可以從你身一看到他的模樣。」
「是的!我是您以前的龍魂使的兒子!」
盆地里,就連風也停止吹拂了。只有煙霧靜靜地升起,其他任何東西都沒有移動,處於一個完全寂靜的狀態。這時候,侯爵的尖銳聲音打破了這片寂靜。
「射那個傢伙!」
我轉頭一看,就看到戰士們慌忙舉起弓箭。剩下的戰士之中,有弓箭的人還有三個。呃,哎呀?該怎麼辦才好?是應該不要管侯爵呢?還是應該保護涅克斯呢?卡爾喊著:「啊,不行。住手……」
「卡爾!」
是吉西恩的可怕高喊聲。嗡嗡嗡嗡!端雅劍的鳴叫聲大聲地響起。他拿著劍?大伙兒全都用不敢相信的眼神看著吉西恩。吉西恩他已經拔出端雅劍,雙腿直立站著。他的腿在抖著,他那張毫無血色的臉孔上,如下雨般流著汗,但是,吉西恩緊握著端雅劍,瞪視卡爾。
「吉,吉西恩?」
吉西恩用肩膀喘了一口氣,費力地喊著:「呃咳!請恕我無禮!咳,咳咳!我們應該要阻止,阻止涅克斯成為龍魂使!」
在卡爾都還來不及回答之前,就開始傳來了劃破空氣的響聲。
咻咻咻!我把目光從吉西恩身上轉移到天空。
射出的弓箭全都射向靈幻駿馬。接著,侯爵的憤怒高喊聲傳來:「這些笨蛋!連那個東西也射不中!繼續射!」
戰士們又再開始搭箭。此時,吉西恩喊著:「射箭吧,卡爾!」
「咦?」
「你可以命中……,咳咳!」
吉西恩尖叫了一句,屈膝跪了下來。嗡嗡嗡嗡嗡!
「王子大人!」
蕾妮跪在他身旁。吉西恩把頭落在蕾妮的膝上,激烈地咳嗽。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蕾妮的衣服開始出現血色斑點。傑倫特立刻開始祈禱。吉西恩聳動全身,不停咳嗽著。突然間,吉西恩抬起頭來。從他的嘴角流出一條紅色鮮血。
「卡爾……,請阻止涅克斯……,咳咳!他是拜索斯的叛徒……,我不企求你愛拜索斯……但是,請為了這片土地上的萬民著想……。
卡爾用僵硬的表情顫抖著。然後,他的頭開始往旁邊移動。
「不,不行……」
「Magicmissile!」(魔法飛彈!)
卡爾的答話還沒講完,就響起了亞夫奈德的高喊聲。我們雖然趕緊轉身,但亞夫奈德的手上已經有一道白色光箭飛了出去。它的方向是飄浮在空中的靈幻駿馬。卡爾喊著:「不行!」
那道光箭跟在侯爵的戰士們射出的箭後面,飛進濃雲密布的天空。
咻咻咻咻,此時,從靈幻駿馬那邊傳出了尖銳的喊叫聲。啪啊啊!在突如其來的爆炸聲之中,希歐娜的聲音消失了。火花爆發出來,雲層底下似乎像是多了一顆太陽。火花往四面八方畫出巨大的曲線,飛迸出去。可是,爆發的餘燼消失之後,靈幻駿馬還是依舊飄浮在上面。
「可惡!希歐娜!」
亞夫奈德一面咬牙切齒,一面又再開始施法。可是這一瞬間,卡爾猛然拉住亞夫奈德的肩膀。亞夫奈德搖搖晃晃的,勉強才穩住重心,然後,他睜大眼睛看著卡爾。卡爾很快地說道:「不行,不可以攻擊!他是克拉德美索以前的龍魂使的兒子啊!」
亞夫奈德驚慌不已。卡爾像是不知該怎麼說,動了動嘴唇之後,他突然看著蕾妮。
「蕾妮小姐,你現在也能感受得到克拉德美索的心情嗎?」
我轉頭看蕾妮。天啊!蕾妮的臉孔正在極度痛苦地顫抖著。一頭紅髮和那下面的青色額頭形成了可怕的對比。吉西恩用難以置信的眼神抬頭看蕾妮,妮莉亞急忙走向蕾妮,喊著:「蕾,蕾妮?」
突然間,蕾妮的眼睛睜得好大。我看到她充血的紅眼睛,不禁張大嘴巴。從蕾妮的嘴裡吐出一個生硬的聲音。
「你們竟敢射他……」
「快住手!停止射擊!」
侯爵的高喊聲傳來。蕾妮則是不再說話,慢慢地轉頭。我隨著她的目光,看到戰士們驚慌放下弓箭的模樣。卡爾看到這一幕,低沉而且很快地喃喃說道:「侯爵也是龍魂使。答案已經出來了。克拉德美索從涅克斯身上看到了卡穆。那麼,就不可以在他面前第二次殺死卡穆。龍與龍魂使的關係比父母還要強烈,不是嗎?那麼,卡穆。修利哲的兒子涅克斯,同時就是克拉德美索的兒子了,不是嗎?不管怎麼樣,可想而知的是,他的死一定會引起克拉德美索的憤怒。像二十一年前那樣……」
「卡,卡爾!哦,天啊!」
是杉森的驚嚇聲音。一直仰著頭的吉西恩全身顫抖,把頭無力地癱在蕾妮的膝蓋上。他嗚咽著:「亞色斯啊……。您想讓拜索斯變成什麼樣啊!亞色斯啊!」
吉西恩緊抓蕾妮的衣服,全身顫抖著痛哭。然後他的這陣痙攣立刻傳到一直僵在那裡的蕾妮身上。蕾妮顫抖著身子,開始低頭看吉西恩。
「王,王子大人……!呃呃。」
接著蕾妮也跟著吉西恩哭了起來。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因為涅克斯對拜索斯有很大的敵意。被破壞得支離破碎的他,沒有被毀壞而還留著的,只剩下失去目的憎恨而已。可是,可是他卻是克拉德美索以前的龍魂使的兒子。
在克拉德美索的眼前,真的可以殺他嗎?
「這完全要看克拉德美索的回答。」
艾賽韓德一面撫摸戰斧的刀刃,一面沉著地喃喃說了這一句。
可是,他雖然表情沉著,卻一副即使太過用力按姆指而流血出來,他也不會知道的模樣。我拍了一下他的手,艾賽韓德嚇得趕緊看他自己的手,然後露出一個苦笑。四周又再度變得寂靜無聲,所有人都在等待克拉德美索的回答。
克拉德美索的回答並沒有傳來。宛如烏黑墨汁般的寂靜之中,只有吉西恩和蕾妮的凄切哭聲、還有治療吉西恩的祈禱聲,低沉地傳來。是因為太緊張了嗎?我焦急到忍不住,轉過頭去。侯爵一行人呢?
他們也是無言地,只有看著飄浮在空中的涅克斯。侯爵的臉已經僵硬到不能再僵硬了,簡直看起來像鬼一樣。他牢牢緊閉嘴唇,一言不發。
時間似乎決心乾脆在盆地上睡個午覺。真是的!克拉德美索,趕快回答吧!雖然我不知道會是什麼答案,可是趕快講來聽吧!您的六十年可能只是你的一天,但卻是我們的一生啊!
「龍……」
克拉德美索的聲音傳來的那一瞬間,我感到一股如同有東西刺進太陽穴的刺痛感覺。克拉德美索用疲憊的聲音說:「龍和龍魂使是在相互同意下締結契約的。除了這兩者以外,不需要其他第三者。我只和卡穆。修利哲訂約而已,並不是和他家族訂約。涅克斯,我愛你的父親,可是你沒有權力干涉我。」
「說得好!」
亞夫奈德一面把右手拳頭啪地一聲拍在左手掌上,一面低聲喊著。可是在瞬息間,涅克斯卻喊著:「你看著我說話!」
「不要對龍下命令,涅克斯。」
克拉德美索的說話聲音里,並沒有和趕走我們時一樣的無限力量。相反地,涅克斯的聲音里,卻漸漸有一股強勢的力量。
「別可笑了!如果我想要的話,我也可以對優比涅和賀加涅斯下命令!你看著我!」
「涅克斯,你只不過是隨便講出一些自己不知意義的話。」
在這一瞬間,涅克斯的反應實在是無比地怪異。
「意義?咯咯咯!你還在說可笑的話!真的很可笑!」
克拉德美索並沒有回答他。涅克斯笑出像漏風的那種噓噓聲,說道:「真的有人在乎意義嗎?在人類的三大需求里並沒有意義追求欲這種東西。如果是想用來說服人類的話,不要用意義這種詞!人類全都是蟲子。只滿足於睡、吃、**,這就是人類啊!」
涅克斯瘋狂似地繼續大喊:「節食的這種人,可真是令人尊敬。他們只會做一些可笑的行為!從大自然之中拿取食物,堆得像山一樣高,卻放著不吃,這就是在欺瞞啊!有其他動物會節食嗎?不!
睡覺在工作的人才是了不起的人。哈哈!不睡覺在工作,能夠做什麼呢?其實就是想要奪取在睡覺的人的東西,不是嗎?誓言純潔的那些傢伙,認為自己很高尚。然而,有其他動物會去誓言純潔嗎?事實上,連會強姦的動物也沒有!人類的所有禮節和文化及歷史,總括而言,就是三大**的節制!這節制同時也是為了隱藏卑鄙的**,而刻意完全欺瞞和華麗包裝過!
人類在很久以前,用雙腳站著看天空的時候,就是已經死掉的一種禽獸,名叫人類的禽獸,而這節制,就是裝飾在禽獸上面的壽衣啊!「
涅克斯把人類的所有事物全都一概輕視之後,用憐憫的語氣對克拉德美索說:「偉大的龍啊,偉大的龍啊!要說服蟲子,請不要選擇像意義這種太過高貴的工具。意義?這隻不過是填飽肚子時,為了消化而做的夢想。因為,肚子填飽后,沒有其他需求了,沒有要追求的東西了,才會開始覺得怎麼會沒有事做,追求存在意義的這個最後議題,其陳腐的真面目就是這樣啊!所以……」
涅克斯氣喘吁吁地講完一段話之後,暫時停下來喘氣。然後他一口氣喊道:
「偉大的克拉德美索,我這隻蟲子,而且還是支離破碎的蟲子對你下令。看著我!」
克拉德美索他會抬頭看涅克斯嗎?在這個位置,我完全看不到克拉德美索。可是,如果侯爵和蕾妮可以正確感受到的話,那麼,克拉德美索對於卡穆的兒子涅克斯,應該是帶有一股無法言喻的深切情感。
「這好像是你所發現到的,或者說是,你發明的,有關你的種族的真面目。」
溫馨?克拉德美索的聲音里有一股溫馨感。這是一種無法用任何說明來充分解釋的溫馨感,可是卻很確實存在著。
「那麼,歸於虛無的你,你的話在這裡迴響著,為什麼呢?涅克斯。你為何在那裡如此大喊大叫?」
啊啊,我真懷念賀坦特村。還有那單純地折磨我們的阿姆塔特。
真是懷念他那容易理解、可愛的那股單純的邪惡之名,阿姆塔特就是我的東西。是我的痛苦、我的煩惱、我的憎恨。可是克拉德美索,還有涅克斯卻不是這樣。他們是在一個超越我理解範圍的地方在對立著。
涅克斯並沒有做任何回答。而克拉德美索也並沒有等待回答。
「就連你的這種被扭曲的感情,也很像他!」
「感情?」
「請不要從我這裡去求得你已經知道的事實,涅克斯。這並不是龍與龍魂使的對話方式。」
克拉德美索的聲音無限地溫柔,在他的那份絕對溫柔之中,同時展現出無力感的界限。擴散到整個盆地的那股無力感,具有強力的傳染力。在它影響之下,還能自由自在的人,恐怕只有涅克斯、還有哈修泰爾侯爵?
哈修泰爾侯爵緊閉著嘴巴,但是眼睛卻兇悍地閃爍著。是憤怒嗎?不是。那並不是憤怒的眼神。笨修奇啊,現在侯爵正在覬覦某個東西。可是他究竟是在覬覦什麼呢?突然間,侯爵大喊著:「請表明你的意思吧,克拉德美索!」
一行人被嚇了一大跳,所有人都轉頭去看侯爵。從看不到的地方,傳來了克拉德美索的反問。
「是哈修泰爾侯爵?」
「是的!」
「找到這裡來的人好像蠻多的。可是,我的意思?」
「是的!請不要再做文字遊戲,表明你的意思吧!我聽他們說,你說不願再接受龍魂使!不是這樣嗎?」
「閉嘴,侯爵!」「是的。」
同時傳來了涅克斯的喊叫聲和克拉德美索的回答。侯爵立刻說道:「聽到了沒,涅克斯!克拉德美索絕對不要有龍魂使。放棄吧,快下來,這個笨蛋!」
蠻奇怪的。真是怪了!侯爵為何這樣說呢?那傢伙是因為無法讓托爾曼當克拉德美索的龍魂使,就乾脆不要讓任何人成為克拉德美索的龍魂使,是這樣嗎?可是,可是侯爵如果沒有克拉德美索,就會立刻被視為拜索斯王族的叛亂分子!叛亂分子如果沒有力量,會變成什麼樣呢?
此時,涅克斯喊著:「哈修泰爾侯爵!不要插嘴!克拉德美索,正眼看著我,回答我的問題!」
侯爵抬起眼睛,瞪著涅克斯。涅克斯又想再說些什麼的時候,克拉德美索答道:「不,我應該要問一下才對。」
「什麼?」
啪沙沙,沙沙。傳來了一陣撥開草叢的聲音。然後,涅克斯在空中喊著:「克拉德美索!你要去哪裡?」
沙沙的響聲越來越大聲。是克拉德美索開始在移動了嗎?從稍遠的地方,開始有草在動。接著,草叢上面就出現了克拉德美索的胸部。還有他那張疲憊的臉孔。因為汗水的關係,沾粘在他臉上的頭髮把他的臉分成一塊塊的。所以,克拉德美索的臉看起來像是彼此不同的臉孔碎塊所聚集成的。
他的臉逐漸變大。克拉德美索正在往我們這邊走來。他一面向我們走近,一面說:「現在的情勢實在非常怪異!我原本在想是侯爵在攻擊拜索斯王子,結果接著就出現我以前的龍魂使的兒子,不經拜索斯王族的許可,就想當我的龍魂使。可是龍魂使的家族首長卻想要阻止他。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們是不是有各自不同的目的?」
沒有任何人回答。克拉德美索停住腳步。
我們一行人和侯爵那一群人全都靜止不動,看著來到眼前的克拉德美索。克拉德美索和我們以及侯爵一行人構成了一個三角形。
而在這之中,草叢如波浪般起伏,白茫茫的煙霧向天空裊裊升起。涅克斯……,涅克斯、希歐娜還有靈幻駿馬則是沒被包含在這三角形里,飄浮在半空中。不知為何,我總覺得這個位置暗示著許多事情。
我雖然不知道其他人是什麼感覺。可是我就是有這種感覺。像是在小孩子被禁止玩遊戲的地方,突如其來地出現一位大人,挑起眉毛,問『你們現在是在幹嘛?』。其他人會不會也都有這種感覺啊?所以才會沒有人回答克拉德美索的問題,不是嗎?
「請不要干涉人類的事!」
是侯爵的高喊聲。克拉德美索瞄了他一眼。侯爵難道對於這偉大的深赤龍,也感受不到任何恐懼嗎?
「你沒有龍魂使!你不可以插手管人類的事!」
克拉德美索露出了一絲微笑。這可真是一個像大人的微笑。突然間,侯爵的模樣看起來就像是個喊著『我們在玩耶,拜託你不要管那麼多!』的小鬼。
「是嗎?可是我只想問一件事。」
「你不可以問!」
「我不曾要求你答應。」
克拉德美索優雅地說,但是這句話卻存在一股力量,使侯爵閉上了嘴巴。侯爵只是轉動眼睛,瞪著克拉德美索。克拉德美索麵向我們所有人,開始說道:「過去這三百年來,根本沒有必要問這個問題。因為拜索斯王族以人類的守護者自居,同時這個事實受到萬人認定,所以,龍族關照拜索斯王族,就是在關照人類。路坦尼歐大王接收了神龍王的人類支配權,這是所有人類肯定的事。即使近來傑彭認為無法認定這件事,兩國因而引發了戰爭,不過,這還是事實。」
溫柴面向克拉德美索,吼叫著:「我們沒有接受過神龍王的統治。所以,大王趕走神龍王,以大陸的新主人自居的這種事,我們當時並不知道。」
克拉德美索笑著答道:「你的話沒有錯。不過,這是因為你們那個時候並不具有可以被統治的勢力。神龍王當時並不覺得需要統治在熱砂之沙漠里,辛苦維生的你們。而且你們再怎麼說,也是從拜索斯分出來的新秩序!
會生成的理由是因為遊民流入你們國家,使你們具備國家的面貌,這一點是你應該要承認的事實。「
溫柴只是露出牙齒,並沒有答話。克拉德美索說道:「可是……,我要問你們。在路坦尼歐大王之後三世紀的這個時間點上,這個大陸是不是有新勢力要形成了?拜索斯王族是不是在接受挑戰?」
「當然!」「閉嘴!」「是的!」
侯爵的回答、吉西恩的怒吼、還有涅克斯的高喊聲,一個接著一個地迸發了出來。侯爵用可怕的眼神看著吉西恩,吉西恩則是站起來,想要衝向侯爵。要不是杉森很快抱住他的腋下,吉西恩恐怕早就直接衝去,衝到一半就往前跌倒。而涅克斯則是瞪視著這兩邊的人。
此時,克拉德美索說:「現在我才確信了一件事。」
什麼事?克拉德美索,您確信了什麼事?就在這個時候,蕾妮突然發出了呻吟聲。我慌忙轉身一看,蕾妮一直看著飄浮在空中的涅克斯,她睜大了眼睛。蕾妮,怎麼了?此時,蕾妮開始慢慢地往旁邊倒下去,妮莉亞見狀趕緊去抱住蕾妮。
此時,又再傳來了克拉德美索的說話聲。
「涅克斯。修利哲。你就是那殘酷秤台上的主人所安排給我的配偶。我是指,在這個時間點上,在路坦尼歐大王之後三世紀的這個時間點上。原來我剛才錯了。現在我應該要積極介入人類。」
「你說什麼!」
侯爵嘶喊著。可是這嘶喊聲都還來不及變成迴音,就已經被涅克斯的笑聲給抹煞掉了。
「咯哈哈哈!你的選擇是正確的,克拉德美索!」
殘酷秤台上的主人,哦,優比涅!優比涅您真的把涅克斯放在克拉德美索的秤台另一邊了嗎?
「艾德布洛伊啊。」
艾德琳的壓抑呻吟聲幾乎是無比的陰沉。躺在妮莉亞膝上的蕾妮,從嘴裡傳來了微弱的呻吟聲。
「不,不可以這樣……您選錯人了。克拉德美索……,拜託!」
克拉德美索抬頭看著天空。
「你真的想當我的龍魂使嗎,卡穆之子涅克斯。修利哲?」
「是的!」
「好。這對龍而言,是以宿命承擔的約定,我不會拒絕。我認定我必須在你所喚起的這股猛烈感情之前下跪。」
在克拉德美索的聲音響起之際,我們一行人都圍聚到蕾妮身旁。
蕾妮氣喘吁吁的,顫抖不已。她那冰冷且僵硬的臉頰上,寒毛都直直豎了起來。妮莉亞慌忙想要穩住蕾妮,可是蕾妮卻一直無力地滑下去。此時卡爾舉手,阻止妮莉亞,把自己的臉靠到蕾妮的臉上,焦急地說:「蕾妮小姐?蕾妮小姐!你想要說什麼呢?」
可是蕾妮好像沒聽到卡爾的話。她只是閉著眼睛,無力地左右搖頭。
「不行!」
在她尖叫的同時,她的手突然上舉的時候,我感覺心頭猛然震了一下。我按住我抖個不停的下顎。蕾妮彷彿就像是要用看不見的某樣東西守住自己似地,揮搖著手。
「不行,不行!不可以接受……。這無法忍受的……毀滅……!
尖叫與紅血……不公平的,無理由的,無目的……。啊啊啊……,我不想看,我不喜歡!我不喜歡!好可怕。拜託,拜託不可以這樣……!可怕……「
此時,克拉德美索像是一鼓作氣的聲音響起。
「我接受你。」
※※※
一片黑暗。
突然間,我們站在分不清上下的一片黑暗之中。這裡是哪裡?
我現在是站著,還是倒立著?我感覺到重量感這種東西像是世上最大的謊言。所謂的重量,是什麼東西啊?光線是在古色古香的傳說之中才登場的荒唐名字。光?啊啊,那種東西。我記得我聽過。至於聲音這東西是什麼,我必須不斷努力去想才可以。可是為了什麼要這麼努力?算了,聲音這種東西。
在某個應該要有寶石的位置上,閃爍著一顆寶石。
我也不知道為何會是那個位置。不管怎麼樣,那個東西在那裡,在別的地方。不對,應該是沒有在別的地方。原本就在那裡。因為在那裡,所以沒有在別的地方。好漂亮啊。
對於不理會自己的對象,如果用其他的方法都不能誘惑的話,最後的方法就是就是必須一大早起床,收集一千滴露珠。這種魔法秘方是連雕像的心也可以燃燒出烈火的。可是呢,問題是別說是千滴,就算是一百滴,也可能在收集到之前,太陽就將露珠蒸發掉了,風就會將露珠颳走了。可是若和其他人一起同心協力收集,通常關乎魔法的事情都一樣,就會變成毫無效用。
對於感到愛之挫折的主角,還剩下一個最後的希望。如果他的單戀對象真的是優比涅所安排給他的伴侶,天空會在某一天的隔天或者某一天的前一天,很分明的某一天里,會賜給他一個早晨,一直到他收集到一千滴露珠時,才會出太陽,才會颳風。
在那裡,收集了百萬滴露珠才做成的寶石,正在放射出光芒。
「是龍之星嗎?」
這是從哪裡傳來的?
「卡爾?你在哪裡?」
我環顧四周,還是看不到卡爾的身影。大家都到哪裡去了?都去收集露珠了嗎?
「修奇?這小子!修奇!你在哪裡?快回答!」
是杉森急切的高喊聲。可是,呼喊的人都到哪裡去了?
「好漂亮啊……,真的!」
是艾賽韓德。是啊,很漂亮吧?你有挖過那種寶石,琢磨過那種寶石嗎?
「大家在哪裡?拜託……,讓我看看你們的臉吧!你們到哪裡去了?請不要藏在我背後、看不到的地方。」
「妮莉亞,妮莉亞!」
「修奇?修奇!你在哪裡?過來這裡!」
我原本想大喊。我在這裡!可是作罷,因為我覺得這實在會是十分可笑的行為。『這裡』是哪裡呢?
「我死了嗎?這是死亡嗎?」
亞夫奈德的這句話,立刻有吉西恩答道:「咳,咳咳。不要擔心。請放心。大家都請放心。應該不會有什麼事的。」
「吉西恩?吉西恩。你沒事吧?」
「我沒事。艾德琳。請不要擔心,咳咳。在原地不要動。我!我……,咳咳!」
我的國王正在向看不見的同伴說話。病人怎麼反倒在擔心其他人?
「喲!大家都沒事吧?嘿,溫柴呢?」
「我活著。……我想是這樣。所以,你不要叫那麼大聲,傑倫特。」
「啊!你和我想的一樣。太好了。呃,可是,蕾妮呢?」
「蕾妮?蕾妮小姐?」
「蕾妮小姐!你在哪裡?請回答!」
一片黑暗。
「不行……。來不及了……」
「蕾妮小姐?咳咳!」
「來不及了……,王子大人。克拉德美索……在看著龍之星的時候……」
「龍之星!那是龍之星,對嗎?可是怎麼會在這裡?」
「我知道……。我知道了。龍之星是……龍魂使契約的抵押品……」「抵押品?是人質的意思嗎?」
「證據……,人質……。無意義的東西聚集起來,就會有意義……,不對。是收集之後才產生意義的嗎……。無意義和無價值的差別是什麼呢……。對人類而言,不是相同的嗎?」
「蕾,蕾妮小姐?」
此時,克拉德美索的聲音響了一段時間。
「時間會演奏我們的約定之弦。搓揉並且抓彈並且撥弄風。除了熱風吹過冰冷樹枝時所傳來的聲音,所有的風是自由誕生的。
風的自由代價是什麼?就是到死為止都必須做約定的公證人,同時是傳達者的工作。風傳達你的話。風傳達我的話。所以風是自由的。就算是被鄙視的良心說的話,就算是約定的破壞者說的話,風也還是自由的。「
克拉德美索的話一結束,涅克斯就立刻接著說:「時揉風間會我們的之弦。搓並且自由抓彈並同時且。風。所有熱風吹死過時所傳來的公約,的風是誕生的。傳達自由定證是什麼?就是破壞到為止都冰冷必須做約定的人,是風也者的工作。風你演奏的話。除了風傳達我的話。所以風樹枝是自由的。就算撥聲音弄是的鄙視的良心說法代價的話,就算是約定的者說的話,傳達還是自由的。」
過了一會兒之後,克拉德美索開始吟唱了起來。
「明暗明暗明暗明暗明暗明暗明暗明暗明暗明暗明暗明暗明暗明暗明暗明暗明暗明暗明暗明暗明暗明暗明暗明暗明暗明暗明暗明暗明暗明暗明暗明暗明暗明暗明暗明暗明暗明暗明暗明暗明暗明暗明暗明暗明暗明暗明暗明暗明暗明暗明暗明暗明暗明暗明暗明暗明暗明暗明暗明暗明暗明暗明暗明暗明暗明暗明暗」
然後,像是在對答這首歌似的,涅克斯的歌也開始被吟唱了出來。
蛋黃色冬季早晨的寒光水光女人的嘴唇色閉眼時看到的顏色金黃色一百年舊房子的窗戶上堆積的灰塵色嬰兒的臉頰色熬過長夜之後看到的早晨陽光刺進睫毛的刺眼光色被汗水沾濕的衣服腋下的半月形汗漬的臟黑色射向夕陽天空的箭尖的銀紅色摘下那最後終於來臨的春天的第一片花瓣吃下去的蛇的瞳孔色克拉德美索的歌和涅克斯的歌,逐漸開始混和了起來。急急忙忙凝結,猶豫躊躇互相推開之後,終於擁抱彼此,兩者的歌曲逐漸染成灰色。那些銳利撕破的灰色顯露出來。那些擴散開來的灰色水珠染到明亮,染到黑暗,染到所有東西。可是散開的灰色在那絕對的征服結束之際,最後垂死,又再回歸。所有東西被顏色的領土所統治支配。在顏色的蠕動里,像是被射到的滋味。以無聲的音樂為背景音樂,停下來的舞蹈被展現開來。燃燒著那太長久的瞬間,我看著那東西。
「契約成立了。」
克拉德美索的疲憊聲音,空虛地傳了開來。
11
褐色山脈的盆地上,一陣風吹過。草葉一直呼喚著彼此,又離開彼此。雲乘著風,正在徐徐地溜走。
所有人全都僵硬地站著。抱著蕾妮的妮莉亞、彎身靠近蕾妮臉孔的卡爾、縮著腰半踏站著的吉西恩、扶著吉西恩的杉森、在治療吉西恩的傑倫特的祈禱聲、驚訝地張著嘴巴的艾賽韓德、在撫摸傷口的艾德琳、緊抓住劍的溫柴、顫抖不已的亞夫奈德、還有我,全都僵住了。
侯爵一行人也是一樣。戰士們有的張開嘴巴,有的瞪著眼睛,他們在盯著涅克斯和克拉德美索。在他們中間的,是雙手交叉在胸前,凝視空中的侯爵,他看起來與眾不同。他的嘴臉動了動。雖然他一副驚慌的臉色,卻至少沒有像他的部下們那樣害怕。怎麼一回事?
我那雙一直看著侯爵的耳朵,聽到了涅克斯爆發性的笑聲。
「咯哈哈哈哈!」
涅克斯的笑聲傳來的同時!我才感覺到身體又開始動了。我好不容易才站直我搖晃的腿。在我四周圍,解除僵直狀態的我們一行人紛紛吁了一口氣,或者發出簡短的尖叫聲。此時,涅克斯的笑聲停了下來。
「成立了?你說成立了?是嗎?那麼,我是你的龍魂使了嗎?」
涅克斯的笑聲要是在其他地方、其他狀況之下,我會覺得那是無比純真,想要與他同樂。因為,這真的是那種無限純真的笑聲。
「是的。」
「那麼,現在我要說了!克拉德美索!我的第一個要求就是這個!除掉哈修泰爾侯爵!」
除掉侯爵?我又再看了一眼侯爵。圍繞著侯爵的戰士們一動也不動地站著,但是個個臉色和屍體沒兩樣。可是……,侯爵呢?
侯爵正在露出苦笑。
侯爵放下他交叉在胸前的手,搖了搖頭。在那一瞬間,他的眼睛對視到了我的眼睛。他用銳利的眼神瞪我,隨即笑了出來。他的目光透過我的眼睛射進來,我感覺那簡直就像尖銳地刺進我腦袋裡的東西。怎麼一回事?這到底是怎麼了?為何侯爵聽到這句話,不會害怕呢?
「涅克斯。修利哲。你誤會了。雖然你認為是理所當然。」
克拉德美索用一種勸導小朋友的大人口吻說話。涅克斯驚慌地說道:「你說什麼?」
「龍魂使什麼事也不用做。」
呃,這好像是我常聽到的一句話?不對,等等。這是誰都知道的事啊。可是為何要說這句話呢?龍魂使當然什麼事都不用做。龍魂使什麼事都……。
「龍魂使什麼事也不用做!」
卡爾驚訝地震了一下,喊出這句話。他表情驚慌,像是在聽著自己的話的餘音。杉森嚇了一跳,說道:「咦?卡爾?」
「是啊,是啊!龍魂使什麼事也不用做。為什麼?因為龍魂使是連結人類與龍。可是龍魂使也是人類!可是為什麼?原來如此!哈修泰爾侯爵到現在都無視於自己就可以成為克拉德美索的龍魂使的這個簡單方法,而要托爾曼或蕾妮來當,侯爵絕對不要當龍魂使的原因是……!」
「龍魂使什麼事也……,不能做。所以他不可以當龍魂使。」
亞夫奈德用顫抖的聲音做了結論。
原來如此!哈修泰爾侯爵自己也曾是龍魂使,可是他為何要讓失散已久的蕾妮、曾是基果雷德的龍魂使的托爾曼,來和克拉德美索配對呢?為何他自己不要當克拉德美索的龍魂使?這是因為,龍魂使只是關係而已!
「因為,如果光是從關係的層面來看,其實會很疏遠。關係只要有兩者就行了。如果想指夫婦,就說先生和太太,就可以了。沒有其他第三者介於其中。如果說,人類和龍透過龍魂使連結關係,那麼,沒有龍魂使也可以溝通嗎?是的!龍魂使是不能以人類身份……」
卡爾這番氣喘吁吁說出的話,被涅克斯的尖叫聲給掩蓋住了。
「不!」
不!不,不!山裡的迴音更加稀釋了涅克斯的驚愕,同時也擴大了他這驚愕。
「克拉德美索!你是在拒絕你的龍魂使的請求嗎?」
涅克斯像是吐血般地喊著,但是克拉德美索用平靜到令人覺得冷淡的平靜口吻,答道:「我是在無視於你的請求。可憐的龍魂使啊。」
「無視……?」
「你不知道你要求的事情的本質。龍魂使的話里原本是沒有意義的。我現在是有龍魂使的龍,只是對人類有關心,沒有必要去聽龍魂使的話。即使是像愛你的手腳那樣愛你,手腳也不能對頭部開口命令,不是嗎?」
「什,什麼!這是在耍賴!我不也是人類嗎?」
「不,你是龍魂使。你只是龍魂使而已,而且既然已經立約了,就只是當事者龍活生生的龍魂使。現在你如果想脫離你的宿命,如果想當一個人類,你必須取消契約,或者把我殺死,否則別無他法。然而,我不會取消契約的,而你無法殺死我。」
涅克斯揮搖著全身,繼續喊叫著。然後差點就從靈幻駿馬摔下來。
「不對!不對!不是這樣的!照你所說的,我是你的龍魂使!如果我是你的手腳,那麼,我就是你!我的要求就等於是你的意志啊!」
「你是我,但同時也是人類。」
克拉德美索並沒有往後看,只是如此說道。在草叢之上,他高高冒出來的身影,在隨意搖擺的草之浪濤上面,看起來像是一棵絲毫不動搖的古木。
「你是我,同時是人類。可是你無法當人類涅克斯。你既不是只有隸屬於龍,也不是只有隸屬於人類。關係乃是兩者的事。這是你的選擇的真相。這是龍魂使的真相。涅克斯,你是不該成為龍魂使的那種人類,這一點你和你的父親很像。」
「你不要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你轉,轉頭過來,我,我為何不是人類涅克斯!對,對你而言,有龍魂使在,所以你應該聽我的話才對!
你不能無視於我的存在!轉頭看我!「
可是,克拉德美索並沒有轉頭。難道這意味著他不只無視於涅克斯的話,還要無視於他的存在?他只是稍微低下頭來,說道:「涅克斯。雖然我不知道是什樣的線纏繞著,在一塊名為命運的布上,畫出了這樣的花紋,但你是優比涅安排給我的配偶,同時,因為賀加涅斯的造化所致,成為我不完整的配偶。」
我以為我的心臟掉下來了。
不完整的配偶?這是指在永恆森林裡,一連死了三次的涅克斯嗎?原本一直焦急叫喚克拉德美索的涅克斯,突然僵住了。我可以清楚看到他那張蒼白的臉孔。克拉德美索繼續像在自言自語般,對他背後的涅克斯說:「我不問你,為何你是以非整體的模樣接近我,但我現在要告訴你。你選擇了龍魂使的路,因此連你最後剩下的最後一部分,也都破壞掉了。」
他好像有說『你說什麼?』。我好像有聽到這樣的話。可是我看涅克斯,他的嘴巴卻是僵著。他真的有說嗎?
「是的。你已經不存在了。」
「不存在?」
「不存在了。剛才不久前,還有龍、人類、龍魂使。可是契約結束了,現在只剩下龍和人類。龍魂使涅克斯。修利哲。你已經不存在了。所以,不要再讓我對著空氣講話。」
涅克斯已經不存在了。
※※※
克拉德美索向我們說道:「現在我要和人類締結關係。」
「咦?」
克拉德美索聽到卡爾的反問,開始把頭轉向卡爾的時候,突然傳來了侯爵的喊叫聲。
「我希望你能讓我參與你的報仇!」
「哈修泰爾!」
吉西恩大聲喊叫著,搖搖晃晃地想要衝出去。我瞪著侯爵。這個狡猾的傢伙!你腦筋轉得可真快啊,侯爵!杉森又再抱住吉西恩的腋下,可是吉西恩一面掙扎一面喊著:「叛徒,閉上你那張發著惡臭的嘴巴!咳咳!」
「吉西恩,吉西恩!拜託鎮定一點。你如果激動,毒就會更加擴散!」
「毒!對,毒!你這個混蛋,侯爵。你這混蛋是毒!咳……咳咳咳咳!」
吉西恩像是快把內臟都倒出來似地咳嗽著,但是侯爵對於吉西恩的喊叫一點也看不出有任何反應。侯爵看著克拉德美索,很快地說:「克拉德美索,你想想看你失去的東西。龍得不到人類所接受的祝福。你是不會遺忘的生命。所以,你二十一年前的情緒,一定如同昨日的情緒般活生生。你失去了龍魂使。」
「還不都是因為你的關係!」
這一次,是把蕾妮放在她膝蓋上的妮莉亞,她在喊叫。侯爵突然皺起眉頭,瞪著妮莉亞。妮莉亞坐在地上,一直大聲喊著:「侯爵你去告發那件**的事,才使卡穆死掉的,不是嗎?真是厚顏無恥!卡穆。修利哲是因為你而死的!」
「閉嘴,你這隻骯髒的母狗!」
妮莉亞的眉毛立刻往天空豎了起來。
「什麼?」
對於接下來發生的事,我不想一字一句講出來。只是,妮莉亞以新穎的角度和獨特的比喻能力為基礎,說了一大堆非常豐富的卑俗語。這使我確定她真的具備有豐富的卑俗語運用能力,亞夫奈德則是漲紅著臉,撇過頭去,不看妮莉亞。至於傑倫特,我只能說他是裝出一副完全聽不懂的樣子。……過了好一陣子之後,侯爵才陰沉地說:「你真是一個嘴巴骯髒的女人。」
姐莉亞當場說不出話來,只是氣喘吁吁地瞪著侯爵。因為,她一下子罵了太多,都快喘不過氣來了。
我並沒有注意侯爵和妮莉亞的舌戰,只是看著克拉德美索。克拉德美索一有龍魂使,一變成那樣,我們為了和他搭關係,會不會又再打鬥呢?克拉德美索一面看著我們,一面在想些什麼呢?他仍然還是稍微低頭,站在那裡。他那張面向地面的臉上,沒有任何錶情。而飄浮在他背後的涅克斯,也是一樣毫無表情。
涅克斯還沒出生就失去了親生父親,長大之後又失去了養他的父親,在永恆森林裡失去了自己的五分之三的他,現在最後因為和龍訂約,所以全都沒有了,是嗎?怎麼會是這樣呢?為何涅克斯都是在被破壞呢?而且我現在想一想,我和我們一行人也曾破壞了他的東西。我們破壞了他的公會。為何他在被這樣破壞之後,還能成為克拉德美索的龍魂使呢?萬一這是優比涅的安排,到底理由是什麼啊?
涅克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茫然地俯視克拉德美索。他的樣子不像帶有意識。他的眼睛雖然看著克拉德美索,卻沒有對焦。
即使是死人,也會留有活著時候的痕迹。活著時候的情感、回憶,留在死者臉上,可以證明他走過歲月的風霜。然而,在涅克斯的臉上,並沒有那種東西。那是一張完全空白的臉。
比起克拉德美索的話語,我倒覺得我是看著涅克斯的臉,才確實察覺到一件事:他死了。
而且,因為我在看涅克斯,所以我可以看到希歐娜的動作。
「涅克斯,小心!」
我大聲喊叫,往前衝出去。
「卡爾!亞夫奈德!不管是誰,趕快射希歐娜!」
克拉德美索在這一瞬間抬頭。有人在尖叫。一片混亂。我一邊看著上面一邊奔跑,結果跑到一半,腳就被草絆倒了。我重重地碰撞到地面,都眼冒金星了。在我站起來的那一瞬間,映入我眼睛的,是克拉德美索的發青、僵住的臉孔。
然後,涅克斯開始往下掉。
他緩慢地掉落。看起來彷彿就像是個會永遠掉落的東西。天空似乎想要抓住他不放,地面則像是要避開他。可是,時間卻將他往下推。涅克斯一次也沒有掙扎,靜靜地掉落了下去。
砰!涅克斯掉落在我的正前方,也就是克拉德美索、我們一行人、還有侯爵一行人所形成的三角形中央。他的身體猛然動了一下之後,就躺平了。
「嘎啊啊啊啊!『是妮莉亞尖銳的慘叫聲。我一面顫抖著,一面去看著涅克斯。
他從一個不是非常高的地方落下,但他的身體卻扭成了怪異的角度。他死了。絕對不可能還活著。可是他的嘴唇還動了幾下。不,那只是從他嘴裡冒出血泡。咕嚕嚕嚕。涅克斯的喉嚨里,傳出了奇怪的聲音。他的身體周圍一灘的紅血,簡直令人看了想吐。他是因為支撐他的最後的最後希望也被他自己破壞掉,而產生絕望嗎?他的身體甚至好像有一根骨頭碎了。染血的臉上,白色的瞳孔竟然在閃爍著。是在流眼淚嗎?難道是死了之後在哭嗎?
我像是往後彈地站起來,看著天空。然後我用無法制止的顫抖聲音,喊著:「希,希歐娜!你,你在做什麼啊!」
靈幻駿馬上的希歐娜一副沉著的模樣。她一手抓著韁繩,用憂鬱的表情看著下面。然後她另一隻手上,拿著刺殺涅克斯的那把匕首。她說道:「現在總算結束了!那時候,要不是有你幫忙,恐怕很難造成這樣的結果。謝了,小鬼。」
「你,你,這個吸血鬼!到底你是在說,說什麼啊!」
希歐娜露出了微笑。此時,她的手上拿著的匕首開始被移向她的嘴。希歐娜慢慢地打開嘴巴,舔起了那把匕首。匕首以非常緩慢的速度,滑過了她的舌頭。涅克斯的血沾到希歐娜的舌頭之後,流進了她體內。剎那間,我感覺我快吐了。我只希望趕快彎下腰來,吐個痛快。可是我並沒有低頭,而是抬頭看希歐娜。
她把匕首又再放進懷裡,看著遠方,把頭髮撥了上去。然後她仍然看著遠處,悠閑地說道:「修奇。我以為你是個頭腦很好的小鬼。你可不要讓我失望啊。
我促成克拉德美索和龍魂使的契約締結成功,讓他的龍魂使在他眼前死掉。這不是很簡單嗎?「
「哦,天啊!」
傑倫特氣喘吁吁地說道。我張開了嘴巴,可是卻說不出話來。
費力地,我非常費力地低頭。然後,我看到克拉德美索。
克拉德美索蒼白地僵在那裡。
**師有三個女兒。
他稍微一不往意時。
冰冷死亡找上她們。
誰來哀悼她們的死?
突然間,希歐娜像吟唱似地念著。在一片寂靜,就連呼吸聲也聽不到的極度寂靜之中,她的聲音像是碎在半空中似地顫抖著,響著。
第一個先死的是不誠實的長女,再來是不會反咬人的巨魔姑娘。
幼小稚氣的么女則是在最後死。
一個個接著死。像出生時一樣。
我看到克拉德美索的蒼白臉孔,還有聽到希歐娜的歌聲,我覺得世界在旋轉著。巨魔姑娘指的是艾德琳,么女指的是蕾妮嗎?那麼長女呢?希歐娜開始往天空上升。她的歌聲也逐漸變得細微。
長女的名字是拜索斯。
她被龍抓去狠狠咬了。
巨魔姑娘的名字是艾德琳。
暴風之神帶走她,咬了她。
么女的名字則是蕾妮。
被某個吸血鬼狠咬了。
嘻嘻呵呵。笑吧。繞著墳墓周圍。
在棺上灑下枯萎的花瓣吧。
哀悼的鐘聲,哨哨哨。
喟然長嘆,太陽沉落。
**師有三個女兒,他稍微一不注意時。
冰冷死亡找上她們。
只剩三個冰冷墳墓。
希歐娜現在已經上升到快要頂到灰色雲層。長女的名字是拜索斯。如同是亨德列克所建立的這個國家,會被龍抓去狠咬?
『我促成克拉德美索和龍魂使的契約締結成功,讓他的龍魂使在他眼前死掉。這不是很簡單嗎?』在克拉德美索麵前,讓他看到他的龍魂使死亡?失去龍魂使的龍會變成什麼樣子?雖然我知道答案,但眼裡還是滿懷希望地去看克拉德美索。
可是在我看到克拉德美索的臉的那一瞬間,我連想要轉頭不看的希望也消失了。
如果岩石長有眼睛鼻子嘴巴,恐怕也會比克拉德美索現在的臉孔,還要來得有生氣。克拉德美索只是一副無限蒼白的臉孔,在低頭看涅克斯。涅克斯的身體流出來的血,如今已經畫出一個巨大的圓。克拉德美索開始走去。
噗滋。噗滋,噗滋噗滋噗滋!
克拉德美索踩著涅克斯的血,漸漸加快步伐走過來。最後那一瞬間,他幾乎是快跌倒似地跪在涅克斯的旁邊。血滴往四面八方飛濺了上來。克拉德美索的膝蓋下面,一下子都沾滿了血。
克拉德美索的手緩慢移動,去觸摸涅克斯的臉頰。
「涅克斯?」
克拉德美索摸到涅克斯的臉頰之後,愣怔了一下,並且舉起手來。他把他自己顫抖的手舉到眼前。
「眼淚?」
克拉德美索的指尖有閃爍的光芒。克拉德美索看自己的手,又再低頭看涅克斯。
「涅克斯……,你在流眼淚嗎?你還活著?是吧?」
克拉德美索慢慢彎下腰。幾乎快要鼻子碰鼻子地低垂他的臉,看著涅克斯。
「是我感覺錯了。涅克斯?」
克拉德美索現在慢慢地移動他的頭,靠近涅克斯的耳邊。克拉德美索開始對他耳語著:「……涅克斯?涅克斯……涅克斯?」
「嗚嗚!」
妮莉亞發出難過的聲音,身體落到趴在她膝上的蕾妮背上。妮莉亞如此抱著蕾妮,開始哭了起來。
「嗚嗚!」
我看到傑倫特指住自己的嘴巴。我的喉嚨里為何這麼悶呢?而且這熱燙的東西,到底是什麼呢?
「涅克斯?」
克拉德美索更加低沉地耳語。聲音如同山裡的風那樣細微。可是,涅克斯只是翻著白眼珠,他死了。他的嘴裡突然流出血來,那一瞬間,我以為他還活著,差點就大喊了出來。但這是因為克拉德美索的手壓到涅克斯的胸口。
克拉德美索開始不停搖晃涅克斯的胸部。
「涅克斯?涅克斯?涅克斯。涅克斯。涅克斯?涅克斯!涅克斯!涅克斯!」
克拉德美索不停呼喚涅克斯,然後聲音逐漸變高。而且他搖晃涅克斯胸口的手力也越來越強勁。涅克斯現在猛烈搖晃著手腳,不斷跳動著。隨著他的身體跳動,地上的那灘血被弄得稀爛。血珠噴濺上來,血染滿了克拉德美索的上半身。克拉德美索被血沾濕,喊著:「涅克斯!涅克斯!涅克斯!涅克斯!涅克斯!涅克斯!涅克斯!涅……」
克拉德美索緩緩抬頭。
「啊啊啊啊……呃呃呃……呃啊啊啊啊!呃啊啊啊啊!呃啊啊啊啊!」
他仰著頭,仰到我以為他的脖子就要直接往後折斷了。他向著天空大吼:「呃哇啊啊啊!呃哇啊啊啊啊!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喀啊啊啊啊啊啊……!」
他喊到喉嚨都快破了,突然,他停了下來。克拉德美索跪在涅克斯身旁,把雙手放在涅克斯的胸前,一動也不動。他向天空仰頭的臉孔,依舊不動。他張大嘴巴,兩眼連眼皮也不動,瞪視著天空。
突然間,從他的眼裡流出了眼淚。
眼淚?不對。是紅色的。血色眼淚。
他流著血淚。
從他眼裡流出來的兩行紅血,順著他蒼白僵硬的臉頰,流了下去。血流過嘴唇旁邊之後,流到下顎線,暫時停留在那裡。可是從上面流下來的血聚集,結成一個小珠子,變大之後,就像猛然滴落似地,順著下巴流下去。血現在流到脖子,然後很快地消失在他的甲衣之中。
克拉德美索悲慟的身影好像就這麼變成石像了,就連他的眼皮、他的嘴巴、什麼都沒有動。在動的就只有從他眼睛不斷流下的紅血。
「喀,喀,喀啦,喀……」
從克拉德美索的嘴裡,開始說出一些沒有意義的話。在那一瞬間,侯爵喊著:「往後退!」
我茫然地轉頭看侯爵。而侯爵已經背對著我們,在拚命飛奔著;那些戰士們也都開始紛紛邁步出去,然後就立刻用很快的速度開始奔跑。
「卡爾?我們要繼續在這裡……」
杉森的聲音比平常的聲音還要低一半,他費力地說出話來。
「……走吧!」
卡爾如此說完之後就立刻轉身。妮莉亞一直緊抱著的蕾妮哭嚎著:「不行,太悲情了!怎麼可以丟下他不管……」
「我們要活命啊!」
卡爾如此喊完之後,立刻對我和杉森使眼色。杉森趕緊扛起蕾妮,我則是扛起吉西恩。傑倫特像是想要充當艾德琳的手杖似的,趕緊把她的手臂搭到他肩膀,可是艾德琳放下手臂,自已開始一個人走。走?我們在下一瞬間,就已經開始奔跑了。
只留下克拉德美索和涅克斯的屍體。
然後,我們根本沒能跑多久。
「呱啊啊啊啊啊啊!」
「呃啊啊啊!」
亞夫奈德尖叫了一聲。把吉西恩扛在肩上的我雙腿發軟,像快要跌倒似地搖晃著,溫柴很快地扶住我。
「振作點!」
溫柴粗魯地扶住我,可是我的腿還在一直搖晃,我開口喊著:「沒有用的,逃跑也沒有用,我們怎麼可能逃得過克拉德美索!」「閉嘴!」
溫柴揪住我的咽喉。你竟然揪住我的咽喉!要不是扛著吉西恩,我當場就打得你下巴飛出去。溫柴說道:「反正在人生的競技場上,任何人都不能逃向死亡,這是人生競賽的規則!遵守這個規則跑到最後吧!」
我仍然被揪住咽喉,我掙扎著。
「真是的,死也要死得高尚一點,競技場上的最後優勝者就是死亡!比賽已經結束了,對優勝者表示敬意吧!我要保有失敗者的自尊心!」
溫柴在瞬間高高舉起右手,可是我正眼直視著他,他充血的眼睛里所映照出的我顯得很怪異。溫柴的眼神動搖了一下。
此刻,克拉德美索的咆哮聲又再度傳遍整個盆地。
「呱啊啊啊啊啊!」
跑在我和溫柴前面的其他同伴們速度開始變慢了。我看到大伙兒紛紛轉頭。這,這根本是毫無意義的行為,逃跑有什麼用?因為要活命?我當然也要活命。一直到死亡那一刻,我都要照我的意思行事!我把頭用力往後拉。溫柴放開了我的咽喉。
「我要去見克拉德美索!至少,我不想要後腦勺被他的氣息噴到而致死!我要用我的眼睛迎視我的死亡!」
溫柴嚇人的眼神好像快把我的身體揪痛了。
「該死,你想去見他就請便吧!可是,我會活著!」
然後,溫柴就開始奔跑。
「呃,溫柴?」
雖然我聽到杉森這一句話,可是我並沒有回頭,我放下吉西恩。
「吉西恩?我沒有要逃走。對不起,我沒有辦法帶你走。」
「我會在你身邊。」
這是一個令人出乎意料地冷靜的聲音。吉西恩的臉孔現在簡直看起來到了透明的地步。吉西恩突然劇烈咳嗽,我扶著他。
「亞色斯啊……」
我隨著吉西恩的目光,瞄到克拉德美索的模樣。那是一頭龍的身影。
盆地什麼時候變得那麼窄了?那座山為何變得如此低矮?克拉德美索將他的長頸高舉向天空,讓我們看到他紅色的下巴。我看到他鮮紅色的巨大身軀和長頸,順著他的長頸呈現的黑線,看起來就像是克拉德美索流下的眼淚。克拉德美索看起來就像一棵紅色的樹木。是世界上最大棵的樹木。
突然間,那棵樹木的樹枝開始長出來了,這黑色的樹枝,漸漸呈現出紅色的部分。克拉德美索往兩旁展開了他的翅膀,他身後的山群全都消失不見了。啊,不對。他還在展翅中。在我感覺他已經完全展開翅膀的時侯,克拉德美索其實根本連翅膀的一半都沒展開。我的天啊,庇護龍的……龍?等等,我現在仔細一想,怎麼沒有龍的神?
「呱啊啊啊啊啊啊!」
現在克拉德美索才把他那足足超過三百肘的翅膀攤展開來。沿著脖子而下的黑線連到翅膀,漸漸變得複雜。彷彿就像是樹葉的葉脈那般複雜的黑線,將翅膀的尖端染成漆黑的顏色。現在他的身軀看起來像是劍刃。劍刃?我仔細一看,他的長頸就是劍身,胸部是護手,然後並著的前腳看起來像是劍柄。劍刃上似乎有巨大的火花在晃蕩著。
在夜空之中熊熊燃燒的紅赤色之劍……是克拉德美索。
「喘息者,停止喘息吧!」
呃啊啊!在克拉德美索的咆哮聲傳來的那一刻,我和吉西恩一起往後摔成了一團。我一面滾著,無數多的草覆蓋了世界。我眼前看到的,只有亂七八糟的綠草。草叢的沙沙聲和狂風的咻咻聲,簡直就像有數十個人在打我。
「喀呃呃呃!」
我不知道我滾了多久。直到我的下巴重重地碰撞到地面,我才好不容易停止翻滾。我拚命抬頭一看,看到傑倫特往前彎的模樣。
傑倫特就像是一個正面迎著暴風雨的人,把左臂舉到他的臉前面,彎著身。天啊!真的有暴風吹襲著。傑倫特的頭髮整個飄浮起來往後飛,他用力睜著眼睛看著前方。
「行路者!停住腳步吧!」
骨碌碌!我的天啊,這實在是太誇張了!傑倫特身體往前彎的姿勢就這麼往後滑行三步左右。砰!傑倫特隨即往前倒了下去。
他的手拄著地面的時候又往後滑行了幾步。
「真是的!」
傑倫特抓著草,才停止了滑行。我抓著旁邊的草,用另一隻手臂抓住吉西恩的腰部。吉西恩連咳嗽都咳不出來,一直在氣喘吁吁著。像雨絲般飛揚的草,胡亂刮搔著我的臉。我感覺頭髮都快被拔起來了。在這陣連睜開眼睛都很費力的狂風之中,我費力地看了一下四周,所有人都緊抓著草或者抓著彼此。哦!天啊!沒想到竟是這種程度,太誇張了。
「望看世界者!閉上眼睛吧!」
然後,風停了。
原本吹襲的狂風停了。在半空中飄散的葉子像是在夢中掉落的物體般,靜靜地掉落下來。像是晚春掉落的花瓣般,草綠色的雪花飄落了下來。傑倫特把頭髮往後撥,注視著周圍。
「風……停了?」
「修奇!吉西恩!大家都沒事吧?」
杉森從後面慌慌張張地跑來,看來,他好像是因為塊頭比較大,所以比別人還要被吹得更遠。在我旁邊,妮莉亞正在拔起三叉戟。啊!她剛才好像是抱著那一根三叉戟。傑倫特的袍子都被翻反了,他試著將它穿正。艾德琳靜靜地看看這一幕。艾賽韓德則是扶著亞夫奈德。此時,卡爾喊著:「蕾妮小姐?」
蕾妮?在哪裡呢?我看後面,再怎麼看也看不到蕾妮。難道是被風吹走了嗎?還是被草蓋住才沒看到?我在原地一直蹦跳著尋找蕾妮的身影。此時,吉西恩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她在相向方向。」
相反方向?我把頭轉向克拉德美索。
蕾妮她面向克拉德美索,直挺挺地站在那裡。蕾妮好像完全不受風的影向,怎麼一回事呢?就在這個時候,蕾妮突然一屁股坐了下來。
「蕾妮?」
我趕緊往前跑過去。克拉德美索仍然在看著天空,一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裡。為什麼會這樣呢?我按了一下蕾妮的肩膀。蕾妮突然尖叫了一聲。
「啊啊啊!」
哎呀!我太用力按了嗎?應該不是吧?我吃驚地看了一眼蕾妮。蕾妮用陷入混亂的眼神抬頭看我。
「蕾妮?」
蕾妮看我的眼神像是不知道我是誰。其他同伴一面注意克拉德美索的目光,一面走近蕾妮。蕾妮帶著茫然的眼神看我,突然間,她說道:「謝謝你。」
「嗯?」
「謝謝你,修奇。其他同伴也是……。我不會恨你們的。」
我都僵住了。正要走過來的妮莉亞聽到蕾妮這番話的瞬間,就在原地僵住了。蕾妮露出一絲微笑,說道:「現在……,我們全都會死。」
在這一瞬間,克拉德美索開始拍動翅膀。
草叢的波浪之中,我們一行人全都站著不動,在看著克拉德美索。啪啦,啪啦。這巨大的翅膀竟然會動。在戴哈帕港看到的帆船篷帆根本無法相較的這個巨大翅膀,到底是怎麼動起來的啊?可是,克拉德美索的翅膀卻優雅地動了。
飛翔是瞬息間的。
翅膀拍動的速度稍微變快,不知何時,克拉德美索踏了一下地面之後,就飛起來了。我的眼睛看著克拉德美索的飛行,腦子裡想到了許多事。爸爸,對不起。你的妻子和兒子都因龍而死。說不定你也會這樣吧。傑米妮,真的,真的現在要是有人把我移動到你身旁,只要給我五分鐘,不,只要給我一分鐘,我可以給他任何東西。伊露莉,請不要離開這個世界。被克拉德美索破壞的這塊土地,一定會需要你們幫忙。真是的!為什麼我一定要留遺言的對象都不在這裡呢?
然後,克拉德美索突然往我們頭頂襲擊過來。
「呱啊啊啊啊!」
飛在天上的克拉德美索突然用力揮動翅膀,減低速度。我可以清楚看到克拉德美索的眼睛。他紅色的眼睛看起來像寶石。而在他嘴裡,則是有火焰在晃動著。這是最後一刻了嗎?我就這麼站著死掉,實在有些平淡。我難道是為了面臨這最後一刻,而活這十七年的嗎?我轉過頭去。傑倫特正在祈禱著。而亞夫奈德則是在念咒語。吉西恩費力地舉著端雅劍,卡爾則是抽出箭矢搭在弓上。是啊。既然要死,就拿著劍死吧。
「我已經過了一個不錯的人生!」
我大喊著。舉劍的那一瞬間,天空變得一片白色。
※※※
白色。塞滿天空的白色閃光,簡直快把我的眼睛給弄瞎了。我的耳朵因為無法承受太高的聲音,整個都聾掉了。所以,在完全寂靜之中,我才得以看到所有東西。可是,我看到了什麼?只是一片白色啊?
此時,白光消失了。而且有東西飛走了。好像是飛走了。我的眼睛看到的,只有白光消失,然後某個暗紅色的東西很快地移動。
此時,開始傳來了聲音。
「呱啊啊啊啊啊!」
那個快速移動的東西,原來就是克拉德美索。克拉德美索原本減低速度,要噴吐出氣息,可是。他突然加速,直接從我們頭頂經過。接著,就有風隨著他身後猛烈覆蓋我。可是,我雖然被風推擠,但還是無法轉頭不看眼前這景象。
眼前是令人難以相信的大破壞模樣。
一片被燒黑的土地。原本有草的,但實在是難以置信,現在居然一束草也不留,全都燒光了。而且不止如此,數百肘的地面被挖過。這到底是怎麼做到的?為何我們前方會形成這樣的痕迹呢?就在這個時候,突然間,我感覺周圍變暗了。在我抬頭的那一瞬間,這一次,是藍色的東西忽地經過頭頂。然後是從背後颳起一陣風。
我和吉西恩挺不住,兩個往前摔成一團。
「呃呃呃!」
我們在地上滾了一圈。坐起來的時候,映入眼帘的,是克拉德美索往天空另一邊消失的背影。那麼,從相反方向飛來的是什麼呢?我又再轉頭。隨即,我看到一個往天空相反方向消失的藍色物體。
「咳,咳咳!那是?」
「天啊……,天啊!」
就在我講不出話來的時候,往天空另一頭消失的藍色身軀開始畫出了巨大的曲線。這頭龍在天空畫出半徑數千肘的圓弧之後,又再開始往我們這邊飛。我很自然地轉頭。隨即,在相反方向,克拉德美索畫出同樣大的圓弧,飛了過來。這兩頭龍所形成的圓,該不會已經覆蓋住整個褐色山脈了?
「呱啊啊啊啊!」
克拉德美索粗暴地咆哮著。隨即,對面也傳來了咆哮聲。
「嘎啊啊啊啊!」
妮莉亞的臉孔真是有夠瞧的了。她的臉上恐懼與喜悅參半,絕妙地達到了平衡。她不斷左右搖頭,然後結結巴巴地說:「閃,閃,閃……閃電龍?」
「是基果雷德!」
「怎麼一回事?基果雷德怎麼會來這裡?」
我轉頭一看,杉森表情驚訝地看著基果雷德,說出這句話。基果雷德展開巨大的翅膀,用可怕的速度在天空中滑翔,在對面,則是克拉德美索在滑翔下來。咦?糟,糟了!
「吉西恩。我現在覺得我們處於非常不好的處境。你不認為我們需要某種行動來脫離這個亂局嗎?」
吉西恩起身,說道:「我們應該要站起來奔逃的這句話,咳咳。我好像講太長了。」
真是的呃呃呃!克拉德美索和基果雷德要相碰的地方就是在我們頭頂正上方啊!
「哇啊啊啊啊!快逃啊啊!」
杉森放聲一喊,妮莉亞隨即睜大眼睛,看了看四周。
「逃,逃到哪?逃到哪?」
逃到哪裡好呢?應該要逃才對。剛才是無法可施,現在,基果雷德來了,不是嗎?而且他正在攻擊克拉德美索。我的人生這樣過,還算不錯,好像還不用劃上句點。所以……,可是!在這空曠的盆地上,該逃到哪裡呢?就在這個時候……「
「到這裡來!」
一個非常大聲的說話聲。有一個人能夠發出這種聲音。
「溫柴?你沒有逃走嗎?在那裡做什麼?」
溫柴在遠處做手勢。太遠了,根本就看不到,可是光是聽聲音就知道了。在下一刻,我不等溫柴的答話,就把吉西恩扛在肩上,奔跑過去。隨即,背後就傳來了一行人的尖叫聲。
「嗚,嗚哇啊啊!龍要打起來了!」
「傑倫特!你清醒一點!還不快逃!不要一直往後看!」
「啊,是……。哇啊……?好壯觀!」
「亞夫奈德!拜託你在那傢伙的屁股上面點個火吧!」
「嗯,艾賽韓德先生。現在逃命要緊……」
「真是……,酷啊……呃啊!你在做什麼啊,妮莉亞!」
「你再不快跑,我就再刺你!趕快跑喲!」
「很好!做得好,妮莉亞小姐!繼續刺喲!」
「卡啊啊爾!」
嗯。我轉頭一看,就看到妮莉亞反拿著三叉戟,像趕牛般趕著傑倫特,而在她旁邊,則是卡爾一邊拍手一邊跑來。我又再聽到溫柴的喊叫聲:「快趴下!」
「糟糕,吉西恩!你罵我好了!」
我又再推倒吉西恩之後,一起摔到地上。到底今天我摔了幾次啊?在這一瞬間,傳來了令人毛骨悚然的鳴叫聲。
「嘎啊啊啊啊!」
「呱啊啊啊啊!」
是東西相撞的響聲,還有激烈的拍翅聲。我躺著轉身,看著天空。隨即,我看到克拉德美索飛往另一邊的天空。可是,基果雷德呢?基果雷德也是,他正在飛往相反方向的天空。可是他飛得很奇怪。他搖晃著,像是當場就要掉落似的,費力地飛上去。溫柴咬牙切齒地喊著:「可惡!他撞到翅膀了!大家全都站起來跑!趕快到這裡來!」
兩頭龍又再度往天上沖的時候,我們死命地奔跑。我沒有把吉西恩當人類對待,而吉西恩也是讓人當行李那樣搬運,全身都沒有出力,所以扛著他跑並不件難事。克拉德美索和基果雷德在天空反轉時,我們幾乎已經跑到盆地的盡頭了。
我看到盆地盡頭的峭壁,在中間,有一個稍微裂開的地方。溫柴發現到的就是那個嗎?溫柴往那裡面鑽了進去。我想也不想,鑽進了峭壁隙縫。我總覺得我好像變成一隻看到貓和狗打架而逃跑的老鼠。現在我們進去的地方也真的很像老鼠洞。
最後,傑倫特和妮莉亞鑽進來之後,大伙兒都藏到了峭壁隙縫。這個峭壁隙縫的入口窄小,但是蠻深的。這裡雖然人類進得來,但龍卻進不來。行了,大伙兒全都氣喘吁吁地坐下。妮莉亞丟下三叉戟,立刻哭著投入溫柴的懷抱。
「嗚哇啊啊啊,溫柴!」
溫柴露出了一個苦笑。杉森靠在岩石上,說道:「呼,呼。你剛才不是逃掉了嗎?」
溫柴慢慢地推開妮莉亞,說道:「我不像你們北方人,面臨死亡時,就全身發軟。」
「是嗎?你幹嘛回來?」
「……因為我發現了這裡。」
「是啊,是啊!因為你發現了這裡,嗯嗯。你想要救我們所有人?」
妮莉亞的聲音變得比較嗲。溫柴皺著臉孔,正想要答話的那一瞬間,傳來了令人背脊一陣冰涼的咆哮聲。
「嘎啊啊啊啊!」
哎呀,是基果雷德?我放下吉西恩,觀察天空的情況。我們一行人躲在峭壁隙縫之間,屏息看著龍在打鬥。狗和貓,還有守在這老鼠洞的一群老鼠。
「那麼,會不會危險啊?」
亞夫奈德緊咬著嘴唇,說了這句話。兩頭龍互相猛烈飛沖著。
可是基果雷德的速度比較慢,在他的翅膀後面,拖出了一朵長長的血雲。看起來就像是天上流著一條紅色的江河。一直在不停喘息的卡爾,吐出了一聲嘆息。
「呼,呼……。糟糕,這樣下去,是不行的。」
就在這個時候,朝著克拉德美索滑翔的基果雷德,他的頸后開始有東西閃爍著白光。艾賽韓德驚訝地說:「呼,呼。他背上那是什麼啊?」
在這一瞬間,基果雷德大力扭動翅膀。
基果雷德突然換了方向。飛得緩慢的基果雷德很輕易就轉過身軀,可是克拉德美索卻繼續飛。此時,密佈於天空的雲,火紅地晃蕩著。雲怎麼一回事?
有火球穿過雲層,掉落下來!
「是隕石群落術!」
亞夫奈德喊著。從天空傾瀉而下的火球正確地掉往克拉德美索的前進路線正前方。咻咻咻咻咻!這攻擊甚至還正確地計算了克拉德美索的速度。無法穩住速度的克拉德美索,立刻往隕石群落的雨中鑽進去。
「行了!在這種速度下,他是無法避得開的!。」
杉森像是快跳舞似地高興喊著。此時,克拉德美索突然把翅膀往後縮,克拉德美索的速度就在瞬息間變快了。
「它打算通過去!」
「難道?」
克拉德美索的左右翅膀忽上忽下地,飛行在火球之間。轟,轟隆隆隆隆!火球撞擊到地面,盆地到處都是可怕的爆炸,沖向天際的光芒和火焰,還有塵土和石塊。溫柴高喊著:「糟糕!到更裡面去!」
盆地里迸濺的岩石打擊到我們藏身的峭壁。轟隆隆!整個峭壁都在震動。可是克拉德美索悠然地避開那些從天而降的火球,在波濤洶湧的爆炸上面飛著。真令人不敢相信!他那超過二百肘的身軀,居然能夠像白頭翁那樣輕快飛翔!
「天啊,這真是令人難以相信!他這麼巨大的身軀,怎麼會這麼輕快?」
傑倫特像是想要當場衝出去盆地似地動來動去,喊叫出聲音。
在這一瞬間,急遽往上沖的基果雷德頸后,這一次冒出了火之江河。
噗嘩嘩嘩嘩!寬度達數十肘的火之江河,像是在天上鋪紅地毯似地,伸展開來。克拉德美索雖然幾乎要脫離隕石群落的區域了,但是基果雷德背後伸展開來的火之江河,卻擋住了克拉德美索的前方。
「行了!行了!這一次他絕對避不掉!」
杉森蹦跳拍手的那一瞬間,穿越天空的克拉德美索突然消**影。是瞬間移動術嗎?克拉德美索的身軀出現在火之江河的正上方,如箭般地飛上去。
「杉森!下一次基果雷德攻擊的時候,你安靜一點!」
「我知道了……」
火之江河失去目標之後,直接就劃過天空,在對面山峰爆炸。
轟隆隆隆!山峰發出巨響,然後整座山就開始燒了起來。
砰……砰……砰隆隆隆!如同打雷般的響聲傳來的同時,燃燒著的山峰就慢慢地崩塌了。亞夫奈德驚訝得坐到了地上。他表情驚慌地看著被燃燒破壞的山峰,說道:「我以光之塔的名譽發誓!我不知道那是什麼。那,那個到底是什麼法術?」
此時,在看著相同地方的卡爾突然跳了一下。
「啊啊!」
卡爾高興地抖動身體,叫出怪聲。哎唷,我的天啊。卡爾!你瘋了嗎!卡爾看著基果雷德,大笑了出來。
「咯哈哈哈哈!我應該可以告訴你那是什麼!我以前曾經看過!
那是火精與風精的舞會!「
「咦?什麼……!」
卡爾用閃閃發光的眼睛看著溫柴。真的看起來像瘋子!可是我也是顫抖著嘴唇,等待溫柴的回答,等待那令人高興的回答。溫柴看著基果雷德,點了點頭。
「沒錯。是她。」
杉森用顫抖的聲音喊著:「伊露莉!」
……該不會伊露莉已經不是伊露莉了?
12
「呱啦啦啦啦!」原本在天空中滑翔的克拉德美索突然開始垂直地往上沖。就像是直射上天的箭一樣,克拉德美索的身影穿過雲層消失了。基果雷德隨即開始在地上滑行。
「他會直接撞上去!」
基果雷德幾乎肚子都要碰到草似地在盆地上滑行。因基果雷德飛過而捲起的草被連根拔起,跟在他後面飛舞。傑倫特簡直要跳起來似地大喊:「他是要躲避克拉德美索的得意招數,不,應該說是深赤龍的得意招數,急速俯衝攻擊!深赤龍的攻擊方式,就如同天上打下來的閃電般,直衝而下!哇!真是帥呆了!」
亞夫奈德滿臉蒼白地點了點頭,說:「說得沒錯。因為深赤龍是飛得最高的龍。再加上雲層讓基果雷德看不到克拉德美索,所以它只好在低空飛行,使克拉德美索無法攻擊。」
是嗎?哎,這種大戰之下,根本沒有人類手拿刀劍進去插花的餘地。路坦尼歐大王到底是怎麼打敗這種生物的?溫柴突然喊了一聲:「下來了!」
在這一瞬間,雲無情地破開,克拉德美素又再度出現了。克拉德美索出現就直接朝向基果雷德俯衝而去。這樣下去,兩頭龍都會撞上地面的!但是克拉德美索在猛力下降的同時,也展開了噴吐攻擊。
這傢伙反應真快!卡爾帶著快暈過去的表情說:「火焰之槍!」
克拉德美索射出數千肘長的火焰之槍,斜斜地往地下插。基果雷德為了避開而扭動身子,但是由於飛得太低了,剩下的空間不夠讓他移動。
「呱啊啊啊啊!」
克拉德美索噴出的火焰槍完全貫穿了基果雷德的翅膀。基果雷德在落地之前,他的脖子後方有一個黑點往上躍起。而基果雷德就此被火焰包圍,直接墜落到地上去了。基果雷德藍色的身軀開始在原本火焰激烈燃燒的盆地上滾動著。
「咕耶——」
巨大得像座城堡的火球撞上了山頭。褐色山脈受到燃燒著的基果雷德的撞擊,整座山脈顫抖了起來,併發出呻吟。撞山的基果雷德滾了一陣子之後停了下來,但他上方的峭壁卻開始崩塌。轟隆……
轟隆隆!
「糟了!」
「啊!」
基果雷德揮動著翅膀,努力想要飛起來,但他上方落下的岩石無比巨大。一陣子之後,基果雷德就在一面燃燒,一面被石頭重擊的凄慘狀態下翻落地上。克拉德美索在噴吐攻擊之後,為了不撞到地面,又再度揮動翅膀,開始上升。
基果雷德脖子上飛起的黑點直接飛上了盆地上方的天空。黑點好像觀望基果雷德的狀況似地,停下來一陣子,然後馬上開始往我們這邊飛來。在被破壞得用『廢墟』兩個字尚不足以形容的盆地上方,像一尾燕子般飛來的黑點漸漸放大,變成了伊露莉的身影。
「伊露莉!」
伊露莉輕巧地站到盆地上。她站在我們藏身的峭壁裂縫入口處,一落到地上就環視了我們每個一人,然後很快地向所有人打招呼。
「我很想念各位。現在我在充實的想念當中,見到各位,我很高興。」
現在不需要千言萬語。我完全不知道該用什麼話來回答她,只是茫然地望著她,點了點頭。一看到她柔順烏黑的秀髮,以及深邃的眼神,就讓人為之語塞。其他人大概也一樣吧?卡爾好不容易才用激動的聲晉說:「謝蕾妮爾小姐!你回來了!」
伊露莉輕輕地低下了頭。
「是的。我按照我的約定……里奇蒙並不是亨德列克。」
「你來得太好了!我好高興喔!」
艾賽韓德抖著他的鬍子,高興地向伊露莉問好。伊露莉馬上就開始一一回答每一個問候,都什麼時候了,我真該罵罵她。妮莉亞抱著伊露莉蹦蹦跳著,杉森則是自己在那邊蹦蹦跳。但是因著落在地上的基果雷德以及在天空盤旋的克拉德美索,使得我們重逢的問候相當快就結束了。伊露莉是過了好一陣子才有機會跟不斷咳著的吉西恩問好。
「吉西恩?您受傷了嗎?」
吉西恩很努力地想微笑,說:「沒有。咳咳!是中毒了。但因為我已經好些了,所以不用擔心,咳咳。對了,御雷者的詛咒已經解開了。咳,那麼里奇蒙呢?」
「是的。里奇蒙已經死了。基果雷德把他殺了。」
嗚!為什麼伊露莉連說其他人被殺的時候,也還是這麼漂亮!
我到了這一刻,才實際感覺我們的伊露莉已經回來了。伊露莉望了一眼天空之後,這次則是望著蕾妮。
蕾妮獨自坐在遠離我們所有人的地方。她帶著茫然的表情坐在岩石上,正抬頭望著克拉德美索,伊露莉看到她那個樣子,很快地開始問:「克拉德美索的行動方式,看起來不像是有龍魂使的龍。這麼說來,克拉德美索現在的行動應該跟契約締結失敗有關啰?」
呃,呃?這應該要怎麼解釋呢?但是我們之中有人像伊露莉一樣,可以很含蓄地說明一件事。
「涅克斯趁著我們跟哈修泰爾侯爵僵持不下的時候,當上了克拉德美索的龍魂使,但卻被希歐娜殺害了。」
「為什麼呢?」
唉唷喂呀……這果然是伊露莉!卡爾很快地回答:「我雖然沒辦法直接聽到她解釋,但我認為大概是為了把克拉德美索弄瘋。所以她是要再次造成二十一年前的悲劇。」
「這件事真的是讓人無法相信地殘忍。」
「但是基果雷德呢?」
伊露莉歪著頭回答:「咦?就像你看到的一樣,已經嚴重受傷了。」
呃。艾賽韓德扶著自己的額頭,發出一聲呻吟,亞夫奈德則是扶著艾賽韓德的肩膀。卡爾在如此急迫的情況下,還是微微一笑,說:「……我們要問的不是這個,是要問他為什麼來到這邊,還有你為什麼騎在他身上。」
「是嗎?因為我有債要向侯爵討,所以啟程過來。我只是因為順道才騎在他身上。」
「債?什麼債?」
伊露莉原本想回答,但卻又縮了回去,開始望天。克拉德美索再次橫越天空,開始往地面俯衝,落地的基果雷德在他前方。基果雷德掙扎著要起來,但落下的石塊卻不放他走。而克拉德美索毫無阻礙地飛了過去。
伊露莉急忙地望向溫柴。溫柴正在查看峭壁的另一面。另一面是不是有路呢?但其實那邊只看得到遼遠的山峰。伊露莉將手抬到一半就作罷,然後將頭轉過來對著我。
「修奇?你能不能傳話給溫柴,叫他要求克拉德美索停下來?」
嗚!我跟杉森馬上捂住了嘴,發出漏氣的聲音。而溫柴一下子就把頭轉了過來,用生氣的聲音說:「你是要我對瘋掉的龍大喊大叫嗎?」
伊露莉眼睛睜得大大地看溫柴。
「你……已經不是我以前所認識的溫柴了嗎?」
溫柴聽了伊露莉的話,只是愁眉苦臉,完全沒有回答。溫柴突然飄然地開始向盆地走去。他一面走一面說:「我雖然不知道瘋狂的龍會不會聽人類的話,但至少會讓他有某種程度的延緩吧。」
溫柴走到峭壁裂縫入口的近處,就停了下來,深深吸了一口氣。
我們每個人都蒙住了耳朵。
「克拉德美索!停下來!」
溫柴的喊聲讓整個峭壁都開始震動,但由於剛才持續聽爆炸聲,所以現在連聽他的喊聲也聽起來不怎麼大。然而克拉德美索並沒有停下來。克拉德美索完全無視於溫柴的話,只是飛向落在地上的基果雷德。啪噠,啪噠!克拉德美索用力地揮動著翅膀,一直飛到了基果雷德的上方。
在這一瞬間,伊露莉的兩隻手向前伸出。
「在那氣息之下,浮載著生命,望看所有事物,不從屬於任何事物的你啊!在自己的敵人當中最美麗的妖精啊!以無限的型態從屬,最後卻脫離從屬的沒有型態的型態啊!賦予你假的真相及真的假象之名!」
伊露莉的朗聲吟誦一畢,外頭立刻上起雨來。
我們平常都說下雨。但現在我們眼前出現的景象是上雨。火焰仍在熊能燃燒的盆地上,雨滴開始往天上飛去。怎麼辦到的?難道是沾濕盆地的雨水都因為不久之前的爆炸和火焰而蒸發了嗎?但是在整個盆地上以相同速度飛起的東西分明就是雨滴。火焰當中怎麼會出現雨滴?
「呱啦啦啦啦!」
一瞬間,從意想不到的地方傳來的咆哮聲讓整個洞穴充滿毛骨悚然的感覺。盆地的另一邊又出現了另一頭龍。巨大的紅色身軀,加上黑色的條紋,還有放聲大喊的強大威猛模樣,不就是克拉德美索嗎?
「呱啦啦啦啦!」
咦?又來了?我再次回頭,看到從環繞盆地的峭壁上方探出頭來的克拉德美索。本來想要攻擊基果雷德的克拉德美索看著新出現的『自己』,將動作停了下來。他全身僵硬地不斷環視著盆地。
「咕啦啦啦啦!」
「呱嚕嚕嚕嚕!」
到處都出現了克拉德美索。克拉德美索終於真正地開始緊張,將頭放低。他將頭到處轉來轉去。不管他軀體多龐大威嚴,克拉德美索看來就像是被獵人追逐的猛獸。傑倫特開始笑得快斷氣似的。
「嗚嘿嘿嘿嘿!這真是深赤龍的首腦大會啊!」
艾賽韓德的太陽穴上出現了蚯蚓般的血管,他開始望著傑倫特。
「你笑?你在笑嗎?」
「我們大概是首次看到這種景象的人,為什麼不笑?哇哈哈哈哈!」
「首次看到這種景象的矮人卻很想哭!」
傑倫特看到這幕景象,好像聯想到教壇所有聖職者聚集的首腦大會了。如果我也知道這類典故那該多好。這是我用腦袋無法想象的場面。但是這樣的場面就真的在我眼前展開了。杉森的眼睛瞪得跟牛一樣大,他嘀嘀咕咕地說:「有十一頭?應該是十一頭。」
對方的塊頭大小或壓迫感對於杉森快速數算的能力好像沒有什麼影響。居然有十一頭深赤龍擠滿了盆地!亞夫奈德帶著一副要去抓住伊露莉領口似的表情說:「不可能施出這種法術來!這種規模是不可能控制瑪那的!施展者的意志,不,就算你是精靈,也不可能控制這種規模的瑪那!這,這不是幻影吧?」
「對不起。這是幻影。」
伊露莉真的很抱歉似地一說完,亞夫奈德才恢復了他的氣勢,就像成為債主一樣,跑去壓制住了伊露莉。
「那怎麼會是幻影!」
「請看。風精讓水精的鏡子浮上天空。而光精則將自己聚集的光投射在鏡子上。所以這不是靠瑪那,而是靠它們的力量。」
「啊!」
亞夫奈德用複雜的表情望著伊露莉,然後再次望向盆地。他激烈地搖了搖頭。我聽不清他的喃喃自語。「我還是別干巫師了……召喚師好像更有前途?」
就在亞夫奈德對自己不確定的未來進行評估的同時,克拉德美索望著新出現的自己,而且還是多達十頭的自己,感到很緊張。假設他有毛的話,那現在應該是都豎起來了吧。
伊露莉靜靜地站立,看著盆地自言自語:「這是我在永恆森林感受到的東西。各位人類看到『自己』會感到恐怖。」
卡爾用有話要說的表情回頭看伊露莉。但他還是靜靜等待伊露莉下一句話。
「所以我猜測龍也有類似的傾向。這對我來說是很獨特的經驗。
對精靈來說,半信半疑的情緒是很陌生的。但是我在半信半疑的情況下這麼試了。似乎很有效。連接龍跟人的優比涅之秤台上最遠的極端……「
「你要說的是……龍是位在跟人相反的極端嗎?」
聽到這個問題,伊露莉點了點頭。她還沒回答,艾德琳就說:「龍魂使並沒有連結人與龍的關係。」
所有人都轉頭看著艾德琳。艾德琳用委屈的表情望著盆地說:「無法單獨生存的人類……單獨生存的龍……同時受到優比涅及賀加涅斯關心的人類……沒有任何神祗的龍……爸爸為什麼這麼做呢?」
爸爸?艾德琳稱作爸爸的人,啊,不就是亨德列克嗎?為什麼突然冒出這個人的名字?卡爾的額頭上出現了垂直的皺紋,眼睛直瞪著艾德琳。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爸爸為什麼要創造龍魂使呢?」
※※※
克拉德美索大聲咆哮。
「呱啦啦啦啦!」
咆哮的餘波消失之前,克拉德美索就往前直衝。沒有一點腳步聲。克拉德美索拍動著翅膀,像要往前飛似地跑了起來。他前方有伊露莉造出的另一個克拉德美索。假的克拉德美索猛烈地鳴叫,閃身躲開了跑過來的克拉德美索。而另外的一些假克拉德美索都一起開始朝克拉德美索跑。
衝撞與咆哮,加上展開翅膀的響聲,地面被刨起的土塊一下子就形成了暴風。十一頭深赤龍同時展開了一場亂斗。瀰漫的恐怖簡直就要將看到這光景的人的心臟都凍結了。傑倫特喘著氣說:「不是有一個十二頭龍與亨德列克的故事?但是現在這個盆地中就有十二頭龍!如果連基果雷德也算進去的話!」
「那……就是說亨德列克曾經和這樣的東西敵對過。」
亞夫奈德的呻吟由於被那些龍的咆哮所掩蓋,因此很難聽清楚。
伊露莉用痛苦的表情說:「他好像也沒辦法接受『自己』。但跟你們的理由好像不一樣。」
「謝蕾妮爾小姐?」
伊露莉轉過頭看了卡爾一陣子。但是她的頭髮又再度像波浪般蕩漾,她回頭開始看著基果雷德。
「……把基果雷德救出來吧。」
伊露莉突然閉上眼睛靜靜地說:「基果雷德?我要把你移到別的地方。按照你現在的樣子,我是無法移動你的,所以請你使用變身術。岩石會落下,當我數到三……
一,二,三。
一陣子之後,基果雷德就消失了,岩石堆開始崩塌。但是在那些克拉德美索亂斗的激烈噪音下,岩石崩塌的聲音幾乎聽不見。而伊露莉的前方出現了一個男子。男子一出現就發出呻吟,跪倒在地。
「呃!」
不知為什麼,那人看起來就像個巫師。他穿著藍色袍子,手上拿著杖子,生來銳利的眼神現在因著痛苦而萎靡。他的雙臂汩汩流出血來。他就這樣跪著,靠著拐杖才沒倒下去。傑倫特慌忙地到他身邊跪下說:「您是基果雷德嗎?」
基果雷德轉過蒼白的臉,兇狠地看著傑倫特。傑倫特嚇了一跳,不自覺地往後退了一點。基果雷德用兇惡的聲音說:「真是愚蠢的問題,祭司。」
「啊,哈哈,說的是。哪裡需要治療……」
「憑你?想治我?真是個該粉身碎骨的傢伙!」
基果雷德用一副想把人抓來吃了的眼神看著傑倫特。想表現好意的傑倫特碰到出乎意料的反應,用無奈的眼神盯著基果雷德瞧。
就在這時。
「因為他是沒有龍魂使的龍……」
到現在為止一直靜靜坐著看克拉德美索的蕾妮口中,發出了難得的說話聲。我們都望向蕾妮,但她不帶任何錶情地在看克拉德美索。她就這樣面無表情,連頭也不回地說:「他為什麼要接受你們的好意或愛心?基果雷德又沒有龍魂使。不管什麼樣的關係他都無法接受,就算接受也是行不通的,也是不會去接受的。」
「是,是這樣嗎?」
傑倫特用慌張的聲音自言自語。這時伊露莉說話了。
「蕾妮小姐,你不願意成為基果雷德的龍魂使嗎?」
什麼?蕾妮成為基果雷德的龍魂使?基果雷德嚇了一跳,抬頭望著伊露莉。蕾妮還是像之前一樣,只望著克拉德美索,連有沒有聽到伊露莉的話都是個疑問。伊露莉繼續說:「如果你成為基果雷德的龍魂使,他就會跟各位締結關係了。在各位的善意與關心之下,他的傷口應該是可以治癒的。不管**的傷口,還是精神的傷口都一樣。」
精神的傷口?啊?是說他失去幼龍的事嗎?但是基果雷德用可怕的表情說:「治療我心靈傷口的藥方只有一個。就是哈修泰爾侯爵的死!」
什麼?哈修泰爾侯爵的死?啊?這是什麼意思?我們每個人都看著伊露莉。不管怎麼說,向伊露莉要求解答總是比問基果雷德要讓人安心多了。
「里奇蒙被殺之前說出了一切。他當時是依據哈修泰爾侯爵的命令而行動的,可以說是侯爵的爪牙吧。不管怎樣,他依照侯爵的命令殺害了基果雷德的幼龍。」
「咦?不,怎麼會……」
「這是由於基果雷德因為幼龍的關係而想要離開人類。侯爵以為若把幼龍除掉,基果雷德就會再次回去。」
「……天啊!」
我腦中一片混亂。哈修泰爾侯爵,哈修泰爾候爵!到底你有什麼事是做不出來的?對於已經超越良心極限的你,到底還有什麼做不出來!伊露莉冷冷地說:「大概他是想到跟克拉德美索締結契約失敗的情況。這個人準備事情可真徹底。找到蕾妮小姐,跟克拉德美索締結契約應該是他的第一計劃。但由於各位的妨礙,這個計劃無法實現的可能性很高。」
卡爾用氣結的表情接著說:「所以……侯爵才把本來是基果雷德龍魂使的托爾曼硬是拆散啰?但是托爾曼若失敗,則還想回頭去找基果雷德?所以將基果雷德離開的原因幼龍給……」
基果雷德用陰森的聲音打斷卡爾的話。
「別說了。全給我閉嘴。」
卡爾吃了一驚,馬上將嘴閉上。基果雷德倚著杖,辛辛苦苦地起身。他起身之後,看著克拉德美索的戰鬥。這樣一看,本來在激烈震撼下忘記的轟隆聲及咆哮聲突然聽起來更大了。
轉過頭去,我看到激烈到無法想象的暴力與破壞,而說不出話來。
盆地中的戰鬥既殘忍又聲勢浩大。只要看所有克拉德美索作為目標攻擊的是哪一頭,就可以推測出誰才是真正的克拉德美索。揚起的塵土與火焰中,克拉德美索正在造出一片地獄。雖然對象都長得跟自己一樣,但克拉德美索連一絲猶豫都沒有,反而用甚至可說最冷靜的動作在攻擊著克拉德美索的幻影。又寬又長的翅膀就像兩把劍一樣揮動著砍向幻影,粗壯的脖子就像箭一樣飛出,咬住幻影的脖子。幻影的龍發出尖銳的慘叫倒下了。他們倒下的同時,就變得像陣霧一樣消失了。剩下的只有閃閃發光的水滴。那些水滴只閃耀了一瞬間,就被火焰席捲而蒸發了。
伊露莉用痛苦的聲音說:「水精的鏡子雖然能照出他的形貌,卻照不出他的瘋狂。」
基果雷德倚著杖,顫抖地看著這幕光景。幻影雖然拚命地攻擊克拉德美索,但克拉德美索根本不顧自己的傷口。不,似乎應該說他越受傷越狂暴,越強大。盆地周圍的群山與峭壁已經有相當部分被破壞崩塌了,而火勢變得更加強烈。
基果雷德用細微的聲音說:「蕾妮,你要不要成為我的龍魂使?」
蕾妮到這時還是只用茫然的表情看著克拉德美索的戰鬥。基果雷德很吃力地說:「成為我的龍魂使吧。那麼我就可以治療這傷口,跟他正面打一場。現在的他已經受了無數的傷,即使是我也足以試著跟他打打看。」
蕾妮除了嘴以外全身上下一動也不動,她說:「為什麼……你會想幫助我們?」
基果雷德苦笑了一下。
「瘋狂的龍並不只是你們的恐懼來源。克拉德美索是公平的。難道你們相信只有你們才是他破壞的對象?若用人類本位這句話來形容,還真是貼切。」
「是嗎?他是萬物的恐怖來源。希歐娜為什麼要造出這樣的局面……」
蕾妮看來還是像堅硬的雕像。基果雷德焦躁地說:「蕾妮,沒時間了。快回答。你要不要成為我的龍魂使?」
蕾妮成為基果雷德的龍魂使?啊,等一下。我看了一眼吉西恩,他果然用緊張的表情望著蕾妮。卡爾開口了。
「蕾妮小姐!」
所有人都回頭看卡爾。但是蕾妮卻沒有回頭。我懷疑她到底是不是在看克拉德美索。因為,克拉德美索雖然激烈地動著,但她的視線卻不會動。
「蕾妮小姐……沒關係嗎?」
蕾妮沒有回答。真是讓人擔心。蕾妮為什麼這樣一動也不動?
「蕾妮小姐,反正這是你的自由意志。但我是想勸你接受。」
「為什麼呢,卡爾叔叔?」
蕾妮的回答簡直讓人心涼了一半。卡爾慌張了一陣子,看了一下蕾妮,然後慢慢地說:「就像蕾妮小姐所看到的,涅克斯雖然成功了,但同時也受到挫折而失去了生命。哈修泰爾侯爵避開了龍魂使的命運,而只想擁有龍魂使的力量。他們都想要龍魂使的力量,差別只在一個不了解真相,另一個了解真相。但是呢,這真相到底是什麼?」
「龍魂使什麼也不做。」
「是的。就是這個。但蕾妮小姐要的是什麼?」
「什麼?我要的東西?」
「是的。」
蕾妮的眼中滑下了淚珠。她鼻子抽吸了一下,然後說:「我想要……見到爸爸。」
「是的。嗯,蕾妮小姐什麼都不要。蕾妮小姐跟涅克斯不一樣,跟哈修泰爾侯爵也不一樣。因為蕾妮小姐什麼都不要。嗯,所以蕾妮小姐面對龍魂使的真相之時是自由的。但試著看周圍的人們吧。
如果蕾妮小姐成為基果雷德的龍魂使,基果雷德馬上就可以接受治療。而吉西恩,常常為了這個國家煩憂的吉西恩,也由於基果雷德的歸來而可以安心。「
哈。卡爾很巧妙地將基果雷德給拉了進來。基果雷德瞄了吉西恩一眼。吉西恩小聲地咳了咳,卻沒有避開基果雷德的視線。我看到基果雷德輕輕點了點頭。吉西恩的臉龐煥發了起來。
看了這一幕,我又回頭看看蕾妮。蕾妮惆悵地流淚坐著。這真是殘忍至極。我很能理解這件事。但還是得繼續講下去才行嗎?傑倫特用焦急的聲音說。
「沒錯,蕾妮。這樣的話我們才都能活下去。嗯?」
「別再說了。」
四方的視線都轉向我。我雖然想要用很清楚的聲音講,但是卻很沙啞。真想吐口口水。
「別再說了。蕾妮不是龍魂使嗎?所以別再說了。因為蕾妮也會了解的。」
「尼德法老弟?」
「蕾妮是所謂的龍魂使……媽的!我不太會比喻,但假設某對父母有兩個兒子。其中一個已經完全瘋了。但鄰居如果勸正常的兒子把瘋掉的殺掉的話,父母的心情如何?啊,這個比喻不太像話,但各位可以了解吧?」
卡爾張大了嘴巴看著我!亞夫奈德則是相反地緊閉著嘴巴瞧。
在各式各樣的視線當中,基果雷德的視線最為特殊。他嘴唇兩端稍微揚起,說:「曾經想用自己孑然一身擋住我攻擊的少年原來還活著。」
伊露莉搖了搖頭。為什麼呢?我用委屈的視線和她相迎視,之後看著蕾妮。
蕾妮還是一樣面無表情。若不管眼中流出的淚,她就像是沒有呼吸的非生物一樣。
「蕾妮,這話雖然殘忍,但不管怎樣還是得說。用什麼龍魂使的真相之類的話來粉飾也是沒用的。去。我好像成了涅克斯。難道涅克斯那傢伙附在我身上?哀悼他死亡的人連一個也沒有。無論如何,如果沒人說的話,就讓我來說……」
我吸了一下鼻子。來吧,蕾妮。要說出這些話,對賀坦特村的蠟燭匠候補來說是非常困難的事。這話的責任不是我擔得起的,也不可能帶有權威。但我還是要說。
「對不起。把你帶到這樣的痛苦之中。」
「……嗚!」
蕾妮低下了頭,用雙手蒙住臉。妮莉亞慌了,雖然摟住了蕾妮的肩膀,但蕾妮身子一甩,將妮莉亞的手甩開。我沉浸在凄慘的心情中,低頭看著她的樣子。
風聲與咆哮聲強烈襲來。爆炸聲與破裂聲互相不在乎地撕扯著,盆地中的戰鬥現在已經超越了極度的殘忍,反而變得讓人沒有感覺了。
克拉德美索在殘殺自己的同時,看來卻完全沒有痛苦與憤怒。
伊露莉,你的行動雖然奏效,但意義跟你說的全然不同。我們是害怕自己以外的自己。因為那東西看起來很完整。因為我們知道自己不完整,所以遇到看來好像完整的自己,就會陷入自己似乎是假的這種想法之中。但是龍對自己以外的自己是不耐煩。因為那是不可能存在的。那就像是大熱天穿的毛衣一樣,像是因為過了太久,連執著都蒸發了的往日情感。
就算嘲笑想象的界限,不管那巨大暴力的規模,它的本質也不過就如此而已。
克拉德美索,你在清掃的時候實在是太吵了。
「蕾妮。這是不得已的。」
我喉嚨問流出粗到讓人無法相信是我講的說話聲。
「不能用殘忍這個理由來推遲選擇。因為痛苦只會變得更長久,更深刻。現在克拉德美索的幻影幾乎都快消失了。他真的是最強的深赤龍。居然能夠擊退十頭跟自己一樣的龍。」
「……很美吧?」
「咦?啊,嗯。」
蕾妮擦去眼淚,再次望著克拉德美索。
「很美吧?這麼美的東西,為什麼非死不可呢?只因為人類?」
「是因為吸血鬼,蕾妮。」
「是因為亨德列克這個人類。」
「……對不起。」
「人類全死光不是更好?世界是為了這些美麗者所準備的,不是嗎?」
基果雷德搖了搖頭。
「這句話是錯的,少女。克拉德美索將會破壞世界。雖然因為你是龍魂使,而沉迷於龍的美,但克拉德美索現在連龍都不是了。」
「是嗎?」
「是的。……別再拖延選擇了,蕾妮。德菲力的祭司應該有話要告訴你。」
傑倫特吃了一驚,看著基果雷德。
「咦?」
基果雷德皺起眉頭看傑倫特。傑倫特拍了自己額頭一下。
「啊。沒錯,蕾妮小姐。啊,嗯。你大概會有自己的選擇是否錯誤之類的想法吧。對不對?但是啊,所有選擇本來都是沒有正確解答的。」
我想起德菲力的神殿,兩扇都可以打開的門。蕾妮注視著傑倫特。
「就按照你心之所向選擇吧,蕾妮小姐。你也可以為了克拉德美索而拋棄世界。雖然說起來有些殘酷,但這也是因為我們對他所犯罪孽的代價,使我們滅亡。蕾妮小姐應該是這麼想的吧?」
蕾妮不作回答地看著傑倫特。傑倫特乾咳了一聲,繼續說:「反過來說,你也可以為了世界拋棄克拉德美索。克拉德美索的悲劇,就讓他自己懷抱著走向毀滅。你打算怎麼做?」
蕾妮開口了。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