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集朝太陽賓士的馬

第一集朝太陽賓士的馬

第一章

「……故而如上例所示,龍魂使與龍的關係若以人類的主從契約去理解,將會出現許多困難點。當龍魂使對龍說:『你是我忠實的朋友之時,如果把這句話聽成與國王對家鄉所說的話具有相同的意義,那麼將會招致誤解。但是因為龍魂使所表現出的模糊的態度,許多人都將龍與龍魂使的關係錯認為主從關係。龍魂使如此模糊的態度造成日後他們本身以及拜索斯的災難……」

摘自《在風雅高尚的肯頓市長馬雷斯。朱伯烈的資助下所出版,身為可信賴的拜索斯公民,任職肯頓史官之賢明的阿普西林克。多洛梅涅告拜索斯國民,既神秘又具價值的話語》一書,多洛梅涅著,七七○年,第三冊五二七頁。

※※※

「那是龍耶!真正的白龍!哇,帥呆了!」

「嘿嘿,大概跟你有一天晚上踩到蛇那時的臉色一樣蒼白吧?」

「修奇。尼德佛!你這傢伙!我不是叫你別再提那件事了嗎?」

我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傑米妮暴跳了起來,一面環顧四周,害怕被人聽去了。

這丫頭真是的。踩到蛇就踩到蛇嘛,幹麼突然就靠到了我身上?難道她認為這樣鑽到我懷裡,不會被我親一下嗎?我回憶起當時的情況,又再次笑了,這次的笑跟剛才的意思有點不同。傑米妮馬上用想把我抓來吃了的表情瞪了我一眼,我只好趕快轉移注意力。

「你看那邊!修奇,那裡,那個小孩好像就是龍魂使!」

不知不覺間,傑米妮又再度把視線投射到白龍那裡去了。說起來其實很難把視線從那裡移開。我也朝傑米妮指的方向望了過去。

白龍旁邊有一個少年,正騎著白馬緩步前進。走在白龍身邊的白馬。說起來這還真是風雅。況且那個少年也穿著白色的披風。我哼了一聲。

「龍魂使沒必要擔心被龍吃掉,但是那匹馬還真可憐。」

「咦?」

「要不是膽子夠大,怎麼可能跟龍並肩這樣走著。」

「是哦?原來如此。」

「那還能怎麼辦。怪只能怪它生下來就是白色的。所以只好帶著『您不想吃我吧?的眼神,乖乖走在白龍的身邊。」

「哈哈,修奇。你還真耍寶。」

「哈哈哈!你這傢伙。你真的都是這樣講話嗎?」

聽到我說的話,旁邊的大人們與傑米妮都笑彎了腰,我則是吐了口口水。

如果將我話里的白龍換成貴族,白馬換成平民,那就是很明顯的隱喻了。只是我們村裡的人太單純了,誰也聽不懂我的話。去他的,是我不正常嗎?其實我們領主心地很好,跟故事裡面那些虐待平民的領主一點也不相像。

傑米妮笑了笑,又開始踮腳張望了。好像是因為周圍擁擠的人群而被擋住的樣子。這死丫頭,別人都在長高的時候,她到底在幹嘛?我咂了咂嘴,抓住了傑米妮的腰。傑米妮瞪了我一眼,我則是深呼吸了一下。

「別胡思亂想,傑米妮。」

接著我把傑米妮抬到右邊肩膀上,讓她從周圍大人們的縫隙中能夠看得更清楚一點。傑米妮的臉雖然紅了起來,卻也沒要求我放她下去。

「看得清楚些了嗎?」

「嗯……仔細一看,那個龍魂使好像還不到十歲?」

「去。能不能當龍魂使跟年紀是無關的。從龍的角度看來,不管是五歲的小鬼頭還是八十歲的賢者,都一樣只是小孩而已。」

周圍的那些大人用驚訝的眼神看著我,突然集人們視線於一身的傑米妮好像有點不知所措。她因為害羞而蠕動著身體,我原原本本都感覺到了。

我不理會周圍的狀況,繼續望著前方。

不管怎麼說,那景象是非常壯觀的。巨大的白龍再怎麼看,從頭到尾巴好像也超過300肘。簡單來說,頭跟脖子長100肘,身體長100肘,尾巴也100肘左右吧?因為龍是在地上走,所以翅膀摺疊了起來,但很明顯地,翅膀跟頭的長度呈黃金比例。它從遠處一直旅行到此地,然而它的頭還是直挺挺、威風凜凜地頂著天。這麼巨大的生物,為何動作還能如此優雅?牛跟馬有時也會覺得自己的頭很重,但應該更重的龍卻沒有將脖子垂下來。連人偶爾也會拖著腳走路,但是龍的腳步卻像鹿一般地輕巧。龍用它在天空中急速飛翔的輕盈走在人群的前頭。

龍的身邊就是那個騎著馬的小少年在走著,就算給我一千塞爾的錢我也不想跑去那個位子。不管是馬、披風還是穿的衣服,對他來說都顯得太大了。當然那個少年的責任也十分重大。少年好像因為長途的旅行而十分疲勞,也不太看那些為了歡迎自己來到此處的人們。不,不如說他似乎有點害羞。

在他們稍微遠處的後方,有幾個騎士和一些士兵跟在後面。他們好像是從首都出發,來護衛龍跟龍魂使的士兵。就像我之前說的,那匹馬是無可奈何地走在龍的身邊,至於那些士兵就沒有必要這麼做了。所以他們在遠遠的後方跟著走,你甚至很難看出他們跟前面的龍是一夥的。

之前屏息看著龍的人群們直到這時才爆出了歡呼聲。

「龍魂使哈修泰爾萬歲!」

「哈修泰爾萬歲!」

少年聽到人們喊著自己的名字,頭垂得更低,幾乎要整個鑽到衣領里去了。居然說什麼萬歲?對不到十歲的小鬼喊萬歲,真是件很可笑的事。乾脆喊「謝主隆恩!」算了。

「偉大的龍卡賽普萊萬歲!」

「卡賽普萊萬歲!」

如果那頭龍知道人們對他喊的「萬歲」這個詞的意義,它會覺得有多可笑呢?

不管怎樣,那頭龍的名字好像是卡賽普萊,而旁邊龍魂使小鬼的名字好像是哈修泰爾。我們貧窮村中那些可憐的鄉下人不可能對外面世上的事那麼清楚。一定是從領主的城裡來的那些人先帶頭高喊,周圍那些眼色快的村人才跟著喊的。搞不好他們今天離開之前,就又把那些名字忘掉了。

「一定要消滅掉阿姆塔特!」

「幹掉阿姆塔特!」

我霎時間打了個寒噤。

阿姆塔特。人們絕對忘不了這個名字。所以這時村人的叫喊,至少也有幾分是發自於內心。連我自己也吃驚的是,我居然也跟著大家揮手喊叫了起來。

「宰掉該死的阿姆塔特!幹掉它!」

因為我一時激動,傑米妮差點就掉了下來。傑米妮嚇了一跳,一把抓住了我的頭髮,我猛然清醒過來,趕忙扶住了她。

「啊,對不起,傑米妮。」

「放我下去!」

傑米妮生氣地喊著,我只好乖乖放她下來。她一面抱怨,一面擰我的手臂。

「你故意的!對吧?」

我被她擰得糊裡糊塗,趕忙轉過頭去。我蒙住了傑米妮的嘴巴,開始對她說悄悄話。

「噓!噓!傑米妮,安靜一點!龍最喜歡小女孩了。別做吸引它目光的動作!」

傑米妮眼睛睜得大大的。我作出嚇人的表情,然後很殘忍地說:

「因為嚼起來很不錯……所以在其他的情況下,它可能一口就把人吞了下去,可是像你這種小丫頭,它可能會細嚼慢,津津有味地吃!特別是紅髮的小女孩……」

就像我預想的一樣,傑米妮開始發抖,躲到了我的背後。正因為她跑到我後面,所以看不見我偷笑的表情。

白龍不知道自己因為我開的玩笑而背了黑鍋,仍然靜靜地走著。他真是酷斃了。這麼厲害,看起來又這麼嚇人的傢伙居然聽從旁邊小鬼頭的命令行動,不知怎的酷到讓人覺得有點茫然若失。

過了一陣子,長長的行進行列消失在領主城所在的丘陵陡坡上頭。人們漸漸散去,或是幾個人聚在一起聊天。

「我們領主今晚應該睡得著了吧?」

「沒錯。呵呵。有這樣的龍在後院里,應該能夠好好睡一覺了。」

我聽到大人們的話,笑了出來。但那時傳來了一句刺激到我耳朵的話。

「真是太好了。如果這麼厲害,那阿姆塔特就死定了。」

「對呀。阿姆塔特那傢伙,」

阿姆塔特,阿姆塔特!

我每次一聽到這個名字,全身就會感覺變得冰冷。然而同時我的腦袋卻會像火燒一樣熱了起來。阿姆塔特,那該死的傢伙!應該把它塞到糞堆里吃屎,狠狠扁他三個半月……咦?為什麼我老是這樣說話?我所有想得出的髒話,全都是這村裡的大人在不考慮下一代教育的情況下,在小孩面前說過的。

我眼中冒出了火花。傑米妮嚇了一跳,抓住了我的手臂。

「修奇?」

「啊,傑米妮。走吧。太陽快下山了。」

「嗯。好啊。哇!剛才真是酷斃了。」

傑米妮將手按在胸前,深呼吸了一下。

我把嘴移到傑米妮的耳邊。

「我剛才不是說龍喜歡吃你這種紅髮小女孩,喜歡得要命?就在剛才你躲在我背後那時,那頭龍還流著口水看你呢。你沒看見吧?」

傑米妮大聲尖叫。大概今天晚上睡不著的除了我們領主之外,又多了一個人了。

結果我後悔嚇了傑米妮。

她說就算殺了她,她也不敢一個人走了,只好緊抓著我的手臂慢慢走,所以我雖然不怎麼樣,還是得裝出個騎士的樣子來護送她回去。傑米妮她家是負責幫領主看守森林的,所以離村子有點距離,是在森林裡面。但我最懷疑的是,在森林裡出生、森林裡長大的傑米妮,怎麼會太陽一下山就不敢進森林了。傑米妮望著夕陽西下、布滿彩霞的天空,表情顯示出她正在擔心:萬一走到半途天就黑了,那她該怎麼辦?

「喂,丫頭!你別跟我說你到了十七歲,還不敢自己回家!」

「還敢說!到底是誰嚇我的?」

我搔了搔頭,開始快步往前走,傑米妮害怕落單,只得緊緊跟著。

※※※

走向傑米妮家的途中,我突然有個念頭,想順道去卡爾家看看。一方面去訪問卡爾是很讓人高興的事,另一方面我也很好奇他為什麼沒跑出來看熱鬧。我突然改變了方向,傑米妮嚇了一跳,連忙抓住我的手臂。

「你,你去哪?」

「你再往前走一點點不就到了。自己回去吧。」

「你要去找卡爾嗎?」

「嗯。」

「那一起去吧。回程的時候,你一定要送我到家門口。」

庇佑精靈與純潔少女的卡蘭貝勒呀!您到底是怎麼想的,怎麼會賜給這個少女如此不分青紅皂白耍賴的能力?我會用從卡爾那裡學來的,還有從小到大所學的這兩種不同語氣來講話。有時說出來的東西連我自己聽了都會嚇一跳。像現在就是這種情況。

我什麼話都沒說,只是往前走,傑米妮一副好像已經得到我的承諾的樣子,也跟著我走。

卡爾的家位在森林邊上的空地。

他既不種田,也不養家畜。也沒有做什麼東西來賣。此外他不但不交稅,連一年中要為領主服的幾天勞役也不參加。雖然如此,他自己釀酒,拿去換麵包,一面讀書,過著悠遊自在的生活。這件事對傑米妮而言始終是個不解的謎,所以她有點怕卡爾。

隨著我們離卡爾的家越來越近,答,答的斧頭聲也越來越清楚。

一陣子之後,空地出現在我們的眼前。我們看到一個中年人,有著適中的身材、褐色的頭髮、看來很和善的臉龐。如果你在街上遇到他,你絕對不會記得他,就是這樣一個平凡的男人正在砍樹。

「尼德佛老弟,你來了嗎?」

卡爾放下斧頭,作出了愉悅的表情。這對傑米妮而言又是件不可思議的事。傑米妮身為領主屬下守林者之女,她始終無法理解,卡爾怎麼能沒得到自己父親允許,就砍這裡的柴來用。傑米妮帶著警戒的眼神,屈膝向他行了個禮。

「你好,卡爾。」

我也親切地打了招呼。

「你還真懶惰啊,卡爾。居然到太陽下山的時候,才開始砍晚上要用的柴火。」

「哈哈哈,尼德佛老弟。真正懶惰的人才不只是這樣。因為覺得砍柴很煩,所以一面發抖一面睡覺,那才叫做懶惰。好久不見了,史麥塔格小姐。」

這就是為什麼雖然傑米妮有點怕卡爾,還能這樣跑來找他的原因。居然叫她史麥塔格小姐?不管是她的父母還是村裡的人,大部分都叫她傑米妮,頂多叫叫小名傑蜜,而卡爾居然能夠記住連我都常忘記的傑米妮的姓氏,還這樣叫她,這真是厲害。傑米妮微笑了起來。唉唷,還真噁心。

「別胡說八道了。哪裡去找這麼懶的人?」

「有的,尼德法老弟。我朋友當中就有這麼懶的傢伙。因為不想砍柴,就這樣一邊發抖一邊睡覺,到後來得了感冒,差點死掉。」

「咦,有誰是得感冒死的?越說越離譜了。」

「你這小傢伙還真難纏,大人跟你完全講不通的。呵呵,進來吧。史麥塔格小姐?美麗的淑女來訪,卻讓她站在這邊,這真是件失禮的事。」

「那我就悉聽吩咐。」

傑米妮用既優雅又嬌滴滴的聲音回答。天啊,雞皮疙瘩掉滿地!

我們一進到草屋裡,太陽的餘暉就整個都消失在地平面後頭。所以卡爾點起了房間中央桌上的蠟燭,傑米妮誇張地作出光線很刺眼的表情。說起來,要看蠟燭,若不是到領主的城裡去,或者到開蠟燭店的我家,還能去哪看呢?

卡爾讓我們坐下之後,先點起壁爐,接著走到書櫃旁邊,那裡面放的酒瓶比書還多。應該放在書櫃里的書反而都亂放在地板上,或者床上。

他拿了酒瓶跟杯子,放到我們面前,然後開始倒酒。

「舉杯吧,尼德法老弟。這是蘋果酒。應該已經釀好了。史麥塔格小姐。」

要是傑米妮的家裡看到現在這種情況,不弄得雞飛狗跳才怪。我家也差不多。

但是我們兩個還是裝出一副常喝的樣子,舉起了酒杯。我偶爾會跟釀酒廠的老么米提要些酒糟來吃,但傑米妮幾乎完全沒碰過酒,還是故意作出一副泰然自若的表情。

卡爾在自己的杯子里也倒滿了酒,然後想了一陣子乾杯時要講什麼話。

「這個嘛……嗯,這樣好了,為了這一對青春男女永遠的愛乾杯……」

「卡爾!」

我的叫聲聽來有些凄慘。卡爾的眼睛睜得大大地說:

「咦?不喜歡嗎?那這樣吧,為了他們兩人一出生就具備勇氣和美貌的下一代乾杯……」

傑米妮的全身開始扭曲。她的眼神混雜著激烈的非難,好像在說:她這種淑女怎麼會跟我這種浪蕩子扯在一起?我真的委屈死了。

那時我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

「為了阿姆塔特的滅亡乾杯吧!」

卡爾立刻緊閉上嘴巴,表情變得很沉重。傑米妮也因為氣氛的急遽變化而感到不安。

過了一陣子,卡爾吁了一口氣,又露出了笑容。

「這樣嗎。嗯,我懂了。我不知道你居然帶著這種決心。你什麼時候出發?勇猛無雙的尼德法居然要去消滅惡名昭彰的阿姆塔特,博得屠龍者的名聲……」

「什麼?」

「咦?不是嗎?那史麥塔格小姐呢?」

「噗,噗嗤,噗哈哈哈哈!」

傑米妮開始瘋狂大笑,我也在一邊乾笑。卡爾一面微笑,一面把酒杯拿到了唇邊。如果再繼續這樣想乾杯的台詞,搞不好連酒都不用喝了,所以我也喝了口酒。

霎時間耳垂跟脖子兩旁都燙了起來,呼吸的氣息也變熱了。我大大地眨了幾下眼。卡爾帶著笑容看著我的樣子,然後用不太在意的語氣輕輕地問:

「聽說龍魂使來了?」

「是的,卡爾。呼!他們是來幹掉阿姆塔特的。」

傑米妮好不容易停止了笑,很自然地喝了口酒。不,應該說是直到酒杯拿到嘴邊的那一刻之前都很自然,接下來就看到她臉頰整個鼓起來。她分明好不容易才吞下去。

「嘶,嘶,嘶!咳。嗯,真是不錯的酒,卡爾。」

「謝謝你,史麥塔格小姐。」

我笑了笑,然後繼續對卡爾說:

「你為什麼不出來看熱鬧?」

「因為要砍柴,所以沒辦法去。怎麼樣?很壯觀吧?」

「對啊。龍魂使好像只有六七歲,而龍是大得很可怕的白龍。」

「讓我猜猜看好嗎?你們說的白龍,應該是卡賽普萊吧?」

傑米妮作出吃驚的表情,但是我卻不太驚訝,還很高興。卡爾溫暖地笑了笑,靠到了椅背上。

「而且那個小孩應該不是姓哈修泰爾吧?」

這個他搞錯了。我疑惑地看著他說:

「哈修泰爾應該對吧?」

卡爾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然後閉上了一陣子。他閉著眼睛還是很正確地把酒杯拿到了唇邊。喝了一口之後,卡爾張開眼睛笑了。

「少年少女去見長輩的時候,為了要讓他們知道自己以前的歲月沒有白過,長輩必須要張開自己智慧的捲軸給他們看才行。」

我一下子緊張了起來。

「你要跟我們說有趣的故事嗎?」

「……說是哈修泰爾家的後繼者,這難道意味著他們家族還不斷繼承龍魂使的血統嗎?」卡爾像是自言自語地說,然後噗嗤笑了出來。「真是胡說八道。」

「你說這是胡說八道?」

「一定是從某個地方把有龍魂使資質的小孩抓來,讓他繼承哈修泰爾家的,尼德法老弟。」

卡爾講得好像這是發生在他家的事一樣,用很自信的態度一口咬定是如此。真是莫名其妙。

「你敢這樣斷定的理由是什麼?」

用這種方式說話的我,心情激動得就好像自己成了討論大陸事務的賢者中的一人。特別是傑米妮根本不敢插嘴,只能用欽佩的眼神看著我,這真是讓我覺得很爽。

卡爾讓燭光映照著酒杯,低聲說:

「這隻不過是簡單的加減法算出的結果而已。哈修泰爾家族約定好產生龍魂使的期限是三百年。最後的第三百年過去到現在,也已經十五年了,尼德法老弟。你們又說那小鬼只有六七歲,不是嗎?所以如果那個小孩有哈修泰爾家的血統,就不可能是龍魂使。」

「三百年?那是怎麼一回事?」

「喂,尼德法老弟,尼德法老弟!你如果有時間去搜鳥巢玩,就去讀點書吧!」

因此討論大陸事務的賢者就這樣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一個搜鳥巢玩的淘氣小鬼。傑米妮開始呵呵地笑,我則是羞紅了臉。

卡爾繼續帶著親切的笑容說:

「原來你連自己國家的歷史都不知道。三百年,不,三百一十五年前,是我國的開國紀元年,不是嗎?榮光的七周戰爭那時,神龍王向哈修泰爾公爵約定,讓他們家族擁有龍魂使的血統。所以他們家族在三百年間維持和龍之間的友情,後世子孫一生下來就會帶有龍魂使的資質。知道嗎?」

我聽得迷迷糊糊,傑米妮則好像連一點都聽不懂。卡爾發現他的兩個聽眾都沒聽懂,只好開始講得更簡單一點。

「嗯……史麥塔格小姐。我們拜索斯是何時建國的?」

「啊,就是在榮光的七周戰爭期間,大王擊退穿越黑暗平原的神龍王那時。」

「你果然具備跟你氣質相符的教養,史麥塔格小姐。」

傑米妮那時的表情是……我說不出口。哪有人不知道這件事的?

「開國的路坦尼歐大王雖然在榮光七周的最後一天擊退了神龍王,但自己也受了重傷,從此不能再拿劍。那時哈修泰爾公爵救出了神龍王。所以神龍王祝福自己的救命恩人哈修泰爾公爵。」

我很性急地插嘴了。

「祝福的內容,就是他們家三百年之內,會不斷出現龍魂使嘍?」

「沒錯,尼德法老弟。到了第四代國王耶里涅陛下征伐北方的時候,哈修泰爾家族也開始服屬於陛下。耶里涅陛下不但沒有滅亡違逆路坦尼歐大王的哈修泰爾家族,反而滿足於接受主從關係的誓約。龍魂使很希罕,不是嗎?所以滅絕代代都有龍魂使輩出的家族是很可惜的事。而且萬一沒有龍魂使在,那些龍狂暴起來,也是很危險的一件事。」

卡爾淵博的知識讓傑米妮聽得入神,簡直呆住了。我提出一個問題。

「三百年都過完了嗎?」

「是的。所以事情就有趣了。」

我跟傑米妮都一下子緊張了起來,將身子偏了過去。卡爾也好像在參加什麼秘密的重大會議一樣,身體往前傾,低聲說話。前提是如果蠟燭匠的兒子、守林者的女兒跟遊手好閒者的閑談也能稱做重大會議的話。

「哈修泰爾家族跟其他開國功臣家族比起來,本來是叛逆者,對吧?但只因為代代生出龍魂使這個理由,就一直享盡了富貴榮華。那如果哈修泰爾家不再出現龍魂使,會有什麼結果?」

「啊哈?所以去找養子?」

「對啊。一定是將貧窮人家裡誕生、具有龍魂使資質的小孩子強制收為養子。不,等一下,修正我的話。不如說是買小孩更正確吧?不管怎樣,如果不是貧窮人家,大概也不會答應把孩子讓出去吧。」

「用錢收買養子?」

「大概吧。雖然神龍王約定的期間已經結束,但是他們想將龍魂使們抓來,重新塑造出龍魂使的血統。就像把優良的公馬母馬抓來當種馬一樣。」

卡爾用很辛辣的諷刺語氣說。傑米妮毫無懼色地又喝了一口酒,然後帶著不快的表情說:

「這些人真卑鄙……」

「是的,史麥塔格小姐。他們已經享受了三百年的權勢還不夠,還想再繼續延長下去,於是從窮困的父母那裡將孩子奪走,收養為自己的孩子。不過搞不好這對孩子,甚至對那些父母都好。我們可以換一種看法:比起處在貧困的家庭,能夠成為哈修泰爾家族的養子不是更好嗎?」

我不自覺地說:

「不管哪裡,都有些走運的傢伙。」

卡爾注視著我。

「你很羨慕嗎,尼德法老弟?」

「老實講,說不羨慕是騙人的。」

「尼德法你年紀也不小了,也懂得觀察周圍各樣的事物。但是不過六七歲的小孩子被從父母身邊奪走,還要叫不認識的人父母親,這真是很可憐的事。」

「去!我猜過個五年,叫那些傢伙回到自己住過的茅屋去,他們一定打死也不要。」

我的語氣越來越激烈。傑米妮帶著懷疑的表情,而卡爾只是平靜地笑。

※※※

庇佑純潔少女與精靈的卡蘭貝勒啊……唉,今天呼喚了您這麼多次,我也覺得很抱歉。但是關於現在在我背上的這個少女,您到底是怎麼想的,居然賜給她如此魯莽的心,讓她這樣大口大口地喝酒?

背著傑米妮走在林間小路上,我變得很想使出吃奶的力氣。

卡爾自釀的蘋果酒雖然好喝,但真的很烈。一開始喝起來很像蘋果汁,所以傑米妮沒有當場醉倒已經是萬幸了。我也不能說自己是完全清醒的。我努力不讓傑米妮掉下來,一面搖搖晃晃前進著。

太陽早已下山,森林裡黑漆漆的。因為是從小在裡面玩的森林,就算有些醉,我也能帶著自信前進。但真的很辛苦。特別是背上的傑米妮會不時突然發作,發出「嘻嘻嘻嘻」的鬼笑聲,把我弄得很煩,已經快到無法忍受的地步了。

「嘻嘻嘻嘻!嘻嘻!」

「別笑了!」

「喵,好好笑,喵~」

「什麼?」

「不知道。就是很好笑。呵呵呵。」

啊啊啊!這個死丫頭,要不要把她丟在這邊算了,管他狼會不會來?那時傑米妮拉住我的耳朵跟我說:

「放我下去!」

「你應該要馬上回家,喝點冷水然後睡覺。」

「這樣子回去,我一定會被打死。」

嗯。這話也沒錯。等酒醒一點再回去好像比較好。我放下了傑米妮,然後好像昏倒一樣跌坐了下去。傑米妮也靠向我身邊,我們兩人就被靠著樹木並肩坐著。

「喂!你過了十歲以後,是不是只長體重不長高?」

我全身都被汗弄得黏呼呼的。臉上黏了片枯葉,於是我把它拿掉。傑米妮蠕動著向我靠來,舉起了我的手臂,很自然地放到了自己的肩上。也就是說她鑽到我的胳肢窩底下去了。

「冷嗎,傑米妮?」

「嘻嘻嘻嘻嘻!」

「……」

我向著天空不發出聲音地痛罵一頓之時,她靠著我的腋下說。

「真好笑。喵喵,那個龍魂使。」

「好笑什麼?」

當然回答的絕對不是我的腋下。

「不是很好笑嗎?」

「到底什麼好笑?」

「好笑耶!」

「……你看!前面那是什麼?」

「媽呀!」

自從傑米妮小時候在村中大路上走,看到領主的老狗打呵欠之後,她每次都會這樣一下子突然靠到我身上。我呵呵地笑了笑,傑米妮則是眼睛含著淚光,好像搞不清楚現在的情況,迷迷糊糊地看著我。

「說起來這件事比較好笑吧?」

「修奇。尼德法!你!」

「一下子酒就醒了吧?」

傑米妮嘆了口蘋果香的氣息,離開了我身邊。但是不久之後,森林裡傳來聲音之時,她馬上又靠了過來。

「那,那是什麼?」

「那個啊。是風聲吧。」

「你覺得我聽不出是不是風聲嗎?」

我一時驚慌喪膽地望著傑米妮。雖然她是一到了晚上就不敢從家裡出來的膽小鬼,但她明明就是守林者的女兒,是森林裡出生、森林裡長大的。如果她說不是風聲,就一定不是。

她的推測是正確的。一陣子之後,周圍好像突然有種亮起來的感覺,也傳來了人聲。腳步聲、喃喃的說話聲、還有叮噹聲。

最後一樣是指佩著劍的人走路時發出的聲音。

我猛然站了起來。我做錯了。我眼前天旋地轉,腿也軟了。我扶著樹,好不容易才沒摔倒。傑米妮也站起來之後,躲到了我的背後。我讓她站到我跟樹的中間,然後觀察前方的情況。可以看見樹林裡面有火光在搖曳。分明有一群人拿著火把,在森林裡面走著。

「難,難道是山賊?」

我對傑米妮的想像力致上了極高的敬意。

「那他們還真是新型態的山賊。名稱大概叫火把幫吧?」

拿著這麼亮的火把,隨意發出響聲,就算太陽打西邊出來,也不會是山賊。傑米妮搞懂了我的話之後,表情也稍微緩和了下來。哼。這裡是領主所有的森林,我背後是領主所屬森林管理員的女兒,對我而言,只要這些人不是山賊,我就沒什麼好怕的……

「喂,被發現就死定了!」

「咦?」

「我們兩個不是已經醉了?到時候要是告訴你爸媽……」

「唉唷!」

傑米妮馬上做出要爬到樹上的姿勢。拜託,她怎麼可能冒出這種想法?就像我預先所想的一樣,傑米妮既然醉了,最後她一定會領悟到自己無法爬得到樹上。

而且居然還是在從樹上掉下來一屁股摔到地上,尖叫了之後才領悟的。天啊,庇佑純潔少女與精靈的……我現在真的受不了了。

「是誰?」

我們聽到人們惶急的腳步聲,拍子恰好地配上他們的劍從劍鞘里拔出的聲音。

一旦聽到鋼鐵聲,我們就像被凍住一樣,一動也不敢動。霎時間,我們周圍布滿了一手拿火把、一手拿長劍的士兵們。

「半夜在領主所有的森林裡遊盪,你到底——咦,怎麼回事?修奇,傑米妮?」

我跟傑米妮無可奈何地採取了這種情況下最適當的應對態度。

「嘿嘿嘿……」

出現的人都是穿著硬皮甲的領主士兵。他們都帶著啼笑皆非的表情,將劍插回劍鞘中,他們的首領杉森。費西佛噗嗤笑著走了過來。他是城裡鐵匠的兒子,現在是警備隊長,跟必須到城裡繳納蠟燭的我這個蠟燭匠之子算是很熟。雖然他的年紀比我大了十歲,不但配著長劍,還統率著士兵,但是內心跟我沒有絲毫不同,都還是個頑童。

他笑著向我走來,然後突然皺起了眉頭。

「咦?搞什麼,你們喝了酒?」

「嘿嘿嘿嘿……」

杉森輪流注視著我跟傑米妮,接著作出了詭異的笑容,把我弄得很不安。

「嗯。修奇。原來你也開始搞這些了。你從哪裡弄來的錢,跑去買酒?這該說是愛情的力量,還是**的力量呢?不管怎樣,你總算是弄到了酒,然後把傑米妮灌醉了。你還真膽小啊。似乎你如果不先把她灌醉,就沒有自信吧?」

「這是誤會啦!」

傑米妮的慘叫沒幾個人聽見,因為完全被周圍士兵的大笑蓋了過去。這件事可不能就這樣算了,我下定決心,這次該我把杉森弄得很不安了。不久之前杉森嘴角的詭異笑容,這次輪到我臉上浮現了。

「城外水車磨坊的推磨聲真大……」

杉森馬上打斷了我的話。

「危險的晚上,你們怎麼還在外面遊盪?哼,快點給我回家去!」

「今天又有少女,避開人的視線,前往磨坊了。」

「修奇!」

這一次旁邊的士兵對著杉森笑了。而且其中一些還跑到我旁邊,用誠懇的語氣對我說:

「繼續說……拜託了。」

「映在月光下的少女,那熟悉的腳步。」

杉森想要衝到我身邊,但是士兵們馬上把他架住了。杉森急得直跺腳,但是三個士兵緊緊地抓著他,還一面呵呵地笑。「你們這是叛亂的行為!放開我!」「真好笑。你吵死了,杉森。這首歌不是不錯嗎?」嗯。我們警備隊的軍紀還真是嚴明啊。

「微風輕拂過少女,傳來那熟悉的香氣。」

「修奇!這傢伙!媽呀!爸呀!爺爺呀!」

我假裝沒聽到杉森焦急的喊聲,繼續輕鬆地唱著歌。連傑米妮也看著杉森嗤嗤地笑,士兵們則是咕嘟咕嘟地吞口水。也許因為喝了酒,我比平常更口沒遮攔了。

「是廚房的菜肴香?是的洗衣場的肥皂香?還是儲藏庫的酒香?」

「是廚房的瑪格麗特嗎?如果說到洗衣場,那一定是那個金頭髮的安。提起儲藏庫,難道是那個克拉蒂斯?」士兵們馬上開始交換意見。我相信就算是榮光的七周戰爭那時,路坦尼歐大王跟八星召開的作戰會議,也不像現在討論得那麼熱烈。我故意裝蒜,繼續唱著歌。

「鐵定是三個中的一個。那那那……那香味是……」

士兵們呼吸急促地看著我,而杉森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簡直都快要哭出來了。大概我一個月之內不能靠近杉森身邊了。然而就在這時;「咦?這是什麼香味?」

士兵們都作出了疑惑的表情,但是跟我無關。那是一種清楚獨特、卻又熟悉的香味。那時傑米妮眼睛一眨一眨地說:

「好像是花香……但不知是什麼花?」

士兵們都搞不清狀況地互相對看。

「大概是我身上發出的香味吧。」

一個六七歲左右的小孩穿過樹林,向我們走來。我雖然有些醉,但還是覺得這個小孩有點眼熟。比起我來說,傑米妮更清楚地認出了這個人是誰。

「龍魂使!」

一群不平凡的人的到來,打破了小鎮的寧靜。其中更讓人們驚訝的是在這個隊伍中還有另外一種生物——白龍。他的主人騎著白馬走在白龍的旁邊,他看起來很年輕,可能還不到十歲。突然有人用響亮的聲音打破了死沉的氣氛:「他就是龍魂使。」

第二章

從樹林間走出來的龍魂使露出了有點不好意的笑容,士兵們到了這時才想起自己的任務。好不容易被放開的杉森說:

「哈修泰爾大人,我不是說過請您別跟來嗎?」

龍魂使苦笑著回答:

「我聽到了歌聲還有笑聲……好像不太危險的樣子。」

我凝視著這個小孩。白天他騎在巨大的白馬上,讓人擔心他隨時會掉下來,但現在他只穿著簡單的便服,看起來就像個沒啥特別的普通小孩。不,應該說就連在其他同年齡的小孩身上能看到的挑釁眼神,在他身上卻一點也看不到,甚至可以說是個膽子不大的小孩。如果是我,絕對看不出他就是白天那個小鬼,但傑米妮的眼睛卻很尖,一下就看了出來。

杉森點了點頭,說:

「這麼說也沒錯。那好!修奇跟傑米妮趕快給我回家!」

我猶豫地轉身要走,有幾個士兵因為沒辦法繼續聽我爆出的內幕八卦,而嘆了口氣。然而這時傑米妮站了出去,問道:

「可是你們晚上跑到這裡做什麼?」

杉森看了看傑米妮,做出了突然想起某件事的表情。

「嗯?對了!傑米妮,有你幫忙不就成了。」

「咦?」

「我們現在在找薄荷。晚上突然跑來找,真的是很困難。」

「咦,幹嘛要找薄荷……啊!這香味原來是薄荷香!」

傑米妮說出口的瞬間,我也發覺到了。從龍魂使身上發出的香味就是薄荷香。

但是人的身上怎麼會發出這種味道?如果說是每天吃薄荷的我們領主也許有可能。我們村子的領主在吃肉的時候,主要是用薄荷當作香料。因為他沒什麼錢,個性也不是很挑剔,所以不會用肉桂或丁香這一類的高級香料,而是用薄荷來代替。不管怎麼說,用肉做的菜肴總是要除去腥味才能吃。

龍魂使聽到了傑米妮的話,臉上浮現喜悅的微笑,說:

「請問小姐姐,你知道哪裡才有薄荷嗎?」

士兵們當場有點心慌,龍魂使隨即也怔了一下。當然我也嚇了一跳。龍魂使居然會用這麼平凡而親近的語氣對人講話。但是已經醉了的傑米妮卻好像沒發覺這件事似的。

「嗯,廢話,當然知道。因為我老爸就是看守森林的……,哈修泰爾大人。」

好險傑米妮還有某種程度的警覺。龍魂使好像想掩飾自己的失言,把視線轉到了別的地方,就:「若是如此,那當會對這些士兵有所幫助。」

杉森很快站了出來。

「這是為了白龍卡賽普萊的用餐。我們已經找出城裡所有的薄荷,然而還是不夠。所以急急忙忙跑出來找。」

天啊,居然有這種事!

這頭龍好像一定要在主料中加薄荷,它才肯吃。如果是人討厭的腥味,要龍去喜歡那種味道,確實說不過去。可是如果是龍所要吃的數量,那真非得有多得不得了的薄荷才行。城裡的士兵好像就是因為要準備龍進餐時的香料,才晚上跑來這裡。真是件讓人啼笑皆非的事。

傑米妮也作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

「說到薄荷,在沙凡溪谷長了很多。」

「哦,是嗎?那太好了。請帶我們過去吧。」

傑米妮開始不安了。這丫頭就算跟這麼多士兵同行,也不敢晚上跑去沙凡溪谷。大概走不到一半,就會因為踩到某種東西而大聲尖叫,趕忙跑回來了。真是拿她沒辦法。

「我帶你們去好了。我也知道那個地方。」

我站了出來,杉森顯出一副「太好了!」的表情。

「你要幫我們帶路?太棒了。那傑米妮先回家好了。」

傑米妮簡直就快哭了。她到現在還滿口酒味,萬一就這樣回去,那她媽媽一定會好好地「疼」她一頓。屁股一定被打得又紅又腫。

※※※

走在黑暗的樹林中,滿月可以幫上大忙。

不斷呼吸著夜晚森林中的冷冽空氣,我感到酒意漸消。杉森走在我身邊,龍魂使則由士兵們簇擁著,走在稍微遠離我們的後方。我向杉森指出了方向,然後低聲對他說:「真是可笑的龍。難道因為肉有腥味就不敢吃嗎?」

「聽說是因為這樣吃習慣了。在首都的時候,人們都一直幫它把大量薄荷準備得好好的。」

杉森對於只為了找薄荷,半夜還必須出動這件事好像不是很高興。

「哼。所以那個龍魂使身上也才會發出這種味道。可是他為什麼要跟來呢?」

「因為龍不吃東西,所以他好像很擔心。他說他已經無法再等下去了,所以不得不跟來。」

「嗯。原來是因為龍魂使跟龍之間的友情啊。……小心腳底下。這裡是碎石地,會有點滑。」

「知道了。」

我向後瞄了一眼。因為被士兵們擋住了,所以看不到龍魂使。那小鬼大概也很辛苦吧。半夜跑出來爬山可不是件簡單的事。

「那個龍魂使叫什麼名字?」

「不是哈修泰爾大人嗎?」

「那是家族的姓吧。名字呢?」

「你瘋啦?貴族的名字我怎麼會知道?就是哈修泰爾大人啊。」

※※※

這真是把我的心裡弄得很亂。說起來,我們這些平民的確沒必要知道貴族的名字。我們到何時才有機會用那個名字叫他呢?

但是如果按照卡爾的說法,這個小孩應該是被哈修泰爾家族收養的,所以本來也不是貴族。大概本來也是跟我一樣住在快倒的茅屋中,不知怎地被人發現真有龍魂使的資質,所以才成了貴族。優比涅到底為什麼不賜給我這種資質呢?不,優比涅一定知道所有的情況,才這麼做的。如果我成了貴族,才是件最可笑的事。

「哇哈哈哈哈!」

我一口氣跑下了溪谷。杉森大吃一驚。

「喂!修奇,危險啊!」

我根本連聽都不聽。眼前有岩石,我颼一下跳了起來,蹬了一下岩石,再跳到前面的草地。為了不滑倒,我盡量把身子放低。有時真有點滑,我就往上揮動手臂,然後再度跳了起來。唉唷,一屁股跌坐了下去。好滑。我利用往前滑的力量,將腰一挺。然後再次跳了起來。再踩過這塊岩石,就到了溪谷底了。因為殘餘的酒意跟速度感混合在一起,所以我甚至開始想跳舞。我從溪谷底朝上望。雖然我揮了揮手,但其餘的人好像看不到我。

「修奇!你在哪裡?沒事吧?」

從上方傳來了高喊聲。我也喊了回去。

「你們還真慢啊。不能快點下來嗎?」

「我們看不清楚,怎麼下去?」

我只好雙手交叉在胸前,在那裡等了。往上一看,上頭搖曳的火把光芒離我還很遠。火光下降的速度慢到讓人心煩。月光這麼明亮,他們為什麼還看不見東西?

我身體靜下來一陣子之後,就開始感覺溪谷的晚風冷颼颼的。甚至到了身體開始發抖的程度。月光真的很美。在這樣的夜晚,應該用我清脆的嗓音唱首歌,才符合現在的氣氛。

「城外水車磨坊的推磨聲真大……」

「修奇!喂!」

杉森的慘叫聲傳來,同時火把中的一個也開始有了奇怪的動作。接著就聽見某樣東西滑下來的聲音。我嚇了一跳,朝上看了看黑暗的山坡,可是什麼也沒看見。

不久之後,就聽見杉森上氣不接下氣的呻吟聲。

「呃!重要部位嚴重受創。我以後不能娶老婆了。」

「……少女的淚沾濕了床單。我情人的那傢伙已經完蛋。」

杉森一副想把我抓去吃了的樣子,好在士兵們跟龍魂使都陸續抵達了溪谷底。士兵們一面擦汗,一面吁吁氣喘著。他們並不是像我一樣,穿著簡單的衣服,而是穿著甲胄同下到沙凡溪谷里來,所以每個人都快累倒了。雖然通常會將之稱做輕皮甲,但是那也只是意指比其他甲胄輕而已,比起普通衣服來說還是重多了。如果穿硬皮甲的話,恐怕連跑都不能跑了。

特別是哈修泰爾大人,已經一副快要累昏的樣子。我對他拋了一句:

「很累吧,龍魂使大人。」

「呼,呼。啊,是的。呼。」

「我們已經到了。請坐下來休息吧。就是那邊那座山丘。」

哈修泰爾大人連話都沒辦法回,只是點了點頭。我親切地對他笑了笑,然後開始催促士兵。

「喂,你們在幹嘛?趕快起來對薄荷突擊啊!」

士兵們一面呼呼喘著氣,一面站了起來。他們各自拿出了事先準備好的袋子,我吹著口哨,帶著他們到了小丘上。小丘上長了滿滿的薄荷。杉森命令三個人拿著火把站著,其餘的士兵則開始挖薄荷。我則是雙手交叉在胸前站在一旁觀賞。

「喂,修奇!你也幫一下忙啦!」

「我的責任只是帶你們到這裡而已。」

「算了啦,算了。」

「月光皎潔的夜晚,我們的這群勇士。胸中懷抱著的熱情,傾注在薄荷身上——」

士兵們開始嗤嗤地笑。這更助長了我的氣焰,我為了唱得更大聲而抬起了頭。

屬於雪琳娜女神的滿月已經徐徐從夜空東方移到中央,散發著美得讓人窒息的清冽月光。

「天上的雪琳娜映照著,勇士們的長劍更顯得殺氣騰騰——」

「沒有任何薄荷,可以躲避勇士們伸出的雙手——」

「滿月月光下所採集到的香草,正散發著最上品的香氣——」

「祝福獸化人的滿月啊,請你也祝福勇士們——」

杉森馬上大聲喊了出來。

「喂!你的意思是要我們全變成狼嗎?我們得要這樣叫才行嗎?啊嗚嗚嗚……」

嗚嗚嗚……啊嗚嗚嗚嗚……

我全身的汗毛一下子都豎了起來。這狼叫的時間也太剛好了。有些士兵在驚嚇之餘,居然失去了平衡,跌坐在地上。

「哇。哈,真嚇人。杉森,你的朋友在叫了耶。」

杉森整個人呆站在那邊,聽到我說的話,好不容易臉上才浮現了笑容。

「真嚇了一大跳。這傢伙叫的時間點還真准。」

就在這個時候。

嗚喔喔……呼呼……嗚喔喔喔喔!

聲音聽起來比剛才更近了。士兵們的臉色一下都變了。聲音越來越近,過了一陣子之後,連踢到小石頭的「喀啦喀啦」聲都聽得見了。那傢伙正在接近中。不曾聽說過狼會跑向火把。而且這裡還有這麼多人。這樣居然還敢跑來,可見絕對不是普通的狼。

杉森急忙拔出了長劍。

「照著你這傢伙的歌詞實現了,我們可慘了。」

士兵們都各自拔起了長劍。我嚇得臉色發青,趕快觀察四周,看看怎麼樣才能逃走。我看到了龍魂使的樣子。那個小孩也蜷縮著,一副很害怕的模樣。杉森急忙下了指示。

「所有人圍住哈修泰爾大人以及修奇。賈倫、海利……還有誰的劍是有鍍過的?」

「我!」

釀酒廠的長子透納站了出來。杉森點了點頭。杉森跟這三名士兵立刻站到前面去,其餘的士兵圍住了我跟龍魂使。我害怕得不知該怎麼辦。腳步聲聽來不是很多,恐怕來者只有一個。但是那腳步聲卻非常響。

「那,那裡!」

我們前面大約距離七十肘的上方的山丘頂上出現了巨大的陰影。從月光照著它背後襯托出的黑影看來,它似乎有五肘高。那不是狼。它用兩腳站著,微彎的腰上方有著寬大到其實可以放三四個頭的肩膀。我看到從肩膀兩邊伸長的手臂上,映著月光而像匕首一樣閃爍著的指甲。

「是狼人!」

杉森將長劍盡量伸向前方。月光下,長劍的反射光非常明亮。「你如果過來,我就殺了你」的警告似乎順著劍鋒,射向山丘上的狼人。狼人一動也不動,往下俯視著我們。

杉森雖然心地好又純真,身為城裡警備隊長的他在打雪仗時完全不會顯出退讓的樣子。然而若不是雪仗,而是真正的肉搏戰,又會怎麼樣呢?狼人揮一揮手,就可以打掉一個黃牛頭。四年前的某個夏夜,狼人跑到村裡鬧事之時,我看得一清二楚。

我看著這狼人的樣子,牙齒喀喀地打顫。

可惡。我們這群薄荷採集隊根本沒有人帶弓箭來。對方這樣像傻瓜一般站著之時,應該好好射他個幾箭才是。不,不對。狼人中箭會死嗎?如果中了箭還繼續生龍活虎地跑來,恐怕只會讓大家更不安。

杉森低聲地下指示。

「賈倫,你到左邊。透納,你到右邊。海利到我背後。如果它一動,賈倫跟透納就從左右兩邊砍它。海利去刺它的頭。」

吩咐完了之後,杉森就維持著T字的隊形,慢慢前進。因為杉森如此大膽,其餘的三個人似乎也忘了害怕。大概是杉森要拿自己當向盾,讓後面的海利能夠安全地伺機攻擊。海利的個子高,臂力也強,應該能夠在杉森背後伺機刺中狼人的頭。萬一被躲過了,再由賈倫與透納從兩邊進擊。

不知狼人清不清楚杉森的戰術,反正它就是站在原地。大概它也是聽到歌聲跑來,卻看到這麼多士兵,自己也慌了。如果狼人得知這麼多士兵來到此處,都是為了幫一條龍挖掘吃飯要用的薄荷的這件莫名其妙的事,它會有什麼樣的反應呢?

狼人跳了起來。

「嘎啊啊!」

狼人直衝向杉森。雖然對方五肘高的身軀挾帶著很強的攻擊力沖了進來,但杉森似乎發現對方進入自己預設的圈套,噗嗤笑了,在那裡等著。他竟然能笑得出來?

狼人跑到他的眼前揮動手臂之時,杉森快速彎下了腰,揮劍去砍它的腿。背後的海利也拿長劍從杉森的背的上方往前一刺。兩人的時間點抓得剛剛好。狼人發現杉森要砍它的腿,身子一縮,朝下看了一眼,所以沒看到杉森背後突然插過來的海利的長劍。

長劍正確地刺中了狼人的脖子。

「喀呃!」

「受死吧!」

同時有三把劍在明月照射下劍光一閃,分別在狼人的兩側以及腿邊。杉森來了個大橫劈,接著順勢向前一滾。狼人的脖子被刺穿了一個洞,腿也中劍,所以跪了下去,但還是兩手各抓著賈倫與透納的劍。啵!傳來了劍刀砍在肉上的可怕聲音,以及骨頭敲在金屬上的響聲。但是狼人因為脖子插了把劍、兩手抓著長劍,而且雙腿跪著,所以行動完全被封鎖住了。因而當滾到它腳邊的杉森站了起來,刺向它背後之時,它完全無法阻擋。

噗!

杉森的長劍貫穿了狼人的身體,血從肚子那邊噴出。站在它正面的海利剎時被噴得全身都是血,但他沒有退後,只是旋轉了插在狼人脖子上的劍,然後斜斜地拔出。狼人的脖子馬上就搖搖欲墜了。過了一陣子,狼人總算倒下了。四把長劍再度射過去插在它的背上。

狼人已經死了。所以就算背後被劍插,還是一動也不動。杉森拔起長劍,鬆了一口氣。其餘的人也拔起劍來,拿出懷裡的手帕開始擦血。被血噴得滿身的海利,那個樣子真是夠瞧的了。

一會兒之後,杉森將眼光轉向我這邊。他的眼神尖銳,害我一下子不安了起來。

「你這傢伙!你沒聽說過『一語成讖嗎……」

「哇!」

我雖然想跑,但四方圍過來的士兵們笑著抓住了我的肩膀。然後杉森就輕鬆地對著我的頭頂亂打一陣。

我的脖子被杉森勒著,我拚命大叫:

「咳呃……,不,不是已經打贏了……那不就沒事了嗎?……咳咳!」

杉森呵呵笑著,放開了我。我摸了摸脖子,在那裡咳了半天。那時我看見了之前龍魂使嚇得發青的臉。杉森好像也看到了,於是對他說:

「沒事了,哈修泰爾大人。請您放心。」

哈修泰爾大人結結巴巴地說:

「叔,叔叔,你真的,好厲害喔!」

龍魂使飽受驚嚇之餘又使用了平民的用語。他本來應該也是平民吧。杉森聽到這句話,好像很吃驚,過了老半天好不容易才回答:

「不,您過獎了。」

龍魂使似乎也突然打起了精神。

「可是……你們怎麼能拿普通的長劍殺狼人呢?」

杉森舉起了長劍給他看。

「我這把跟其他三個人的劍都是鍍銀的。它的光芒很漂亮吧?」

龍魂使好像已經懂了似的,點了點頭。這也是把我們領主弄得這麼窮的其中一個理由。拜索斯其他地方哪有人在士兵的劍上鍍銀的?但這完全不是為了美觀。是為了實用才這麼做的。當然一般來說,製造對付獸化人專用武器的方法,是整把都用祝福過的純銀製作,但是以我們領主的財力,就算是一把也做不出來。所以不得已才採取鍍銀這個權宜之計。然而我們的警備兵非常厲害,拿著這種爛武器也能在戰鬥中大顯身手。其原因是……

「各位不過是一介小兵……可是好像打起仗來,比首都的騎士更加勇猛。」

「嗯。我們這些小兵,都是用叫做阿姆塔特的篩子來精挑細選過的精兵。」

「咦?」

杉森面露微笑,用很帥氣的動作開始將劍插回劍鞘里。

「因為阿姆塔特的關係,這附近的怪物多不勝數。在跟怪物們作戰的過程中,死了許多的士兵。所以還活下來的都是經過極高鍛煉的戰士。但是我們其中的任何一個人都有可能在下一次的戰鬥中喪生。所以才能夠無懼地作戰。」

長劍完全消失在劍鞘里之前的片刻,月光映照下反射出的劍光讓我覺得很刺眼。此刻在我眼中,那個鐵匠的兒子,每次都被我唱的歌弄得氣急敗壞的純真杉森,竟成了比路坦尼歐大王還更偉大的英雄。這難道是因為滿月的魔力?還是杉森真的是不遜於路坦尼歐大王的英雄呢?

杉森不可能知道我心裡的疑問,他轉過頭去望著正在檢查狼人屍體的透納。透納帶著痛苦的表情,搖搖頭說:

「我認識這個人。」

「是嗎?」

「他是四年前狼人入侵時失蹤的卡勒多。以前住在江的對岸。」

周圍一時靜了下來。杉森重重地點了點頭,然後立刻說:

「來吧,我們快開始行動吧。屍體收拾一下,報告明天我來寫。已經很晚了。下去之後,我請你們喝一杯,所以你們加把勁吧。」

「哇,杉森隊長萬歲!」

「你們只有在這種時候,才會對我說萬歲吧?」

士兵們憂鬱的心情似乎一掃而空,大家又開始一面開著玩笑,一面努力將薄荷裝到袋子里。杉森拿起了自己的袋子,看著我嘻嘻笑了起來。

「喂,修奇?你要為你唱的歌付出代價!」

「咦?」

杉森笑著,一下子把袋子放到了我的肩上。我故意假裝走不穩,所有人都哄然笑了起來。其實一袋薄荷也重不到哪裡去。但是我還是嘀嘀咕咕地轉過身去。我一開始小聲地喃喃自語,杉森就說了:

「喂!你想說什麼,就給我大聲說出來。在那邊喃喃自語什麼?」

「……!是廚房的菜肴香?是洗衣場的肥皂香?還是儲藏庫的美酒香?」

杉森非常激動地大叫:

「可惡,你你你……你這傢伙!」

我改變想法了。杉森絕對不是如同路坦尼歐大王一般的英雄。但是如果要在他們兩個人當中選一個當朋友,我還是選杉森。因為好像不太能這樣捉弄路坦尼歐大王。

由於宿醉、**上的勞累以及興奮這種種因素混在一起,所以我做了惡夢。

我從地板坐了起來,茫然地望著從窗戶射進來的陽光。那場夢很可怕,但就是因為太可怕,所以什麼都不記得了。只是因為好像頭腦里某處被壓抑著,所以我連眼睛的焦距都無法對上,只是呆坐在那裡。

「如果你已經起來了,就收拾一下,去洗洗臉。」

雖然父親講的話已經傳進我耳朵里,但是等到我聽懂那句話的意思,可是花了很長的時間。結果爸爸踹了我的背一下,我好不容易才站起身來,一滑又跌坐了下去。

「啊,爸爸。我的腿完全軟掉了!」

「你還好意思說。還不快起來?」

「不是跟你說我腿軟了嗎?」

「起來走一走,情況才會越來越好。不是跟你說過了,你祖父過世的一年前就開始腿軟了。」

爸爸一句話就把我說得像半身不遂的病人。我嘀嘀咕咕地起身,甩開本來裹在身上的毛毯,丟到床上去。床是爸爸的,我平常都是裹著毛毯睡在地板上。

「也做張床給我嘛。睡地板睡得我骨頭都酸痛了。」

「是嗎?你祖父過世的三年之前,就已經有這種癥狀了。」

這次我被說得像是神經痛患者。我只好放棄,走到外面去。

緊鄰著爸爸跟我住的茅屋之處,就是爸爸的工坊。雖然稱做工坊,但只不過是把茅屋的屋頂延伸過去,再加上幾根柱子而已。我把頭塞到工坊的水桶里。因為我脫了上衣睡,所以早上起來只要把頭放到水桶里,就可以開始洗臉了。

「噗!」

一泡到冷水裡,大概是因為腦袋裡面固結不去的酒精,頭痛得好像被人猛打一樣。我的腳亂踏了幾步,好不容易抓到重心,然後才能夠洗洗前胸跟手臂。爸爸看了我的樣子,帶著一副憐憫的表情慈祥地對我說:

「幹得好,小子。敢喝酒,真是酷斃了啊。沒想到你還能走路。」

「人家訂購的蠟燭,我們都已做完了,不是嗎?那麼今天沒有工作要做了吧?」

「怎麼會沒有,你這小子!今天要收集蜂窩,還要去收肥油!」

「咦?還要繼續做嗎?」

「城裡來了緊急的訂單。那是阿姆塔特徵討軍要用的蠟燭。」

阿姆塔特徵討軍。這次應該是第九次了吧?

既然首都來的白龍卡賽普萊已經到了這裡,那第九次阿姆塔特徵討軍的最重要的部分可以說已經準備好了。反正就算聚集了幾百個人出征,也不能拿阿姆塔特怎麼樣。阿姆塔特是灰色山脈的恐怖之源,是中部大道的痛苦之根。要對付這頭巨大的龍,如果由人類去莽撞地蠻幹,那大概連一塊骨頭也回不了故鄉。因為不是被它燒得一乾二淨,就是整個人被它吃掉。

龍要由龍去解決,這才是辦法。所以在我們領主懇切的拜託跟「誠意」(依據我跟卡爾的推測,顯然他送了不少賄賂。我們領主還真可憐。他又沒什麼錢),總算第九次阿姆塔特徵討軍能誠惶誠恐地跟首都來的卡賽普萊一起出征了。

我一面在院子的餐桌上擺上早餐,一面說:

「爸爸,」

「幹嘛?」

「卡賽普萊打得過阿姆塔特嗎?」

「我怎麼會知道?我常看的不是這種仗。但如果說你跟傑米妮打起來,我就能猜出是誰贏。」

「誰會贏?」

「你要我再提起你以前的戰績嗎?你因為傑米妮的關係,手臂斷了一次,腿斷了兩次,鼻樑也被打破皮過,還有掉到水坑裡感冒的次數,算都算不清了。」對啊。小時候我真的常被傑米妮整得很慘。我感到自己對傑米妮陳年的夙怨一下子燃燒了起來。但是爸爸的話還沒說完。

「我印象最深的一件事,就是你給傑米妮看你的小弟弟,她很懷疑這個她沒有的東西是假的,於是用力一拔……」

「爸!」

「所以我只好含著眼淚,去哀求傑米妮的爸爸收你當女婿。那個混帳傢伙。你不覺得你們兩個的性別角色剛好對調了嗎?」

這樣一來,我就成了純潔被女孩子奪走的笨兒子。再繼續這樣跟他聊下去,不知道又會有哪些被他誇大渲染過的往事揭露出來,所以我急急忙忙地準備好早餐。

吃完了早餐,爸爸擦了擦沾在山羊鬍上的酒,一面說:

「從今天起,你負責做蠟燭吧。」

「咦?」

「我好像會變得比較忙。我已經跟執事先生講過了。我說品質也許會下降一些,但我還是要叫你做,他也答應了。」

「先不管那個品質怎樣的。你有什麼事呢?」

「我這次要支援阿姆塔特徵討軍。」

我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不是我無話可說,而是有太多話要說,一時抓不出頭緒。所以說出來的第一句話非常平凡。

「爸爸,你不是不會刺槍嗎?」

「所以我打算從今天開始練習。我也會參加征討軍的訓練。」

「你認為你去了,可以活著回來嗎?」

「你別擔心。傑米妮會照顧你的。你一定要努力贏得傑米妮的愛啊!」

雖然爸爸開始開玩笑,但我卻無法冷靜下來。

「別開玩笑了。你去了就不會再回來了。這不是白白去送死嗎?」

「我聽說軍隊裡面討論戰略的時候提到,希望將這次的死亡比率降到三成以下。所以我死的機率也是三成。」

突然聽到這個很有距離感的借口,我一下子激動了起來。

「這只是計劃,不是嗎!以前去征討阿姆塔特的軍隊,百分之百都死光了啊!」

「話是沒錯。可是這次卡賽普萊也會去,應該會好很多。」

我氣呼呼地說。爸爸卻一副泰然自若的表情。

「為什麼?到底為什麼?為什麼你要去支援?」

「因為說到有權利看著阿姆塔特倒下的人,我也是其中的一個。」

「你認為你這麼做,媽媽會高興嗎?」

爸爸臉上的表情第一次有陰影掠過。

爸爸拿起了桌上的酒瓶,再次將空杯斟滿。我覺得爸爸倒酒瓶的手指有些顫抖,這難道只是我的幻覺而已嗎?我一面深深地呼吸,一面看著那付模樣。爸爸突然喝光了我杯里的水,在裡面斟滿了酒。

「昨天看你睡覺的時候,發了不少酒瘋。」

我注視著面前的酒杯。這就像是為了爸爸的死而獻上的酒。爸爸舉起了酒杯,一面說:「舉杯吧。」

我也舉起了酒杯。我低著頭,不敢看爸爸的表情。

「我不是去送死的。我以你去世母親的名字向你保證,我一定會活著回來。」

我抬起了頭。爸爸正在笑著。

「真的嗎?」

「有你這種被女孩子整得亂七八糟的笨兒子,我怎敢丟下你……」

「我相信你。」

「那就為了我的生還干一杯吧!」

這麼說的話,不管多少酒,我就都喝得下去了。爸爸跟我碰了酒杯,然後將酒一飲而盡。

「爸爸……」

「幹嘛?」

「你絕對不能死。」

爸爸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我用憂慮的目光望著爸爸。

「我也不想把性命浪費在奪走我妻子生命的傢伙手上。如果是我那酒鬼兒子的性命,那還得考慮看看。」

我的眼神一下就變了。爸爸呵呵地笑著。但是爸爸好像搞錯我表情所代表的意義了。

「就這麼辦吧!我替你去!」

「呆瓜。你不知道軍隊徵集有年齡下限的嗎?你才十七歲。」

爸爸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就讓我閉上了嘴。

「……那沒有上限嗎?」

「有是有,但我還沒到。生氣吧?」

※※※

村中的大路上,氣氛異常地慌亂。

這是因為阿姆塔特徵討軍的消息傳開了。好像興奮、擔憂、希望、不安等等所有的東西都像是被完完全全地混和,放在石臼里碾碎了之後撒在村中大路上似的。到處傳來耳語、笑聲、嘆息、高喊。平常聽來不覺得怎樣的這些聲音,現在聽來都有些異常。

我走到了城裡。

城裡人丟掉的動物脂肪可以當作蠟燭的原料。除此之外還有用魚油做的,甚至我看都沒看過的鯨魚油,聽說也能做成蠟燭。不管怎麼說,用油脂做的蠟燭雖然是劣等貨,但對平民而言卻還是很貴的東西。所以我們領主站在做慈善的立場,讓我們把城裡出的肥油、動物脂肪等等做成蠟燭,再免費分給需要的市民。但是晚上做讀書等活動的市民其實不是那麼多,所以需要量也很低。城裡會購買用蜂窩做的高級蠟燭,我們就是靠這個掙回飯吃。也就是說領主城裡以做菜剩下的肥油做好事分蠟燭給市民,又購買高級蠟燭,讓我們一家得以討生活。我們領主的心地還真好。村裡人們常在講的那些壞領主甚至還把那些肥油賣給做蠟燭的人。

因為宿醉,我儘可能看著地面走路。所以差點撞上在村中大路上聚集的人們。

人群完全堵塞住了村中大路。我環顧四周,想了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看到了釀酒廠的米提。

「米提?幹嘛?什麼事啊?」

「修奇嗎?你看一下城堡那邊。」

我仔細一看,所有人的眼睛都朝著山丘上領主城堡的方向。我抬起頭,往城堡那裡望去。我實到了城牆上方巨大的白色脖子。

「卡賽普萊?」

而就在它旁邊,有某種又寬又大的白色東西升了起來,擋住了它的脖子。過了一會兒,那樣東西再度下降了之後,我才發現那是卡賽普萊的翅膀。翅膀再度上去,下來。

它在揮動翅膀。

一陣子之後,卡賽普萊整個飛了起來。我覺得這好像不是真的。我覺得這樣一個巨大玩意兒想要飛,應該要從山頂一路跑下山坡,好不容易才飛起來才對。但是卡賽普萊就像麻雀一樣,在原地優雅地起飛。像麻雀?不,應該說是像鷺鷥。

那翅耪優雅的動作。緩慢卻輕盈的姿態。雖然它的頸部跟尾巴都擁有驚人的力量,但是動作依然無限地輕柔。

一陣子之後,卡賽普萊完全飛到了城堡上方的天空中。它慢慢地揮動著翅膀,往我們所在的方向飛來。

速度太快了。

由於它翅膀的動作很慢,我完全沒想到它移動的速度會這麼快。這是因為我沒領悟到他的翅膀既然這麼巨大,那它只揮動一次,前進的距離也會超過其他小鳥揮幾百次。卡賽普萊只不過揮了幾次翅膀,就已經越過了我們頭頂上方。

「卡賽普萊萬歲!」

「萬歲!」

人們都很感動,舉起手來高聲歡呼。我也被這個景象所感動,揮動著手,高呼著沒有意義的喊聲。卡爾抓住我肩膀的時候,我趕緊把手放下,差點打到他的鼻樑。

「喂,小心點,尼德法老弟。」

「咦,卡爾?」

「嗯。果然很壯觀。」

「對啊。可是卡賽普萊到底要去哪裡呢?」

「問得好。看它飛的方向,應該是去灰色山脈吧。我猜是去偵察敵情。」

「偵察?那不是很好笑嗎?這麼大的東西,不管對誰來說都很顯眼,阿姆塔特當然也會看到。」

「現在當然是如此。」

「咦?」

「哎,尼德法老弟。世上有隱形魔法這件事,難道是什麼天大的秘密?」

「啊!魔法,」

我搖了搖頭。雖然我理所當然不知道這種魔法的原理,但是我至少知道施了這種魔法東西會變成透明。我只是一時沒想到。

但我還有其他的理由可以解釋。我從生下來到現在也只不過看過三次巫師。第六次阿姆塔特徵討軍的時候看過一個,第八次的時候看過兩個。我也只不過知道他們是巫師而已,至於他們用魔法的樣子,我可是一次也沒見過。所以魔法對我而言是種神秘的、無法理解的東西,我沒有想到魔法,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卡爾作出了微笑的表情,又繼續開始走。我在他身邊並肩走著。

「說起來,巫師是很稀罕的,所以我們的尼德法老弟一時想不起來也是情有可原。」

「但是誰會對卡賽普萊使用隱形術呢?」

「咦?當然是卡賽普萊直接用啊!不是嗎?」

卡爾帶著困惑的表情望著我,我只好做出這個情況下最適當的應對方式,也就是厚著臉皮,顯露出一副「不知道的話又會怎樣?世界未日嗎?」的表情。但是接著我聽到了完全意想不到的回答。

「魔法本來就是屬於龍族的東西。」

我跟卡爾同時將頭轉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一個老人,不,一個青年,不,是一個老人吧?這個人穿著一套讓人猜不出年紀的服裝,而且臉還幾乎全部用頭巾遮起來。穿的衣服是黑色的斜紋袍子。如果他是不騎馬的旅行者,這種服裝應該是不錯的選擇。這種又厚又寬大的衣服,在晚上睡覺的時候特別好穿,但是活動的時候有些累贅,簡直就是穿著棉被到處跑。他背上背著一個背包,右手拿著一根杖,因為石手的袖子向下滑到手肘,所以可以很清楚地看見手臂上滿滿的都是紋身,紋身的圖形複雜到你看不出線條是從哪裡開始,也不知道總共有幾條線。那是文字嗎?還是花紋呢?有時看看像文字,有時又有點像花紋。

這個男子慢慢地將頭巾掀開。就好像他為了完成這個動作已經努力練習了好幾年一般,動作既緩慢又輕柔。過了一會之後,我們看見他的紋身從脖子一直向上延伸到臉頰。看他的右臂跟臉頰,我猜想他的上半身,甚至是全身都可能有刺青。接下來出現的是眼睛。沒有東西,一片白色。最後出現的頭髮則是白髮。黑色的衣服配上黑色的紋身,簡直是一面倒的黑色,但眼睛和頭髮卻是相反的白色。

他真的是很給人威脅感,讓人看了會畏縮的老瞎子。

「您是哪位?」

雖然對我而言,沒理由去問,也沒必要去知道他的名字,但是是他先隨便開始搭話的。紋身瞎子毫無表情地回答:

「泰班。」

「您叫泰班。您對龍的事情很清楚嗎?」

「不,不知道。」

「……您看看。別人在對話,敢貿然插嘴的人一定具有能夠對我們兩人提出建言的智慧和經驗吧,不是嗎?」

這種話我也會講。這是拜卡爾之賜。叫泰班的紋身瞎子用他看不見的眼睛做出了微笑狀。

「是你們的問題問錯了。」

「咦?」

「說我了解龍,還不如說我了解魔法。」

「您是巫師嗎?」

「咦,你跟我一樣嗎?真高興碰到你,瞎子同志。」

他的意思大概是在反問:「你看我這樣子,還不知道我是巫師嗎?」但我從來沒聽過巫師一定要全身紋身,還要穿著黑袍才能到處跑。

「卡爾,請你跟他說我不是瞎子,好不好?」

「沒錯。這個年輕人不是瞎子。他只是睜著眼睛也看不到什麼東西。」

「那可是比瞎子還糟糕。」

由於卡爾跟泰班的共同作戰,我當場成了睜眼瞎子。卡爾聽到我哼了一聲,他笑了笑,就繼續說:

「我沒有在這一帶看過您。我叫卡爾。」

「我的名字你已經知道了。如果問我來這裡的目的,我只能回答,我是個在找度過餘生之處的老人。」

「餘生?」

「對啊。我已經厭倦了帶著看不見的眼睛到處跑,我想找一個地方定居下來,順便找找墓地,割草整理一下。所以我有一件事要拜託你們,請告訴我這個村子是什麼樣的村子?」

「我們領主是賀坦特子爵,是個很不錯的人。如果告訴他您周遊過大陸,領主一定會邀請您,詢問您遠大的智慧,或者是遙遠地方有趣的風俗。但是這次您來的真不巧。」

泰班點了點頭。

「就算不是這樣,我一來到這裡的時候,聽見到處都鬧哄哄的。我那時還在考慮要不要馬上就離開。但是人一旦到了我這個年紀,就會避免輕率地下判斷。如果你們方便的話,可不可以帶我到酒店去?我請你們兩個喝酒,你們應該可以給我一些建議。」

相對於他可怕的外表來說,泰班的性情好像很溫和。他先搞清楚狀況,然後很有禮貌地請求我們的幫助。而且他是說「你們兩個」,當然把我包括在內,我可是一百個贊成。卡爾看了看我的表情,發現沒有必要問我「你忙不忙?」,於是就開始往前走了。

在我們走向位於村中廣場的酒館「散特雷拉之歌」的時候,泰班讓我嚇了一跳。

大路上有許多小狗,也有很多活潑調皮的程度跟小狗不相上下的淘氣小孩,而且到處都是家畜跟馬車造成的凹洞與泥水坑。但是泰班就好像看得見一樣很輕鬆地走著。其實也可以想成是因為他穿著長靴,所以毫不顧慮地隨便走,但事實卻不是這樣。泰班就是很自然地躲過了那些東西前進著。大概是他拿著拐杖的手非常敏感吧。

長靴?仔細一看,還是高級貨呢。我突然感覺到掉進我木鞋裡的砂粒,開始羨慕地望著泰班的長靴。不知不覺地,我們已經到達「散特雷拉之歌」了。

酒館中有許多剛才看過卡賽普萊飛行之後,跑來喝一杯的人。裡面真的很嘈雜。他們好像正在討論卡賽普萊一分鐘揮幾下翅膀。目前主張揮六下的一派比較佔優勢。簡單來算是它十秒揮一次,但它愛怎麼揮也是它自己的事。

卡爾親切地讓泰班坐下。酒店老闆娘海娜阿姨遠遠看到我,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你啊,聽說你習慣常常在森林裡偷喝酒,喝醉之後跑去溪谷。現在居然光明正大地走進酒店來了啊?」

拜託,昨天第一次發生的事情,怎麼就變成我的習慣了?我用下巴指著一道來的兩個同伴,氣呼呼地說:

「我是跟著他們來的。」

「當然啦,這兩位喝啤酒,你喝牛奶吧?」

「來三杯啤酒!」

「不,我要紅酒。有穆洛凱。薩波涅嗎?」

老巫師泰班說。老闆娘一下子變了臉色。怎麼回事?酒店老闆娘用驚訝的眼神望著泰班。

「這個嘛,有是有。啊,那個……」

泰班笑了笑,手伸進懷裡,拿出了一個錢幣。

眼前出現了一個東西,將透入酒店的早晨陽光彈向四面八方。那是亮晶晶的金幣。由於太過耀眼,我差點閉起了眼睛。在閃耀的光芒下,那些本來在討論卡賽普萊揮翅膀次數的人也驚訝地望向這裡。海娜阿姨有些慌了,好像沒自信抓起那東西似的,乾脆用裙子接了下來。她用顫抖的手拿起裙子下擺上頭厚厚的金幣。

海娜阿姨緊張地說:

「那個,先生,你確定你沒有給錯嗎?」

「嗯?還不夠嗎?這不是一百賽爾嗎?我看起來是很老啦。手的觸感已經變遲鈍了。」

泰班想要再次把手伸進懷裡,海娜阿姨連忙說:

「不,沒錯。這是一百賽爾。」

「是嗎?呵呵。那我的手沒問題『太好了你們也點吧。」

卡爾還是點啤酒,但我還只是個十七歲的少年。

「穆凱拉。薩涅波!」

海娜阿姨捶了一下我的後腦勺。

「是穆洛凱。薩波涅啦!你這呆瓜。」

「……啤酒」

海娜阿姨搖了搖頭,馬上走開了。

「唉唷,真糟糕。隔了七年,又搞掉一瓶了。現在只剩下兩瓶了。」

所以我們喝著兩杯啤酒跟那個什麼……還是算了。不管怎麼樣,有一瓶怪酒被放到了桌上。海娜阿姨一直在那邊可惜地說這是要留給女婿的,要留給孫子的,一面又跑到窗邊,將金幣映著陽光,用讚歎的眼神看著。酒店裡的其他人也跑到海娜阿姨的身邊鑒賞金幣,看著看著就讚歎了起來。

「這酒店的氣氛真棒啊。」

「人們談到酒館,就會想到這裡。」

「嗯。真是個不錯的村莊。領主的聲望也很不錯。」

「說他為人軟弱應該更正確吧。」

「不壞啊。那卡賽普萊呢?」

「是因為阿姆塔特才來的。」

「我聽說中部大道上有某個地方慘遭黑龍的蹂躪。」

「就是這裡。」

「真是的,這真糟糕。這麼美麗的村莊居然遭受這樣的痛苦。」

「因果關係顛倒了。應該說有了阿姆塔特,所以我們村莊才變得美麗。」

「是嗎?不過也是有可能的。」

卡爾跟泰班彼此交換著我無法理解的奇怪問答。我雖然閉著嘴巴,但聽到卡爾的最後一句話,我已經無法忍受了。我激動而魯莽地插了嘴。

「嗯,請問這是什麼意思?」

卡爾之前好像已經忘了我的存在。他帶著搞不清情況的眼神看了看我,然後用親切的表情向我說明。

「我們的村莊雖然很堅強,但也很平靜,尼德法老弟。整個大陸上都找不到像我們村莊一樣的地方。我們村裡沒有像大都市那樣混亂複雜的人際關係。雖然所有人都被阿姆塔特折磨,但就是因為這樣大家才能和氣地相處。」

我點了點頭。這是我跟卡爾常分享的話題之一。

「這個我之前也聽你說過了。」

「對啊。我們村裡的人雖然被生活的痛苦鍛鏈得很堅強,但也同樣地熱情。在這裡,連一介士兵也能一次對付五個半獸人。你的朋友杉森。費西佛,我雖然為他覺得可惜,覺得有點埋沒了他,但不管怎麼說,他有實力單挑一個食人魔吧?即使如此,他還是在這裡繼續當一個純樸的鄉下青年。萬一他是在首都之類的大城,他一定老早就被卷進複雜的人際關係中,以成為騎士團長為目標,變成個一天到晚只想出人頭地的人了。」

這句話我贊成。不是因為他是我朋友我才這麼說,如果杉森真的在肩上披上了騎士團的斗篷,腰間配著寶劍,站在國王陛下前面……實在很不適合。哼,杉森還是比較適合躲在水車磨坊里,焦躁地等待情人的到來。

「所以呢?」

「也沒什麼別的好說的。我們村裡的人雖然都很堅強,但還是個溫暖而平靜的村莊。我們可以算是跟阿姆塔特達成了某種平衡。但現在卡賽普萊來了。」「卡賽普萊怎樣?」

「如果卡賽普萊打敗了阿姆塔特,因著我們村莊的地點非常好,應該很快就會大大繁榮起來。你應該知道吧?我們村莊位在中部大道上最能有所發展的位置。如果要進入還未開拓的大陸西部,我們村莊可說是必經之關口。不管怎麼說,至少這裡還是可以看得到穆洛凱。薩波涅的村莊。」

「這種酒真有這麼稀奇嗎?」

「你在說什麼,這可是稀罕得要命。搞不好連國王陛下都不能隨心所欲地喝。」

我的嘴巴一下子驚訝地張了開來。什麼?居然點了連國王都沒辦法盡興喝的酒,泰班這傢伙到底是什麼來頭?卡爾繼續侃侃而談。

「如果阿姆塔特消失了,那我們村子就不可能維持今天這樣的風貌了。一定會繁榮起來。」

「這不是件好事嗎?」

「嗯。但之後會變成什麼樣子?」

「咦?」

「那麼,覬覦我們村莊的人就會變多了。人們將學會爭奪利益。雖然我們領主的心地不錯,但是如果村裡產生一大堆貪心的人,那他還能保住那個位子嗎?現在有誰會想要覬覦這個像是阿姆塔特家後院的村莊呢?所以像我們領主這種不夠大膽的人才能繼續坐在那個位子上。」

我好不容易才搞懂他在說什麼。為了理解這件事,必須消耗掉一整杯啤酒。卡爾又說了。「所以我們村莊位置既佳,土壤又肥沃,然而卻沒有引起這個大陸上任何人的關心,人們還可以平靜地相愛來過生活,這都是托阿姆塔特的福。」

「你別開玩笑了!」

我踹了一下桌子。卡爾好像不怎麼驚訝,只有泰班嚇了一跳,他看不見的眼睛轉來轉去?

「你難道要我們感謝阿姆塔特那賤貨嗎?你的意思是說,我們村莊成為樂園,都是因為阿姆塔特的關係嗎!因著阿姆塔特,所以這裡的所有人都燃起了生存的**,勤勉誠實地生活嗎?因著那可惡東西蜂擁而至的怪物,無聊的時候就殺村裡比較殘弱的人,所以現在活下來的都是強者,你是要我們因為這個去感謝它嗎?」

我這個人好像不可以在十二小時之內連續喝酒。雖然跟昨天已經隔了半天,但醉意當場又一下子湧上來了。

「你說因為那傢伙,所以我們這個佔了地利的村莊連發展都沒辦法發展,變成很有田園情調的地方,是值得感謝的事嗎?如果是泰班這麼說,我還可以諒解。但你怎麼可以這麼說?你不是常看到那些慘狀嗎?一個月一定會有一兩個人死去,他們家人哭泣的樣子你不是全看到了嗎?不,你現在馬上到河對面去看。過了四年之後回來的是變成屍體的卡勒多,你去跟他的家人說說剛才你講的那番話吧!」

酒店其餘的人,包括海娜阿姨跟她旁邊的所有人,都驚訝地望著我。但是我對那一邊連瞧也不瞧,只是直盯著卡爾看。卡爾舉起了啤酒杯,對我說:

「那件事我聽說了。還有,尼德法老弟——」

卡爾吞了一口啤酒,又說:

「你說的話是正確的。」

那時泰班很小心地開口了。

「嗯。你叫修奇是吧?從我的角度看來,這個卡爾已經有點年紀了,所以對人已經失望了。但你這個年齡還充滿著對人的愛,所以對你來說,他講的話也許是無法理解的。」

「別胡扯了!你知道什麼,不過是今天才認識的人,不是嗎?」

「但我並不是第一次看到像你這樣的人。」

這時卡爾說話了。

「泰班,別說了。尼德法,這都是我的錯,請你原諒我。」

卡爾微微地笑了一笑,說:

「這些都是醉話。別放在心上,尼德法老弟——」

我氣呼呼地看著兩人,然後從位子上站了起來。

「尼德法老弟?」

雖然卡爾叫我,我卻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去他的,一出了酒館,上午的陽光就毫不留情地打在我臉上。這惱煞人的陽光。

第三章

「咳呸!」

我去城裡收廚餘的肥油,出來的路上,對著城的後門吐了一口口水。領主宅邸的執事哈梅爾關心我的健康狀態,問我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居然敢滿口酒味地進城。他這種踹人小腿、打人家頭的方式不知道算不算是一種關心。

因為我不是走正門,所以沒什麼好擔心的。正式的客人都會走正門,後門除了像我這種到領主住宅繳納東西的人以外,根本沒有別人會走。所以也不會有警備隊員,就算我吐吐口水,也沒什麼大不了……

「你這無禮的傢伙,剛才幹了什麼?」

之前被打的後腦勺突然又被打了一下。但城裡根本找不到可以罩我的人,所以我急忙低下了頭說:

「對不起,我錯了。我只是無意識中……」

「嗯,肯反省自己的錯誤了嗎?」

等一下。這個聲音好像聽起來很耳熟。我稍微把頭抬起來一看,就看到像個傻瓜一樣笑著的杉森的面孔。

「杉森!可惡,差點把我給嚇死了!」

「那你為什麼要做會被嚇的事。幹嘛?你是來收肉塊的嗎?」

「什麼肉塊。是肥油啦!可是警備隊長在後門做什麼?」

「啊,昨晚我因為酒醉,在這附近弄丟了一樣東西……」

杉森很放心地講出口之後,好像突然才驚覺到自己說話的對象是我。杉森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我絕對不能放過這個好機會。

「弄丟了某樣東西?可是你自己一個人偷偷跑來這邊找……」

「我必須要執行警備任務啊,不對嗎?」

「不對,不對。應該有沒在值勤的人。如果拜託他們,他們一定可以幫你。也就是說,你那東西是不能被別人發現的東西……」

「你,你,你想象力太豐富了吧?」

「嗯?看,你激動起來了吧?也就是說,你那東西是很秘密的東西,而且小到會弄丟。嗯。但是你又必須回頭來找這樣東西。所以那是……」

杉森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用一副「你這傢伙,怎麼可能說中自己沒看過的東西?」的表情注視著我。我用好像美食當前的表情說:

「是戒指吧?」

杉森用快昏倒的表情看著我。

「你,你,你怎麼……?」

「我看到那個女孩子手上的戒指不見了。她會把戒指給誰呢?我根本就不太想講她的名字。她的名字就是……」

杉森抓住了我的肩膀。

「拜託……算我求你。」

杉森那時的表情真夠瞧的。我沒再繼續講,只是抱著肚子一直笑。哈!說什麼可以跟食人魔單挑的戰士?

一會兒之後,我跟杉森開始一起翻找著城後門附近的草地。因為是秋天,所以常會有蟋蟀突然跳起來。杉森一面在那裡拚命翻找,一面不斷催我發誓,要求我不能告訴別人。我說我才十七歲,還不到可以發誓的年齡,就一口把他拒絕掉了。發誓是要在成年之後,可以為自己說的話負責了,才能做的事情,不是嗎?

「你快跟我保證!」

「保證什麼。這有點困難。有時候連我自己都沒辦法控制我的嘴。」

我只是想陳述事實而已,而杉森則是滿口髒話地咒罵著。哼,這樣比起來我可是高尚多了。

過了一陣子,我找到了一枚小小的銅戒指。

「杉森,我找到了!」

杉森高興地跳了起來。我遞給他的同時一面說:

「因為太小了,所以沒辦法戴在你的手指上。如果不想再弄掉的話,最好用根線穿上之後掛在脖子上。」

「啊,其實我已經這麼做了,可是線斷掉了。下次要準備鐵鏈才行。」

杉森說話的時候沒有看我。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那枚銅戒指上,仔細翻來覆去不斷地摸、不斷地看,好像在細察是不是受到了損傷,也不嫌麻煩。我猜如果我不在旁邊,搞不好他會把戒指放到嘴裡,嘗一下味道怎樣。我全身起了雞皮疙瘩,簡直快看不下去了。

我們兩人為了乘涼坐到了樹下。杉森一直到這時候還在摸弄那枚戒指,他紅著臉說:

「如果我這次回來,我會正式向大家公布,舉辦婚禮。」

「什麼這次回來?」

「就是參加阿姆塔特徵討之後回來。」

我的眼睛一下睜得圓圓的。

「咦?杉森你也要去?你不是守城的警備隊嗎?」

「與其說是守城的警備隊,不如說是賀坦特領主大人的警備隊。守城不就是為了保護領主嗎?」

「啊,說起來是沒錯……」

「這次我們領主也會參與出征。」

這件事比我爸爸支援征討軍更加好笑。我哭笑不得地說:

「領主大人?他還沒忘記怎麼騎馬嗎?」

「咦?你怎麼知道?所以這次坐戰車去。」

我頓時嘴巴張得大大的。什麼?戰車?在我的想象中,戰車這類的東西應該是在南部,跟傑彭之間的邊境那裡才有,我才不相信我們城裡會有這種東西。

「什麼?我們的城裡有戰車?」

「嗯,領主大人命令我爸爸做的。是用載貨車改裝的。」

我不想再講下去了。那東西一定既不像改造戰車,又不像貨車,而是像市場里的馬車。我在那一瞬間真的確實領悟到「啼笑皆非」這句話的意義。

「領主大人去幹嘛?說老實話,我們領主只要不從戰車上滾下去,就已經是萬幸了,難道還要他拿著斬矛揮來揮去嗎?」

杉森也笑嘻嘻地說:

「嗯,雖然我這麼講有點失禮,但我也不太相信他會這麼做。」

「那他為什麼要去?」

「問得好。這一次,龍跟龍魂使不都從首都過來了!所以身為這個村莊的主人,也非去不可。」

「所以是出於無奈,是嗎?」

「也不能這麼說。這次達哈梅爾執事都沒能攔住他。」

「咦?」

「從第六次征討軍開始,領主大人就一直想要去。但是這段期間,哈梅爾執事一直不讓他去,不是嗎?然而因為這次首都有貴賓來,所以連哈梅爾執事都無法勸阻了。」

第六次征討軍……啊,就是領主的獨生子,少領主戰死的那時候。

我想起來了。少領主賀坦特男爵。我們對貴族的名字都不太關心,我們自己村子的貴族就只有領主賀坦特子爵一個,所以也不會弄錯。但是賀坦特子爵的兒子阿爾班斯。賀坦特從首都的士官學校畢業之後,在與傑彭的戰爭中立了些功勛,於是成為賀坦特男爵,在離我們村莊有一段距離的地方獲得了領地,那時候我們也常搞混。所以我們一開始分別用賀坦特子爵,賀坦特男爵來稱呼他們,但是後來嫌煩,所以就自然養成了習慣,叫他們領主還有少領主。我記得少領主也很喜歡這種叫法。

但是少領主並沒有統治自己的領地多少時間。他從出生開始,對蹂躪自己父親領地的阿姆塔特的恨意就不斷累積,所以即使他爸爸挽留他,他還是加入了第六次征討軍。

三個禮拜之後,人們就看到我們領主夫人,也就是少領主的媽媽抱著少領主的頭盔,在雨中的村中大路上痛哭失聲。我那時搞不清楚狀況,只是跟著領主夫人還有周圍的人一起哭。從那天開始我就沒看過領主夫人了。她好像完全躲在自己宅邸裡面不出來。

我想起了那時的光景,低聲說:

「說起來……少領主過世之後,我們領主就算活著,也像是人間地獄。大概每天早上睜開了不想睜的眼睛,就會看見自己的兒子已經不在了這件殘酷的事實,每天晚上閉上了不想閉的眼睛,就會沉浸在兒子死亡的惡夢中。」

杉森用驚訝的眼神望著我。

「喂,你是不是發燒了,還是脈搏有些不正常……」

「夠了,夠了。有時間偷偷談戀愛,還不去看點書!」

這是把某天卡爾對我說的話改一改拿來用。但是杉森聽了只是微笑。

「那你回來之後,就打算在大家的祝福之下結婚?」

「嗯。你會來道賀吧。我也會正式邀請你的。」

他難道沒想過,搞不好自己不會活著回來了?

我只有十七歲。但是對我而言,要說出這種話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而且如果這樣問,能聽到什麼好答案呢?就算我不說,他自己心裡也會浮現這種可怕的念頭吧。所以我不但沒說出口,還故意作出愉悅的表情,很親切地說:

「那個……那個女孩子還真可憐。怎麼會跟這種食人魔似的男人……都是磨坊害的啊!」

「你說什麼?你這傢伙!」

「哎,該怨誰呢。聽到對方說晚上到磨坊來,為什麼毫無警戒心地就去了呢?在那天以前,少年是屬於少女的,但過了那天之後,少女就是屬於少年的了。連月光也被少年焦躁的告白給染紅。少年用甜美的唇鎖住了少女的唇,讓她無法開口拒絕。啊,真是凄美啊。因著雙唇被竊取,少女就已經失去了自由。就像關在籠里的鳥,又如同被韁繩捆綁的野馬……」

「喂!修奇!給我站著!你站住,我不打你。如果被我抓到,你就死定了!」

杉森眼淚都快流了出來,好像忘了自己警備隊長的任務,說著一些前言不對後語的話,跑來追我。我則是興高采烈地跑上了村中大路。村人處處給予我幫助。

杉森不是腳莫名其妙被絆到,就是無緣無故撞到人,而我則是很輕鬆地唱著歌,最後在村人熱烈的反應與期待下,差點就把那個女孩的名字說了出來……但因為他太可憐,我還是放他一馬。現在先保留,下一次還可以用。

我背著裝了肥油的木桶,走上了林間小路。天氣好到我想吹口哨,清風吹來,舒爽得甚至都忘記了剛被杉森打到頭的疼痛。但因為肥油的腥味,又把這一切全破壞掉了。我默默地走著。

那時傑米妮突然從小路旁的樹后跳了出來。

「午安!」

傑米妮出現的時候兩手放在背後,好像正摸著屁股。

「被打得很慘吧?」

被傑米妮媽媽的手掌打,還不如被一個普通男人的拳頭揍來得好些。但被鍛煉了十七年的傑米妮好像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嗯。可是你為什麼背著肥油桶?昨天你不是說工作已經都做完了?」

「又有人訂貨了。是阿姆塔特徵討軍要用的蠟燭。」

「是嗎?還需要做多少?」

「我也不知道。首都來的騎士跟征討軍的指揮官們訂好作戰計劃,才會定出消耗量吧。但依照我的想法,大概用不到多少。」

「為什麼?」

傑米妮開始跟我一起走。

「因為騎士不會來幾個,也不會有什麼特別的作戰計劃。以前因為人很多,所以需要不少蠟燭,但這次不是這樣。這次的戰爭其實是阿姆塔特跟卡賽普萊的對決。所以騎士們也不需要熬夜商討戰略……因為距離大約十天的路程,所以往返算起來,大約只要一百根左右就夠了。」

「嗯。應該是吧。」

傑米妮點了點頭說。

「可是昨天那個龍魂使,如果打起仗來,他是不是要騎到龍的背上去?」

「嗯?為什麼?當然不騎。」

「咦?他不是騎在卡賽普萊背上指揮的嗎?」

「那小鬼懂得什麼戰爭。你說的是龍騎士。那些騎士得到了龍的許可,所以坐在龍背上。龍魂使……只不過是龍與人之間的媒介而已。他們只是一種象徵,代表著龍聽從人命令的契約。」

我很鄭重地說明,但傑米妮只是撇了撇嘴。「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我皺了一下眉頭。

「唉唷,真傷腦筋。你這丫頭!那我這麼說好了,你住在哪裡?領主所屬的森林,不是嗎?」

「嗯。」

「可是看守森林的人是領主本人嗎?在森林裡砍樹、摘果實、采香菇、打獵的權利全部都是屬於領主的,不是嗎?」

「喔……對啊。」

「但其實看管森林的是你爸爸。懂了嗎?要在這座森林裡砍樹、采香菇,其實不是要得到領主的許可,而是得到你爸爸的許可就行了。」

傑米妮帶著驕傲的表情點了點頭。

「嗯,沒錯。」

「懂了嗎?龍魂使雖然是龍的主人,但其實如果你有什麼事要拜託龍,你根本不用去問龍魂使。只要直接拜託龍就行了。卡賽普萊也是這樣。因為人們說希望能消滅阿姆塔特,卡賽普萊聽了這句話,於是自己下定決心要去打一仗。」

傑米妮歪著頭想了好一陣子。接著她又好像冒出了什麼奇特的想法,拍了一下手,說:

「那換句話說,如果我跑去找卡賽普萊,對它說:『你讓我騎一下,只要它自己答應,我就可以騎了吧?也不用得到龍魂使的允許?」

「沒錯。說得很對。所以龍跟人是直接溝通的。龍魂使什麼也不用做。但是如果龍身邊沒有龍魂使在,那它根本不會去跟人溝通,看到人就會直接把人弄死。」

「就像阿姆塔特那樣嗎?」

「對……就像那個可惡東西!」

我踹了踹地上的小石塊。但那石塊撞到樹之後,竟然又煩人地彈回我腳邊,這次我用盡全力一踢,小石頭就消失在樹林裡面了。

「別生氣啦。」

「去他的,我就是不想聽見那個名字!」

傑米妮用哀傷的眼神看著我,我卻轉過身去。一轉身,傑米妮也把視線投到了別處。我們就這樣無言地走了一段路。傑米妮突然說:

「真的要試試看嗎?」

「什麼?」

「要拜託卡賽普萊讓我騎騎看嗎?」

我的憤怒瞬間全消失了。天啊,卡蘭貝勒啊!

「……卡賽普萊當然一定會讓你騎的。」

「真的嗎?」

「嗯。然後載你飛到高空,細細地嚼了之後再咕嘟一聲吞了下去,然後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再飛下來。大概連飽嗝也不會打一個。像你這種大小,大概吃了也不怎麼飽……」

「修奇!你為什麼每次都講這麼可怕的話?」

傑米妮用力踩了我的腳一下,然後跑掉了。這個該死的丫頭。我因為背上背著肥油桶,所以只能對她大喊。她遠遠地對我揮動著拳頭。

該死,該死,該死,這可愛的小東西!

咦?奇怪,我發瘋了嗎?

我開始提煉蠟燭。

首先把處理過的動物脂肪放到水裡,用微火煮著。一陣子之後,油都浮到水面上了,再把油撈起來。這個東西既燙,氣味又很糟糕,所以這一花時間的步驟做起來很辛苦。將油過濾了之後,再加入臘之類的凝固劑。然後再將混和之後的東西倒進事先放了燭芯的模子里。如果燭芯是用線捻成的,點起來的火焰會非常好看,但是線很貴。所以我們將蘆葦沾了油之後晒乾,當作燭芯。蘆葦燭芯燒起來會霹啪響,噴出火花,而且亮度也比較低,但至少材料是不要錢的。

然後把這些東西放到陰涼處冷卻,再從模子里倒出來,蠟燭就完成了。雖然看起來簡單到令人覺得枯燥的程度,但你自己做做看。你一定會發現這其實不是件容易的事。

對我而言,也是很不容易的事。不管是觀察油融化的程度、抓凝固劑的量、倒油時小心不把燭芯弄斷,每一件事都需要巧妙的手藝。如果運氣不好,把燭芯弄斷了,那麼一整根蠟燭份的材料就全部要丟掉。我是花了很漫長的歲月,才學會一次就能正確注入油脂的技術。

所有重要的製作步驟都是我親手完成的。我坐在開闊的工坊中,倒著鍋里的油,一面想著爸爸的事。

爸爸如果在我身邊作一些指導就更好了,但是他根本連工坊的附近都不來。他不知從哪裡弄來了一根木棍,正在院子里揮來揮去。他大概把那根棍子當成槍了,如果他還沒在上面貼上自己名字,就已經算是萬幸了。看到他年紀都這麼一大把了,還揮著根棍子很誠懇地在那邊「呀!啊!呀!」地大喊,就算他是我爸,我也看不下去了。

「爸!」

「都做完了嗎?」

「嗯。模子都倒滿了。」

我們家的蠟燭模子總共有四十個。所以如果要做一百個,可得做好幾遍。當然根本沒有人說過要做一百個,但我猜需要量大概是這個數字。而我現在倒滿了四十個蠟燭模子之後,鍋子也剛好空了。因為鍋里剩下的東西全部要丟掉(不能回鍋再煮第二次),所以我事前大概估計了一下,使材料用得剛剛好。

這件事爸爸也看見了。因為我故意端給爸爸看。

「你一定會成為一個好丈夫。」

「……謝謝。」

我把蠟燭模子移到陰涼處,將鍋子洗乾淨,收拾了一下材料。這段期間,爸爸還在那裡「喝啊!」「哼嗨唷!」「嘿咻!」「嗨呀!」,喊著一些好像跟練習刺槍無關的口號,一面揮著棍子。

「我看得好痛苦啊。」

「你要謙虛點,好好尊敬我。別嫉妒啊。」

「要不要我跟你對練?」

「到頭來,還是要骨肉相殘啊。那麼去弄根棍子來!」

我跑到工坊的一邊選棍子,然後瞄了一眼爸爸拿的那根棍子。結果我選了特別長的又特別重的一根。爸爸的眉頭一揚。

「哈哈哈。俗語說,好木匠是不挑工具的。」

我聳了聳肩,放下了剛剛選的那根棍子,然後拿起了更大的一根。

「……這該死的傢伙。」

我拿起了棍子,開始在頭上呼呼地旋轉。我偶爾看到杉森或他的部下這麼玩。

但是我還是加入了自己特有的動作。杉森到了最後會把槍舉到自己腰部的高度停下來,但是我則是一個失手讓棍子飛了出去,然後氣喘吁吁地跑去撿。

不管怎麼樣,爸爸跟我最後好不容易才能拿著木棍,站在院子中對看。在我看來,爸爸連拿木棍的架勢都很不像樣子。又不是拿刀,為什麼要拿在胸前?他的腳則是隨便站,站得很開。如果現在刺他,他連躲也躲不掉。

「你的腳並起來一點,與肩同寬。」

「你要耍詭計騙我嗎?」

「……這是很單純的建議。」

爸爸乖乖地把腳稍微並了起來。我擺出架勢,然後說:

「槍要這樣拿。你以為是在用斧頭砍嗎?兩手離得開一點。」

爸爸還是照著我的話做了。接下來的三十分鐘之內,我們演出了一場簡直讓我看不下去的情景。

我之前都不知道自己是這種傢伙。我每次伸出棍子,快碰到爸爸的時候都會縮回來。但是爸爸打自己的兒子卻像打條狗一樣,毫不留情。要躲他的招式其實也不是那麼難。說起爸爸的功夫水準,就算我獃獃站著不動,他也會刺到別的地方去。反而是我每次想要躲他,不小心就撞上了他的棍子。

「哼,你還能繼續打嗎?」

「你覺得我不能打了嗎?」

「我看你完全不行了。起來吧。」

我在爸爸的攙扶下站了起來。夕陽正在西下。我靠在爸爸的肩膀上,走到茅屋前的桌邊,爸爸自己拿了水瓶過來。周圍是一片通紅,不知道是不是這個關係,爸爸的臉看來特別溫暖。

我吞了一口水,說:

「爸爸。你真的認為自己這樣回得來嗎?」

「對啊,我也很擔心。要是指揮官驚訝於我的武藝,把我拖去首都謁見國王陛下,那我怎麼辦?我比較喜歡這個村子耶。」

「……」

爸爸撥了撥我的頭髮,笑了。

「別擔心。會越來越好的。還有八天可以練習。」

「八天以後就要出發了嗎?」

「嗯。今天在城裡聽到這個消息。從明天開始要參加城裡的訓練了。」

「才訓練一個禮拜就……」

「怎麼了,反正作戰的指揮官對我們也沒什麼期待。反正都準備全部讓卡賽普萊去打。」

「如果你躲在卡賽普萊背後,有人喊『突擊!的時候,你就馬上說:』呃!我中箭了!,然後倒在地上。」

「阿姆塔特會射箭嗎?那我可要趕快向指揮官稟報這項情報。」

「指揮官是誰?」

「是保護龍魂使來到這裡的首都騎士。名叫修利哲。聽說他是個伯爵。」

「伯爵的地位比我們領主更高吧!」

「只要看看他不是被派到跟傑彭作戰的前線,而是派到這種偏僻的領地來,就很清楚了。這個伯爵如果不是沒有能力,就是沒有手腕。」

「可是一個伯爵帶來的兵就只是這樣嗎?」

「你居然指著卡賽普萊說『只是這樣?」

「這話也對啦。」

我轉過頭朝著西方望去。夕陽將天空染成一片紅色。西方是阿姆塔特所在之處。我突然感覺紅色的夕陽就像是阿姆塔特吐出的火,莫名其妙地從溫暖的紅光中感到了一絲寒意。我打了幾個寒顫,就趴在桌上睡著了。跟爸爸對練好像太辛苦了。

※※※

燃燒著的紅色火光。

燃燒著房屋,燃燒著村莊,燃燒著天地。我能看見的只有火光。

媽媽也正燃燒著。

火做的鞋子,火做的衣裳,火做的頭髮。她手臂上,火做的手鐲正熊熊燃燒著。

媽媽的表情很安詳,整幅畫面看來非常美麗。奇怪的是,我覺得媽媽看來非常溫暖。似乎如果投進她懷裡,那火焰一定可以帶給我溫暖。

我奔向媽媽。

媽媽也張開了雙臂。快來吧,快來吧。

媽媽的雙臂不斷攤開。快來吧。繼續攤開。快來吧。結果媽媽所攤開的東西變成了黑色的翅膀。

媽媽肩膀的上方,出現了異常的頭。皮膚既黑又閃閃發亮,將周圍的火光都扭曲地反射了回來。頭上有微彎而向前突出的角,如果就這樣跑過去,一定會被刺穿。那顆頭的嘴巴張開了。裡面是大到荒唐的洞窟。絕對。黑暗。永恆。無限。

我為何還在繼續向前跑呢?

※※※

「笨蛋!你要跑去哪裡?」

因為爸爸一喊,我才好不容易發現自己沖向壁爐。我停了下來。再繼續往前多跑一點的話,恐怕我的頭皮都會被燒焦了。

「做夢了嗎?」

仔細一看,原來我裹著毛毯躺在房間地板上,爸爸坐在床沿,正寫著某些東西。爸爸將剛剛在寫的東西放到柜子上,走到我身邊,摸了摸我的額頭,然後點了一下頭。我額頭上都是汗,到了這時還是茫然地坐在那裡。甚至他把我眼皮翻起來看,我還是呆坐著。最後爸爸握起拳頭向後一舉,作勢要打我。

「停!別打我。」

「太好了。是不是沒吃晚飯就睡覺,才變成這樣?說起來以你那種年紀,應該不太會發生這樣的情況。那裡的桌上有麵包,快吃吧。」

我站了起來,但不是要去吃麵包。我直接走出了茅屋。

「我去乘涼一下。」

「去吧。」

我本來裹在毛毯里,突然跑到外面,剎時覺得冷得要命,甚至手臂上都起了雞皮疙瘩。但因為是流汗之後,所以舒爽得不得了。管他明天會不會感冒,我還是走到了工坊的水桶邊。但想要把頭鑽到水桶里的瞬間,我突然退縮了。

水桶里什麼也看不見,只是一片黑暗。連裡面有沒有水都看不見。我不想把頭放進去了。我感覺如果頭鑽了進去,那全身也都會被吸進去似的。

我咬著牙向後退,背靠茅屋的牆坐了下來。

「媽咪!」

我本來是想叫「媽媽」的。但在我的一生中,我從來沒有機會這樣叫她,因為她還在的時候我太小,只會叫『媽咪.我自然而然地按照很久以前的記憶叫了出來。

噗哧。這算什麼?帶著感傷的青春期小鬼的語氣?

但為何我的雙頰還是潤濕了?

第四章

口哨聲。口哨聲。

我正在去城裡見哈梅爾執事的途中。我已經做好了一百根蠟燭,但那只是我的猜測,我不知道實際上要用多少。我當然沒辦法無條件繼續做下去,所以我一定要去見哈梅爾執事,或是素未謀面的「作戰指揮官」。但我不敢魯莽地直接跑去找作戰指揮官,所以還是叫哈梅爾執事代我去問他比較好。

口哨聲。口哨聲。

而且除此之外,我還有別的事要做。爸爸的刺槍術才練習了兩天,就倒卧在床了,這件事也要向他們報告。這絕對不是我把他打成這樣的!是因為爸爸太努力練習,所以四肢開始酸痛。我根本沒想過要說些話安慰他。

口哨聲。口哨聲。

好像我每次來到村中大路,這裡的氣氛就會改變一樣,這次我看到很多車輛在往來。除了我做的蠟燭之外,戰爭需要準備的物品應該還有很多種吧。有一個很有名的故事說到:傑彭的士兵因為沒有準備湯匙跟小刀,所以餓死了。當然我想在傑彭一定也流傳著這個故事,只不過是把主角的名字改成拜索斯的士兵。世界上哪有這麼白痴的軍隊。

口哨聲。口哨聲。

雖然只是我的猜想,但大概所有事情裡頭最麻煩的就是準備卡賽普萊的食物了。依照城裡傳出來的消息,卡賽普萊一餐要吃五頭黃牛。真是胡說八道。我們領主所有的牛也不過只有十頭。如果真這種吃法,那我們村裡的牛大概已經絕種了。看看往來的車輛,應該載了許多肉吧。而加到肉裡頭的薄荷也是多不勝數吧?嘻嘻。

口哨聲。慘叫。

「怎,怎麼回事?」

因為突然傳來的慘叫聲,我只好停下來不吹口哨。慘叫是從後方傳來的。我連忙轉過了頭。我看到人們急急忙忙跑來,後頭有一個受重傷的女子,正由男人們攙扶,跌跌撞撞地向前跑著。本來扶著女子的其中一個男人發現這樣還是不行,所以背起了女人開始跑,其餘三個男人則趕緊向後轉。

我小心翼翼地走過去看。但其中一個男人還是看到了我。

「喂,你還在幹嘛!快點走開,用跑的!」

「怎麼回事?」

「沒時間跟你羅唆了,快走!對了,你幫忙去叫士兵過來吧!」

那個男人又再度轉過身去。這一瞬間,我猜到了怎麼回事,也領悟到這些男人已經有赴死的心理準備了。我回身衝進旁邊的店裡。

「去他的!帶著這個!」

我從旁邊的打鐵店裡拿出了耙子、十字鎬等等,向他們那邊拋了過去。那些農具落到地上彈起的時候,發出了刺耳的聲音。男人們笑著撿起了那些傢伙。每當這種情況時,我們村裡的人常常會喊出一句話,我也照例喊了。

「有沒有什麼遺言?」

聽到自己說的話,我打了一個寒噤。其實我是第一次對人這樣喊。這幾個人一副很想稱讚我的表情,帶著微笑對我說:

「我已經說過了,所以不用了!剛才背過去的女人是我老婆!」

「請你對蘇菲亞說,很抱歉,我沒辦法遵守跟她之間的約定了。」

「跟傑克說,按照先前約好的,拜託他照顧我媽媽。」

男人們很快地說。我點了點頭,然後頭也不回地跑開了。

應該是有怪物入侵了。到底是什麼樣的怪物呢?啊,差點忘光了!跟蘇菲亞說,沒辦法守約,很抱歉。跟傑克說,按照約定將媽媽托給他。那個男的大概先前跟傑克約定好,如果有誰先死了,剩下的那一個就要照顧對方的媽媽。我突然想起,我還不知道他們的名字。不過沒關係。等到事件結束,如果到時候我還沒死的話,我就會不斷聽見他們的名字,聽到煩的地步。我現在也不想看到這些人的家人放聲高呼他們名字的模樣。

該死!

阿姆塔特,這全都要怪你,阿姆塔特,這全都要怪你!

什麼,你說不正是因為阿姆塔特,所以這邊剩下的都是一些比較強的人?可惡,別開玩笑了!你說因為已經有隨時死亡的心理準備,所以在最後一刻還能笑得出來,這就是堅強?這根本是一文不值!

「呃啊!」

我差點因為背後傳來的臨死慘叫而放慢了腳步,甚至到了膝后發麻跑不動的地步。但是不行。不跑就死定了。我幾乎是扶著地面往前跑。就在這個時候;

「躲開,修奇!」

我眼前看到了某種東西。搞不清楚。是因為眼淚的關係嗎?那個東西到底是什麼?

「杉森!」

我身體向旁邊一閃。杉森的手抬到了後面,朝我這個方向奔來,接著投出了標槍。我很清楚地看見他因為衝力過猛,還繼續往前搖搖晃晃地跑了幾步。標槍用可怕的速度向前飛去。

傳來了聲響。穿過東西的聲響。標槍穿過血肉的聲響。

「嘎勒勒勒!」

怪異的慘叫。那不是人。我坐在地下回頭張望,看到了巨大的軀體,但馬上就被擋住了。杉森向那個軀體跑了過去,拿長劍往它肚子插了進去。在杉森肩膀的上方,我看見了寬闊的肩膀跟怪異的頭盔,還有高舉的可怕石斧。那是巨魔。巨魔的嘴角雖然已經流血,但舉起的手臂仍然猛力下擊。可是用石斧再怎麼樣也砍不到已經貼近他胸前的杉森,所以巨魔的動作變得很可笑。就是因為這樣,他們兩個才緊貼在一起,而杉森還繼續往前推進。

「呀啊啊啊啊啊!」

杉森將長劍插入巨魔體內,繼續往前沖。巨魔的石斧掉在地上,繼續被往後猛推。將劍插在怪物身上還繼續前進的杉森,此刻給我的感覺真的跟食人魔沒兩樣。前進了20肘之後,杉森用手臂猛力往前一推。由於剛才跑動的加速度,所以巨魔身上的劍被拔了下來,它往後滾到了地上。杉森為了讓巨魔無法再生,所以又砍了它的脖子好幾下,接著趕緊將臉上的肉塊跟血擦掉,然後注視著我。

「到底有幾隻?」

「我也不知道!」

「那快點躲起來!」

我起身變成半蹲的姿態望著杉森。杉森已經只看著前方了。為什麼他一個人來?部下們在幹嘛?就我這麼想之時,有一群人蜂擁跑到我面前。那是一群士兵,他們的出現似乎是為了反駁我剛才的想法。那六個士兵一起站到杉森的旁邊。杉森很快地說:

「是巨魔。還剩一隻……媽的!還有!」

前方又出現了許多巨魔。其中有幾隻拿的不是石斧。十字鎬,鏟子,耙子。不就是我丟給那些男人的東西嗎?可惡!我粗魯地揉了揉眼睛。

出現的巨魔總共有九隻。它們一看到前面出現士兵,就馬上停止往前跑,在原地排成一行。暫時進入對峙狀態之後,杉森似乎很煩惱。要開始打混戰嗎?雙方的數字是9比7。數字有些不利,但還是值得一試。然而也沒有必要非這麼做不可。

「全員後退!」

士兵們向後轉,頭也不回地開始跑。哇咧!我也只好趕快起身逃跑。我可以理解杉森的想法。贏是可以贏,但鐵定會折損不少人馬。而我們村莊的士兵人數經常不足,一旦死了再要補充可是非常的困難。所以他打算引誘那些傢伙,直到跟城裡來的士兵會合為止。

巨魔們雖然有點手足無措,但是一看到眼前的人類逃跑,它們也照著本能開始追了起來。

「嘎勒勒勒!唧啊!」

我也是不分青紅皂白地開始拚命往前跑。後頭士兵們的腳步聲以及巨魔們的高喊聲幾乎快要把我逼瘋了,頓時胸中燙得像火燒。但手指尖卻失去了感覺,也感受不到自己的腳踩在地上。奇怪的是腿卻開始動了。

「唉唷!」

我撞上了某個東西,在地上滾了好一陣子。真是的,到底這傢伙是在看哪裡,這種狀況下居然不逃,還跟我撞在一起?我認識的人當中就只有一個這麼愚蠢。

那就是……

「傑米妮!」

傑米妮好像根本沒發現自己摔倒了。她尖叫完之後,就只是獃獃地看著巨魔們衝過來。嗝,嗝。什麼?在打嗝?

傑米妮一面打嗝,一面茫然地坐在那裡。喀!

「快起來!喂,你這丫頭,打起精神來!」

我強制地將傑米妮扶起來。天啊,她有這麼重嗎?傑米妮全身都失去了力量,要將這種已經癱在那裡的人拉起來,可不是件簡單的事。我差點就往前摔個狗吃屎,好不容易把傑米妮扶了起來。這一瞬間,我跟杉森的眼神交會了。我很悲壯地說:

「傑米妮就拜託你了。我的遺言是,雖然從我一生下來你就欺負我,可是……」

啪!唉唷,我的頭啊!杉森向巨魔直衝,一面喊著:

「小小年紀,幹嘛模仿這種事!」

啪!啪!啪!啪!啪!啪!

我看我不是被巨魔,是被他們打死的……其餘六個士兵經過我身邊的時候,也都輪番打了我的頭。士兵們全都跑向巨魔。跑就跑嘛,幹嘛要打人呢?

因為被扁得很慘,所以我手臂的力氣自然放鬆,傑米妮也輕輕滑了下去。我很驚慌,再次把傑米妮扶起來。我們的面前正在演出白刃戰,她怎麼能這樣虐待我?這分明就是種虐待。我哼哼叫著,想把傑米妮背到背上,但這只是讓我領悟到,要獨自把一個17歲、全身軟癱的女孩子背起來,是件很不容易的事。那時突然有某人從後面幫忙抬傑米妮,他摸了摸我的背,然後將傑米妮正確地抬到了適當的位子。

「啊,謝謝……啊!」

一點都不好笑的是,抬起傑米妮的居然是穿著黑袍、身上到處是紋身的那個人。也就是名叫泰班的巫師。他的眼睛根本看不見,怎麼可能幫忙抬傑米妮?啊,他之前是摸了一下我的背。泰班的白色眼球轉來轉去,一面很快地說:

「是巨魔嗎?」

「是的!你,你是巫師吧?那你趕快讓那些怪物都飛走!」

「這個聲音我有聽過。你就是上次那個睜眼瞎子年輕人吧?喂,修奇,你要知道,一定要眼睛看得見,才能讓那些怪物飛走什麼的。」

「該死!這種巫師有什麼用……」

「不然你當我的眼睛吧。」

我不想讓傑米妮掉下去,所以搖搖晃晃地想辦法站穩,然後說:

「你說什麼?」

「距離與方向。快一點!」

這到底是在搞什麼?可是那時候又傳來了慘叫聲。

「喀呃!」

其中一個士兵的腿被鐵耙打中而摔倒了。那是釀酒廠四兄弟中的長男透納。打中他的巨魔將鐵耙高高舉了起來。在旁邊用長劍擋住別只巨魔棍子的杉森立刻將長劍一滑,刺進了拿鐵耙那隻巨魔的肩膀。透納趁著巨魔痛得亂動的時候站了起來。他再次抓起長劍,大聲喊著說:

「我透納的一條性命,要用你們三隻的命來換!」

我一時慌了,不知該怎麼辦。這時泰班說了:

「方向我已經抓到了。聽來狀況很糟糕。距離呢?」

「三,三十肘左右。但是敵我雙方的人混在一起……」

「行了!」

泰班正確地朝向巨魔以及士兵混戰的方向舉起了一隻手。這一瞬間,他手臂上的紋身都發出光來。這是怎麼回事?紋身的光越來越強,過了一陣子之後,連他脖子跟臉頰上的紋身也都開始發光了。

泰班笑了笑,說:

「我把咒文刻在身上,用我自己的身體當作魔法書。你也算是看到了難得一見的事情了。」

「什麼,什麼?」

泰班並沒有回答,反而開始喃喃念起我所無法了解的奇怪字句。我雖然不知道那是什麼話,但他念得真的很快。這樣難道不會咬到舌頭嗎?他突然將往前伸直的那隻手向上一揮,然後大喊:

「DetectMetal,ProtectfromMagic,ReverseGravity!」(偵測金屬,防護魔法效果,重力反轉!)

「嗚啊啊啊!」

「嘎勒勒勒?!」

拜我嚇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之賜,傑米妮也摔了下去。連士兵們也一副慌張的樣子,那麼直接中了法術的巨魔們,該是多麼地慌張呢?

巨魔們突然向上飄了起來。士兵們則完全沒有浮起。泰班連看也看不見,到底是如何辦到的?然而巨魔當中還是有三隻沒有浮起來。

那幾隻巨魔們用慌張的表情(大概是吧,說實話,我沒有自信說自己能夠正確地形容巨魔的表情)望著自己飛上天空的夥伴。杉森也露出了吃驚的表情,雖然他的這個表情還是沒消除,但他仍然開始沖向剩下的那三隻巨魔。巨魔們想用手上的鏟子跟十字鎬擋住杉森,但是那些根本不是武器,所以速度有些慢。杉森的長劍巧妙地彈開了鏟子,讓鏟子擋住了十字鎬,杉森趁著這個機會砍了拿十字鎬的怪物肚子一劍。那時從驚訝中恢復過來的士兵們也全都跑去加入戰局。其餘的巨魔還在不斷往上飛……拿鐵耙的巨魔同時被四把長劍刺中,噴血倒地。士兵們不斷繼續往下戳那些一副惡鬼模樣,已經倒地的巨魔。血跟肉塊拚命向上飛濺,沾上了士兵們的臉龐。這並不是因為他們的恨意,而是因為攻擊這些會再生的巨魔,必須一直持續到它們完全斷氣為止。

這時泰班的那隻手還是舉得高高的。他帶著驚慌的表情問道:

「怎麼了?失敗了嗎?為什麼還繼續聽到打鬥的聲音?」

我繼續坐在地上說:

「啊,大部分都飛起來了,只是有三隻沒飛起來。」

「三隻?它們手上拿的是什麼?」

「咦?啊,十字鎬、耙子、鏟子……」

這時我也懂了。

拿金屬武器的怪物沒有飛起來,飛起來的都是拿巨魔專用的武器石斧的。而士兵們都拿著劍、穿著盔甲,所以拿的也都是金屬武器。泰班用沒舉起來的另一隻手打了自己的頭一下,說:

「哎呀,我怎麼沒想到!一提起巨魔,我就以為它們拿的都是石斧。現在怎麼樣?剩下那三隻呢?」

「全,全部倒在地上了。」

「那就沒事了。各位士兵,請退到後面來。」

士兵們帶著害怕的表情往後退,接著泰班就把他那隻舉著的手放了下來。這時飛到高空的巨魔們也開始正常地往下掉了。在我跟泰班說話的那時,巨魔們其實已經飛到看不見的高度了,所以要掉下來也要花不少時間。

「嘎勒勒勒!吱,吱吱!」

啪!啪啪啪,啪!

我實在不太想描述那時的情景。我自己在驚慌中,好不容易才遮住傑米妮的眼睛。所以就沒辦法遮自己的了。真愚蠢!只要閉上眼睛不就好了嗎?但我想到這件事時,那些巨魔摔碎后的肢體已經亂彈得到處都是了。如果摔得這麼支離破碎,那再生的能力也沒有用了。泰班笑了出來。

「這聲音還真響啊。哈。有時看不見東西也是件好事。」

杉森帶著敬畏的表情走過來向他打招呼。杉森發現泰班是瞎子,然而還是老實地對他一鞠躬。講話的聲音也有點發抖。

「我,我是杉森。費西佛。我是賀坦特城的警,警備隊長。這位巫師是……」

「泰班。我是流浪者。事情結束了嗎?」

「咦,咦?」

「還有沒有怪物?」

「啊!」

杉森趕緊轉過了頭說:

「去搜查還有沒有入侵的巨魔!應該是在糧倉!趕快去村中的倉庫看看,檢查郊外的農家!還有海利,照顧一下透納。」

士兵們都開始跑,海利則是扶著腳受傷的透納。透納大概是緊張感消失了,這時才開始發出呻吟。泰班說了:

「有士兵受傷了嗎?帶來給我看看。」

杉森雖然一副迷惘的表情,還是乖乖地將透納帶了過來。泰班讓透納坐下之後,開始用手在他身上摸索。他手很快速地游移,最後在透納腿上傷口那邊停了下來。

「這裡吧。」

泰班只是這麼說。但是片刻之後,泰班的手閃了一下光芒,接著透納傷口流的血就止住了。將血擦乾凈一看,透納的腿上已經沒有任何傷口了。

杉森用半驚嘆半害怕,反正就是很稀奇的表情望著泰班。

「啊,謝,謝謝你,泰班。」

「不用謝。這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用不著放在心上。雖然傷口已經癒合,但是幾天之內還是要避免激烈的動作。」

「啊,是的。真是太感激了……」

「怎麼說不聽呢!我已經幫忙醫好了他,你們怎麼還不快去執行任務!還在這裡做什麼?你們難道想一直待在這裡,直到市民被巨魔殺光?」

「是的!」

慌張的杉森對他行了個舉手禮。士兵們火速四散跑開。

「喂,我們也去看看吧?請帶我去糧倉。」

泰班好像想跟著士兵們過去。我緊抓住泰班。

「這個嘛,泰班。這個丫頭好像怪怪的。」

「嗯?」

我指著被我放到地上之後還不斷坐在那,只是帶著茫然的表情不斷打嗝的傑米妮。但是我馬上就想起泰班眼睛看不見,所以改用語言向他說明。

「不久之前她看見巨魔衝過來,結果就開始呆坐在那邊,只是不斷打嗝。好像她的魂已經不知飛到哪去了。」

泰班噗哧笑了出來。

「你很清楚嘛?沒錯。她的魂已經跑掉了。」

「那要怎麼辦?」

泰班伸出手,摸了摸傑米妮的臉。但是她好像沒有感覺,仍然呆坐在那裡,我已經擔心到沒辦法再忍受下去了。泰班說:

「是你的情人嗎?」

「別問一些沒用的問題,你能不能幫忙解決?」

「如果是你的情人,那就好辦了。」

「咦?」

「傳統上不是有一種方法,可以喚醒昏過去的姑娘?」

「……你說的不是睡著的姑娘?」

「昏過去或睡著都可以。」

泰班把我弄得開始很煩惱。「我非得親吻傑米妮不可嗎?雖然泰班的眼睛看不見……」然而他嘻嘻笑了幾聲之後,就把手指移到傑米妮眼前彈了幾下。傑米妮停止打嗝,開始發出呻吟。

「嗯……啊!是巨魔!」

我完全無法理解的是,傑米妮怎麼能巧妙地繞過擋在面前的泰班,投進了我的懷抱。

侵入糧倉的巨魔其實沒有幾隻。巨魔們之前算是展開了兩面作戰。他們將比較強的編為攻擊組,去將士兵引開,比較弱的就趁著這個時候跑去掠奪糧食。但是因為泰班的插手,使得他們的攻擊組全軍覆沒,所以士兵們輕輕鬆鬆地就將糧倉里的那些怪物全趕了出去。

事情平靜之後,按照以往固定的順序,哭聲開始傳來。

我按照那些男人們的付託,跑去找他們的遺族傳話。叫做蘇菲亞的女孩子根本連假裝聽我的話也不假裝,只是嚎啕大哭著,但是叫傑克的男人則是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說:

「謝謝你。你做得很好。」

這次的死者是那三個男人跟他們背著的那個女人。女的好像因為傷口太大,在背回來的途中就已經死了。不管怎麼說,至少那個女的連變成寡婦的機會都沒有,應該會跟丈夫兩人在天上相逢吧。但是他們的孩子們現在……

媽的!

士兵們正儘力收拾散布在大路上的三具屍體。巨魔把他們的身體打得支離破碎。但是他們身邊也倒著一隻巨魔。男人們的反抗似乎很徹底,也由於他們所爭取的時間,士兵們也才能在怪物傷及更多無辜之前出動。

士兵們將他們的屍體運回各自的家,然後收拾巨魔的屍體。我偷偷從那裡溜出來,跟杉森一起去找傑米妮。

泰班正帶著傑米妮,在「散特雷拉之歌」酒館裡面等著。杉森跟我一進入酒館,馬上就聽到差點讓人血液冷卻的笑聲。

「咿嘻嘻嘻,嘻嘻!」

杉森差點拔出長劍,我也變成稍早之前傑米妮那樣的獃滯狀態。傑米妮發現了我,就好像跳舞似地舉起手來對我笑。什麼,對我笑?

「啊,是修奇?快來……嘻嘻嘻!」

我搖搖晃晃地走,好不容易才走近他們兩人坐著的桌子那邊。泰班聽見我坐在椅子上的聲音,就噗哧笑了,轉過頭來對我說:

「是修奇嗎?你居然擁有笑聲如此有魅力的情人。真是幸福啊!」

「胡,胡說八道!」

「哈哈哈哈!」

這一瞬間,我突然實際感受到「想死」是什麼樣的心情。因為不久之前的事件,許多人來到酒館散心,他們用力捶著桌子,發出「匡匡」的聲音,並且正在笑著。特別是杉森把嘴巴張得大大的,誇張地大笑。傑米妮看了,不知她在高興什麼,也跟著笑了起來。

「嘻嘻……嘻嘻嘻!」

我瞪著傑米妮瞧。驚訝的是,那個穆洛凱……什麼的酒瓶放在桌上,泰班面前的杯子已經空了一半,而傑米妮的卻已經完全喝乾了。

「喂,你打算做什麼,居然讓她喝酒,泰班!」

「酒是萬古以來的靈藥。讓人忘記一切的憂慮、煩惱、不安。看吧。對這個笑聲很有魅力的小女孩來說,這東西比我的魔法有效多了吧?」

「醉了的人總是認為自己口中說出的話都是對的。」

我呼吸急促地彈了一下手指。

「海娜阿姨!這裡要點東西!」

「你這小子,想幹嘛?」

「不是我,是杉森!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麼?太早聞到酒味的小鬼嗎?」

海娜阿姨笑了笑,杉森則是點了啤酒。他坐下之後對泰班說:

「感謝您的幫助。我一定會向領主大人報告的。領主大人必定會大大向您致上謝禮。」

「謝禮?算了吧。你們現在忙著養卡賽普萊,也要籌出征的經費。還是要給我地?呵呵呵。給我整片大陸上最賤價的地?」

泰班好像在幾天當中,就非常了解我們領主了。

事實上,我們領主真的窮到連我都看不下去了。本來這裡的莊園都是屬於領主的,而村裡的人都是領主的佃農,跟其他的莊園沒有兩樣。但是每當有人被怪物殺死,領主就會給他的遺族土地,讓他們能夠糊口。遺族們到最後還是會把土地賣回給這裡唯一能買地的人,就是我們領主,然後再度成為佃農。

我有時會想,既然如此,那當初為何不直接給錢就算了,還比較省事。但是依照卡爾的說法,土地本來就是屬於我們領主的,可以隨心所欲地給,但是貨幣是屬於國王的,要在國王承認的情況下才能流通。也就是說,物質上的貨幣金屬片本身無條件是屬於國王的,國民們所使用的只是貨幣的價值。雖然越說越頭痛,總之從神龍王那個時代之後,所謂的錢就是這樣的東西,所以個性耿直的我們領主還是遵守著這個原則,不給錢而給土地,最後再用錢把土地買回來。但不管怎麼說,他這樣給地又買回,當然不會剩下什麼錢。

所以現在不管領主給多少地,我們村莊的居民都是用百分之一賽爾賣回給他。如果不是這樣,我們領主老早就破產了。領主對這件事很生氣,但是我們覺得自己想接受多少地就接受,愛賣多少就多少,需要他說什麼廢話?所以才會出現「大陸上最賤價的地」這句玩笑話。

杉森紅著臉回答:

「您說得有點誇張。」

「有說錯嗎?你們聽聽看。我說這些話是不帶任何感情的。那是你的領主,又不是我的領主。」

「嗯,搞不好領主會請您當顧問,何況……」

「當官?我才不要。已經到了這把年紀,早上還要去請安,那可累了。」

杉森搔了搔頭。

「啊,這個,我也搞不太清楚。反正我會報告上去,讓領主大人想出對他既適當,又能讓您滿意的謝禮。」

「我不會阻止你報告,但能不能請你在開頭的時候,先跟他說我什麼都不要?」

「啊,好的。」

「那現在該我說話了。我有幾個問題要問你,無妨吧?」

「啊,儘管問好了。」

泰班拿起酒杯喝了一口,說:

「這個村子的氣氛,從領主開始一直到城裡的警備隊長,還有這個睜眼瞎子少年,全都讓我很不知所措。真的很有趣。」

「您的意思是?」

「你們忘記悲劇的速度真的很快耶?現在酒館里的氣氛也是如此。」

「我們習慣了。」

這句回答雖然很簡單,但是杉森這句簡單的回答包含的卻又是無限的沉重。我不知不覺地嘆了口氣。

我們常常遭到禍害,又很快遺忘。如果不是這樣,搞不好早就瘋了。我們很喜歡開玩笑。我們過得很快活。但其實我們並不幸福。

「這樣嘛。嗯。我這麼說不知道你們會怎麼想,但是我對這個村子很感興趣。這一類的事常常發生嗎?」

「是的,常常發生。」

這個答案有點可笑,但的確是杉森式的回答。泰班想得到的答案應該是一年會發生幾次,或者是一個月會發生幾次。泰班微笑了一下,然後換了個方式問。

「你總共戰鬥過多少次?」

「這個嘛……我算算看。查爾斯死掉,我變成警備隊長那時是第22次。嗯。所以大概已經是第三十五六次了。」

我看見泰班突然作出奇怪的表情。

「第三十五、六次?」

杉森搔了搔頭,急急忙忙地說:

「嗯,正確的數字我也不知道。雖然我們拿劍的人把精神花在這上面是很可笑的事,但是因為有種感覺,覺得經歷越多戰鬥,下次死亡的機率也越高,所以才故意不算的。我的前任查爾斯就是戰鬥超過一百次,得到領主嘉獎之後不久就死了。因為看過這些事……如果問城裡的史官,應該會有正確的紀錄。今天報告的時候去問就可以知道了,可是……」

「嗯。我能理解。你這麼忙,還抓著你問東問西,真是抱歉。你快走吧。」

「是的。可是巫師先生您現在住哪裡?」

「我住卡爾家。」

杉森用驚訝的表情說:

「咦?你跟卡爾本來就互相認識嗎?」

「沒這回事。他說他自己一個人住,所以歡迎我找到房子住之前,都可以住他那裡。」

「啊,是的。那我先告辭了。」

杉森從位子上起來,再次向看不見的泰班鞠了個躬,然後走出了酒館。現在我又有別的事要煩惱了。

傑米妮不知何時把手臂放到桌上,然後把頭鑽了進去,好像趴著睡著了。看來我是非把她帶回家不可了。但是幾天之前她才因為喝酒被打得很慘,現在如果又這樣紅著臉,傻笑著回到家裡,我開始擔心她的屁股會再次遭殃。

這時泰班突然莫名其妙地冒出一句:

「他說三十五六次?」

「咦?」

「啊,沒事。對不起,修奇。這是瞎子的習慣。平常講話的時候也看不見聽話的人,不就像是自言自語嗎?所以隨時都有可能自言自語。」

「有這種習慣很累吧。你的意思是說可以隨心所欲地說出內心話嗎?」

「像你這種年紀的人如果有這種習慣,那可能是如此,但是到了我這種年紀,所謂內心跟外心就已經沒有差別了。沒什麼好累的。」

「外心?你說的話還真有趣。對了,泰班老爺子。拖你的福,傑米妮已經完全醉倒了,你打算要怎麼解決呢?」

這時傑米妮突然抬起了頭。

「我沒沒沒醉!嗚嘻嘻嘻!」

哇,我真嚇了一跳。這個死丫頭!我還以為她已經昏迷過去了。當然我嘴裡開始說出一大堆難聽的話,而傑米妮哼了幾聲,就一副好像覺得很吵的樣子,把耳朵蒙住,又趴到桌上去了。我不想管她了!乾脆跑去她家裡把她媽媽請來這邊算了。咦!我到底在想什麼?泰班說了:

「要我怎麼辦呢?」

「你不能用魔法讓她酒醒嗎?」

泰班嘻嘻笑了起來。

「讓她酒醒。這害我想起某個巫師的故事。那個巫師太喜歡喝酒了,所以既沒時間研究練習魔法,也沒辦法維持清醒的精神狀態。所以有一天他下定決心開始滴酒不沾,然後全心全意創造出醒酒的魔法。連魔法的名字都取得很不錯,叫做CureDrunken(治療酒醉)。你知道他為何要這麼做嗎?因為他想盡情喝完酒之後,再用這招魔法,就算是有在練習魔法了。」

「這不是很聰明嗎?」

「你說啥?聰明?別開玩笑了。這個CureDrunken再怎麼說也是種魔法。在酒醉的精神狀態下是無法施法的。所以如果他想施法,就得等酒醒之後。那還有什麼用?」

「咦?天啊……還真愚蠢!」

我嗤嗤笑了出來。泰班也露出微笑,撥了撥自己長長的白髮。

「後來怎麼樣了?那個巫師到最後還是沒辦法練習魔法嗎?」

「不是。那巫師發現自己做錯之後,把自己的弟子叫來,將魔法教給了他。弟子學得滾瓜爛熟。然後他自己放心地喝酒,叫弟子幫他施法。你猜結果怎麼了?結果弟子變得很清醒。因為打從一開始發明的時候,這就是在自己身上作用的魔法,而不是以別人當對象的魔法!」

「噗哈哈哈!」

「所以氣得七竅生煙的巫師跟弟子連續熬了幾夜,開始研究怎樣把這個CureDrunken改成對象用的魔法。你猜到結果了嗎?」

「怎麼樣了?」

「還不簡單。跟酒鬼師父在一起好幾天的徒弟,到頭來也變成酒鬼了。」

「噗哈哈哈,哈哈!」

第五章

排列在村前平原上的士兵們的模樣非常壯觀。

我到底是得了什麼熱病?這些人只是拿著刀槍,整整齊齊地排在那裡,然而我看著他們,心卻怦怦地跳。因為興奮,我很想對他們亂喊一些無意義的聲音。他們的緊張感也傳染了我們,這種緊張感是不是在人群中更加放大,引起共鳴了呢?

部隊的前方是首都來的騎士們,穿著半身鎧甲,長劍斜插腰間,騎在馬上。他們都各自拿著附有旗子的戟,用那旗子當作各部隊的標誌。

五個騎士各自負責一支部隊。

最前面的是跟騎士一起從首都來的重裝步兵,他們穿著鎖子甲,裝備著長劍以及塔盾。排第二的是輕裝步兵,也就是我們城裡的警備隊員。他們各自穿著硬皮甲,手拿長劍,但是他們身上的武裝算是比較自由的。我們城裡警備隊的裝備本來就不太統一。排第三的則是長槍隊,他們穿著輕皮甲,手拿斬矛。排第四的是弓箭隊,裝備著輕皮甲與短弓。排第五的是支援隊、醫療隊跟工兵隊等等其他補助性質的部隊。

而站在他們旁邊的才是真正最重要的部隊。隊員是一個人跟兩隻動物(?)。那就是龍魂使哈修泰爾大人、他騎的馬,以及比整個軍隊的威容加起來還壯觀的白龍卡賽普萊。

說起來,其餘的部隊都不是要用來應付阿姆塔特,而是要應付灰色山脈成群出沒的怪物們。而且因為只是預備部隊,所以組織也很簡單。阿姆塔特由卡賽普萊去對付,而阿姆塔特的那些部下怪物——部下?這種說法有也可笑。其實它們都更像是阿姆塔特的食物,但是因為阿姆塔特強烈魔力造成的恐怖,使它們無法離開灰色山脈,並且會攻擊接近它們的人類——則是由人的部隊來負責。當然我不懂什麼戰略之類的東西,但只要有常識,大概誰也可以猜到是這樣。阿姆塔特跟卡賽普萊打起來的時候,其餘那些薄弱的部隊能幫上什麼忙呢?

部隊前方站著第九次阿姆塔特徵討軍的作戰司令官,也就是修利哲伯爵,他身著鐵鎖,騎著穿有馬甲的馬,旁邊就是我們領主賀坦特大人,身穿有賀坦特家家徽的半身鎧甲,乘著戰車。所謂戰車……我再怎麼看,也覺得那不過是運乾草的車,但是它到處都有補強,車邊上還豎起了幾枝長槍。會把它叫做戰車的惟一原因就是我們領主在上面,如果放到其他地方,不管是誰都一定會認為那不過是輛奇形怪狀的乾草車而已。

傑米妮拉了拉我的肩膀。

「我找到了,就在那裡!」

說起找人,傑米妮可是比我厲害得多了。直到傑米妮指出來之後,我才看出我爸爸在哪裡。爸爸是屬於長槍隊。因為頭盔和前面那個人的肩膀,所以我看不見爸爸的表情。

他現在到底是什麼表情呢?昨夜爸爸帶著很平靜的表情,像平常一樣與我互相說著那些介於惡言與玩笑之間的話。我跟爸爸說,你有什麼遺產,趕快跟我說了再走。爸爸則是說他從小把我養大的費用,要好好敲一筆然後才能走。

「養大的費用?我可沒錢。你覺得我有什麼錢?」

「如果你還有腦袋的話,就好好想想我會有什麼遺產。」

「應該連一分錢也沒有吧。」

「還好你知道。如果我有什麼遺產可以給你,你這傢伙大概會祈禱我早點掛掉吧。從這一點來看,我們到現在還能維持篤實的父子關係,應該要感謝我們的窮困吧。」

「我們這麼窮,我太感激了!」

而今天早上,爸爸也是帶著平靜的表情出門。

「我去去就回來。木材我已經向傑米妮他爸爸拜託過了,等一下你去找他。」

我一面擦鍋子一面頭也不回地說:

「早去早回。」

爸爸就這樣走了。我們兩個人雖然沒有約好,但都決定把這件事當成毫無危險,好像去村子里見見朋友一樣的事。如果我對爸爸說請保重,難道他就安全了嗎?如果爸爸叫我別擔心,難道我就不會擔心了嗎?

但我還是把家裡的事丟下不做,被傑米妮拉來這裡看征討軍出發的情景。

周圍雖然也有很多村人跑來看熱鬧,但我真的不想來。我也不想來送這些人走;反正我不想做任何帶有「送別」意義的事情。

「哼,為什麼不趕快出發?還在那裡做什麼?搞不好還沒見到阿姆塔特,他們就已經中暑倒下了。」

聽著領主的演說,我如此喃喃自語著。傑米妮哈哈大笑。

「中暑?秋天耶?」

我們領主演說的內容說道,阿姆塔特不需要任何理由,無條件地十惡不赦,而派出卡賽普萊的國王不需要任何理由,應當無條件地受到讚揚。真是場感動的演說。當然感動的不是別人,是他自己而已。第七、第八次征討軍都沒辦法跟去,到了第九次總算能參與的我們領主,分明非常激動。

修利哲伯爵也是一副不高興的表情。他很不耐煩地望著天。領主好不容易在半眼淚半高喊的粉飾下結束了演說,大家的拍手持續了好一陣子,總算輪到修利哲伯爵講話了。他稍微低了一下頭,接著說:

「第九次阿姆塔特徵討軍出發!」

他的手一舉,作出了出發訊號。依照騎士們的口令以及覆誦,軍隊從第一部隊開始按順序出發。村人們錯失了向修利哲伯爵拍手的時機,大家都慌了,但那拍手很巧妙地轉為對出發士兵們的鼓勵。士兵們就在這些掌聲中出發了。

雖然我想要繼續不斷望著爸爸,但是因為周圍的人都在拍手,或是把手抬起來,所以這不是件容易的事。我一轉頭,結果傑米妮伸出的手打到了我的鼻樑。傑米妮好像不知道似的,還繼續揮著手歡呼。周圍的人全都是這樣。這次跟我從小到大看過的征討軍出發時的陰鬱氣氛,痛苦而沉重的氣氛完全不同。這應該都是因為走在隊伍最後面,既美麗卻又同樣恐怖,既傲慢卻又同樣偉大的卡賽普萊的關係。

「卡賽普萊萬歲!征討軍萬歲!願優比涅保佑他們!」

「詛咒阿姆塔特!以賀加涅斯之名詛咒他!」

與市民們平常的言行全然不相關地,他們居然開始祈求神的庇佑和詛咒了。如果我是神,我也不太想幫他們。可是爸爸呢?爸爸在哪裡?部隊一開始動,我就已經無法掌握爸爸的所在位置。

「傑米妮,傑米妮!」

我在半狂亂的狀態下抓住了傑米妮的肩膀,問她我爸爸的位署。傑米妮用手一指。那時剛好第四部隊開始經過我面前,所以我能夠看到爸爸。

要叫他嗎?可是又有什麼理由叫他?何況他又聽不見。

「爸爸!你一定要回來喔!」

我自己都無法制止我自己。可惡。爸爸則是一副好像什麼都沒聽見的樣子,就這樣冷硬地向前走著。我獃獃地看著他前進的樣子。就在那時——

爸爸的頭轉了過來。他正確地看到了夾在騷亂群眾縫中的我。我雖然吃了一驚,但還是焦急地希望自己的臉上所顯出的是希望與喜悅。爸爸笑了笑,又轉過頭去,只看著前方走著。

接著我就開始煩惱爸爸眼角在閃爍的是什麼了。在這樣涼爽的秋天,那會是汗嗎?難道是天上突然只落下一滴雨,剛好落在爸爸的眼角嗎?

因為部隊的陣容並不龐大,所以隊伍很快就走完了。村人一直拍手,直到卡賽普萊巨大的身影消失在地平線的另一邊,他們才慢慢地散去。

「修奇?該走了!」

傑米妮正想跟村人一起回去,卻看見我呆立在那裡,所以這樣對我說。我有一種受妨礙的感覺。跟其他人無關,跟阿姆塔特或卡賽普萊也無關,只是我跟我爸爸兩人必須長久離別,這就像是受到了某種妨礙。但是這句話說來有點莫名其妙,所以我也不能對傑米妮生氣。

「嗯,走吧。」

我轉過身去。傑米妮點了點頭,轉身之後低聲說:

「哎呀,是卡爾。」

我隨著傑米妮的視線望過去。卡爾跟泰班站在平原一角的樹下。他們望著部隊消失的方向,正在談一些事情。我想就這樣回村子去,鑽到家裡,但是傑米妮已經一溜煙往他們那裡跑了過去。哼。我嘀咕了一下,還是跟在她後面走過去。

「卡爾你好!上次受到你的殷勤款待,真的非常感謝。」

「不客氣,史麥塔格小姐。你光臨寒舍,我才感到榮幸之至呢。」

啊啊……雞皮疙瘩,雞皮疙瘩!我看到他們兩人打招呼的樣子,作出了看不下去的表情,卡爾身邊的泰班雖然眼睛閉著,但也是一副看不下去的表情。「你好,卡爾。」

「啊,尼德法老弟。你現在可以原諒我了嗎?」

「說什麼原諒。那時候我跟你大小聲,真的很對不起。你來看軍隊出發嗎?」

這幾天存在於我們之間的芥蒂就這樣煙消雲散了。卡爾說:

「其實我是帶泰班來的。我自己是不怎麼想看啦。」

我的嘴噘了起來。

「泰班,您來這裡能夠『看到什麼嗎?」

泰班嘻嘻笑了。

「我還是有自己的辦法可以感受這邊的情況。我聽這裡的聲音,然後想象發生的情景,這也很有趣。」

「有趣?」

「嗯。這裡的氣氛非常棒。不太像要出發去跟龍作戰的士兵。」

不知怎地,泰班雖然年紀比卡爾大上許多(我猜大概是兩倍吧。卡爾還不到四十歲,但泰班看來已經超過七十了。),但是泰班的語氣卻親切多了。因為兩人並肩站著,所以才能夠切實地比較。卡爾是不是有些怪?

「你是很厲害的巫師,不是嗎?修利哲伯爵沒開口要你幫忙嗎?」

「你還真有常識。哼,我拒絕了。」

「理由呢?」

發出質問的我表情非常尖銳。但是只有卡爾跟傑米妮看得到我的表情。泰班很平靜地說:

「有好幾個問題。這有點像是回頭反咬師父一口。心情上則是覺得麻煩。」

「師父?」

「我不是說過了?魔法本來是屬於龍的東西,所以對龍使用魔法,就好像是冒犯祖師爺一樣。這不是很可笑嗎?」

「啊,只因為這種理由……」

「你這樣問,我也不會生氣。但如果你對魔法有一點了解,或者退一步說,只要對騎士道有一點了解的話,我早就把你的頭給打爆了。」

因為他的語氣太平靜了,所以我的憤怒也來得很慢。我雖然想要發火,但還是悄悄地忍住了。支離破碎的巨魔在我腦海的記憶中還是很鮮明。泰班繼續用一副覺得麻煩的語氣說:

「哼。我學習魔法一直到現在,所會做的事情就只是破壞、殺生一類的,想到此,其實也很過意不去。我覺得自己不怎麼樣。如果用你能理解的理由來說的話,就是我不想死。一個瞎子巫師想跟修練了幾百年魔法的龍戰鬥,是一件很困難的事。」

「你雖然是瞎子,還不是簡單地解決了那些巨魔?」

「喂!巨魔會用魔法嗎?哈哈哈。卡賽普萊才能當阿姆塔特的對手。修利哲伯爵也這樣想,所以他也不太熱中拉我去。在我看來,這根本不是什麼第九次阿姆塔特徵討軍,而是第一次阿姆塔特跟卡賽普萊的大對決。這不是輪到我這種人類巫師插手的事情。」

「說起來也沒錯。其他那些士兵都只是去看好戲的。」

如果真是這樣,那就太好了。不,一定要是這樣才行。其他士兵最好只在旁邊看好戲。我才不希望爸爸高舉起斬矛,對著阿姆塔特衝鋒。泰班笑了笑,說:

「嗯。但我答應要做別的事。」

「別的事?」

「而且我有權選擇做這件事的助手。」

「等一下,等一下。你說什麼別的事?」

「啊,對了,你要不要當我的助手?」

到了這地步,我胸膛真的無法不氣炸。

「去你的!所以我不是一直問你什麼事嗎?」

「守衛賀坦特領地。警備隊都離開這裡了,這不是個大問題嗎?特別是這樣的秋天,怪物們都會蜂擁而至。」

啊,這件事啊。幾天前出現的巨魔是為了準備過冬的糧食,所以跑來襲擊糧倉。它們大概誤以為我們由春到夏辛苦地做農忙,都是為了它們。好像一到了秋天,它們就要來收稅似的。可惡!再加上警備隊都離開了,它們一定會高興得全都跑來。當然村人在這段期間會組織自衛隊,但由於我的年紀還不到徵集下限,所以根本進不去。

但是泰班負責守衛整個村子?還找我當助手?我的語氣馬上和緩了下來。

「嗯,聽起來很不錯耶。助手的薪水多少啊?」

「每天請你到散特雷拉之歌喝一杯酒。怎麼樣?」

「我不要酒,我要可以放到口袋裡的東西。」

「這老弟好像還不知道世界上有比錢更棒的東西。如果要起用你當助手,那還要教你一些人生的道理。你要錢?嗯,好。」

讓我惶恐的是,從泰班手中拋過來的竟是一百賽爾的金幣!

「你,你難道除了一百賽爾的金幣,就沒有別的錢了嗎?」

金幣被衝上來的傑米妮搶走之後,我這麼說。

「傻瓜!那個也包含了準備的費用!你用這些錢去打理一下你的武器裝備。就一個月的短期僱用來說,這報酬是太高了點,怎麼樣?」

「贊成!毫無異議!以優比涅跟賀加涅斯之名向你保證!」

「那好。我的辦公室就是散特雷拉之歌,你每天早上記得來找我。」

傑米妮看著從我那裡搶去的金幣,一面流著口水,當金幣被我搶回來之後,她就跑來插嘴了。

「那個,巫師大人,你還需不需要另一個助手?」

「不需要。」

傑米妮馬上一副哭喪的表情。泰班用有些不耐煩的表情說:

「你擔心什麼?修奇的錢不就是你的錢,你的錢不就是修奇的錢嗎?真正偉大的戀愛關係當中,金錢應該要這樣處理才對。錢無條件都算是女孩子的。」

「泰班!」

我跟傑米妮同時喊了出來。

※※※

傑米妮到了最後還一直跟著我。她的表情就是一副想看我怎麼用這些錢的樣子。但是對我而言,這種鉅款一拿在手上,我眼前就一片黑暗。平常想要的東西,想做的事情都很多,但是一旦真的有了錢,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武器裝備,武器裝備……對了,買把刀!」

我平常就很想有把好刀。在我這種年紀,沒有這種**的男孩子,要到哪裡才找得到?可是令我快發狂的是,到了這時候卻想不起要到哪裡買刀。

「你要去打鐵鋪嗎?」

卡蘭貝勒啊!您總算做成了一件事!您所保佑的純潔少女中,最不會想事情的一個,居然也有一語中的之時!但是我的想法卻不是這樣。

「不是。我們應該去酒店。要去打鐵鋪訂做的話,太花時間了……到酒店去的話,那裡有劍被當作酒錢押在那裡,很快就可以弄到手了。」

其實我是把念頭放在「散特雷拉之歌」海娜阿姨的那把巨劍上面。現在她把那把劍當作無用之物來對待,但是,她當初怎麼會想叫打鐵鋪把它做成酒杯!幸好杉森的爸爸,也就是打鐵鋪老闆喬伊斯當場讓她碰了根釘子,跟她說這種鋼鐵沒辦法做杯子。結果她喃喃抱怨說自己是不是瘋了,居然收了這種一點用處也沒有的東西來抵酒錢,然後不知道把它亂放到哪裡去了。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是我到現在還記得。

我猜誰也沒把它拿走,所以應該還是在那裡。城裡的警備隊員每個人都有很棒的武器了(戰死者的武器),所以不會去動那個東西,除了他們之外,還有誰會去拿呢?

※※※

「你說什麼?」

海娜阿姨眼睛睜得大大地說。我聳了聳肩回答:

「你聽不懂我說什麼嗎?我說我會付你一筆大錢,請你將那把劍給我。」

旁邊的傑米妮用讚歎的眼神看著我。傑米妮因為怕自己的媽媽,所以在年紀相仿的中年女人面前老是畏畏縮縮的。我竟然敢這麼威風地跟海娜阿姨交易,她馬上就用無限尊敬的表情望著我。

「那東西是還在……你要拿去做什麼用?」

「你把錢收下就是了。要拿去做什麼用,是我的事情吧?」

看吧,傑米妮,我就是個如此的男子漢。我是個威風凜凜的可畏男人。雖然你很有眼光,居然敢打我的主意,但對你而言,我就像是棵高聳到無法攀爬的樹。

是的,修奇。我太愚蠢了。不懂事的少女不了解眼前的東西是落到地上的太陽,想要拿手去碰,當然一定會受傷。我的心很痛,這一切都是因為我的行為所致。請原諒我吧,嗚嗚。

不。可憐的少女啊。我命中注定會不斷讓像你一樣的少女受傷。真的對不起。

但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一切都只能怪我太帥了。

「你張著嘴在幹嘛?」

嗚,怎麼會這樣。我想得太遠了。海娜阿姨用一副擔心的表情看著我和她抱在懷裡的那把巨劍。我一伸出手,海娜阿姨就打了我那隻手一下。

「唉唷!」

「你這傢伙!本來我是絕對不會把這東西給你這種淘氣小鬼,但是你現在應該也會想保護自己,如果不想靠做蠟燭過日子的話,這對你搞不好也有用。」「你到底賣不賣?」

「我不打算賣。拿去吧。反正我也想過要給你,沒想到你自己跑來要了。拿去吧。」

海娜阿姨一面說著,一面就將那把巨劍遞給了我。我用驚訝的眼神望了望她,然後說:

「習武之人應該為自己的武器付出適當的代價,所以……」

啪!唉唷,我的頭啊。

這東西還真麻煩。我想把劍插在腰際,但是我的腰帶上既沒有插劍用的刀環之類的,而且又很脆弱。如此不只常常會碰到刀鋒,萬一掉到地上就慘了,所以我也知道拴劍鞘的腰帶一定要用很堅固的才行。真是沒辦法。我只好用左手拿著劍到處跑。

即使知道我的這些情況,傑米妮還是用近乎尊敬的眼光看著我。我意識到了她的視線,所以腰挺得更直,得意洋洋地前進著。傑米妮不敢隨便靠近我身邊,所以在離我一段距離之處走著,她深呼吸了一口,然後望著我。

「嗯,嗯,修奇,你去哪?」

「去磨劍。」

「那,那,你是要去打鐵鋪嗎?」

「當然嘍。」

傑米妮聽到我既簡短又冷淡的回答,好像有點畏縮。啊,真爽。我抬起下巴,故意看也不看傑米妮,就這樣走著。

大概是我的下巴抬得太高了。匡當!唉唷,該死!到底是哪匹馬,竟敢在戰士要經過的路上拉屎?要是被我發現,我馬上把它……不,不,首先觀察一下它的主人是誰,再把它……

傑米妮抱著肚子笑,然後跑來扶我。我滿臉羞紅,抓著她的手站了起來。然後我接過傑米妮笑著拿來的乾草,用來擦了擦褲子。我第一次佩劍的歷史性大日子,為什麼卻是這個樣子?周圍的村人全都嗤嗤笑了起來。傑米妮紅著臉說:

「不要笑!有什麼好笑的?」

傑米妮居然幫我說話,真是令人感激,好,我決定了。傑米妮,我犧牲一下好了。大概也不會有什麼愚蠢的男人會要你跟他走,如果我早點討個老婆,世界上的其餘男人也才會安心,所以我認真地考慮看看跟你結婚的事好了……天啊,我好像瘋了。

鐵匠喬伊斯看到一個十七歲的小男孩跑來,用很酷的表情對他說:「幫我磨劍」,他將所感覺到的困惑用一句簡單的話就表現出來了。

「你幫誰跑腿?」

「這把劍是我的!」

「……如果是你要用的,那比起你這把,那個怎麼樣?」

我看了看杉森的么弟以前玩的那把木刀,並沒有暴跳如雷,而是想出了一個簡單的方法解決。喬伊斯看見我掏出的一百賽爾金幣,搔了搔頭。

「該死。光是要找錢給你,可能就要花一整天了。」

咦,這個大叔看到這麼寶貴的金幣,居然反應只有這樣?我什麼話都不再說了,坐到了旁邊的木筒上。傑米妮看到火花四濺,聲音變得很吵,所以不想靠過去,只是站在我後方看。

喬伊斯嘀嘀咕咕地觀察著那把刀。突然他的眼神放出異樣的光彩。

「這個是幻想中的劍。」

我咕嘟吞了口口水。喬伊斯用銳利的眼神注視著刀鋒說:

「如果這可以算是劍的話,那鳥槍就可以算是攻城用的兵器了。」

傑米妮爆笑了出來,往下捶了我肩膀一下。我半難過,半生氣,灰心地說:

「真的這麼差嗎?」

「開玩笑的。」

「……」

這很有趣嗎?喬伊斯對我眨了眨眼,傑米妮笑得更開心了。

「這是海娜的那把劍吧?這是一把已經被長期使用的劍。如果要處理這種東西,是比較麻煩。因為**的。而且好像也沒有好好保管,就那樣隨便放著。如果一把劍想要好好長期使用,那每天都得保養。」

然後喬伊斯就言不發地拿出了鎚子,將劍握把上的大頭釘拔了下來。接著他把我的劍夾到火爐里。這樣一塞之後,喬伊斯又馬上拿起別的材料,開始敲敲打打地製造別的物品了。啊,啊,這樣下去,我的劍會全融掉!我雖然很著急,但還是坐在原地不動。因為已經有人代替我喊了出來。傑米妮驚訝地說:

「這樣放著不會有問題嗎?」

聽到傑米妮的問題,喬伊斯點了點頭。他花了好一陣子打出了一把鐮刀,我急得五臟六腑都快要打結了,喬伊斯才瞄了一眼火爐,然後慢慢戴上手套,用鐵鉗把巨劍夾了出來。

我訝異地注視著那把劍。

巨劍已經熾熱地發出白光,就像是一團劍形的火焰一樣。黑暗的打鐵鋪中,夾著光劍的喬伊斯,看來就像路坦尼歐大王一樣。其他的鐵匠也讚歎地看著喬伊斯所拿的劍。喬伊斯微笑著說:

「還不錯。如果不這樣搞一下,那這把劍可是沒辦法用的。」

喬伊斯喃喃說出我聽不懂的話,然後把劍放到鐵鑽上開始敲打。叮鏗,當!叮鏗!當!咦,怎麼回事?怎麼一副重做的樣子?

「沒有韌性。表面也很不平。卡筍也有點歪了。」

喬伊斯適當地打了幾下,把表面弄平,將歪掉的卡筍敲回原位,然後將劍夾到水桶裡面。淬火嗎?但是喬伊斯並不像平常淬火一樣泡那麼多次水,只泡了兩次就結束了。他跟我說:

「現在是最後的步驟。不需要再淬火了。」

「咦……咦?」

喬伊斯拿出磨刀石,開始「沙沙」地磨起刀來,一面說:

「其實本來已經完成的劍是不可以再放到火里的。但是這把太久沒有保養,已經鈍了,想用磨刀石磨出原來的刀鋒是不太可能的。而且沒有韌性。這鐵是傑彭出的鋼鐵。傑彭那裡的武器當初淬火都有些不夠,所以劍不太會彎。但就是因為這樣,所以常揮的話,鐵就會失去韌性,有時砍到骨頭或是對方的盔甲,運氣不好的話根本不會彎掉,而是直接碎裂。要好好淬火,鋼鐵才會變得耐用。」

喬伊斯的說明配合著沙沙的磨刀聲,聽來很有節奏感。傑米妮聽到砍骨頭那一句的時候嚇到,抓住了我的肩膀,但是我關心的卻是別的事情。

「你的意思是說,之前用這把劍的人,拿著這把劍用了很久嘍?」

「嗯。所以已經用得很趁手了。當初保養得還不錯。」

喬伊斯好像開玩笑似的把我的劍磨了幾下,將握把夾上去,然後用釘子固定住。喬伊斯把劍插入劍鞘中,然後遞給了我。

「拔拔看!」

我吞了口口水,然後握住了劍把。嘶鈴!

嗚,嗚哇。天啊,我的心臟呀。手上的汗毛全都豎了起來。之前拔出時發出柔和聲音的劍,給喬伊斯這樣弄了三兩下,現在一拔,就發出了刺激心臟的響聲。傑米妮乾脆貼在我的后肩上,只露出眼睛望著我肩膀前方,一面吁吁氣喘著。她把我後頸弄得很癢,同時又妨礙了我拔劍的動作。

我將劍完全拔了出來,這時喬伊斯很擔心地對我說:

「不要模仿那些戰士用拇指摸刀鋒。因為現在這把刀已經利得可以刮鬍子了。」

唉唷,我嚇了一跳。因為那時我的手正伸出去要摸刀鋒。我很尷尬地拿著劍東看西看。刀刃發出的寒光讓人心頭一涼,閃亮的劍身甚至已經可以映照出我的臉龐了。喬伊斯將一條手巾跟一塊磨刀石遞給了我。

「我雖然不知道你可以做到什麼程度,但是不管是誰,只要弄壞了一把劍就會學到教訓,所以沒關係。你要每天定下時間來磨劍。現在也不用磨很多下,磨個一兩下就可以了。然而隨著時間的經過,可能需要越磨越多。」

然後喬伊斯喘了口氣,就跑去打鐵鋪的一角,找出自己的錢包,開始嘰嘰喳喳地算錢。他大概是在數要找多少錢給我。一陣子之後,其他鐵匠也跑了過去,那些打著赤膊的、因汗水而滿身油亮的大漢們數錢的樣子似乎讓傑米妮覺得很有趣。

「喀喀喀……」

但是我沒有多餘的心力把視線投到那個方向去。我整個精神都集中在我那把巨劍上面。真是帥斃了。以戰鬥為目的而製作,符合機能性的劍身,銳利,夠長,而且很光滑。圍繞在四周的劍鋒,目的就是傷害敵人的**。嗡嗡響著的嗜血劍鋒把我迷得失魂落魄。然後是護手的隔片以及劍把。劍把上纏繞著年代久遠的皮革,似乎緊緊貼著我的手。這些皮要換掉嗎?不,不。好像現在換了這上面任何一樣東西,就會把它搞壞似的。

我將劍插回劍鞘當中。但是跟之前有些不同的是,由於銳利得可怕,一想起左手中握的是嗜血的東西,手掌就開始癢了。我的肩膀稍微縮了起來,雙手交叉放在胸前,然後用我所能作出最誠懇的表情望著天。

優比涅啊,請看!今天又誕生了一個劍士,想要在這塊土地上實踐賀加涅斯的律法。我的手實踐這律法,但它只是我靈魂的奴隸。所以我將我的靈魂奉獻給您。請看!這是我。請別忘記,優比涅!嗯嗯……不知為什麼,似乎眼淚都快要流出來了。

「修奇,趕快把磨刀石跟手巾收好。」

該死……這該死,該死,該死的丫頭!居然破壞了我這偉大的一刻!我雖然嘀嘀咕咕的,但還是把那些東西收了起來。我將磨刀石包在手巾裡面,然後放到口袋中,這時喬伊斯嘆了口氣,走了過來。

「再怎麼算也不夠找你。你需不需要一件盔甲?」

嗚。差點忘了。盔甲?當然好啦。我一點頭,喬伊斯就一副「我老早就知道你會答應」的表情,笑了笑,然後走到打鐵鋪的一角開始翻找。他選了一件跟我體格相似的硬皮甲,然後拿了過來。我雖然更想要旁邊的那件鎖子甲,但是那件貴得要命,而且我也沒有勇氣穿著它在村子裡面跑來跑去,所以還是算了。

「你是做蠟燭的吧?知道如何處理油脂嗎?」

「當然!」

對於鐵做的鎧甲來說,最大的問題是濕氣。但是鐵是很強韌的材料。比較起來,皮甲就算鞣皮處理做得很好,也還是很容易受損傷。如果有人說甲胄上長霉,那一定是皮甲。但是常常擦油的皮甲可以毫無負擔地使用很久。而且說到處理油脂,還有人比我更行嗎?我不就是用蜂臘跟油脂做蠟燭的蠟燭匠嗎?我可以用油將劍塗得整把都滑滑的。要不要乾脆整個上一層臘,讓它滴水不侵?

由於硬皮甲就像衣服一樣柔軟,可以直接套頭,所以我很輕鬆地就穿上了。脖子底下往兩邊分開,兩邊有附鉸釘的洞。當然那是穿繩子的地方。我從喬伊斯那邊接過了繩子,笨手笨腳地開始穿。傑米妮咯咯笑了起來。

「讓我來穿。這樣到時候才解得開。」

我乖乖地把繩子給了傑米妮。她靠在我胸前,開始穿繩子。

「噓!噓!」

怎麼回事?那些鐵匠看著我們,開始對著我們吹口哨。傑米妮的臉紅了起來。哼,這樣一看,原來我也很像是傳說中的路坦尼歐大王。我威風地挺腰站著,傑米妮則窩在我胸前忙著穿繩子。這不就像是國王跟侍女嗎?

喬伊斯微笑著說:

「看起來就像故事中的高貴仕女跟騎士學徒一樣。」

什,什,什麼!

不管怎樣,我長靴也買了,還買了手套。我的心情就像飛上了天,所以變得很親切大方,還買了一套衣服送給傑米妮。我好像被沖昏了頭,一百賽爾瞬間就不見了。無論如何,傑米妮高興得開始蹦蹦跳跳,看到她這樣,我的心情也不差。

第六章

過了好幾天。

我的日常作息變得很有趣。早上很早起來,吃過飯之後,我就會全副武裝,跑去散特雷拉之歌。泰班坐在桌邊喝牛奶,一聽見我進去就會對我打招呼。真是妙透了。我有一次拜託路過的一個小孩走在我的前方,我緊跟在後,但是泰班絕對不會搞錯。他能聽得出我的腳步聲。

然後我就會帶著泰班進到城裡。城裡剩下的那些警備隊員會報告昨天晚上的事,還會聊一些其他的東西,但都跟我無關,所以大部分的情況下,我都在練兵場等待。

這時我會拔出劍來耍。做完晨操,吃完早飯的警備隊員們每天一定會坐在練兵場旁邊休息,看著我練劍然後拍手,有時會取笑我,有時也會給我建議。「虎口不要握那麼緊!就當作自己握著傑米妮的手!」

這算什麼建議啊!這隻會埋葬一個前途大有可為的青年!

有時他們也會跑來示範動作給我看。我為了模仿透納轉身三次,連擊九次的動作,接連摔倒了好幾次。透納因為跟巨魔作戰那時的傷,所以沒辦法參加征討軍。雖然泰班幫他治療過,但腿好像還是沒辦法運作得很順暢。然而他還是用純熟的動作展示給我看他精妙的技術。可是士兵們卻嘻嘻笑了。

「透納這傢伙,腿受傷以後就不行了。」

「混帳,下次你的腿也被鐵耙刺中看看!」

士兵們互相開著玩笑,並且對我加以指導。但是他們教的東西真的很難。

「你回家以後做做伏地挺身,砍砍柴什麼的,練一下臂力吧。這小子每天只是熬制蠟燭,所以身體才跟蠟燭一樣脆弱!」

砍柴……這個沒有必要去做。我們家裡常要燒火,不像其他人家每天自己劈柴,都是直接跑去買木柴。所以我開始練伏地挺身。過了幾天之後,手臂開始酸痛,連拿麵包來吃都十分痛苦。

不管怎樣,城裡的業務結束之後,泰班會出去巡察。有時在村莊四周,泰班會仔細地詢問我當地地形,然後點點頭,停了下來。

「這麼說來,這裡很適合當做進入村莊的路徑。」

換句話說,意思就是怪物會從這裡入侵。他會要我在樹木或地上、岩石上畫上一些奇怪的圖形,然後對著那些圖形施法。我沒有必要去問那些是什麼。為了確認我畫得對不對,泰班常常把我抓去當實驗對象。然後我就會被看不見的蜘蛛網纏住,浮在半空中,或者是眼前一片黑暗,什麼都看不見,結果摔在地上,甚至有時我的頭都被火給熏黑了。

「泰班!救命啊!」

在我眼前有五頭龍,互相鄭重地討論著要把我烤來吃、煮來吃,或者是生吃。在這樣的幻象中,我嚇得尖叫救命。這種經驗會把人嚇得脊椎直豎,但是泰班卻高興得嗤嗤笑,真夠可惡。哼!下次幫這個瞎子帶路時,要不要乾脆直接把他帶到懸崖邊去?

我必須完整地記住我們處理過的地方。也必須畫成地圖,告知城裡的警備隊員,而且泰班說每天都要到那些地方去走一遭,來更新魔法。他跟我說:「這是因為自然力會拒絕魔力不正常地集中在某一個地方。」這一類莫名其妙聽不懂的話。

結果魔法陷阱真的成功釣到了東西。有一天早上,我們跑去看設置了魔法陷阱的地方,結果聽到了嚇得我毛髮直豎的尖叫聲。

泰班跟我都嚇得膽戰心驚,懷疑那會不會是食人魔或者石像怪,從那聲音推測,也有可能是女妖精……我們兩個互相交換意見,小心翼翼地走過去一看,看到傑米妮拚命想逃走的樣子。但是她再怎麼跑,也離不開半徑十肘的一個圓圈,只是在裡頭繞圈子。

傑米妮一被救出,她就用一副氣得要死的表情,瞪著捧腹大笑的我們兩個。我按著額頭說:

「傑米妮,你到底跑到這裡來幹嘛?」

「我只是想來看看你們兩個到底在做什麼……」

泰班喃喃說著:「好奇心雖然是通向發現的捷徑,也是葬送身子的捷徑。」之類的怪話,讓傑米妮加入了我們的巡邏隊伍。

到了下午,我們走進了散特雷拉之歌。泰班講了許多個冒險故事,連一次都沒有重複,在村中小孩跟酒徒之間已經開始大受歡迎。所以一到了下午,小孩們會圍在他身邊,傍晚則是灑徒圍了上來。因為我的助理業務已經做完,所以下午我就會做一些諸如到村裡分送蠟燭這類的日常事務,或是跑去練劍。雖然「練劍」講起來好聽,但其實跟我爸爸「練槍」也沒什麼大差別。

有一天,我們結束了巡邏,正準備回村裡進行下午的任務。

雷聲?天啊。我嚇了一大跳,朝著傳來尖叫聲的地方望去。那是村子東邊荒山的方向。我馬上想起在那裡設置過魔法陷阱。如果經過附近,那裡就會噴出火來。

泰班神色凝重地說:

「傑米妮在這裡嗎?」

「……是的。」傑米妮生氣地回答。

「那就不是傑米妮了。到底是什麼東西中了我的魔法呢?」

「真的很像鬼怪。它們怎麼會想從那裡進來?」

「我不是說過了。我是設想怪物進村的路線之後,才在那裡設陷阱的。我們過去看看吧。傑米妮?我們兩個人先去看狀況,你趕快到城裡去叫他們派警備隊過來支援我們。但是它們有可能兵分兩路,所以叫自衛隊不要過來,而是好好守住村莊。」

「你講的太長了啦!」

「叫警備隊去荒山,叫自衛隊別動,待在村子里。」

「知道了!」

傑米妮馬上跑了出去,速度快得連裙子都飛起來了。我想往傳來尖叫聲的方向跑去,但是泰班阻止了我。

「你到底在想什麼?想締造瞎子巫師跟菜鳥戰士壯烈成仁的英勇傳說嗎?小心地慢慢前進吧。最好讓警備隊員跟在後面。」

「但是如果讓它們進了村子……」

「這很困難吧?」

我正想反問他什麼意思,但就在這時,遠處的荒山冒起了火光。不,是閃光。反正有一種強烈到讓人眼睛都凸出來的光在不斷閃爍著。我閉上了眼睛,但是泰班本來就看不到,泰班很滿意地說:

「雖然不知道是什麼傢伙,但它們大概很想回頭逃跑吧?它們不知道,我的專長就是魔法的連結。」

「這是什麼意思……啊!」

天啊!望著天空的我無法再繼續講下去了。雲全部都涌到荒山的方向了。這樣難道不會打雷嗎?轟隆!嗯,果然打雷了。

「那裡大概會被燒成一片焦黑吧。如果不是特別厲害的怪物,大概已經昏過去了。」

但是這次泰班搞錯了。我們還是聽見了粗啞的咆哮聲。

「好像真的是特別厲害的怪物。快過去吧,修奇!」

「是的!請抓住這個!」

我伸出了單手巨劍,泰班一抓住,我就開始帶著泰班跑。說是跑沒錯,但以泰班一個瞎子,能跑多快呢?所以我們簡直就是在慢跑。

我們一出了村子,就感覺咆哮聲更近了。似乎這段期間,那些傢伙也在往我們這個方向跑。它們大概打算奇襲這個村子,但是因為中了泰班的陷阱,計劃失敗,所以開始用全速往這裡跑,我已經可以遠遠看見那些傢伙的樣子。怎麼了,我的腿居然動不了了!

「是哪種怪物?」

「頭是黃牛的頭,身體是人的身體,身高超過七肘。」

「天啊,難道是牛頭人?有幾隻?」

「十……二!十二隻!」

「拜託!這到底是什麼鳥村子啊!出現牛頭人也就算了,還不是一隻,而是十二隻!」

牛頭人一發現了我們,就舉起巨大的戰斧,咆哮著沖了過來。雖然講起來有點丟臉,但我瞬時間感覺胯下有點濕濕熱熱的。地面震動的響聲傳了過來。那些戰斧的寬度跟我的胸膛一樣,長度則跟我的身高差不多。如果人拿來用,大概會把它們稱作巨斧,但是拿在牛頭人手上,就只能算是戰斧。我的天啊!它們是用單手揮著大斧頭,一面往這裡沖。它們因為中了泰班的魔法,所以遍體鱗傷,有一隻大概是中了閃電術,所以全身焦黑,但還是氣勢洶洶地往這裡跑來。

「距離跟方向!」

我馬上抓起泰班的右手,讓他得知方向。

「三百五十肘,不,三百三十肘,不不,三百肘……」

可惡!它們不斷跑來,所以距離也不斷改變。泰班嗤嗤笑著說:

「可惡,眼睛看不見,連魔法飛彈這種最初級的魔法也沒辦法用。」

泰班身上的紋身開始發光。牛頭人雖然吃了一驚,但是更加瘋狂地朝向這邊跑來。它們大概想在施法過程完成之前先對我們出手。我真的好想丟下泰班,一個人自己往回跑。我開始羨慕什麼都看不見的泰班。泰班開始吟頌咒語,然後將兩手向前一伸。

「既然我眼睛看不到,就用其他的眼睛來代替!」

就在這時,有一隻牛頭人發現自己應該是無法及時跑到了,於是投出了手中的戰斧。可怕的是,那把沉甸甸的戰斧竟朝泰班那邊直直飛去。

「我跟你拼了!」

我大喊一聲,沖了過去。我拔出單手巨劍,將劍鞘一丟,拿劍往下一戳。當!唉唷,我的手腕啊!我好不容易把戰斧的路線打偏了。連我自己都覺得這簡直是奇迹。但是我去打這麼沉重又高速飛來的東西,一時之間感覺好像整條手臂都快要斷掉了。泰班的眼睛連眨(他看得到什麼!),總算完成了施法的過程。

「把敵人都消滅掉,炎魔!」

這是什麼呀!一個身長十肘,身上黑得發亮的龐然大物出現在我的面前。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看著身邊瀰漫著硫磺味的黑煙,身高十肘的人形怪物。它的頭上有著連牛頭人看了都得叫它大哥,長約一肘的大角。仔細一看,那其實是它頭盔上的角。他全身都是漆黑的裝甲。由於他太黑了,我連它的輪廓都沒辦法看清,所以我分不出那到底是它的皮膚還是甲胄。這個叫做炎魔的傢伙左手拿著雙刃大砍刀,右手拿著巨大的多頭鞭,他用的這種鞭子是「九尾貓」,處處都加上了尖銳的金屬釘。萬一被打到,鐵定皮開肉綻。

我正慶幸那個炎魔是用背對著我,它就把頭轉了過來。天啊!它沒有臉!頭盔底下,我所能看見的只是一片漆里。我偶爾在夢中看見的那片無限大的漆黑。

「敵人是?」

炎魔似乎是在詢問泰班,但它的聲音到底是從哪裡冒出來的?我聽到空中傳來的聲音,所以恐慌了起來。泰班用力大喊:

「哎,真愚蠢!不是那些牛頭人還是誰?」

「用什麼方式?」

「滅絕!」

炎魔回過了頭,慢慢開始飛過去……咦?飛過去?它是在飛沒錯。它背後突然張開了漆黑的翅膀,飛了起來。我估計它翅膀至少也有十二肘長。它優雅地往上飛了四肘,然後就開始向著牛頭人衝去。它劃過空氣的時候,發出了沙沙的聲音。

「哄~!」

牛頭人一面咆哮,一面揮動著戰斧。但是炎魔用輕巧的動作落到地上,馬上就揮動起鞭子,將牛頭人握著斧頭的手臂卷了起來。然後它用力一拉。

咯嘰!咯嘰嘰!

牛頭人的手臂被它硬生生拔了下來。它再次揮動右手的鞭子,左手則是往反方向揮。左手的大砍刀一刀就把牛頭人給劈成了兩半,右手的鞭子又捲住了另一個牛頭人的脖子。炎魔開始將被纏住的整個牛頭人甩動了起來。

「咕嗚!」

炎魔並沒有發出高喊聲。它就像頑童玩弄青蛙的時候一樣,將這個掛在鞭子上的牛頭人甩來甩去,周圍的牛頭人紛紛跳開。炎魔開始繼續前進。它把右手纏住的那個牛頭人當作流星錘揮來揮去,一旦打倒了其他的牛頭人,就會用腳去踩,然後拿大砍刀往躺在地上的牛頭人身上戳。要用壯觀形容這一幕光景,卻又太過恐怖了。但是這場仗打得真爽……

「那是什麼?」

這不是我的聲音。不知何時,趕來的警備隊員已經都來到我們身後了。警備隊員看到這奇怪的場面,也不敢隨便跑過去。所以我趕緊跟他們解釋。

「那隻黑黑的傢伙是泰班召喚來的啦!跟我們是同一國的!」

警備隊員中的透納一臉迷糊地說:

「是嗎?真的是跟我們同一國的嗎?我還不想跟它同一國呢。那不是炎魔嗎?」

「咦?透納,你知道這種東西?」

警備隊員們也望著透納。透納注視著泰班說:

「巫師先生,我看了覺得那是炎魔吧?看它的鞭子就知道了,對不對?」

「對。」

「那為什麼深淵魔域的炎魔會幫助我們呢?」

「修奇不是說過了,是我召喚它來的啊!」

透納的嘴巴張了開來。其餘的警備隊員跟我都作出好奇得快瘋了的表情,但是透納卻一副對我們視若無睹的樣子,繼續跟泰班說:

「可是你招來的不是妖精,而是惡魔呀!」

「呵呵,你還不賴嘛。也知道精靈們的妖精召喚。」

「這不過是常識……但你怎麼會叫它來?它不是能夠召喚來的東西吧?它不就像是人一樣存在的嗎?」

「你說的對。我是暫時把它從深淵魔域的迷宮中移動到這裡。這不算是召喚,只能算是空間移動。」

「那它憑什麼要幫你作戰?」

「因為它跟我的約定。」

「什,什麼約定?」

「這很簡單。它跟我約好,要幫我消滅我想消滅的人。換個角度說,就是我為他提供鮮血。它現在應該正在汲取鮮血吧。」

不知不覺間,炎魔已經把牛頭人完全消滅了。雖然也有幾個想逃走,但它卻按照泰班的話,做到把它們全都「滅絕」為止。就算幾十個人可能也打不過的強悍牛頭人,就這樣簡簡單單地被解決掉了。

最後一隻牛頭人徹底爆發出慘叫和鮮血,接著炎魔就轉過了頭來。那樣子就像對自己剛才所做的事毫不關心。它噼啪張開翅膀,向這裡飛來。好像連天色都暗了下來。

士兵們發出驚慌的叫聲向後退,紛紛拔出長劍。我雖然也想逃,但腿就是不聽使喚。炎魔降落在泰班面前,然後將頭轉向後面的士兵。空中再次傳來它的說話聲。

「這些人也要嗎?」

我聽懂了它的話,立刻尖叫出來,但士兵們卻是歪著頭。泰班慌張地說:

「什麼?你這傢伙,不要!」

「那把我送回去。」

「怎麼了?有急事嗎?」

「有一些冒險者進了我的迷宮。我正要消滅他們,你這傢伙就把我叫來了。」

「這樣啊?!嗯……我突然想不起空間彎曲傳送術。」

炎魔突然舉起了沾滿牛頭人血的鞭子,我喊出了近乎窒息的慘叫。炎魔雖然還是以一副要打泰班的樣子站著,但是眼睛看不見的泰班仍然在嘻嘻笑著。

炎魔舉著手臂站在那裡,而士兵們看來則似乎已經做好了死亡的心理準備,想要直接衝上去。但是過一陣子之後,炎魔卻把鞭子放了下來。

「快給我想起來!」

「聽你的聲音,你大概一回去,就會把那些冒險者打得粉身碎骨吧?」

炎魔暫時無言地俯視著泰班,然後陰沉地說:

「聽著,泰班。你已經不是以前的那個泰班了。巫師的眼睛瞎了,那就跟死了沒兩樣。我也很訝異你怎麼還活著。」

炎魔說話的聲音好像有形體的東西擦過皮膚似的,把我跟士兵們都弄得很痛。但是泰班還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回答說:

「所以呢?」

「我以前跟你約定的時候,是因為無可奈何。用血換暴力,這個契約定得也不差。但是就憑現在的你,我只要出一根手指頭,就能輕輕鬆鬆把你宰掉。」「那又怎麼樣?」

「快把我送回去。我到現在還遵守跟你的約定,所以你也要用名譽的方式對待我。」

泰班微笑著,開始念誦咒語,搖了搖手臂,說:

「下去吧,倒霉的惡魔。那些冒險者大概已經全跑光了。」

炎魔就像出現的時候一樣,在黑煙的環繞中消失了。它那裡再度發出了嗆人的硫磺味。

一直等到炎魔消失,我們所在的平原才好像恢復了正常,又重新有了太陽普照的感覺。炎魔在的時候,雖然太陽還是發出光芒,但就是有種黑夜的感覺。不管怎麼說,等到它消失,我才安了心,我想要直接躺到地上,但是泰班又馬上叫了我。

「走吧,助手。要去收拾掉牛頭人的屍體才行。它們中魔法的地方,也要再重新施一次法。」

「泰班,我現在腿軟得不能動。」

「看看,我居然有這麼不誠實的助手。是不是要換個人呢?」

「你說什麼?到底是因為誰你才活到現在的?」

「嗯?這是什麼意思?」

「剛才你在施法的時候,牛頭人把斧頭拋了過來!要不是我擋了下來,你現在大概已經被人丟到水溝里去了!」

泰班瞬間一副驚訝的表情。他問士兵們說:

「你們看一下,這附近有沒有戰斧?」

「是有一把。」

透納如此說完,就跑去拿起我所擋下的戰斧。他的表情變得很困惑。

「重得不得了耶?」

泰班嗤嗤笑了笑,然後說:

「這麼說起來,原來修奇還是我的救命恩人啊?好!你想要什麼跟我說。我幫你達成。」

「真的嗎?」

「但是搞不好你會說一些荒唐的願望,所以慢慢想好了。先把該做的事做完。會因為隨屍體蜂擁而來的東西,不只是蒼蠅而已。」

我們走到炎魔造成的慘劇現場,將牛頭人的屍體收集起來焚燒,也收拾了它們的武器。牛頭人的戰斧如果要給人類用,有點太大了,所以大概只會留幾把當作戰利品放著作紀念,其他的會丟到熔礦爐中重新利用。牛頭人的屍堆非常大,火燒了好一陣子,等到幾乎每個村人都來參觀過一遍之後,火才完全熄滅。

說起來有件很不錯的事:我成了村中少年心目中的英雄。我不知道消息是怎麼傳出去的,反正我變成了泰班在念誦咒語,毫無防備能力之時,冒著生命危險守衛著他的戰士。有什麼關係,這說得也沒錯啦。但是就算太陽打從西邊出來,我也不可能擋住如雨飛來的十把戰斧吧,這不是很理所當然的事嗎?(難道我有十條手臂?)可是聽的人都相信這番話。

傑米妮突然進入了緊急狀態。少女們不分時刻地想要接近我,所以傑米妮老是哭喪著臉,一直跟在我後面。但其實我根本沒有閑工夫可以花在周圍的那些女孩子身上。

「要叫泰班做什麼好呢?叫他做出一台魔法蠟燭製造機嗎?」

「修奇……那個太遜了吧?」

傑米妮說得對。哎,這還真是個問題。雖然泰班說要幫我實現願望,但我到底要跟他要求什麼願望呢?傑米妮提出了她的意見。

「別想得太複雜,要點錢怎麼樣?」

「要錢嗎?不。這樣聽起來不夠帥氣。哪有救出公主的勇士會開口要錢的?」

「那只是故事吧。」

「還是不要。還有沒有什麼別的?要他在我的劍上加上魔法嗎?」

「那也是以前的故事。你拿著一把魔法劍要幹嘛?」

「咦?是這樣嗎?」

我想了想,就算我有了魔法劍,好像也沒有什麼特別可以做的事。我只不過是賀坦特領地未來的蠟燭匠,大概會接下爸爸的位子,繼續繳納蠟燭給領主還有他的子孫。如果運氣不好,搞不好就會跟傑米妮結婚,以後再教我的孩子做蠟燭,就這樣過了一生。無論如何,這裡面根本沒有魔法劍存在的餘地。

「啊!不知道。乾脆叫他把我的力氣變大吧!」

傑米妮用困惑的表情望著我。我聳聳肩,說:

「如果力氣大,不是很方便嗎?不管是搬東西或者運蠟燭都很方便,應該沒有一點壞處吧?就算不是這樣,我也已經覺得做伏地挺身很煩了。」

「可是……這好像太動物性了。」

「這樣嗎?那又怎麼樣。你不是動物嗎?」

「你什麼意思啊?」

我覺得再想下去很煩人,既然已經想出了這個還算不錯的點子,我就開始覺得很高興。於是我跟傑米妮順路跑去散特雷拉之歌,找正在閑著沒事做的泰班。泰班聽到我的願望,先是笑了好一陣子。

「理由是什麼?」

「搬東西方便,做事也方便。」

泰班聽了我的理由,又笑了好一陣子。到底有什麼好笑的?泰班笑到眼淚都快流出來了,才叫我把他的袋子拿過來。我一把袋子拿給了他,他就直接打開,在裡面開始翻找。泰班只是靠著指尖的觸覺,還是很輕鬆地就找到了自己想找的東西。

「把這個拿去吧。」

他一面說著,一面放到桌上的東西是一雙長得奇形怪狀的手套。這是啥?我還以為他會給我什麼神奇的葯,怎麼會給我手套?那手套是用黑色的皮製成,手背的上方部分跟手掌的那一面用銀色的金屬環連結在一起,將表面毫無縫隙地包住。除了金屬環連結的手背及手掌,這以外的部分都可以自由活動,看來不會像騎士的鐵手套那樣不方便活動。周圍的人都用充滿好奇心的眼光看著的同時,我將手套戴到了雙手上。

我並沒感覺到任何的不同。我試著將拳頭握緊再放鬆,但除了戴著手套的奇怪感覺之外,也不覺得有什麼特別的。我問泰班說:

「這是什麼?戴了好像也沒什麼不一樣啊?」

泰班呵呵笑了,要傑米妮拿一根堆在酒館角落的木柴來。傑米妮把柴遞給泰班,泰班就馬上遞給我,說:

「你往兩邊扯扯看。」

這是什麼意思?也不是叫我劈,居然叫我扯。我搞不清狀況,將柴接了過來,往兩邊一拉。柴居然立刻斷成兩截。

「嘻?」

海娜阿姨讚歎地說。我不相信這是我自己所做的事,所以輪流注視著兩隻手上所拿的柴。

「這,這,這怎麼回事?」

「嘿嘿,現在你兩手用力看看。」

泰班這麼說。我迷迷糊糊地在手上用了力。啪喳!木柴瞬間碎得跟牙籤一樣。那些小柴棒都是我捏碎的。

「咦?」

傑米妮讚歎地說。周圍的人都用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跑來看那些小柴棒。酒徒中有一個人,帶著困惑的表情,將自己的青銅酒杯遞了過來。

「修奇,這個,你往兩邊扯扯看。」

「不行!」

海娜阿姨要制止,已經太遲了。我已經把那個酒杯扯成了兩半。要扯裂這青銅酒杯,就跟切蘋果一樣容易。看到這幕情景的酒徒們瞬間都轉為吃驚的表情,開始用力扯自己的酒杯。根本門兒都沒有。酒杯又不是什麼布片,絕對不可能一扯就往兩邊裂開。也許可以用摔的或是用鐵槌去敲,把它弄癟,但是絕對不可能正確地讓它分成兩半。

但是我卻辦到了這件事!

「怎麼會這樣,這種像是怪物皮的手套……」

「你要記得。這隻能增大物理性的力量。跟健康或精力等等毫無關係。所以就算戴了,也沒辦法取悅那些女孩子們。」

我作出失望的表情,馬上就被傑米妮捏了一下。傑米妮馬上拚命大叫:

「泰班!」

「我知道啦,我知道啦。不管怎樣,這就像修奇你說的,在搬東西的時候很好用。從現在開始,你的臂力強到可以掏出活熊的心臟,所以要小心使用。不要愚蠢到自己一抓麵包就都變成粉,結果自己餓肚子。吃東西的時候記得脫下來。」

「啊,是的……但這是很珍貴的東西,不是嗎?」

「再怎麼珍貴,也比不上我的命啊。心裡不要有負擔,收下吧。」

「你叫我收下?不會再要回去吧?用優比涅跟……」

「賀加涅斯之名起誓。行了吧?哎,真是的。雖然我答應過很多次要幫人達成願望,但有人跟我說這麼單純可笑的願望,這還是第一次。」

※※※※※

「我來幫忙!」

「那就拜託你了!」

「要不要我幫你?」

「來這裡!就只有這些!」

我開始在村子里跑來跑去,用我的大力氣到處幫忙別人。從搬木頭一直到豎立建築工地的柱子,還有到水井旁打水,無所不幫。

但是我還沒學會怎麼樣調整力氣。想要搬木頭,卻把木頭抓碎,人家叫我把柱子插到地里,我一插,整跟柱子就全埋到地底下去了,看都看不見。想要打水一拉繩子,水桶就好像跳起來似的,飛得太高,濺得旁邊的人一身是水。

「修奇!算是我拜託你,你可不可以不要一直戴著那雙手套?」

這個請求對我來說太嚴酷了。居然叫我停止做這麼好玩的事。但是有一次,我想要哄一個在哭的小孩,我只是輕輕把他往天上一拋,他就飛到天上一百肘高的地方,我好不容易才接住了小孩,結果差點被那個媽媽宰了。經過這件事以後,我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脫下了手套。

「噗哈哈哈!」

就在那天的晚上,泰班在散特雷拉之歌裡面哈哈大笑。因為之前我垂頭喪氣地把那一天發生過的事情向他報告了。旁邊的那些酒徒也捧腹大笑。

「唉唷,我快笑死了。嘻嘻,嘻嘻嘻!」

泰班笑到簡直想滾到地上去。我氣呼呼地說:

「這個東西難道沒辦法調整力氣大小嗎?」

「你這傢伙。調整力氣的方法是要自己體會的。如果有人自我訓練而力氣變大,訓練的過程中他就會學到如何調整力氣。但是你是毫無訓練就有了大力氣,所以不得不辛苦一陣子。」

嗯。聽起來很有道理。我點了點頭。

「我能了解。可是還是有點問題。想要體會如何調整,就應該不斷用力氣,但是我每次使用的時候,就一定會出事。」

「你這小子,是因為你死腦筋,所以才一直跑去做那些會出問題的事。真是拿你沒辦法。再這樣下去,整個村子都會被你給毀了,所以從明天起我來幫你好了。」

※※※※※

第二天,我懷著不安的心情,跑去散特雷拉之歌。

泰班很清楚地說過要幫我,那大概是要指導我的意思。成為巫師的弟子……聽起來真棒。雖然他是個瞎子,又是巫師,但居然能隨意使喚炎魔,搞不好也精通什麼盲人劍法之類的。我雖然不知道世界上到底有沒有盲人劍法這種東西,但是以前的故事裡頭好像常出現,不是嗎?所以我全副武裝地進了散特雷拉之歌。

在村中大路上走的時候,看到人們一發現我就趕快悄悄逃走,不得不嘆了一口氣。哼,無論如何,我一進入散特雷拉之歌,就發現泰班如同往常一樣,正喝著牛奶。

「泰班!走吧。」

「知道了啦。真是的,你今天為什麼這麼興奮啊?」

然後就像每天的行程一樣,我們先到城那裡去。我雖然一副興沖沖的樣子,但是泰班則是打著哈欠,慢慢地走著。我們到達城堡之時,警備隊員也照例吃完了早餐,正在一面剔牙一面走出城來。泰班說:

「我說過要幫你吧?喂,透納。透納在嗎?」

透納跑了過來。泰班聽到他的腳步聲,在他開口之前就先說:

「我有一件事要拜託你!你可不可以整理一下練兵場?」

「咦?有什麼事呢……」

泰班跟透納說了一些耳語,透納作出驚訝的表情。

「咦?怎麼可能……」

「因為這傢伙的腦袋,非這麼做不行。你昨天也聽說這傢伙惹出了什麼事了吧?」

「真是的。您的個性也還真乖僻。我知道了。」

然後泰班雙手交叉在胸前,開始等待。我茫然地望著透納,而透納則是用很抱歉的眼神看了看我,然後說:

「沒辦法。聽著!所有在練兵場的警備隊員,全部呈四列橫隊,坐到練兵場的左邊去。」

「為什麼?」

「巫師先生說要讓你們看好戲。」

士兵們用懷著期待的表情退到後面,整隊之後坐下。透納說:

「準備好了。」

「是嗎?修奇,你站到練兵場的正中央去。」

我雖然不知道理由,還是照他說的乖乖走了過去。哇!還真是寂寞。站在這個位置,會讓四周的人十分注意這邊的一舉一動。泰班對這個他看不到的窘樣,點了點頭,接著就兩手合什,開始施法了。他到底在幹嘛?

「哇!看一下那個!」

士兵們都露出驚嘆的表情。泰班一開始念誦起咒語,我眼前的地下就好像有某種東西快速鑽過去似的,泥土發出啪啪聲彈了起來,小石頭四處飛濺。我嚇了一跳,所以一后,地面上開始出現了圖形。那圖形是巨大的圓形,裡面還畫了其他複雜的圖案和文字。

這個圖案一完成,就開始冒出黑煙,還有硫磺的氣味。嗯?這不是表演嗎?難道他又要把炎魔叫過來嗎?我注視著那圖形,眼睛都快要突出來了。隨後圖案上又出現了光芒,也是呈圓形地向四面八方延伸出去,一陣子之後,光芒消失得乾乾淨淨,我就發現那裡面站了某個東西。

那是杉森!不,不,是食人魔!

寬得嚇人的肩膀,瘦削的腰部,跟我的腰一樣粗的大腿。長得就像全身都寫滿了「破壞」兩個字一樣。強壯的體格,就算估計得少一點,身高也有六肘,但肩膀寬就有三肘。丑怪的頭顱大到嚇人,但跟肩膀一比,頭看起來就很小了。手上拿的武器,分不出是刀還是斧頭,看起來很像科培西刀。普通的刀身跟刀柄是分開的,但是科培西刀的刀身跟柄是同一塊鐵做出來的。這種武器的破壞力與其說是在於刀鋒,還不如說是在於重量。好像很適合食人魔用?

我真的在很短的一瞬間就想了這麼多的事情。泰班問透納說:

「好像已經出來了,是吧?」

「是,是,是的。你真的是要叫這個東西來嗎?」

「行了。修奇?好好上吧。」

他,他,他說什麼?這是什麼意思?叫我好好上去跟食人魔拼?

「啊,有一件事忘了跟你說,那手套是OPG。」

「OPG?」

「食人魔力量手套。」(OgrePowerGauntlet)

「咦!」

天啊!我為什麼沒想到過?我這時才想起卡爾跟我說過的一件事:

「尼德法老弟,怪物跟人類甚至在實現自己的主體性上也是有差異的。人類,就拿你作例子吧:想象有一天你在大路上走,發現一個跟你長的一模一樣,講話語氣也一樣的男人走了過來。他看到你嚇了一跳,問你說你是誰,那你的心情怎麼樣?搞不好會瘋掉吧。但是人類的精神是有彈性的,所以在驚訝消失之後,你大概會開始思考怎麼會發生這種事。舉例來說,你可能會認為自己有個素未謀面的雙胞胎兄弟。但是怪物的精神不像人類這麼有彈性。一旦自己的主體性受到威脅,它們就會盲目地想要殺掉對方。所以如果得到了附有怪物能力的物品固然是件好事,但同時也是件危險的事。拿到『蜥蜴怪之心的人,雖然被紅龍吐出的火焰噴到,也可以放心,但萬一遇上了蜥蜴怪,那可就危險了。而拿到』食人魔力量手套的人雖然可以跟魔像一較力量的高下,但是一旦邁上了食人魔,就非得戰鬥到其中一方死亡為止。」

戰鬥到其中一方死亡為止?天啊!那隻食人魔嚇了一跳,朝周圍左顧右盼,接著就開始瞪著就在面前的我。那一瞬間,食人魔的太陽穴開始蠕動。

「嘎勒勒勒……那個手套!」

我還給您啦,真是對不起,我原來根本不知道這是OPG,這是那個瞎子巫師給我的,您看一下那個巫師,他是不是長得一副奸詐相?跟他比起來我怎麼樣呢,您大概沒看過如此純真無比的臉龐吧?

為什麼它一句話都不講呢?食人魔好像一副不予置評的樣子,舉起了科培西刀,就開始大喊。

「呱啊啊啊!」

「泰——班——!我,一定要——宰——了——你!」

食人魔看見我戴著OPG,連理由也不問一聲,就開始對我揮動科培西刀了。這次我胯下沒濕,反而拔出了巨劍,我自己想來也覺得有些得意。因為科培西刀動得非常慢,所以我能夠勉強地看到它並把它擋下來。哐!這是刀跟刀相碰的聲音嗎?我感覺好像全身的關節都散了。

泰班不知道在高興什麼,嗤嗤地笑著,然後走到房子里去了。很令我驚訝的是,透納居然只是嘆了口氣,然後走到坐在那裡的士兵面前。

「全部都只要靜靜地看著就好。把這句話傳給旁邊的人。」

透納這樣說完,又跟最左邊的士兵說了一些話,然後他們依次傳達下去。士兵們都轉為驚訝的表情,開始一人說一句。

「雖然巫師的性情都很乖僻,但這個也太……」

「嗯,這意思就是說,如果死了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如果活了下來,他才要好好進行指導吧?」

「他說如果修奇快死了,我們再出手?」

「嗯,修奇,為了讓我們輕鬆一點,你就算要死也等負了些傷再死吧。」

我快被他們逼瘋了,從我嘴裡冒出了真正毒得不能再毒的詛咒:

「你們這些人,洞房花燭夜的時候全——部——性——無——能!」

士兵們開始捧腹大笑。真該死!要士兵等我快死了再出手?那不就是現在嗎?食人魔片刻也不手下留情,好像急著想要看看能把我的身體分成幾段似地,直衝了過來,我則是慌亂地揮著手臂擋它。如果從冷靜的觀察者來看,這會是相當精採的一幕,可惜我不是冷靜的觀察者,而是受害的當事者。再加上我還是一樣不會調整力道,所以一旦我全力向右揮動手臂,甚至全身就開始向右轉。因為我採取了這種怪異的動作,所以食人魔的科培西刀不是揮到出乎我意料的地方,就是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擋住了我的劍。但是說起武器相碰時的感覺……如果不是OPG,我的手臂早就斷了,但是現在我跟食人魔的力氣是一樣大的。

咦?對了。我們力氣一樣,不是嗎?

「你這傢伙!你跟我的力氣一樣大!這麼說來……去死吧!」

「呱啊!」

哇,嚇了一跳。因為我看到自己所做的事,太過吃驚,所以全身緊繃了起來。我在食人魔的腰上劃出了漂亮的劍痕。食人魔一開始噴血,它就遲疑了,開始後退。如果我是稍微有一點經驗的戰士,就不會錯失這一瞬間,而會衝過去解決它,但我卻只是失了魂似地站在那裡看。

「修奇!你這傢伙!現在快衝過去啊!」

因著士兵們的高喊,我突然恢復了神智。但是食人魔也已經擺好了姿勢,將刀子拿在胸前對準我。唉唷,真可惜!我不得已,只好像它一樣,在面前豎起了劍,進入了對峙的狀態。我們隨便將武器亂揮一陣,接著戰鬥正進入第二個階段。我跟食人魔都很慎重地移動腳步,開始繞著圓圈走動。當然比較慎重的是食人魔那一邊,而我則只是哭喪著臉,往食人魔的反方向移動而已。但是如果除去我的表情不論,這依然是很精彩的一幕場景。士兵們讚歎地說:

「了不起!這步法很不錯耶?」

「你把腳更緊貼地面,用滑行的方法移動!」

我氣得胸部都快炸開了。

「你們不要只是在那裡動嘴好不好,快來幫我,你們全部都是殺人共犯!」

「咦,狗在叫?還是雞在叫?」

「因為泰班的拜託,所以我們不能幫你。你快死的時候,我們就會去幫忙。」

「喂,我們決定一下,要是修奇運氣不好死在這裡,誰要去通知傑米妮?抽個簽怎麼樣?」

「啊!我不要。我抽籤的手氣最差了!」

這些傢伙還算是人嗎?我向賀加涅斯發誓,要是我沒死,我絕對不會放過這些士兵!不,要不要現在就動手?

「喂,食人魔老兄。我先去對付那些士兵,等一下再來跟你打,好不好?」

食人魔對我提議的回答,就是用科培西刀高高舉起,猛力向下一劈。哈!這個我早有準備了!我的意思是,我已經決心利用「只要我手臂一揮,全身就會轉動」的事實。所以我從下往上揮劍,將食人魔的刀彈開,順勢一個後空翻,再次從下往上一擊。食人魔害怕下巴被我的巨劍砍中,連忙往後退。我的劍為什麼這麼短!

「哇!!好帥啊,修奇!」

我氣喘吁吁地後退。其實就算我已經做到了,我還是對這個動作很懷疑。我真的這麼做了嗎?但是證據馬上就出現了。我的腰痛到快斷了。

「嗚……這真不是開玩笑的。」

腰部一麻痹,連全身都動不了了。但是食人魔下巴差點被砍到,雖然很生氣,卻也不敢衝過來。它好像已經感受到它的慢刀如果對我一擊不中,那它自己就危險了。食人魔開始量距離。啊!慘了,它的手臂可比我長多了!如果給予它適當的距離,那對我就更加不利了。既然這樣,那我就主動去抓適合我的距離吧!

「呀!」

我向前直衝。如果進到比它的刀還更裡面一些,也就是在食人魔的手臂距離之內,它就不能拿我怎麼樣了。杉森跟巨魔打的時候不就這樣做過了嗎?我隨手揮著巨劍,沖了過去。

但是那傢伙比我有經驗多了。嗚,可惡,它的腳突然向我踢來。我的肚子被如同城柱一樣粗的腿踢中,於是向後飛了出去。在地上滾動的我眼中,浮現了食人魔跳到天空中逆光的黑影。它好像要順勢用科培西刀向下劈。但就在這時。

「去死吧!」

就算它再厲害,在空中也很難移動身體。我將腰一挺,巨劍直直地向上刺去。

「咕嗚!」

在科培西刀將我的頭劈開之前,我就利用它落下來的力道刺穿了它的腹部。食人魔的口中開始流血。我辦到了!

但是食人魔雖然已經被刺中,仍然舉起了刀子。啊!「我的劍被卡在它的肚子里。你們那些人還在幹嘛?現在來救我啊,啊,沒時間了!」食人魔發出了怪聲,拿科培西刀砸了下來。

「傑米妮——!」

再見了,那些與其說親密,還不如說常常是冤家的朋友們。再見了,與其說愛過,還不如說是慘不忍睹的我這十七年的人生。再見了,我的蠟燭鍋。現在還有誰會把你們擦得亮晶晶的?蠟燭匠就應該活得像個蠟燭匠,沒事跑去當什麼巫師的弟子……我現在已經是有過死亡經驗的人,我可以跟你們解釋,所謂死亡就是……咦?在士兵們的嗤笑聲中,一臉茫然地坐在地上?

我還是維持著劍刺向天空的姿勢,迷迷糊糊地坐在練兵場中央。士兵們開始笑到在地上滾。透納呵呵笑著說:

「呵,呵,你這傢伙。假的啦。」

所謂假的意思就是不真,如果不是真的,那這就是假的……

「幻象術!」

結果我噗通一下子躺到地上去了。泰班,泰班!這個該死的老頭,居然騙我!哎,我真委屈,我真委屈死了!士兵們真正開始取笑我了。

「聽到沒?『傑米妮——!真是帥呆了。」

「對啊。哎,真是羨慕啊。我臨死的時候要喊誰的名字呢?老媽?」

「喂,修奇。你那時候不該那樣喊。其實你應該學騎士們這樣說:『擁有我靈魂鑰匙的高貴仕女傑米妮啊!」

我眨了眨眼,站了起來。士兵們的嗤笑聲漸漸停了下來。過了一陣子之事,這些士兵都用不安的眼神望著我。「修奇?」

我作出了我所能作出最恐怖的表情。

「你們要不要試試看,你們臨死前會喊誰的名字?」

向前突擊!士兵們開始在練兵場里狂奔,我面目猙獰地追了過去。但是士兵們還是遊刃有餘地一面逃跑,一面取笑我。

「傑米妮!你的騎士要來殺我們了。救命啊!」

「哇——!我絕不放過你們!」

為什麼OPG不會加快人跑步的速度?那一天早上我才體會到,要追上每天練習跑步的士兵,不是件容易的事!

第七章

「啊!仰慕高貴仕女傑米妮的騎士修奇!」

「喀啊啊啊!」

我居然撲向村裡的那些小鬼,連我自己都覺得很不像話。問題是我這張嘴。我那時到底為什麼會喊出那個名字呢?大概三個月之內,我都會被說成仰慕仕女傑米妮的騎士修奇了。

我看到卡爾從書店裡走了出來。他舉起手對我說:「喂,修奇騎土!」……搞不好會被說一輩子。

「卡爾!別這樣說啦!」

「哼。你是要否定自己面臨生命危機時喊出的真心話嗎?」

「那個時候我瘋了!腦筋燒壞了!不,你也知道吧,頭腦像我一樣笨的傢伙,有時候會說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話。」

我一定要這樣貶低自己嗎?卡爾微微笑了笑,向我身邊的泰班說:

「您好,泰班。今天還要繼續那種訓練方式嗎?那我也想看看耶。」

「想看就來吧。你有沒有看到我們後面那一大群人?」

事實也是這樣。我們的後面聚集了一大群村人。

秋收一結束,村裡的人就沒什麼事可做了,結果我訓練的過程就變成他們看熱鬧殺時間的上好材料。所以每天早上,我跟泰班一從散特雷拉之歌出發,就一定會聽到有人大喊「啊!仰慕高貴仕女傑米妮的騎士修奇!」,接著村人就一次增加一兩個地開始跟在後面。就算這樣那也還好,可是甚至有人還提著野餐籃跑來,這到底算什麼?卡爾好像是跑來村子里找書,結果就聽到了這個消息。他很高興地加入我們一行人。他一加進來,釀酒廠的老么米提就插嘴了。

「喂,卡爾?你賭哪一邊?」

「賭什麼?」

「賭修奇今天到底喊誰的名字。因為現在傑米妮是壓倒性的高票,所以如果賭其他人的話,可以贏得的彩金相當高。你知道嗎?最近許多小丫頭都跑來諂媚修奇,順便乞求他喊自己的名字。」

卡爾變得一副啼笑皆非的表情,我則是瞪著米提,恨不得把他抓來吃了。但是米提卻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他旁邊的另一個男人說了:

「喂,米提,今天修奇應該會死,對吧?」

「應該是。泰班說他今天要叫合體獸來。」

我大概會發瘋,不斷跳來跳去之後因為心臟麻痹而英年早逝。泰班說什麼要讓我學習如何調整力量,其實在我們村子每天都看到不少怪物,可是他每次都叫來一些連我們都沒看過,打起來很辛苦的怪物幻象。因為是幻象,雖然不會真正死掉,但是戰鬥的過程中很有臨場感,弄得我非常緊張。

「為什麼不召喚一些狗頭人之類的東西來呢?」

「你不是戴著OPG?至少也要找跟你旗鼓相當的吧。」

「你的意思是合體獸跟我旗鼓相當?」

「反正又不會死,你有什麼好不滿的?」

「可是被殺的感覺很差啊!」

泰班只是在那邊嗤嗤地笑。死亡那一瞬間的感覺真的很差。不管是被石像怪的爪子打中,在地上打滾之後,還看見石像怪在上飛的時候,或者是被蛇女怪的尾巴纏住,聽見自己肋骨斷掉的聲音,感受到蛇女怪吐出的氣息吹在我臉龐上的時候,那種既可怕又討厭的感覺真的無法用言語形容。啊,在這裡我要為自己作一些辯護。到最後我還是一劍把石像怪的頭砍了下來,而蛇女怪一絲不掛的上半身……看了會有些不好意思啦,所以我跑到它的背後,把它的翅膀拔了下來。既然是幻象,那還有什麼好怕的?自己的傷口也是幻覺,根本不會受真正的傷。

但是今天泰班要叫出合體獸的幻象。天啊。直接把我殺了吧。我想求他至少讓我死得有格調一點!但是村裡的人根本不顧我的心情,好像集體郊遊一樣跑來參觀,所以我感覺更凄慘了。

「心情不要這麼糟嘛!你現在已經很不錯啦。」

傑米妮輕輕地拍了拍我肩膀。說起來我現在已經很少因為無法控制我自己的力量而胡亂轉起來。某種程度上我已經可以隨意操縱力量了。但是我只是個蠟燭匠而已啊!不是受過正規訓練的戰士。就算我戴著OPG,也還沒辦法跟合體獸戰鬥的。

「咦?這是什麼聲音?」

泰班突然說出了奇怪的話。我看了看泰班。

「很急的腳步聲,應該是士兵。發生了什麼事?」

果然一陣子之後,我就看見前面有很多士兵跑來。他的耳力還真好!士兵們一看到村人還有站在前面的泰班,就更急忙地跑來,還一面喊著說:

「泰班先生,有急事,有危急的患者!」

啥?有危急患者?

「泰班,我背你!」

我二話不說,就把泰班背了起來。以泰班那種體重,我一點都不覺得重,我一面開始跑,一面大喊:

「城裡面會有什麼危急患者?」

村裡的人也嚇了一跳,急急忙忙開始跑。士兵們在我身邊跑著,對我背上的泰班說:

「今天早上有一個征討軍士兵回來這裡了。但是他受了重傷!哈梅爾執事叫我們趕快請泰班先生過去……」

什麼?征討軍,難道是阿姆塔特徵討軍?而且還受了傷,而且又只是一個士兵。其他人,包括指揮官都沒回來,只回來了一個士兵?泰班在我身後陰鬱地說:

「我有種不好的預感。」

一到達城裡,就發現哈梅爾執事正在宅邸的玄關焦躁地等我們。哈梅爾執事看到了我背著的泰班,馬上打開了玄關門,把我們接到大廳裡頭去。並且不讓其他人進來。

「患者需要安靜。你們想必一定很急著想知道怎麼回事,但是請你們先忍耐一下。」

「等一下!執事大人。你是說只有一個人回來嗎?這到底怎麼回事?」

「請你安靜下來!我會慢慢解釋的!」

「喂!回來的是誰?這個應該要先說吧?」

哈梅爾默默地搖了搖頭,好像只想讓泰班一個人進去。哈梅爾執事一看到背著泰班的我,就作出了不太高興的表情,但是我現在除了當泰班的眼睛,也在當他的腳,所以後來哈梅爾還是讓我進去了。接著哈梅爾看了看卡爾。

「卡爾,你也請進吧。」

卡爾點了點頭,走了進去。我們三個人一進到裡面,哈梅爾執事就「哐」一聲將門關了起來,然後對外面的那些居民說話。但是我們三個根本沒有餘暇聽那些東西,就被士兵帶到了樓上。

我無法抑制自己的緊張感。到底會不會是爸爸?千萬一定要是爸爸!雖然身受重傷,但總比回不來要好多了。可是進去一看,躺在二樓寢室床上的卻是個年輕士兵。而且還是首都來的不知名重裝步兵。

他看來一點都不像瀕臨死亡的人。我雖然不知道瀕臨死亡的人到底應該是怎麼樣,但是看他的臉色也沒什麼異常,不但沒流汗,也沒發出呻吟。然而他旁邊的城內女侍將被單一掀開,我的嘴裡卻發出了呻吟。

「你幹嘛大呼小叫的?」

對於泰班的問題,我沒辦法回答。士兵臉色雖然蒼白,卻還是一副平靜的表情。但是從他胸部一直到腹部卻有著極為嚴重的傷口。那不是好幾道傷,而只是一個傷口,但甚至讓人看得見他的肋骨。我放下了泰班,感到頭腦一陣暈眩。

卡爾抓住了泰班的手,帶他到那個士兵的面前,我雖然頭昏眼花,也還是走了過去。泰班用手指尖摸了摸傷口。士兵雖然皺了一下眉頭,但是卻沒有露出疼痛的表情。反而是他先向泰班開口:

「您就是執事所說的那位巫師嗎?」

「嗯。到底怎麼會變成這樣?不,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修奇!」

「是的,我在這!」

「熱水應該已經準備好了吧?」

「旁邊就有了。」

我將毛巾沾濕,本想遞給泰班,但到後來還是由我直接擦拭這個士兵的傷口。在我擦傷口的同時,泰班開始施法。我跟泰班在一起相處了幾天,我發現他在念簡單咒語的時候,並不會用到身上紋身的力量,似乎連咒語也沒念幾句。但是在用複雜咒語的時候,比如說叫炎魔來,或者是接連說好幾個咒語的時候,他的紋身就會發出光來。

而現在泰班的紋身發出非常強烈的光。說起來,如果身上發光到達這種地步,那應該也會需要念很長的咒語。他的紋身不斷發光,將兩手放進士兵的傷口裡頭,那個士兵只是毫無表情地注視著翻弄自己傷口的泰班。雖然泰班看不見,但是我跟卡爾則是被這個士兵的忍耐力弄得快昏倒了。

「真了不起。不愧是修利哲伯爵的部下。」

卡爾稱讚這個士兵在別人接合他的內臟時,連吭都不吭一聲。令人訝異的是,這個士兵居然苦笑了一下。這還算是人嗎?我看著他斷裂破碎的內臟經由泰班的手放回了原位,簡直就快要嚇死了。我帶著焦黃的臉色退到後面去。泰班一面繼續手頭上的工作,一面對卡爾說:

「動脈雖然沒受傷,但問題是肌肉。卡爾,你要不要幫忙適當地準備一下?」

卡爾點了點頭,馬上又想到需要開口回答「知道了」,然後就開始跟女侍要針與線,還提了幾種藥草的名字,命令她們快點拿過來。雖然就我所知,卡爾飽覽了許多醫學書籍,但他現在指定要的那幾種藥草,是連我也知道的常見之物。傷口雖然大得非常可怕,但其實也很單純,所以藥草也只用這單純的幾樣而已。

女侍們急急忙忙地消失了,卡爾馬上就拿出一個碗,放到沸水裡面煮。女侍們拿來大把藥草卡爾本來想要自己弄碎,但改變想法對我說:

「修奇騎士可以幫忙嗎?請你幫我把這地弄成粉。手先洗一下。」

我洗完手之後,用兩手把那些東西搓成粉末狀。雖然手套上沾滿了藥草粉,但有啥關係?我一把它們弄成粉末,卡爾馬上就把它們混合起來,全部放到水裡去煮。原來連處方比例也很單純。卡爾對泰班說:

「準備好了。」

「好,把針跟線煮一下。」

卡爾已經把針跟線放到沸水裡面了。泰班身上閃爍的光突然消失,他把手從傷口裡面掏了出來。我瞄了一眼士兵的表情,他正讚歎地看著摸弄自己傷口的泰班的巧手,好像覺得很有趣。天啊……這時泰班無奈地砸了哂舌頭。

「這傷口還真奇怪。無論如何,我眼睛看不到,沒有辦法縫。卡爾?」

卡爾走到前面,開始縫傷口。在旁邊看的女侍一時臉色發青,我想我的臉色大概也好不到哪去。穿過皮肉的針反射出的閃光弄得人幾乎快要昏過去了。但是卡爾只是默默地縫著,士兵眼睜睜看著針穿過自己血肉,卻好像看著某個裁縫師在縫製自己的衣服一樣。卡爾看著士兵說:

「你真是了不起。」

「你過獎了。」

卡爾縫完了之後,泰班就指示女侍們用繃帶把傷口纏好,接著自己就退到後面。我把椅子移了過去,讓他坐下。

「這傷口還真奇怪。」

「這個士兵應該已經死了才正常。看那傷口的樣子,好像已經過了三四天,他絕不可能還活到現在。我們是不是該驚嘆於人的潛能?」

泰班像是無法理解似地搖了搖頭。士兵聽到這些話笑了笑,但是他正在喝卡爾調的葯,所以沒有回答。我端著盆子走到泰班前面,泰班洗了洗手,說:

「因為我已經處理過了,所以他應該不會死了。但是他內臟受的傷很重,不可能再恢復原狀了。他沒辦法好好吃東西。肌肉也會有問題。期待要再次拿起劍來戰鬥,可能有些不合理……因為這個傷,想要做一般的事情也會有困難。可能就像我們常看到的一樣,變成擁有『因公負傷勇士之名的乞丐吧?」

這時卡爾說話了。

「還好事情不至於這麼糟。雖然泰班您看不到,但是這一位的身份可是很高的。他配戴著上面有家徽的戒指。」

士兵搖了搖頭,想說些什麼,但泰班卻更快地開了口:

「是嗎?那他就會成為貴族家裡的累贅病人。」

士兵苦笑了一下。泰班繼續口無遮攔地說:

「我大概可以猜到狀況了。」

我吞了口口水。

「這傷口不是武器造成的。一定是阿姆塔特要他傳什麼話,所以只把這個士兵弄得半死不活,然後派他回來。」

噹啷!我失手讓盆子摔到地上。泰班用他看不見的眼睛向上瞪著我。

「那……這就是說,我們打輸了?」

「很可惜,你說的沒錯。」

「那,那其他士兵呢?只有這個士兵回來,那其他士兵呢?」

泰班依然還是用他看不見的眼睛瞪著我,然後隨口說:

「這個就不得而知了,修奇。我猜修利哲伯爵跟領主還是安全的。它會派這個士兵來,八成是來要贖金。如果阿姆塔特的目的是贖金,那麼它也可能抓了全部的士兵當俘虜。這是因為俘虜越多,能要的錢也就越多。」

「是,是這樣嗎?真的嗎?」

這時士兵說話了。

「這一位所猜的都對。」

不知該怎麼辦,心中上心下心不安的我,突然嘴中冒出了一句:

「那頭愚蠢的龍!」

那隻全身白色,愛吃薄荷的笨龍結果還是輸給了阿姆塔特。真差勁!那頭龍只知道傲慢自大地抬起頭,只知道吃別人獻上的食物!阿姆塔特是自己獵食的。但是那傢伙只知道吃人類喂他的東西。我想到白龍卡賽普萊,甚至比想到阿姆塔特還更生氣。

哈梅爾執事召開了會議。因為領主不在,所以哈梅爾執事就擔任起領主的代理人,領主不在時負責治安的泰班也參加了。卡爾也出席了。我拚命地拜託泰班,所以以他助手的資格而能夠參加。警備隊長杉森不在,所以透納也參與了,其他還有領主的幾個輔佐官、村長跟幾個長老。這不能說是場像樣的會議,所以讓人感覺十分悲慘。

會議的目的是聽取斯洛。麥爾韓德的陳述。那個受傷的重裝步兵名叫斯洛。麥爾韓德,他雖然身體相當不舒服,但還是坐到了椅子上。不管他的自制力再怎麼強,在手術完才一小時之後就能參加會議,這簡直讓人無法相信。他也推辭掉了毛毯,只是靜靜地坐在那裡陳述狀況。

征討軍一直進軍到灰色山脈為止,都沒有發生什麼異常的事。雖然有受到幾個怪物襲擊,但都不是什麼厲害角色。他們最後終於到了灰色山脈的最幽深之處,在無盡溪谷入口擺下陣勢的軍隊終於開戰了。根據前幾次征討軍的倖存者的話,以及其他的情報綜合看來,阿姆塔特的巢穴就是在山谷的最深處。山谷並不是運用部隊的好位置,雖然這些部隊其實也做不了什麼事,但是似乎修利哲伯爵還是決心儘可能地構思出最能利用這些人的戰略。

他定下的戰略是,由卡賽普萊先開戰,而軍隊則是在山谷兩邊跟後面進行支援。城裡的警備隊構成的輕裝步兵在峭壁上的兩旁掩護弓箭隊,首都來的重裝步兵跟槍兵則是一起在溪谷底下等待攻擊阿姆塔特。當然這個戰略完全是依據卡賽普萊戰敗的情況來擬定的。也就是說,如果卡賽普萊打贏阿姆塔特,那就不再有所動作,萬一失敗的話,因為阿姆塔特應該也身負重傷,所以部隊不放過它,先從山谷兩邊用箭射住,不讓它逃亡飛走,然後由重裝步兵跟槍兵隊上前攻擊。聽到這一段,泰班的眉頭皺了起來。

「真是愚蠢的計劃……」

斯洛聽了,雖然整個表情繃緊了一下,但還是馬上舒緩了開來。泰班沒看到那個表情,但還是開始對自己所說的話加以解釋。

「他居然把已經夠弱的部隊還分成三部分。將全部部隊集中在一處是比較好的做法。而且這個計劃完全是以阿姆塔特會下到溪谷裡面當作前提,不是嗎?」

斯洛作出了訝異的表情,然後繼續往下講。

開戰的那個早晨,卡賽普萊在溪谷中咆哮,要引阿姆塔特出來。士兵們都在溪谷上下方屏息看著這光景。然而卡賽普萊所引出來的卻不是阿姆塔特。溪谷上方跟兩旁出現了巨魔與地精的軍隊。

人數已經不多的軍隊還被分成三支,再加上位置各在溪谷的上下,所以無法快速集結,於是必須各自跟地精戰鬥。溪谷底的重裝步兵與槍兵隊打得還算順利。但是在上面的輕裝步兵和弓箭隊則被地精們推擠,而他們的背後就是懸崖峭壁。地精與巨魔們狂熱地撲來,裝甲不夠堅實的輕裝步兵就這樣一步步往後退。特別是弓箭隊,在敵我混雜的狀況下,根本發揮不出任何一點威力。結果溪谷上方的部隊不是被地精揮舞的半月刀砍中而死,就是墜落谷底身亡。

在這場混戰之中,也沒有卡賽普萊插手的餘地。它頂多只能飛到地精們後面吐出致命的氣息,這樣是毫無幫助的。雖然卡賽普萊咆哮著施展了龍之恐懼術,但是地精跟巨魔都已經陷在阿姆塔特所造成的恐懼中,所以對卡賽普萊的咆哮完全沒有反應。

結果在溪谷上方的軍隊幾乎全軍覆沒,好不容易剩下的人都逃到溪谷底下,這時卡賽普萊才能真正地到溪谷上面吐息,擊退了地精與巨魔。在這段過程中,重裝步兵與槍兵幾乎已經將溪谷底下的敵人掃蕩殆盡了。重裝步兵近戰的攻擊力非常強,而槍兵則可以拿著長長的斬矛,在遠處順利地和地精進行戰鬥。但是就在這時,巨大的黑影籠罩了溪谷。黑龍阿姆塔特出現了。阿姆塔特根本就不飛下去,只是對著下面噴氣。卡賽普萊在溪谷之中,一時之間無法張開翅膀,所以受到了重大的創傷。接著阿姆塔特往下狠打之後,又咬了卡賽普萊的脖子。但是卡賽普萊也進行反抗,反咬了阿姆塔特的腿。因著兩頭龍的戰爭,甚至旁邊的懸崖絕壁都快被打垮了。每次它們的翅膀打到岩壁的時候,或是龍翻滾的時候,都發出雷一般的響聲。石頭到處亂彈,樹被連根拔起,許多大岩石滾落。龍的鮮血像暴風雨一樣狂噴。阿姆塔特呼出的酸性氣息碰到岩壁之後,開始冒出嗆人的煙,溶解之後卻又被卡賽普萊所吐的冰氣息碰到而凍結。剎時間無盡溪谷里猶如地獄一般。

這時修利哲伯爵下達了撤退命令。士兵們都各自散開逃跑。溪谷附近都是森林地形,所以散開后再跑是比較好的。斯洛也是在那時開始逃亡。但是他跑了一陣子之後,聽見後方有拍動翅膀的聲音,也感覺到狂風襲來。他非常害怕,向後轉身的那一瞬間,阿姆塔特的腳爪正對著他打來。

這一打,他的肚子就裂開了。斯洛連慘叫都叫不出來,只能躺在那邊靜靜等死。但是那時突然傳來了撕扯鼓膜的震動聲。斯洛的肚子雖然有傷口,然而他還是不得不蒙住了耳朵。一陣子之後,震動慢慢平靜下來,變成可以聽得懂的說話聲。

「人類啊,你的傷口在往後一周之內都不會惡化。」

斯洛睜大了眼睛朝上望去。雖然阿姆塔特因著跟卡賽普萊戰鬥所受的傷,身上到處都流著血,但是躺著往上望去時,龍的高度甚至差點逼使得斯洛昏了過去。不知道龍施了什麼魔法,他自己腹部的傷口開始閃爍著微弱的光。

「在一周之內,你不會流血,傷口也會維持原來的狀態。但是如果過了這段時間,傷口就會開始惡化腐爛。」

斯洛害怕地顫抖著仰望阿姆塔特。阿姆塔特好像很累了,將肩膀挺了起來,然後繼續說話。但是它的嘴巴還是閉著的。

「我這樣做,你那兩條脆弱的腿才會發揮最大的速度。去幫我傳話。如果還想要拿回你們指揮官跟愚蠢領主的性命,就給我價值十萬賽爾的寶石,越快越好。如果你們拖拖拉拉的,他們就活不到明年的新年了。」

阿姆塔特慢慢地開始拍動翅膀。帶著塵沙的風狂亂地打在斯洛的臉上,所以他把臉遮了起來。阿姆塔特的聲音轉為撕裂鼓膜的怪聲。

「期限是一周。你的生命就取決於你的腳程多快。去吧!」

斯洛過了好一陣子才把蒙著臉的手放了下來。他看到阿姆塔特已經飛到遠處的天上去了。他猛然站起,四天四夜不眠不休地跑了回來。

「嗯……所以傷口過了這麼久,還能維持原狀。而且這麼快就能夠參加會議。」

泰班點了點頭。斯洛微微地笑了。

「是的。這真是很可怕。一面跑一面抱著肚子,不讓自己的內臟從傷口中掉出來,真是很恐怖的經驗。我體會到既不流血,也不會感覺疼痛,就好像受傷的是別人一樣,這種傷口才是最可怕的。」

開會的每個人臉色全部開始發白。我無法再忍耐下去,所以插了嘴。

「那其他士兵怎麼樣了呢?」

斯洛看著我搖了搖頭。

「我也有聽說,你父親參戰了吧?但很抱歉,我沒看到其他的士兵。」

我垂下了頭,卡爾拍了拍我的肩膀。

「沒關係的,尼德法老弟。你又沒有看到你父親真的去世。而且他剛才不是說,槍兵隊一直戰到最後,幾乎沒有受什麼損傷嗎?」

我抬起了頭,神色開朗地說:

「對啊。爸爸跟我約好說他一定會回來。嗯。搞不好他現在正躲在家裡,準備等我回去的時候嚇我一跳呢。」

我儘可能地想要笑著講話,但是看到周圍人們的反應,我才知道自己的表情一定很糟糕。我又再度低下了頭。哈梅爾執事輕輕搖了搖頭,說:

「不管怎麼說,首先還是要聯絡國王陛下。」

泰班似乎不太認同地說:

「雖然說起來應該這樣做……這次的戰爭是國王管的嗎?」

「不是的。陛下只負責支援,戰爭成敗的責任在領主身上。領主用授權的方式,拜託修利哲伯爵擔任作戰指揮官。」

「那所有的責任都該歸給賀坦特領地了。不管是將他們兩個弄回來的責任,或者湊錢的責任都一樣。國王光是因為自己派去支援的白龍身亡這件事,應該就已經夠火大了,他還會幫忙出贖金嗎?」

哈梅爾執事再次搖了搖頭。

「就算把領主的家產全部變賣,搞不好也湊不出十萬賽爾……再加上這些財產幾乎都是領地,不是隨便某個人都有能力買的……鄰近的領主大概也不會想買吧……」

這時斯洛很吃力地說:

「如果跟修利哲伯爵家裡聯絡,他們應該會給我們一些支援。而且我們也常看到一些這種情況的例子,如果向陛下請求,他就會給予賀坦特領地長期的無息貸款。如果要賣這些領地的話,也不一定要賣給附近的領主,首都應該也會有有能力買下來的貴族。」

「這個要算一下。今天幾號?」

透納說:「九月二十五日。」

「龍說不會讓他們遇到新年。那應該還有六個月左右吧?」

聽到哈梅爾執事的問題,泰班還是作出了不同意的表情。

「是沒錯,我們國家是依照路坦尼歐大王的敕命,在四月二日過新年,但龍是不是用我們的曆法來算年份,就不得而知了。如果要保險一點,將十二月底當作期限是比較好的。」

「那……那不是只剩三個月?」

哈梅爾執事的表情轉為絕望。哈梅爾又不是什麼有名的執事,而只不過是我們窮困領主底下的小小執事,要他三個月湊出十萬賽爾,簡直就是不可能的事。可惡!

※※※

會議就這樣結束了。哈梅爾執事決定在儘力湊足十萬賽爾的同時,也要跟國王報告。村長說要對村人展開募款運動,哈梅爾執事雖然很感動,但基本上只是感動於他們的心意而已。

令人驚訝的是,泰班居然拿出了一個很不得了的寶石。聽到這東西值五千賽爾,哈梅爾執事的表情看起來簡直就像要跪下親吻泰班的腳一樣。泰班其實跟我們村子,跟這件事都毫不相干,居然出面來維持治安,甚至還欣然捐獻出這種鉅款。會議一結束,我就跑去問泰班到底怎麼回事:

「泰班,你是不是有發誓過要幫助不幸的人?」

「啥?那是騎士要發的誓吧?」

這時卡爾插嘴了。

「那也是祭司要發的誓吧。」

「對啊。不論怎麼說,都跟巫師無關。」

「但是你為什麼老是做這些看起來很冠冕堂皇的事?」

泰班雖然想敲我的頭,但我怎麼可能被瞎子的拳頭打到?

「你這個傢伙真不會講話。我拿著這寶石要做什麼?我眼睛都瞎了,既不能收徒弟,也不能設學院。而且做這些事跟我的個性也不合。就算我想要好好做魔法研究,我既不能讀,又不能寫。所以我既不想蓋塔,也不想挖地洞。我只要留點錢喝酒、有個地方睡覺,就夠了。我拿著其他的財物,就是要等別人有需要的時候,我可以給他們。」

如果他的眼睛看得見,他一定又會找其他的借口來解釋。

卡爾作出了尊敬的表情,可惜泰班看不見。他摸了摸我的頭頂,接著把我的頭拉到他的頭旁邊。

「快要冬天了。你爸爸會不會野外求生的技能?」

「……要是會那就好了。」

「他會找路嗎?」

「不會輸一般人吧。」

「那我們就再等等看。斯洛為了保命拚命跑來,所以比其他人都早到很多。其他的殘兵敗將應該也會慢慢地抵達。你跟我到外面去把陷阱解除掉吧。要是回來的士兵中了陷阱,那就糟了。」

「大路上不是沒有設嗎?」

「搞不好他們想要抄近路,有可能翻山過來。」

「我知道了。」

「如果我叫你不要擔心,你會覺得很好笑吧,修奇?」

「就算擔心也改變不了什麼事實……但我的心情上不會覺得好笑。」

「我真欣賞你這傢伙。」

好險泰班看不見我眼中的淚水。爸爸走路很慢,所以一定要等到我焦急得五內俱焚,才會步履蹣跚地出現吧。一定是這樣的。

其實不只五內,只要你回來,就算我全身都感覺被焚,也無所謂。你回來的話,我每天早上服侍你洗漱,晚上唱歌給你聽,蠟燭也無條件全部我做,讓爸爸你可以躺在床上睡午覺。爸爸,你不回來的話,我絕對不會放過你的,如果爸爸不回來,我就一定會被傑米妮拉去,當一個拚命服侍她的小丈夫,如此過一生!

就算開了玩笑,我心情也一點都沒有變好。

因著我抑鬱的心情,所以解除陷阱的工作整個都變得很沉重。但是泰班的年紀相當大了,所以他不會這麼容易受到周遭氣氛的影響。一個十七歲的少年在一個老人前面,能影響他的心情多少呢?泰根本沒有試圖讓氣氛變好,他知道這是徒勞無益的,但也沒有變得跟我一樣消沉。他的行動完全照常,我也受到了傳染。因為這也是我本身原來的個性。

可是我心底深處感覺猶如有一塊石頭在滾,真的很難忍受。這塊石頭就像雪球一樣,越滾越大。這石頭名叫「不安」。因為我那該死的想象力,我腦海中不斷浮現爸爸半個身體被阿姆塔特嚼食,或是被阿姆塔特踩扁的生動畫面。我常常因此流了一身冷汗站在那裡發獃,泰班大概是聽出了我的呼吸聲有些不對,所以叫我的名字,讓我打起精神來。

「修奇!」

太陽下了山,原野被染成一片暗紅。

「泰班,我請你喝杯酒。」

「走吧。」

散特雷拉之歌裡面已經來了不少人,都在討論斯洛的事情。我跟泰班一進了酒館,他們就想要接近我們。泰班不太回答他們,都只說一些別人已經知道的事實。其實那場會議也沒有說出多少東西吧?今人驚訝的是,有幾個人聽到泰班所講的話,馬上就說修利哲伯爵的戰略很差勁。

我在旁邊喝著啤酒。海娜阿姨沒對我說什麼,只是一直在酒杯里倒酒。我也不太說話,只是大口大口地喝著酒。我的心情真的是很怪異。身處昏暗的酒館中!不知為什麼,就好像在龍的火爐(我不知道世界上有沒有這種東西,但用語言來形容就是這樣)裡面一樣。我好不容易才想起這個常用詞是「巫師的火爐」。但我高興怎麼講就怎麼講。

「慢慢品嘗著喝吧。你喉嚨的咕嘟聲大到天花板都快塌下來了。」

「請你不要管我,好不好?」

「那我就把你變成青蛙,丟到酒杯里去,讓你好好品嘗。」

「好啊!」

就在這時,有人打開門大喊:

「喂!有其他的士兵到了!」

我瞬間踢倒了椅子,踩上桌子,從窗戶鑽了出去,到了酒店外面滾了三圈,然後開始往城裡跑。不,應該說只是想開始往城裡跑。

「修奇!你這傢伙!」

幹嘛,我沒時間啦!啊不,如果有人受傷的話,就需要泰班了。我又再次從窗戶鑽了回去,又滾了三圈,接著很敏捷地站了起來,觀察四周的狀況。海娜阿姨帶著一副搞不清狀況的表情說:

「泰班已經從門走出去了耶。」

「嗯。果然是個怪老頭。」

我說完這句莫名其妙的話之後,就朝門走去。泰班正在那裡等我,我照例背起了他,然後開始跑。

「喂,喂!你在直直地跑嗎?」

「至少不會跑得像松樹那麼彎,請不要擔心!」

當然我真的是直直地往前跑。但是泰班開始大喊:

「喂,你這個酒鬼小子!跑直點啦!」

我真的覺得自己是直直往前跑,所以感覺冤枉透了。如果你想罵人,請你看著這些彎彎曲曲的路再罵吧!

第八章

我眼前一出現城門,就感覺自己喘得上氣不接下氣已到極限了。酒氣從胸中衝上來,衝擊著我的上顎,腿上則是發麻,好像不是我自己的腿似的。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酒醉而失去感覺,我腿上到處都受了傷,甚至流了血。這是因為路彎曲得很奇怪,我不得已只好在小樹叢或水溝間進進出出。

警備隊員們已經拿著火把在城門前等我們了。他們一看到我們,就馬上把我們帶到城裡的大廳。這次城很奇怪地搖動了。難道是地震嗎?

不管怎麼樣,我們好不容易進到大廳里,就看到了他們大概是匆匆忙忙準備好的床位。乾淨的大廳地板上鋪滿了稻草,稻草上面蓋了床單,上頭到處都是負傷的士兵躺著,大約有二十多個吧。應該是為了收容他們,所以才臨時將大廳布置成傷患收容所。每個人都因為自己的傷口各自呻吟著的情景看起來非常可怕。城裡的女侍們全都總動員來照顧他們,哈梅爾執事也在忙著東奔西跑。卡爾本來也在照顧傷兵,一看到了我們,就說:

「泰班,您來了?」

「怎麼樣?」

「其實您不用擔心。他們還能回到這裡,就表示傷勢還不算太嚴重。」

我心不在焉地聽了他們兩人的話,就馬上跑去房間的一頭,開始一個一個地確認傷兵的相貌。但不管我再怎麼找,爸爸就是不在裡面。我幾乎要走到另一頭的時候,看見了一巨大的身軀蜷縮著坐在床位上。

「杉森!」

杉森將埋在膝蓋里的頭抬了起來。他看到我的臉,就開始微笑。然後看到我穿的服裝,又搖了搖頭。

「怎麼回事啊,修奇?身上穿個皮甲,還帶著把巨劍,到底怎麼了啊?唉唷,手套看起來也很不錯呢!這不像是城裡的裝扮。你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難過得幾乎說不出話來,但是杉森卻一直在講我的運氣多好多好。

「我爸爸,你知不知道我爸爸到底怎樣了?」

「對不起,我跟你爸爸不是同一支部隊。我們是在無盡溪谷的懸崖上方,嗯,所以我們依照修利哲伯爵的作戰計劃……」

「我很清楚那個愚蠢到極點的作戰計劃!先回來的人都已經說過了。」

「是嗎?所以你應該也知道,我跟你爸爸離得很遠。」

「所以呢?你沒看到他?」

「嗯。抱歉。」

「……對不起,對你大呼小叫的。杉森你怎麼樣?」

「我還好。只是因為趕回來這裡,所以很疲倦。可是看來你最近常喝醉吧。唉唷,渾身都是酒味。我拜託你一件事,能不能去拿點你喝的酒來給我?」

我呵呵笑了。要我現在跑到村裡去再回來?我站了起來,跟正忙得不可開交的女侍問了廚房的位署,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廚房。我為了提神喝了口冷水,然後找到了放在餐桌上的酒瓶。廚房裡面一個人也沒有,所以這是很簡單的事。我拿著那瓶酒出來。

大廳裡頭還是跟之前一樣,人來人往,到處都是慌亂的氣氛。但是杉森還是跟剛才一樣,把頭埋在膝蓋中間。

「杉森?酒在這裡。」

杉森抬起了頭,好像道謝似地笑了笑,然後把整個酒瓶拿到嘴邊。打起精神仔細一看,杉森有點在顫抖。我還聽到好幾下酒瓶撞到牙齒的聲音。杉森沒喝多少,就放下了酒瓶。

「剛才口好渴,現在好像好多了。」

「杉森,你真的完全沒受傷嗎?」

「……受傷的是心。太可怕了。海利跟賈倫都死了。我自己都無法相信我還活著。」

我閉上了嘴。杉森作出乾笑的表情。

「雖然說我們早就有心理準備……但是同伴們被阿姆塔特吐出的酸性氣息噴中,被腐蝕而死的情景,還是很鮮明地浮現在眼前。」

「杉森。」

杉森像是自言自語地繼續往下說:

「回來的路上真是太痛苦了。我以為我已經被受傷夥伴的呻吟聲逼瘋了。甭說有沒有機會接受治療,連餓都快餓死了。而且受傷的人是怪物下手的最佳目標。接連而來的攻擊就像是場惡夢……有幾個人的性命是我親手了結的。」

我雖然有些醉,但還是感覺全身害怕得起了雞皮疙瘩。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如果要救其他人,就非得拋下他們不可。但是就算把他們丟在那邊,他們也只能痛苦地等死,或者被跟在我們後面的怪物殺掉。他們會諒解的。他們相信這樣結束性命比較不痛苦。但我從來沒想過要用自己的手去砍夥伴們的頭。」

「杉森……」

「我不知道是不是應該要這樣活下來?但我好像沒有做錯事。只是心裡很痛而已。」

杉森再次拿起了酒瓶猛灌。有一半的酒都流到他的嘴巴外頭了。一陣子之後,他又開口了:

「我也沒辦法救出領主大人。身為護衛領主大人的警備隊,這真是可恥。因為要保自己的命,所以我就拚命地一路逃回城裡。」

杉森眼睛睜得大大地凝視著我。

「阿姆塔特說它要贖金。所以領主大人應該還是安全的。」

「真的嗎?你怎麼知……」

「我剛才不是說過有人比你先到嗎?那個人全都說了。」

杉森皺著的眉頭這才稍微舒緩下來。

「那就太好了!可是……贖金應該很高吧?」

「你對這個數字大致有概念吧?十萬賽爾。」

以杉森的腦袋,大概對這個金額不會產生很實際的感覺。其實我自己也摸不太清楚這個天文數字到底有多大。他的嘴巴張開,嘆了一口氣。「天啊!」疲倦的夜晚。我喝了酒,又從村子一直跑到城裡,身體重得就像泡水的棉花一樣。我靠著大廳一角的牆邊坐著。

向四周一看,全都是傷患,不然就是照顧傷患的人。但是我既不是患者,也不是照顧的人。我不像卡爾讀了許多書,對醫學很熟悉,而泰班則是利用他所擁有可觀的魔力來進行治療,這跟我簡直是天差地別。而且我也不像哈梅爾執事這種很有本領的人,他對各種領域雖然不是很精通,但也都略有所知,可以幫得上忙。

我只是個失去了父親,坐在城中黑暗大廳的一角咬牙切齒,喝醉酒的十七歲少年。

我蜷縮起雙腿,用手臂環抱住,然後把頭埋到膝蓋中間。

呼……呼……

這是呼吸聲,這是我的呼吸聲。我還活著。爸爸已經死了。

不!該死,是誰!誰說我爸爸已經死了!

沉重的脈搏聲。我還活著。而且……

我想起了卡爾所說關於脈搏的事情。卡爾說,人的鼓膜上面並沒有血管,否則人就會因為自己的心跳聲而聾掉。就是因為這樣所以鼓膜上才沒有血管的。聽了不吃驚嗎?

爸爸……

爸爸喜歡什麼花呢?如果運氣好,搞不好還可以幫爸爸造個墳墓。到時候我要帶什麼花去看他呢?

算了!可惡,別再想了!事情已經證實了嗎?爸爸已死這件事證實了嗎?如果證實了,到那時再想吧。到時候我要像瘋子一樣望天咆哮,或者是在地上打滾哀哭,甚至學小狗都沒關係。可是,現在不是還沒證實嗎!

說話聲。人的說話聲越來越近。

「那是誰?在那裡幹嘛?」

※※※

「那是修奇。他好像因為背巫師過來,所以很累的樣子。」

「不行。不管再怎麼累,也不能這樣啊。眼前還有這麼多受傷的人,居然窩在那邊什麼都不做?真不懂事。」

「別管他吧。他爸爸這次也參加了征討軍。」

「咦?」

「他一定很難過。已經知道我們打輸了,爸爸卻又還沒回來。不管身材有多高大,畢竟還只是個十七歲的孩子而已。」

「哼。」

說話聲。人的說話聲越離越遠。他們剛才說了些什麼?我沒必要知道。知道也沒用。我想聽的話只有一句。此外其他的話都是不必要的。這麼說起來,我要說話嗎?

※※※

水往低處流,鳥往高處飛

男子生而耕,女子生而織

戰士朝前望,巫師看上方

既已生為人,終有死亡日

※※※

這首歌我哼著哼著,就漸漸睡著了。

「爸爸!」哐!

我雖然已經沒有印象了,但是依照目擊者所說,我睡一睡突然站了起來,像瘋了一樣狂奔,最後用頭去撞牆壁,結果昏了過去。早上一看,果然大廳一角的牆上還留有痕迹。當然我的頭上也有傷痕。

※※※

「咦?是真的嗎?」

我連之前拚命練習才學會的調節力量的方法都忘記了,高興得一跳,頭就撞到了天花板。唉唷,我的頭啊。昨天撞過的地方又撞到一次,這真的很痛。跟我講話的士兵用驚訝的眼光望著我,卡爾則是慌張地笑了。

士兵慢慢地對我說:

「嗯。尼德法先生跟領主還有修利哲伯爵的軍隊一起被地精俘虜了。我在那邊裝死,所以才沒被抓到。那時有一個地精跑來刺屍體,以確定這些人都已經死了,它一來到我身邊,我就用盡全力把它砍了,這才逃走。」

我因為太高興了,甚至忘記了頭上的疼痛。我不斷跟那個士兵說各種祝福的話,什麼無論做哪種事業都大發橫財啦,娶個超級漂亮的老婆啦,子孫昌盛八代啦等等的。士兵嘻嘻笑著問我:

「喂,你為什麼可以跳這麼高?」

「如果你能夠不刻意奉承像仇人一樣的女孩子的話,就會變得跟我一樣!」

說完了誰也聽不懂的話之後,我因為太高興了,所以開始怪聲怪叫,跑出了大廳。

杉森到達的第二天,我就從逃回來的士兵當中聽到了這個消息。真是高興極了!爸爸果然還是知道在戰場上該怎麼應變。我蹦蹦跳跳地跑著,時而空翻,時而在地上滾,弄得經過的人都認為這傢伙百分之百是個瘋子。

我躺在練兵場正中央望著天空笑的時候,杉森跑了過來。杉森已經脫下了他滿是塵土與鮮血的骯髒盔甲,換上了乾淨的衣服。我想跟杉森說話,可是他先笑著說:

「我也聽說了。我來的路上,看到你簡直是瘋狂了,所以問了路人怎麼回事。真是太好了,修奇。」

「嗯!我爸爸不但什麼事都不會做,連送死都不會。」

「……這算是一種稱讚嗎?」

「可是你要去哪裡?也不休息一下。而巨還穿了正式的衣服。」

「我要去人家家裡,通知他們說他們的家人戰死了。這是我的任務。」

這一瞬間,我突然對自己剛才的高興感到十分愧疚。這些戰死者的家裡面等一下就會變成淚海了。杉森看到我慌得不知所措,對我笑了笑,說:

「其實你也沒什麼好愧疚的。你的高興跟死者家人的難過一樣,都是理所當然的事啊。」

「可是……這樣好像我只顧自己。」

「看你高興到這種程度,說起來是這樣沒錯啦。如果你還是覺得愧疚的話,就去找泰班幫幫忙吧。聽說你是他的助手?」

「嗯。」

泰班正在大廳中照顧著士兵們,但依先前卡爾說的話,能夠來到這裡就代表受的傷還不至於死亡。他們受的大部分是輕傷,其實他們更大的問題是筋疲力盡。他們在逃亡的過程中不斷躲避怪物的攻擊,所以到了這裡已經是累得不成人形了。

泰班已經處理了幾個危急的傷患,之後都只是坐在椅子上指揮女侍而已。所以我也根據泰班的指示,負責把受輕傷的士兵運回家中。

杉森在去村子的路上碰到了我,他對我的力氣作出了驚訝的表情。我輕快地拉著載滿傷兵的手拉車,杉森抓著車在後面跑。

「哇!你說這是OPG?真不得了耶!」

「這樣總算跟你差不多了。因為我擁有了食人魔的力量。」

「你說什麼!你這傢伙,嘴巴還是一樣缺德。」

把這些士兵送回家的路上,他們每個人都露出喜悅的表情。進到村子裡頭,當我在每一家的門口放下他們時,看到他們含著淚的家人,我也覺得我快流淚了。我所拉的手拉車上面載滿了喜悅。村人一看到我拉的車,就會對著坐在上面的人歡呼。啊!活著回來了。都是託大家的福,讓你們擔心了。克雷,回來了啊!啊,黛安!

我望著擁吻的情侶,高興得差點笑了出來。這真是讓人興高采烈的工作。

但有時杉森停在戰死者的家門前,進去傳達戰死通知的時候,那光景我真的不忍心看。男人們用僵硬的表情跟杉森握手說謝謝,但女人們則是抓著杉森痛哭失聲,每當這時候,杉森只能一動也不動地望著天空。他的眼中流下了淚,我跟坐在車上的士兵的面頰也被淚水沾濕。

「喂,沒關係啦!」

「叫你坐上去你就坐嘛!」

在村裡轉了一圈,把傷兵都送完之後,我就強迫杉森坐到車上去。杉森雖然拒絕了,但只是載一個人回城裡又不會怎麼樣,所以他還是拗不過我的強烈要求,笑嘻嘻地坐上了車。

「好!開始跑吧!」

「哇!」

我用幾乎快翻車的速度開始跑。後面傳來了杉森的慘叫。

「車,車子會整個撞爛!你這傢伙,我才不想死在這裡!」

「你說什麼?因為太慢所以無聊死了嗎?沖啊!」

「哇啊啊啊啊!」

我本來是想讓杉森高興,但他好像非常害怕。一到達城那裡,他滾下車之後,就頭也不回地逃走了。我看著他的背影捧腹大笑。

我笑了一陣子之後,就將手拉車立了起來,再次進到大廳裡面。這是為了要看看有沒有人傷勢轉好。但是我卻沒看到泰班坐在大廳里。卡爾也不在。我不知道原因,所以跑去找哈梅爾執事。

「執,執事大人,泰班跑到哪裡去了?」

「嗯,修奇你回來啦?太好了。跟我過來。」

「咦?」

「我們正在等你。快來吧。」

※※※

令人驚訝的是,載完傷兵回來的我居然被哈梅爾執事直接帶到一樓底的領主辦公室。我活到這麼大,還從沒進來看過半次。通道右邊掛在牆上的武器,受到陽光的照射而閃爍著,左邊光照不到的地方則掛著肖像畫,我猜畫的是領主的祖先。掛在那邊大概是因為怕照了陽光會變色吧!我一面想著這類的事情,一面前進著。

熟練地打開巨大木門的哈梅爾執事進到了裡面,我也噘著嘴跟了進去。

我環視了一下室內,馬上就嘆了一口氣。裡面幾乎是空空蕩蕩的。四面都是平直的石壁,只有一些書桌、桌子、幾把椅子跟書櫃之類的傢具。壁爐上面掛著的劍跟盾牌好像是惟一的裝飾品。我知道我們領主很窮,但這算是一個領主的辦公室嗎?

巨大的窗邊放著張桌子,泰班、杉森跟卡爾都坐在那裡等我們。我因為不知道怎麼回事,所以只是站著,但是卡爾馬上就叫我坐下。

「尼德法老弟,來這邊坐。執事先生?」

哈梅爾執事也坐下了。圍坐在桌旁的五人當中,我跟杉森不知道來這的緣由,所以一副迷糊的樣子,哈梅爾執事是一副擔心的表情,泰班跟卡爾則是沒什麼表情。

哈梅爾執事開口了。

「我以領主代理者的身份發言……卡爾少爺?你真的不要當領主的代理者嗎?」

杉森的臉色當場變了,訝異得不得了,我則是點了點頭。

卡爾怎麼有膽子敢住在領主的樹林中,悠然自在地生活呢?因為他名叫卡爾。賀坦特。他就是賀坦特領主的弟弟。這件事村子里除了我,只有幾個人知道。

卡爾搖了搖頭。

「我沒有這種資格。我根本沒有幫過哥哥,只是在樹林裡頭過著懶散的生活。而且我也說過好幾次了,我不喜歡在哥哥不在的這時候,跑去坐他的位子。」

哈梅爾執事雖然露出惋惜的表情,但還是沒繼續強迫他。杉森用難以置信的表情注視了一下卡爾,然後又急急忙忙把視線轉到別的地方去。哈梅爾執事說了:

「那麼,警備隊長杉森。費西佛!」

「在!」

「為了報告賀坦特領地的狀況以及第九次阿姆塔特徵討軍敗北之事,並且向國王陛下請求援助,必須要有人到首都拜索斯恩佩去。了解嗎?」

「卡爾。賀坦特少爺要到首都去。雖然這裡也需要守衛,你應該也知道,城裡的士兵大部分都受了傷,進入深秋之後,怪物們如果發現警備隊兵力減弱,它們一定會拚命攻擊,這一點我們都預想到了。所以我們沒辦法派出太多人來護衛少爺。少爺說他要一個人自己去首都,這根本不像話。這種季節怎麼可能一個人到首都去?所以我希望你,再加上另外一個人可以當他的隨行。」

再加上另外一個人。現在坐在這裡的人當中,有一個是不必要的……

「修奇。尼德法——」

「知道了。」

聽到我的回答,哈梅爾執事雖然有些慌,但還是點了點頭。我說:

「因為我不是正規軍,所以這不算是派出軍隊,反正以我的年紀連自衛隊都進不去,所以剛好可以派我去。那好啊。而且還有我爸爸的事情懸在那裡。如果讓我知道了事實,大概我會先去纏你吧,執事大人。」

哈梅爾執事苦笑了一下。

「你雖然很驕傲自大,但似乎也同樣值得信賴。」

我瞄了泰班一眼。如果他也能一起去,就沒有什麼好怕的了。泰班好像看穿我內心似地說:

「如果情況允許,其實我也想一起去。但不管怎麼說,這裡實在今人擔心。修奇,你要小心再小心。到目前為止,雖然你跟石像怪還有食人魔都打過了,但那都只是幻象而已,跟現實是完全不同的。如果忘記這件事,你就死定了。知道了嗎?」

「知道了。」

「別擔心傑米妮。我不會讓她去看別的傢伙的……」

「閉嘴!」

卡爾笑了笑,說:

「你們兩個人需要什麼特別的準備嗎?沒有嗎?那麼我們早點出發。請你們各自準備一下,明天清晨到我家來。我不想讓別人發現我的真實身份,你們可不可以幫我?」

杉森雖然搞不清他在說什麼,但也慌忙地點了頭。卡爾說:

「不管是在首都要謁見陛下,或者是資金的準備都由我負責。你們兩個討論一下,旅行方面的事就拜託你們了。費西佛,請你研究一下我們三個要怎樣才能最快到達首都。如果是為了讓村人安心,你們可以把有人去首都的消息散播出去,但是請別提起我的名字。」

「是的!請不要擔心!」

哈梅爾執事起身走向書桌,用鑰匙把抽屜打開,拿來了一個盒子跟錢包。他將錢包給了杉森,要他買一些準備的物品。然後他把盒子遞給了卡爾。

「這是印鑒跟任命狀,還有賀坦特領地的所有證書,以及林產物、農產物採收權的證明書。您已經成為賀坦特領地的全權代理人。」

「知道了。」

杉森猛然從椅子上站起。我一坐下,他馬上要我站起來,他說:

「那麼我們就先行告退,前去準備了。您……您……」

「像以前一樣叫我卡爾就可以了。」

「是的,卡爾。您會騎馬嗎?」

卡爾笑著點了點頭。但是我的臉卻扭曲成一團。馬?我趕緊將頭轉向泰班。

「等一下!泰班,你是巫師吧?你不能施個法,讓我們飛到首都去嗎?對了,空間移動。上次叫炎魔出來的時候,那個什麼……叫什麼術來著?」

泰班笑了笑,說:

「你這傢伙!你是炎魔嗎?」

「咦?」

「解釋起來很困難。因為我是瞎子,所以沒辦法正確地扭曲空間。但是炎魔是惡魔中算是很厲害的,所以雖然我只能設定近似值座標,他還是可以在跟我互相合作之下過來。其實這跟炎魔擁有的『次元門能力也有關……」

「你再講下去也聽不懂。算了,別說了。」

這時杉森根本不讓我有繼續講話的機會,就把我拖到辦公室的外面去。剩下的三個人好像在討論什麼不得了的東西,但是就憑我也聽不懂。杉森慌忙地問我:

「喂,喂,修奇。你剛才好像不怎麼驚訝。卡爾到底是誰?」

「卡爾就是卡爾啊。不然你說是誰?」

「別這樣啦,修奇,講一下啦。」

「剛才他不是說了嗎?!『哥哥不在的這時候……你還是不知道嗎?」

杉森帶著訝異的表情說:

「那他是領主的弟弟?」

「正確來說,是同父異母的弟弟。所以兩人的年齡差滿多的。」

「啊!」

卡爾是領主的異母弟。他的媽媽是城裡的女侍,所以卡爾很早就拋棄了對自己身份的關心。他小時候離開村子四處流浪,長大之後才回來。心地太好的我們領主想把他當成親弟弟接回家去,但是卡爾婉拒了,反而拜託讓他靜靜地在樹林里生活。所以卡爾就在所有人的好奇眼光中神秘地生活著。聽到我說的話,杉森點了點頭。

「這次該我問了。你打算騎馬去嗎?」

「當然啦。不然這麼遠的路,你想用走的啊?來回就過了五六個月了。」

「這樣當然不行,可是騎馬也不行。」

「什麼意思?」

「我不會騎馬。」

杉森笑了出來。

「沒關係啦。有誰是一生下來就會騎的?慢慢就會熟練了。」

「嗯……」

「我給你一個建議。讓馬認識自己的主人,是很重要的。」

我眼中發出光芒,可是杉森沒看到。

杉森跟我往城堡後面的馬廄走。

在馬廄看守馬的歐尼爾聽到我必須騎馬去首都,作出了驚訝的表情。這個大叔啊,我還比你更驚訝呢。他搖了搖頭,把我們帶進馬廄裡面去。

杉森有自己的馬,所以不成問題。來到這裡是為了準備我跟卡爾要騎的馬。歐尼爾一面說訓練完成還沒指定主人的馬是有幾匹,一面讓我看那些馬。就算他給我看了馬,難道我知道要怎麼去選嗎?

我對歐尼爾說:

「喂,如果我拿純臘制的蠟燭跟混合蠟燭叫你選,你會選嗎?」

歐尼爾呵呵笑了。他觀察了一下我的體格,然後直接幫我選了一匹。那匹馬是栗子色的,真的很帥氣。跟杉森騎的大型馬『流星比起來雖然小多了,但我也不喜歡那種大到嚇人的馬。我靜靜地瞪著那匹馬,那匹馬也靜靜地瞪著我。馬的眼睛很奇怪。眼皮圓圓的,看起來像是被嚇到,同時卻又很猙獰嚇人。這次我稍微把頭轉了過去,雙手抱胸瞪著馬。馬對著我哼了一聲。噗嚕嚕。

杉森呵呵笑了笑,說:

「修奇,你今天跟這傢伙互相適應看看。旅行的準備就由我來好了。」

我點了點頭,杉森就駕著他的馬走掉了。

歐尼爾微笑了一下,然後將馬鞍跟其他馬具拿來放到我面前。我茫然地站在那邊看,所以歐尼爾示範給我看怎樣塞馬嚼子,怎樣拉它頭頂的帶子,怎樣綁下巴的帶子,怎麼樣先放鞍墊再放馬鞍,怎樣綁肚子跟胸部的帶子,看起來都沒什麼困難。歐尼爾慢慢地讓我看他每一個動作,然後再全部解開,要我直接試試看。

好啊,試就試嘛。

我拿起馬嚼子,想要放到馬的嘴巴里。但到底是怎麼回事?歐尼爾放的時候乖乖的馬,換成我一靠近,它就搖著頭開始退後。我用懷疑的眼神望著歐尼爾,但他只是微笑。

我彎了彎手指。杉森不是說,要讓它認得主人嗎?

「好,不管怎麼樣,我一定要騎你。如果你越少反抗,我們倆的關係就越愉快。知道嗎?」

歐尼爾看到我認真的樣子,開始捧腹大笑。我哼了一聲,然後手臂纏住了馬的脖子。

「呀!」

我將馬的脖子緊緊夾在腋下,然後用另一隻手強迫把馬嚼子放到它嘴裡,歐尼爾看了露出快昏倒的表情。馬雖然也想反抗,但我戴在手上的是什麼?不是OPG嗎?我繼續把馬嚼子塞到適當的位子,然後綁上了馬嚼子的帶子。接著我退到後面,讓它看見我想要把馬鞍放到它背上。

「來,現在該這個了。如果你敢反抗,我就讓你跪下再綁。知道了嗎?」

馬對我的話理都不理,就直接逃走了。唉唷,我快瘋了。

※※※

經過一番角力過後,馬好像知道要把我當主人了。當然在這之前我不知吃了多少苦頭。我被馬的後腿踢到好幾次,馬也被我踢了好幾次。歐尼爾點了點頭說:

「第一次看到這麼配的馬跟主人。」

不管怎麼樣,現在它會乖乖地站著,讓我在身上綁東綁西了。讓它咬住馬嚼子,整理完頭頂的帶子之後,就要綁下巴的帶子了。放完保護墊再放馬鞍。然後適當地勒緊肚子跟胸部的帶子。要做到這裡所謂的「適當」是非常困難的。我問歐尼爾要勒緊到什麼程度,他卻說反正適當的程度就對了,我真是搞不懂他。但其實仔細想想,如果有人問我熬制蠟燭時的火候要怎麼樣,我大概也只能回答他「適當的火候」。

「現在可以騎了嗎?」

我學完上馬具的方法,就已經是下午了。但因為第二天就要出發,所以也沒有別的時間了。歐尼爾指導我如何爬上馬鞍。這傢伙現在已經很聽話了,所以學爬上去的方法也很簡單。

歐尼爾在馬嚼子上綁上了長長的繩子,然後就要我跑跑看。

「咦,你既然已經把馬綁了起來,那要怎麼跑?」

「繞圈圈。」

所以我跟馬就以歐尼爾為中心,開始繞圈子。這樣我才開始不算是在操縱馬,而是在更正地騎馬。我一這麼說,歐尼爾就點了點頭。

「嗯。那我們就先從不掉下來的方法開始學起好了。」

接著歐尼爾就突然不知下達了什麼指示。我雖然聽不懂他說了些什麼,但馬上開始越走越快,我也立刻搖得更厲害了。我突然感到害怕,所以放掉了韁繩,抱住了馬脖子。歐尼爾有點兒看不過去地說。

「腿上用力,上半身放鬆,並且輕輕地搖動。」

腿上用力?上半身放鬆輕輕搖動?我將腰向上直了起來,腳也開始用力踩馬鐙。雖然更加舒服了一些,但我這副稻草人的樣子,似乎把歐尼爾弄得很想笑。

不管怎麼說,我摔下來兩三次之後,總算體會出了訣竅。腳下的衝擊必須讓它在腰部消失。所以重要的是踩著馬鐙的腳以及膝蓋的動作,必須輕輕柔柔,有節奏地動。

我一到了這種程度,歐尼爾就開始教我用韁繩的方法。這非常單純。只要把韁繩往要走的方向拉,然後再用腳跟馬稍稍打信號就行了。如果想要停下來,就把重心往後移,再把韁繩往上拉,如果想要加速,就把重心往前移,用馬鐙踢馬的肚子。

不知歐尼爾是否決心要讓我速成,我這樣跑了一小時,他連休息都不讓我休息,最後解開繩子讓我隨便跑。繩子一解開,那匹馬似乎就恢復了本性,(說起來是我在馬背上,而馬要怎麼樣,我完全都放任它)所以開始拚命反抗。我為了讓它知道反抗是沒有用的,所以用力踢了馬肚子一下。

唉唷!馬突然好像瘋了一樣,開始狂奔。對了,踢馬就代表出發!那停下來呢?我不知道該怎麼辦,雖然想辦法讓它停了下來,但是馬一停,我的身子就往前飛了出去。「呃啊!」

下午很晚的時候,跑來看我進展得怎麼樣的杉森搖了搖頭。

「你跟馬打架嗎?」

我點了點頭,杉森顯露出更驚訝的表情。歐尼爾讓他看我騎過的馬。馬全身上下都冒出泡泡般的汗水,正在喘著氣。杉森的嘴一下子驚訝得張了開來。「那就把它取名叫傑米妮吧!」

馬跟我用憎惡的眼神互瞪了一眼,歐尼爾跟杉森則是互相捶著肩膀大笑。

第九章

做完一天的工作之後,坐在自家前面椅子上休息的大人們,眼睛全都瞪得大大的。村中的小孩發出怪叫聲跑來,少女們則是緊握自己的雙手,用訝異的眼光望著我們。

我身體的酸痛還是沒消除,就算騎在馬上,全身還是都在疼痛。說起來馬跟我的狀況也沒兩樣。杉森跟我驅馬走上了村中大路。

「哇!仰慕高貴仕女傑米妮的騎士修奇在騎馬耶!」

我對歡呼的村人作出了悲慘的笑容。我全身僵硬,手臂也不聽使喚。那時我看到了頭上插著朵花,在村中跟小孩子們一起蹦蹦跳跳玩耍的傑米妮。哎!真是拿她沒辦法。傑米妮好像發現這邊很吵雜,回過頭來,結果跟我四目相交。

「哇!」

村人都喊出了歡呼聲。大概他們以為我會像故事裡面一樣,抱起了傑米妮,讓她坐到馬鞍上,然後朝向夕陽賓士而去。但其實我完全沒有這種念頭。就算我真的想這麼做,也做不到。因為我全身上下都快痛死了!

傑米妮用驚訝的眼光看了看我,接著就向我走來。原來擋在我跟傑米妮之間的村人一直都往兩邊分開。天啊,這些人的行動還真統一。傑米妮遲疑地走了過來,然後摸了摸馬的臉頰。

「真漂亮……它叫什麼名字?」

「傑米妮。」

傑米妮(是指人!)臉紅了起來,村人們開始嗤嗤笑著。其實她根本不知道我為什麼幫馬取這個名字!傑米妮紅著臉不知道該怎麼辦,東張西望了一下,然後摸了摸自己的頭。這時她才發現自己頭上插了朵花。唉唷,還真遲鈍。

傑米妮將這朵花拔了下來,插到馬的耳朵上。令人驚訝的是,傑米妮(是指馬!)居然乖乖地站在那裡讓她插花!怎麼會有這種傢伙?那時我發現了一件可怕的事實。就是女孩子只要想變成另外一種樣子,她立刻就可以變。不久之前還跟村中小鬼蹦蹦跳跳地玩著的傑米妮,這時居然好像變成什麼聖女一樣,用很纖細優雅的聲音說:

「跟我名字一樣的馬呀,我給你這朵花,你要好好服侍主人喔。」

聲音雖然有點顫抖,但是從頭到尾都非常清楚。

然後傑米妮就往後轉身跑掉了。村人都喊出了歡呼聲,我則是只想昏過去。

我差點立刻被這些人逮捕到散特雷拉之歌去。如果不是杉森,我那天晚上大概會徹夜在那裡喝酒。杉森說要準備的東西很多,很溫和地將湧上我們身邊的村人打發走,我好不容易才從裡面脫身出來。

杉森進了雜貨店,跟老闆要剛才買的東西。有掛在馬身上的袋子跟繩子、油燈、幾個碗、打火石跟發火裝置、針線、刀子和鐵條以及三腳架等烹飪時要用到的工具、水壺、三個大水桶……說起來真是沒完沒了。無論如何,我們將這一大堆東西分別綁在我的馬、杉森的馬,還有我們一起牽來的卡爾的馬身上,然後我就跟著杉森回到他自己家去了。

鐵匠喬伊斯沒說什麼話,只是將油燈跟鍋子、小刀跟手斧之類的東西給了我們,又給了膏藥跟藥草。然後杉森的媽媽給了昆布跟培根、麵粉、玉米粉、鹽巴、胡椒……我怎麼又開始一一說起來了?反正她給了我們這一類的東西。我們將這些東西依次分門別類載到馬背上。

杉森的媽媽雖然問我要不要在她家吃完晚餐睡一夜再走,可是我婉拒了。因為我還想要稍微整理一下自己的家,並且要把門釘上,還有很多事要做。最重要的是,我今天非常想在自己家裡好好睡一覺。所以我騎著傑米妮,開始往自己家的方向前進。

我前幾天都在城裡過的,隔了好久才回到家裡,所以應該很冷清吧。反正只是今晚睡一覺,明天早上就要出發了,所以我也不太想清理。只要隨便弄個晚飯吃吃然後去睡覺就行了。但當我到了自己家附近,我卻嚇了一跳。

我家的燈是亮著的。

是爸爸嗎?不是。爸爸被阿姆塔特抓去作俘虜了。我從馬上下來,將馬綁拔出了巨劍,走近我家。也許是爸爸逃了出來?我雖然不太相信會是這樣,但士兵,應該會先到城裡去。難道是小偷?

怎麼可能。我家裡根本沒有什麼可偷的東西,而且其實我們村中也根本沒有小偷之類的人物。小偷大概也不會跑到像我們村子一樣陰森可怕的地方來營業吧。

這麼說來,難道是經過附近的流浪漢發現這裡是空的,所以跑了進去?這也有可能。我們家滿偏僻的,再加上我幾天都不在,氣氛看起來就很像是空屋。

「你死定了。看你怎麼死的。」

我鬼鬼祟祟地走向我家,然後走到門邊。我準備好要踢門衝進去,可是門卻突然打開了。

「啊!咦,傑米妮?哇!」

唉唷,真倒霉透了!傑米妮打開了門,然後開始潑水,一潑就潑到了我身上。這個蠢丫頭,居然沒看到我就站在外面的黑暗中,等到把鍋子里的水都潑完之後,才發現了我。

「啊!修奇,你在那裡做什麼?」

「這句話應該是我說的才對吧?」

「那就說啊!」

「啊!傑米妮,你在那裡做什麼?」

不知為什麼,覺得自己好像有點白痴。傑米妮咯咯笑了,然後馬上把掛在家裡的毛巾拿出來遞給我。我笑了笑,將硬皮甲脫了下來,然後擦完身體,就開始擦我的皮甲。唉唷,我的皮甲呀!可是這丫頭,到底在別人的家裡做什麼?

「你在這裡幹嘛?」

「準備晚餐啊!聽說你明天要去首都?所以我想做點好吃的東西給你吃。」

「……你剛才已經把我洗乾淨了,現在你只要把我切碎就行了吧?」

「唉唷,修奇。你出去好好洗個澡啦!」

我嘀嘀咕咕地站了起來。

「真謝謝你。」

「如果不是我,還有誰會幫你準備這些呢?」

我笑了笑,走到外面去。才剛被水潑過,脫了上衣馬上又跑到外面來,所以身體直發抖。呵!還真涼爽。我故意揮了揮手臂,然後跑到水桶旁邊去洗身體。

啊啾,嗯,好冷。

我大致洗了個澡,然後就到樹林裡頭,把另外一個綁著的傑米妮牽了回來。

哎呀,我們家裡居然沒有可以綁馬的地方?我煩惱了一陣子,先將馬載的東西從馬背上卸下來,接著拿來長長的繩子,綁在馬的韁繩上,然後把它放到工坊里去。因為繩子夠長,如果它餓了就可以到外面吃草,口渴的話也可以喝水。

※※※

雖然我突然很羨慕綁在外面吃草的傑米妮,但為了保持禮貌,我還是向眼前的傑米妮說:「謝謝,我吃飽了,真是愉快的一餐。」我離開村莊的時候有人幫我辦歡送會,這也不是件壞事。即使這個人做菜的手藝真是夠差的,但光是她的誠意,也就該十分感謝了,不是嗎?

傑米妮要我舀水過去,然後就嘩啦嘩啦地洗起碗來了。嗯,這時的她看起來真是漂亮得豈有此理。我為了讓自己內心不要亂想,所以拿出了磨刀石,開始磨我的巨劍。鐵匠喬伊斯已經把它磨得很好了,所以也沒必要花太多心思去磨它。每天這樣磨,只是為了讓它不生鏽,而且壽命可以延長。

這時傑米妮像是想到了什麼事,拍了一下手。

「喂!修奇你手拿著這把劍跑來跑去,不覺得煩嗎?」

「咦?怎麼了,因為沒辦法才這樣的啊。」

「可是總不能這樣去旅行吧。我看看……你有沒有皮條,或是不用的腰帶?」

我歪著頭,跑到工坊去拿了一條皮條過來。傑米妮馬上就拿出針線,開始做綁在我劍鞘上的皮帶。

受不了。她真的漂亮極了。

※※※

在燭光底下全心全意做著我要用的劍帶,這個女孩子真的是傑米妮嗎?她全神投注在針線上面,臉上的肌肉都放鬆了,顯露出沉靜安詳的臉龐。我不知不覺地說出:

「我的命運……還真奇怪。即使就在今年夏天,我也想象不到我居然會跑到首都去。就因為現在是秋天了……」

傑米妮一面縫著,一面回答我的話。

「因為現在是秋天了?」

「對啊。進入秋天之後,卡賽普萊就出現了,我成了巫師的助手,爸爸變成了阿姆塔特的俘虜,最後我還得出發到首都去。雖然聽說秋天具有魔力……」「什麼意思?為什麼說秋天真有魔力?」

「秋天就是這樣。春天跟夏天的期間,地上的萬物的生命力都旺盛地燃燒著。但是在秋天的手碰觸的瞬間,這些生命力就都會消失,再過了一段時間之後,就會進入冬天。那就代表了死亡。所以秋天是很神秘的。面臨死亡的那些生命。步步逼近的死亡。就在生命力消失,死亡降臨之前這一段短短的時間中,所有神秘的事情都會發生,那就是在秋天裡出現的魔力的時間。」

「挪昵呢直胭(魔力的時間)?」

傑米妮正在用牙齒把線咬斷,所以發音有點奇怪。她可以等到把線弄斷再講就行了,可是她就這麼講了出來,真的很可愛。我微笑了。我就把卡爾很喜歡的,有關這段時間的故事講給她聽。

「在不同的地方,所謂魔力的時間也不一樣。可以確定的是,一定是在秋天的某段時期。如果有人偶然來到已經進入魔力時間的地方,他就會發生各種罕見的事。在這短短的秋天期間,從落葉開始覆蓋大地,一直到最後初雪降下時為止,這個人會擁有永遠留在記憶中,有時他也可能不知道。他只是記得了那年秋天發生的事,過了幾年之後,或者老了之後,他才突然發現這段時間的特別。但是知道自己已經進入魔力時間的人,在從落葉覆滿大地之時起,一直到初雪時為止,可以做出令人驚奇的事。」

「天啊……」

「路坦尼歐大王展開光榮的七周戰爭,也是從落葉飄零時開始。你知道他擊敗神龍王之時的故事吧?在慘烈戰爭的末了,神龍王終於倒下了。這時天上開始飄起白雪。結果路坦居歐大王連劍都舉不起來,讓神龍王就這樣逃走了。之後路坦尼歐大王都沒辦法拿劍了。」

「這麼說,那段時間就是……」

「屬於路坦尼歐大王的魔法的秋天。在冬天來臨之前,他完成了一生中最偉大的事,只是連這件事也是未完成的。」

卡爾為什麼喜歡這個故事呢?我想是不是因為這個沒完成的結尾?我不喜歡這種故事。我喜歡單純又有完結的。但這個故事好像很合傑米妮的胃口。傑米妮雙手捧著臉頰,做出了沉浸在幻想中的表情。然後傑米妮好像突然驚醒似地說:

「都弄好了。掛起來看看吧。」

我看了看傑米妮幫我做的劍帶。她沒辦法做出能佩戴在腰上的精巧帶子,所以那個東西就只是連著劍鞘,可以掛在肩膀上。我一將巨劍背在肩上,傑米妮就好像道歉似地說著:

「如果能束在腰上就好了……」

「不會啦,這樣兩手都很自由,走的時候也很舒服。沒關係啦。」

我掛著這個東西,然後試著拔劍,好不容易才拔出來。不然還能怎樣,這又不是普通的長劍,而是長度兩肘的巨劍。我煩惱了一陣子之後,將左手繞到後面,將劍鞘往下拉再拔。這次很順利地拔了出來。沒有拿盾牌真是太好了。我故意讓傑米妮看見我能夠很輕鬆地將劍拔出,然後說:

「鏘!不錯吧?跟我的手臂長度正合。謝謝了。」

傑米妮噗嗤笑了出來。我再次把劍插回去之後說:

「已經很晚了,該走了。回家去吧。我帶你回去。」

傑米妮拿起放在床邊的披肩,包住了頭與肩膀。我拿起一盞油燈往外走。

「要不要讓你騎馬?」

傑米妮騎在傑米妮身上。嗯,真是有趣。傑米妮的表情雖然有點害怕,但還是答應了。

我把馬牽來,讓它站定之後,就瞄了傑米妮一眼。傑米妮的表情有些為難。其實我也是。我抓住了傑米妮的腰,把她抬到馬上。平常這對我而言就是件簡單的事,更何況是現在,就更輕了。傑米妮側身坐在馬背上,我把油燈拿上去給了她,然後就抓住韁繩開始牽馬走。秋夜的風聲當中,罕有的嘎吱聲讓人覺得很有特色。如果是冬夜,葉子會像快掉了一樣,發出嗡嗡的響聲,但秋夜不是這樣。我們聽著蟋蟀的鳴聲,走進了樹林里。騎在馬上的傑米妮高舉著的油燈之光,只把我們映照成一片灰白。周圍的樹林好像把那些光直接吸收掉了似的。

但我的心情很快活。到了明天,我就要出發了。雖然打算馬上回來,但即使只是離開一陣子,周圍的景物卻都似乎變成全新的一樣,向我逼近。我一手插在褲子里,另一手抓著韁繩,一面吹著口哨一面前進。馬很乖巧聽話。這傢伙是不是知道傑米妮跟自己同名呢?為什麼這麼溫順?坐在馬上面的傑米妮撫摸著馬的鬃毛,也和著我的口哨聲唱歌。偶爾她的手遮住了另一隻手拿的油燈,看見影子,自己嚇了一跳,就趕快把手放下來。每當這時候,傑米妮就會喊出緊張的叫聲。而我則是嗤嗤地笑。

喬伊斯說我們兩人像騎士見習生跟高貴仕女?現在的情景看來還真像。我無話可說了。

咦?真奇怪。路變短了?我們已經看見傑米妮的家就在前面了。我搔了搔頭,讓馬停下來,然後回頭伸出了手臂。傑米妮什麼都不想,就跳了下來。在空中抓住傑米妮腰部的一瞬間,我腦海中浮現了一個計劃。

我抓著傑米妮卻不把她放下來,我說:

「真是的。傑米妮?」

「嗯?」

「要不要我給你一個建議?」

「什麼?」

「你要小心,不要讓自己陷入無法逃脫的狀況。」

傑米妮雖然聽不懂我在說什麼,但我還是按照計劃進行。傑米妮現在在我手中,她能逃到哪去呢?傑米妮的眼睛一時之間睜得大大的……

……過了一陣子之後,我把傑米妮放下,然後拿起她摔在地上的油燈,像閃電一般騎上了馬跑走。傑米妮到了這時才開始大喊:

「喂!修奇!你這個壞蛋!啊!」

這就是為什麼我叫她不要陷入逃不走的狀況。雖然是這樣,但是對我來說我也好不到哪兒去。從我把傑米妮看成這麼漂亮這件事看來,搞不好我很有可能一輩子都得當她的騎士了。似乎這就是我的凄慘命運。

※※※

第二天太陽還沒升起之前,在灰白的黎明當中,我將我家的門釘了起來。

我雖然覺得自己在做一件很了不得的事,可是仔細想想,也不過就是釘門而已。但問題點是,這是我從一生下來就住了十七年的家。

聽說我們國王有一個差勁的哥哥。本來應該是這個哥哥當國王的,但是他的個性很糟糕,行為也亂七八糟,所以貴族院革去了他的身份,讓他弟弟坐上了王儲之位。

但是我想起這個廢太子的故事中,有一件事跟我現在的狀況很吻合。這個廢太子有一天把自己的房間釘了起來。宮內部的人員看了嚇一跳,問他理由,他說:

「我的未來在外面,所以我要到外面去。但是我所珍惜的過去則是在這裡,所以我死前會回來。沒有過去就不會有未來,所以我想把這房間一直封到那時候。」

然後他就跑出了王宮,就在那一天被貴族院給廢掉了。

是的,不管是什麼樣的流浪者,到最後都還是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也許是他逃出來的家,或是故鄉,就算是孤兒,也有藏著他珍貴記憶的地方。他會一生不斷懷念這個地方,從懷念當中獲得繼續流浪的力量。反過來說,把自己的過去釘起來,就代表要投身到險惡的未來裡面去。

啊!我實在太會講話了。因為我內心奇怪地突然興奮起來,一不小心錘了手指兩下。

我一面甩著手指,一面將工坊鎖起來,然後將馬具放在馬背上,開始往卡爾家出發。雖然晨霧四處籠罩著,但我從來沒有因為這樣而迷路過。

卡爾正在做跟我之前所做相同的工作。他停下來看到我,就微笑了出來。

「啊,來得真早啊,尼德法老弟。」

我笑了笑,從他那裡接過了鐵鎚跟釘子,在每個房間各釘上一個。卡爾一面搖頭一面微笑。

「你現在力道控制已經很熟練了。看起來很自然耶?」

「因為每天接受那種莫名其妙的訓練。但你背上的是?」

卡爾的背上背了張長弓。卡爾聳了聳肩,說:

「因為畢竟是旅行,還是要有武裝,不是嗎?箭術我還算會一點。」

「可是杉森還沒來嗎?」

這時傳來了急促的馬蹄聲,杉森的形影出現在霧中。他急忙讓兩匹馬停住,然後跳了下來。

「呼,呼。對不起!您久等了嗎?」

「不會,不會。我們剛剛出來。」

我看了看杉森的表情,差點爆笑出來。杉森的眼睛是紅的。大概他今天早上一面從家裡出來一面大哭。不,不。哼,他哪有可能讓他爸爸喬伊斯看到自己這種樣子……啊啊!

我走向杉森。杉森看到我突然露出陰險的笑容朝他那裡走過去,立刻露出警戒的表情。我突然將鼻子鑽到杉森的胸前,杉森嚇得退了一步。

「啊……真香!」

杉森不只吞了我丟的餌,連魚鉤都一股腦吞了下去。

「喂!修奇,怎麼辦,有那種味道?」

「話轉得真快!嘿嘿嘿嘿!」

他一定是猶豫了很久,到最後還是趁來這裡的途中偷偷跑去見那個女孩子了。

然後一定是跟她相擁痛哭。我故意模仿一男一女的聲音說:

「你才剛回來,又要走了!」

「對不起。但我是個軍人……嗚嗚,其實我也不想走,嗚哇!」

「啊,這難道是註定的命運?我們用愛來勇敢面對這種懲罰吧!」

杉森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紅,我笑著上了馬。卡爾知道了自己的馬是哪一匹之後,將要載的東西放上去,然後用熟練的動作上了馬。真會騎。好羨慕啊。只有杉森垂頭喪氣,一副鬱悶的表情。卡爾一發現杉森看來很失落,就開始好像要安慰他的樣子。

「費西佛,你別擔心。這並不是去跟阿姆塔特作戰之類的事情,不是嗎?而且如果你能完美地履行這趟任務,那麼就算是對領主盡了很大的忠誠。」

「這,這是當然的!那我來帶路。」

「你知道路嗎?」

「昨夜我預先看了地理書,一直看到很晚。所有的路程跟時間的花費,以及依此推論出的必要的補給地跟速度都已經算好了。」

「那我相信你,跟著你走就對了。」

杉森甚至敬了個徒手禮,接著就開始走在我們前面。霧非常濃,再加上又是樹林,所以根本沒辦法跑。因此我們一直慢慢走到村莊外面。

一到了村外,杉森才開始加速,以馬匹疾走的速度朝首都邁出第一步。這時太陽升了起來,我們前方的道路被染成了黃金色。能這樣出發,真是讓人心情很好。霧瞬間散去,我們一下子就將速度提高到小跑步。我昨天的疼痛又來了,雖然腰很痛,但因為杉森跟卡爾都很輕鬆地在跑,所以我也不能獨自落在後面。

照射著眼睛的太陽,吹襲著眼皮的風,既溫熱又寒冷。

這三匹馬開始朝向太陽賓士。

龍族名詞解說

武器匕首Dagger:此武器由來已久。甚至摔破石頭就可以製作,由於製作極度簡單,可以說只要有人類的地方就一定有這種東西。匕首攜帶方便,容易隱藏,所以即使在火炮發達之後,仍然還是軍人無法離手的原始武器。因而型態也是千差萬別。一般說來它的長度是介於小刀(knife)與短劍(shortsword)之間,但其實很難明確地區分。由於長度短,幾乎只能對近身的敵人使用,但危急時可以作投擲攻擊也是其很有魅力的特點。

長劍LongSword:與斧頭同為使用於肉搏戰中流傳最久的武器之一。在人類學習運用金屬的過程中,劍也漸漸顯露出大型化的趨勢,依據戰鬥時有利型態的要求,有人在匕首上加上了長柄,走上了轉變為槍的另一條道路,而在渡過漫長歷史之後,長劍終於在十世紀左右真正登上了歷史的舞台。長劍可以說是站在劍類武器的歷史顛峰,劍身長約三——四尺,寬度約一寸,直而具有兩刃,但不像東方的劍上有血槽的設計。從劍的型態上就可以知道,它的機動性高,適合施展各種劍術。所以它是在金屬的冶鍊技術進步到能製造出輕而強韌的金屬之後才出現的。

巨劍BastardSword:劍的大型化——甲胄大型化——劍的大型化形成了惡性循環,最後出現的就是這種巨劍。這種劍的特徵是,可以像長劍一樣用單手握,也可以像雙手劍一樣用兩手握,所以它在四尺長的劍身上加上了一尺左右的劍柄。馬上的騎士可以一手握住韁繩,另一手揮動此劍,如果下了馬,則可以兩手握劍,對敵人施以強力的攻擊。同樣地,使用此武器時,可以一手拿盾牌戰鬥,或是丟下盾牌,用雙手給予對手一擊必殺的猛攻招式。

三叉戟Trident:本來是抓魚的工具。魚叉可以說是它的祖先,為了能夠在水中使用,所以特意做成阻力很低、頭部有三叉,一旦插中物體就不會掉落的型態。人魚跟其他的水中怪物都很喜歡用這種武器,就像閃電是宙斯的象徵一樣,三叉戟則是海神波賽頓的象徵。波賽頓想要折磨奧德賽的時候,就是揮動著三叉戟來引起暴風。

半月刀Falchion:刀身是彎是直,與所使用的刀法有直接的關係。如果要刺或割,那麼應該會採取直刀身的型態,但如果是要揮砍,則彎曲的獨刃刀更為理想。代表性的彎刀有回教徒用的彎刀以及日本刀。半月刀的彎度一方面適度保持了適合揮砍的特性,另一方面也給人重量感。刀的寬度非常寬,過度沉重,讓人有不適合戰鬥的感覺。韓國人在森林中開路時所用的刀就是這種半月刀,東方的游牧民族所用的寬月刀也是屬於這一類。(雖然也會讓人聯想到三國演義中關羽的青龍偃月刀,但那是屬於大刀類,不像這個是屬於劍類。)

衣物/防具鐵手套Gauntlet:指整套甲胄中保護手的手套部分。如果是連身鎖甲的鐵手套,甚至會用鐵皮一直包到手指的關節部分為止。最誇張的情況則是將拇指以及其外的四隻手指分別包住,幾乎不太能動。

袍子Robe:寬鬆的連身長衣。中世紀的修道士常作此打扮。

食人魔力量手套Ogrepowergauntlet:簡稱OPG。戴上此手套,就會有食人魔般的力量。

怪物/種族龍Dragon:歷史最久遠、結合兩種原型而產生的最強大怪物。這兩種原型是鳥跟蛇。鳥極度自由,甚至可以飛向眾神,帶有向天的性質;蛇藏在地底,行動敏捷,帶有向地的性質。結合了這兩種特性的龍不管在古今中外,都是最有名的怪物。例如伊斯蘭神話的巴哈姆特,中東地區的提爾梅特,北歐神話的米德加爾德蛇,亞瑟王傳說中出現的凱爾特紅龍與白龍,「尼布龍根之歌」中出現的吉克夫里特之龍,猶太神話中(最後也進入了基督教)出現的古蛇(撒旦),中國的龍……它們是寶物的看守者以及掠奪者,擁有強大的力量、無限的知識,是處女的掠奪者(跟獨角獸屈服於純潔成相反,龍則會抓純潔的少女來吃。這是很值得詳細考察的差異點),又同時是英雄的試煉與救援。

矮人Dwarf:起源雖在北歐神話之中,但我們目前所熟知的矮人面貌卻是透過J。R。Tolkien確立的。在北歐神話中,諸神透過巨人伊米爾的身體創造大地之時,這個種族就鑽到了地里。他們是手藝極佳的鐵匠,擁有無盡的黃金與寶石,用其做出連諸神看了都訝異不止的寶物與武器。例如擲出必定命中的袞尼爾的槍,托爾所持有擊中目標後會回到手上的神錘穆勒尼爾,會自動複製自己的德勞普尼爾的戒指,可以上天下海的金豬格林布爾斯提,西芙的黃金假髮,折起來以後可以放進口袋的船斯基德布拉德尼爾等等,全都是矮人的作品。(北歐神話中,如果把矮人製作之物拿掉,那麼諸神簡直就是一無所有)。若依照J。R。Tolkien所描寫的矮人來看,這一族是由偉大的鐵匠奧勒所創造出的,他們是天生的鐵匠、建築師與石工,能製作很精細的工藝品,也是礦工,善於一切需要靈敏手藝的工作。他們對寶石擁有跟龍一樣的貪慾,個性絕對不願受人支配。他們的象徵標誌就是小個子與濃密的鬍子。

史萊姆Slime:型態像是果凍的一種不定型怪物。因為身體不固定,所以可以黏附在洞頂上,等敵人經過時落下把他罩住,然後分泌消化液將其溶解。只要有一個小縫,它就可以鑽過去,但移動速度甚慢。

不死生物Undead:不是存活狀態的怪物的總稱。死後還在活動的所有怪物都屬於不死生物,所以幽靈也是不死生物。

精靈Elf:跟矮人一樣都是源自於北歐神話,但還是因為《魔戒之王》一書而廣為人知。在北歐神話中,他們跟矮人一樣是從巨人伊米爾的身體中出現的種族,但矮人鑽入地下時,精靈則是留在地面上。北歐話叫做Alfeim。他們生活在紐爾德的兒子豐裕之神福雷的領地中,擁有美麗的故鄉「精靈之鄉」Alfleim。甚至有人說福雷本身也屬於精靈之一。身高跟大拇指差不多,個性善良而愛開玩笑。但是在《魔戒之王》一書中,精靈的性格卻有了很大的轉變,最早誕生的生物精靈可說本來是大地與世界的主人。身形瘦高,長得都很好看,追求無限的知識與品格、勇氣、善良等等。基本上精靈是不會死亡的。

(在《魔戒之王》一書故事發生的舞台「中土」上,精靈是可以被殺害的。但是被殺的精靈能夠帶著原有的記憶復活。)他們是中土其他生命有限者無法理解的高尚生命體,會因世界的混亂和敗壞而痛苦。他們喜愛詩歌,但也不忌諱拿起劍來對抗敵人。從魔戒一書(正確說來應該是Silmarillion一書)出現之後,精靈與矮人間的仇恨變得眾所周知。他們的特徵是讓人驚艷的容貌與尖尖的耳朵。

食人魔Ogre:凶暴的食人怪物。身材高大,力量非常強。長得比巨人更像是怪物,智力薄弱,但是很會使用武器,戰鬥技巧很好。主食是迷路的旅行者,如果突然想吃宵夜,就會到村莊里抓熟睡的人來吃。

半獸人Ore:是一種人形怪物,因為J。R。Tolkien而變得有名。

一般人的印象中,它的頭是豬頭。地精這個概念是從地底的妖怪而來,相反地,半獸人的概念則既是怪物又是一種近似,甚至有一種說法說它們可以跟人混血。(在《魔戒之王》一書中,有一段暗示到白魔法師沙魯曼想要做出人與半獸人混血的混種半獸人。)

巨海妖Kraken:是一種巨大的海怪。只要是有海的地方,都可能會冒出巨海妖的腳。也就是說,巨海妖可能同時會在波羅的海附近和馬達加斯加近海伸出它的腳。因而無法確切得知其身軀大小與形態。

深赤龍Crimsondragon:這種龍會將維持均衡與中庸當作自己生存的目的。它的身體是深赤色,很容易跟紅龍搞混,但是因為身上有黑色的條紋,所以近看的時候就可以區別出來。(不過先決條件是,你要大膽到敢走進龍的身邊。)它的興趣是在自己的住處欣賞自己,性格上會努力跟善與惡都保持距離。所以它不喜歡戰鬥,到了它判斷只能用暴力手段來解決事情的時候(雖然它的判斷常失之於武斷),它就會凶暴到連紅龍都相形失色。在龍當中,它可以飛得最高,很喜歡俯衝攻擊。

巨魔Troll:起源於北歐神話的食人怪物,智能比食人魔還低。最有名的巨魔是跟惡神洛基結婚,生下了三個孩子(趁著諸神黃昏之時將主神奧丁咬死的狼芬利爾,圍繞地球的大蛇裘孟干達,代表地獄的海爾)的女巨魔安格波達。因為皮膚很堅硬,所以防禦力非常高,就算受傷,也能夠在短時間內再生而恢復(據說可以用巨魔的血加工做成治療藥水)。雖然也會用棍棒等簡單的武器,但是更會利用自己的身體進行肉搏戰。

妖精Fairy:他們的個子很小,有翅膀,心情好的時候,會在香菇附近盤旋飛舞,因為喜歡開玩笑,所以常常搞得人類很困窘。特別它們不是跟事物有直接關連的妖精,而是身為單獨客體的存在物。在《龍族》當中的設定是,由於他們不隸屬於任何東西,也不隸屬於任何次元,對於神與人的差異,也不太感到困惑,對他人的區別力很模糊,因而是自我概念比人類優越的高等存在物。

忠誠犬FaithfulHound:屬於異次元的生物,藉由巫師的召喚而得以存在於現實的次元。雖然它也是一種幽靈犬,但因為是另一次元的生物,所以並不是不死生物。幽靈不是活著的生物,因而無法用武器攻擊;而忠誠犬是屬於異次元的生物,所以無法用現實次元的武器攻擊。它只受限於讓忠誠犬存在的力量——魔法,因此只能用魔法攻擊它。

靈幻駿馬PhantomSteed:由巫師的意念所創造出來的馬。它雖然算是一種幽靈馬,但只是一種意念的存在物,所以不是不死生物。如果是段數很高的巫師所創造出來的靈幻駿馬,甚至可以像雙翼飛馬那樣飛上天空。

魔法次元門Gate:能打開通往異次元之門的魔法。大部分是為了移動到別處而使用的。但是跟空間彎曲傳送術不同,因為它是個門,所以甚至能讓整支部隊一排排地進入。當然這只是理論,實際上要開一個這麼大的門,且維持這麼久的時間幾乎是不可能的。

油膩術Grease:巫師所指定的場所的摩擦力會被降到非常低。如果沒有相當的平衡感,就會摔得很難看。

無意義討論術LamentableBelaborment:此魔法能使一群人熱烈沉浸於毫無用處且無意義的討論之中。在這群人熱烈討論時,巫師可以進行他自己要做的事。

繩索戲法RopeTrick:巫師使用繩索所施展出來的魔法。此法是源於印度與東洋的魔術師丟擲繩索爬上天空的法術,巫師則是讓丟擲出去的繩索能夠垂直堅固地直立,然後巫師就可以爬上繩索暫時藏到異次元。在緊急躲避敵人時,如果找不到適當的避難所,這會是個很有用的魔法,但是在《龍族》里,亞夫奈德則是擅長利用繩索**直立的特點,來勒緊他人的脖子,或者從高處抓著繩子溜下來。

瑪那Mana:在整個世界里均勻分的一種能量。基本上常常因為自然力而重新配置,所以如果達到能量均衡的狀態,也就是某種熱平衡的狀態,這種能量就不會移動。(也就代表著不會發生任何事情。)

但是巫師重新配置瑪那時,自然力為了讓瑪那恢復到均衡狀態,所以在一定時間與一定範圍中,就會造成移動。簡單來說,全體溫度都相等的水是不會移動的。但是將水裝到水壺中去煮,因為水中各處產生了溫度差,所以就會開始對流。也就是說在短暫的時間當中發生了猶如擺脫重力影響的現象。這雖然是自然的現象,但是猛一看會以為它忽視重力的存在,如果不知道水是如何發生溫度差異,換句話說,如果不知道下面點著火,看起來就會像是魔法一樣。魔法就只是這種原理的擴大。

記憶咒語Memorize:巫師在早晨是以記憶咒語做為一天的開始。

巫師一面看魔法書,一面記憶自己能力允許範圍內的魔法。沒有記憶過的魔法是無法拿來使用的。

遍在整個世界的超自然力量『瑪那』會因巫師的力量而被重新配置,這時候,瑪那在與自然力的衝突及協調之下會產生魔法效果(就如同技術在與自然力的衝突及協調之下能轉動風車)。如果是正常狀態,瑪那會處在一種平衡狀態,不會與自然力相衝突。但是在瑪那平衡分佈的狀態下,卻又很容易就製造出最初的一點點不平衡,而巫師所引發出的這一點點脫離平衡的行為,就能帶來全面性脫離平衡的結果,並且造成瑪那整個都重新配置。這種原理和混沌理論很相像。總而言之,重新配置過的瑪那會幹涉自然力,並且扭曲自然力,這就成了魔法。巫師即使無法理解引起這種重新配置的最初的那一點點破壞是什麼東西,但是卻可以『感受』得到。所以每天早晨一邊做記憶咒語,一邊會感受到最初的啟動語。隨著時間的經過,瑪那的配置就會有所不同,所以也必須去感受不同的啟動語,因此巫師每天早晨都需做記憶咒語。

咒語Spell:施法時所念的咒語。

秘密書頁Secretpage:將書里的某幾頁做成用肉眼看不出來的文件。也就是說,此法會讓人不管怎麼翻書去找想看的那一部分,都無法找得出來。如果完全靜下心境,極度冷靜地閱讀,或許可以找到想看的那一部分的內容。

警報術Alarm:在一定的區域里,一有異物進入的時候就大聲響起警戒用的鐘聲。

隱形術Invisibility:能夠透明化的魔法。任何人都會暫時看不到被施法的對象。

時間停留術TimeStop:除了巫師以外,所有世界的時間都會停止。當然,此時只有巫師會變老。

空間傳送術Teleport:施法者可以瞬間移動到想去的地方。

尋找巫師隨從FindFamiliar:如果能成功地使用這種咒語,巫師就可以叫出某一群動物之中最聰明的。也就是說如果要讓蝙蝠成為巫師隨從的話,在附近的蝙蝠之中最聰明的蝙蝠就會自動地飛來巫師這裡。巫師和巫師隨從的關係結合非常緊密,巫師隨從的死亡有可能會帶給這個巫師很嚴重的損傷。

巫師隨從Familiar:巫師的朋友。在西歐的民間傳說里,在巫婆的身旁會有阿諛拍馬屁的黑貓或烏鴉,它們就相當於巫師隨從。巫師與巫師隨從的感覺是上一通的,所以也可以將巫師隨從用來做偵探。

變身術PolymorphSelf:可以變化巫師外貌的魔法。被關在監獄巫師可以變身成為雲雀從鐵窗之間逃出去,也可以變身為田鼠挖洞出去。不過,變身出來的那隻雲雀應該會是世界上最笨拙的雲雀,而變身出來的田鼠則應該會是一隻在滑稽挖洞的田鼠。巫師必須花費很大的努力去熟悉變身後的模樣。

友好術Friend:被施法者會對巫師示以友好,並且對於巫師說的話都認為很合理且聽得很愉快。想在商店裡殺價,或者想要通過警備隊員的時候,這是個很有用的魔法,但是很難將敵人變得像朋友。

這只是要讓傷害減低到最小的方法。例如:如果遇到要殺巫師的半獸人,對其施法,可以讓它們覺得活捉這個巫師可能比較好。

飛行術Fly:可以讓被施法的對象飛上天空的魔法。

其他用語公會Guild:通常都是指中世紀歐洲的同業者團體。但是也可以廣義地指為了共同祭祀、共同酒宴、共同扶助等所組成的古公會,或者以政治目的所組成的政治公會等,都算是公會。像古公會這種組織,可以想成是現代的聯誼會,就可以明白古公會的含意。然而,最為人所知的還是中世紀歐洲的同業公會,也就是指相同行業的製造業者的組織。同業公會的由來,是因為中世紀都市文明的發達,隨著發展過程有一些工匠流浪尋找需要他們的人,後來他們停留在村落或首都圈附近,形成一個可以做為援助商圈的組織。在初期,公會成員死亡時會關照其遺族,或者成員倒閉時會給予援助,相互援助的意味非常濃厚,演變到後來,則是強調商業獨佔性。也就是說,公會都只採用公會成員的商品,在一個商圈裡強制不採用非公會成員的商品。而在奇幻的世界里,比較特別的是有一種叫做盜賊公會的組織。

這是利用治安的弱點,以及魔力和神力等個人所擁有的武力過分高漲的社會裡所出現的現象。盜賊公會同樣也是有公會的基本特性。

也就是說,公會成員遭遇困難的時候(例如被逮捕的情況)會給予援助(幫助逃獄,或者幫忙請辯護律師,或者在意志薄弱的公會成員供出情報之前,會很好心地先把他殺死。)等活動,而且同樣地,在同一個『商圈』裡面規定非公會成員是不能營業(偷竊)的。

公會會長GuildMaster:公會成員們的代表。依照公會的特徵,會長的許可權會有差異,但是大部分的公會會長是鄉村的士紳,且握有非常大的權力(盜賊公會的會長甚至還握有生殺大權)。

夜鷹Nighthawk:指稱夜盜的暗語。

敲門者Knocker:第一個敲打卡里斯。紐曼的鐵砧的人。

騎警Ranger:指偵察兵、游擊兵、特攻部隊等等特種兵。因為是要執行在非正規戰里以特殊技能滲透到敵人的後方、擾亂敵人的後方、偷襲據點、暗殺重要人物等的任務,所以會接受生存技能、暗殺技能、格鬥技能、各種武器技能等特殊訓練。在奇幻的世界里,也是具有與上述相似的含意。也就是說,他們是在無法運用大部隊的森林或山嶽等地形,做快速移動及游擊戰的部隊。所以擅長使用弓箭和空氣槍等武器,熟悉陷阱,並且有很強的近戰技術和生存能力。

噴吐攻擊Breath:龍以及某些四足物所使用的特殊攻擊方法。簡單來說,想成是吐火就行了。從以前開始,為了表現出怪物的恐怖,常會將破壞力強的火跟怪物連結在一起。使用噴吐攻擊的怪物中,最有名的還是龍,所以噴吐攻擊通常都是指龍吐出火焰。一般來說,最有名的是紅龍會吐火,白龍會吐冰氣,藍龍吐電,黑龍吐酸,綠龍吐毒氣。據說像中東神話中提爾梅特那種七頭龍,甚至可以同時使用各種的噴吐攻擊(還真可怕……)。

騎狼兵WolfRider:騎乘狼只的士兵。騎狼兵相當於人類的騎士。

蘇醒Wakeningsound:原本處於睡眠期的龍醒來,要進入活動期。

祭司Piest:是指得到神的許可,能夠行使神的能力的聖職者(修鍊士是無法行使的)。

poorlunch註:有關神學,可以參見第三篇。簡單的說,優比涅:至高神。對應「協調」的規則。

賀加涅斯:至高神。對應「混亂」的規則。這兩者與其說是神,不如說是單純的法則而已,因此並沒有直接供奉這兩者的宗教。其下的諸神,依照這兩者之一的律法,接受人們的信奉。

幾個著名的神祗:卡蘭貝勒:精靈與純潔之神。服從於優比涅的律法。(網路版中,最初譯為「格朗艾貝兒」,後來才用「卡蘭貝勒」,現已統一為這個譯名)

施慕妮安:大地與回想之神。服從於優比涅的律法。

德菲力:半身人與岔道之神。服從於賀加涅斯的律法。

卡里斯。紐曼:矮人與火焰之神。服從於賀加涅斯的律法。

華倫查:半獸人與復仇之神。服從於賀加涅斯的律法。

艾德布洛伊:暴風與大波斯菊之神。服從於賀加涅斯的律法。

雪琳娜,露米娜絲:龍族世界里兩個月亮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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