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雁離群

孤雁離群

裴嵐遲終於站上前,垂著眉眼向容宿霧走過去,一步一步,彷彿耗盡了全身的氣力。

暗香為他捏了把汗,不知道為何,喜雨臨死的那個微笑,她始終覺得喜雨是和姐姐出雲站在同一個利益陣營里的。而他是喜雨的親哥哥,那麼出雲,喜雨與裴嵐遲三人,就是抱鶴軒中一個秘密的小團體。

一榮則榮,一損俱損。

出雲死了,喜雨死了,還僅存著裴嵐遲一人。

不管他出於什麼目的要帶走那些抱鶴軒曾經出版或者即將出版的書稿,暗香也寧願在心底里留一處空白想聽裴嵐遲的解釋。

「喜雨是怎麼死的,你比我更清楚!」他將拳頭握得緊緊的,平日里刻意壓抑的氣息,在此時砰然迸發,恍若驚濤拍岸,氣勢如虹。

錦書的面色一變,立刻站到了容宿霧的身後,倨勢而立。

暗香突然想起來那位喜著素衣的大夫所說的話:「並無大礙,只是陰虛氣短,小心調理著吧。」

不過一日,原本無礙的暗香卻突然口吐鮮血,暴斃而亡。這其中的蹊蹺,不難猜出些蛛絲馬跡。

只有錦書,是負責喜雨的日常飲食的。

暗香記得喜雨死前,眼圈周圍的那深黑色的浮影,她原本以為,那是臨死之人陰鬱之貌,現在看來,實在是像中毒的跡象。

容宿霧不慌不忙打開摺扇:「她死的時候宿霧遠在城郊,究竟喜雨是怎麼死的,我還要請裴公子指點一二。」他對裴嵐遲的稱呼也改了,旁人不難猜測,那是劃清界限的預警。

裴嵐遲冷笑道:「軒主耳目眾多,怎消在下指點?」

容宿霧合上扇子,道:「既然如此,那就請裴公子挪一挪尊駕,下人們要點火了。」

「你敢!」裴嵐遲站在了棺木之前。

容宿霧瞧了他一眼,將摺扇合攏,送進袖中。

「我已經報了官,說是軒中出了偷竊文稿的竊賊,此刻已人贓並獲。你若是不想身陷囹圄,現在走還來得及。」

裴嵐遲咬牙,俊目熾灼逼人。「軒主不怕我順勢報官,說你以毒弒人么?」

「證據呢?」容宿霧眼皮也不抬。

裴嵐遲終於動容道:「弒妹之仇,改日定當討回!」他轉了個身,迅速從後院離開。

「悉聽尊便。」

暗香伸長了脖子,看著裴嵐遲離開的方向,忍不住忘情地站起身向前邁了兩步。

容宿霧瞧了她一眼,笑道:「還有想跟裴公子去的嗎?」

暗香垂下頭,不過須臾卻定定地望向容宿霧:「是。」

「你叫什麼名字?」容宿霧驚訝於她眼神中的堅定。

「暗香。」她咬住下唇,面對這個古怪的軒主,她仍然有些緊張。

容宿霧看見她略略發抖的雙腿,終於揮了揮手。這個丫頭和其他的人,也沒什麼兩樣。「去吧。」他的聲音又恢復了慵懶的腔調。慢慢的,慢慢的從嘴裡吐露出這兩個字。

暗香朝這位抱鶴軒的軒主深深福了一福,終於跟隨著裴嵐遲,選擇了離開抱鶴軒的道路。

「裴公子,等一等。」她氣喘吁吁地追上了前。裴嵐遲一襲青色長袍的影子,一直在前面孤獨地行走。

她失去了姐姐。

他失去了妹妹。

現在他們兩個人,終於是一路人了。

暗香看見裴嵐遲終於在她的呼喊中回過了頭。蒼雲漸暮,橙色的晚霞在天空中密布,裴嵐遲的臉孔背著光,只能看清一對閃閃發亮的眼睛。她看見他的眼睛仍然像一汪泓,只是較前些時候更加深邃了。

裴嵐遲站在遠處等她。

暗香覺得自己即使再靠近他,距離也永遠存在。也許這輩子,與他都有一段無法逾越的鴻溝。

一陣熊熊燃起的煙霧自抱鶴軒內緩緩升騰了起來。將天邊的雲霓霧靄染成了一團黑色的雲。

裴嵐遲伸出手,將她拉入懷中,狠狠地哭出了聲。

此時此刻,她的世界暫時無限延伸了出去,逾越了那道鴻溝,她恍然覺得自己甚至可以陪他到天涯永遠。如果這是一個夢,暗香慶幸這個夢的殘酷成就了她。但是在這個不可理喻的世界里,又有什麼人值得自己去成全呢?

也許,繼續走下去,和以前就是兩個世界了吧?

抱鶴軒在他們身後,越來越遠。

城南的流沁坊,據說也曾繁盛一時。不過這幾乎是前朝的事情了。最近十幾年來,四大書局中,除了抱鶴軒名聲在外,人人爭相覓其書之外,其他書局無一例外是門可羅雀。

流沁坊的坊主不似其他兩位,避開了抱鶴軒最擅長的志怪小說,轉向教育類書籍的出版。

「即便放鶴州人人能寫詩作文,也仍需要經歷牙牙學語的時候。這個時候,你叫他們去何處買書?」席若虹的料想的確無錯。

放鶴州總共有數十間教坊,門徒眾多,卻不單單隻是對志怪小說感興趣。上至天文,下至地理,算術九章,天工開物,這些名目種類的書籍,雖說要得少,但積攢下來仍然是一筆可觀的銷售數額。

是以,流沁坊緊隨在抱鶴軒之後,又比其他兩家書局稍勝一籌。

除卻《四書》《五經》這樣學子們必看的書目之外,流沁坊還有為喜好收藏的富人們特意定製全套精美書系的服務。從印刷到裝幀,無不精美異常。

席若虹甚至親自設計了流沁坊各個鋪面的書目擺放。

賬房先生會按照每日的銷售統計,繪製一張詳細的圖表。比如哪本書當月銷售最好,平均每日銷售了幾本。哪本書是長銷書,儘管銷售數額不大,卻足以銷售數十年之久。這類書,往往會被擺放在最顯眼,顧客最易拿到的地方。

「咦,《三字經》?」暗香被席若虹帶領去流沁坊參觀,見到每個鋪面擺放著最顯眼的書,居然是這本《三字經》。她忍不住拿在手中撫摸。

她記得自己的那本,就是出雲送的。上面有毛筆描紅過後的痕迹。

席若虹笑道:「這本《三字經》賣得可好了。整個放鶴州幾乎人手一本。在流沁坊的長銷書的記錄上,還沒有其他書籍的銷售可以與之比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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