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八章 遠觀
要親手毀掉那些人,逼他們放手,已是難事,更別說做得到雲初那般心狠對蘇通。
王景心頭擰著,徐徐吐出一口濁氣,正想說話,卻見雲初笑了。
王景不明所以地望著他,他卻似未察覺王景在看自己,仍然自在的笑著,打一側取來一盤殘局,「凡事未雨綢繆並非有錯,但失了分寸,就過於杞人憂天。你且放心,雲宗雖位高權重但不會巧取豪奪,他要的是雲漢安定,必不會危及能助他完成此願之人的性命。只要性命無憂,一切都是未知之數,何必一早斷言是福還是禍?」
雲初執子落起,神色微松,笑意未減。
絡玉之事在他心上猶如千斤,他斷然不能開懷一笑,但卻藉由雲宗此事稍感寬慰,稍作輕鬆一笑,是在安慰自己,也是在安撫他。
王景暗忖著,誠如雲初所言,楚漢交戰的確是一個攻破蘇家、賀家、雲家包括自己眼下面臨的圍困之局的契機。
之中福禍幾何,無人先知,在將來那一天沒真正到來之前,一切都還是謎團,謎團未開,便先妄斷結果,實在了無意義。
……如此說來,他們這些人為了這個未定的將來,必定都是要全力一搏了……
也就是絕不會有人會主動退避,只會一個接一個跳入這熔爐之中。
王景瞥著雲初鎮定神色,難以平復想到身邊所有人被捲入這場戰爭的情形時雜亂起伏的心情。
他與常人一樣,一雙眼一雙手一雙腿一個腦袋一顆心,雖然會些武功,腦子也不笨,但實非大羅神仙哪裡顧看得了這般多人!
肩負這麼多人性命,時時警醒唯恐差池,悔之晚矣,但看著對面靜定之人,一陣疑惑。
雲初是痴情人,但不至於除卻絡玉,這世上再沒有他掛心的親朋,說到誰也躲不過或者不願意躲的戰爭,他不至於此般坐定如鍾,更還有閒情逸緻左右手對弈。
「依你之意,我們身邊所有人必會盡心極力為此一戰,你就一點不擔心?」王景看著那雙久經沙場卻並沒染上風霜的一雙手你來我往不亦樂乎,終於還是沒忍住確認道。
雲初右手一子剛落,左手又執起一子卻是舉步維艱,久難落定。
王景一雙眼都眯了起來,低問,「既是擔心,為何毫不關心?」
雲初指尖摩挲著光滑的棋子,迎著王景的目光,低應道,「你如此關心,可曾發現有解?」
王景一怔,雲初長嘆一聲,已將手中敗子擲回棋壇,「局中有局,這一盤棋誰都在下,非是你我二人對弈。此乃一盤活棋,此一時棋子彼一時棋手,或是兼而有之,強弱虛實風雲變幻,誰能絕對操控得了誰?誰又是絕對甘心服從聽命於誰?」
雲初似也遇上了難題,很是認真求問王景,「王兄以為,此種局勢,我當如何解?」
但王景知道雲初與自己一樣都面對著同樣的難題,但云初與他的選擇卻截然不同,雲初靜得下心來等,他卻等不起。
王景輕闔雙眼,半晌低聲沉吟道,「但願你能等到良機破此局中局。」
對王景並不苟同自己這種守株待兔的應付之法,雲初心知肚明,更知道王景勢必不會改變此刻所做之事。想到那些人,本不再想與王景多說,又忍不住補一句,「他們每個人都想為身邊的人脫困,必會相互扶持度過難關,王兄無需過慮。」
這一句叮囑,真真切切說到了王景心頭上,那些人個個有主見相當頑固執著,也相當厲害,他曾經的過問插手,無一不是吃了苦頭。
「如非必要,我不會出手。」王景道。
雲初挑了挑眉,有些訝異王景竟會與他允諾,正瞧著那一臉冷肅臉色時端詳細品尋味時,又聽王景道,「不過未免弄巧成拙適得其反,有些事還請雲兄解疑。」
雲初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王景也省去那些深晦的詞,直問道,「賀家與蘇家還有雲家之間究竟是什麼關係?」
雲初怔了怔,很是勉強的笑了一下,繼而半晌不說一字,開口時,竟坐不住了起身來到窗邊,迎著晚風吹了好一陣,才緩緩開口,「說是仇人是仇人,說是恩人是恩人,故交情深,但也形同陌路。」
如此耐人尋味的話,果然這幾家人有許多理不清道不明的舊事,王景一臉沉重,也起身走到雲初一旁,「仇怨多還是恩義多?」
雲初似將這在心頭反反覆復問了無數次,才幽幽道,「許是恩義多吧。」
極少聽到雲初如此沒底氣不確定的腔調,語氣之中漂浮著的祈望甚至不用他細品便已察覺,心頭頓時好不沉重,許久說不上話來。
兩人迎風吹了半刻,雲初忽然問,「賀靳的病當真能治癒?」
難怪雲初不信,連他這會兒也還難以置信二十年求醫無數都治不好的病,一朝竟可以痊癒,他也一時唏噓,「似乎已經服過一帖葯了,蘇通和那大夫寸步不離的守著,應該有起色了。」
王景見著雲初雙手有些緊張地負在身後相互緊握,但視線往上注視那張瘦削的臉,卻見不到一點異色,眼前這個人仍是靜定如初。
「看來強迫自己作壁上觀,等到烽煙再起的滋味也不好受。」王景不再去看那張除了安靜還是安靜的臉,顧自說著,「關心他們,就去看看。」
雲初一動不動,王景轉身坐回榻上,這會兒還真可以靜下來吃東西了,「棋盤太大,棋手太多,棋子數不勝數,你已經觀棋多年也不得解,難不成等到他們真廝打起來,你就一下子有了破局之法?」
雲初這才緩緩回身望著王景,王景由著他看,只顧消滅那僅剩下的兩枚梅花糕,「依我看,你此刻入局與過個月余入局,時機相差無幾,但對他們的影響卻是天差地別。」
雲初不為所動地看著他,王景咽下最後一口梅花糕,扭頭看著沒反應的人,「遠觀多年,有很多這些年或是近來發生的事情你都不了解,只以過去的經驗和對他們為人的一些印象作推斷,未免牽強附會。不如走近看看,或許很多顧慮都可迎刃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