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掌督察
方遂墨接過玉佩,卻將他的手在掌中輕輕捏住,憐惜道:「你的手仍舊是這樣冷,都快冷到我的心裡去了。」
方綺墨忍不住一口茶噴了出來。
容宿霧乘機抽回手,看向廳中陌生的少女面孔,疑道:「這位是?」
「是舍妹綺墨,恐怕你不曾見過。」方遂墨含糊地答話,目光卻一直盯著容宿霧的臉,不曾移開過。
世間怎麼會有如此好看的男子,讓閱人無數的他無法忘懷。恨不能,恨不能……方遂墨還在暗自凝思,冷不防聽容宿霧咳了一聲,倏然心頭一緊,彷彿自己的五臟六腑都被這聲咳嗽弄得焦躁不安,巴不得拿自己的心口去暖他。
只聽容宿霧淡淡道:「不知道公子爺這番來放鶴州,是為的何事?」
方遂墨這才想起來自己來放鶴州的真正意圖,不由斂正心神道:「據查,放鶴州經營了一批影射朝政的書籍,聖上龍顏大怒,特派我前來督察放鶴州的制書出版。」自古以來,放鶴州本就應該有朝廷的人前來監管。最近這幾十年,朝政清明,民生也富裕,皇帝樂見此事,自然將州縣的管制也略略鬆懈了下去,竟叫他們自由執掌其間諸事。
容宿霧不動聲色,追問道:「那麼公子爺是要如何督察呢?」
方遂墨卻守口如瓶,回敬道:「那就看宿霧你想我如何來督察了……」言下之意不乏曖昧。
方綺墨裝作沒有聽見,在前廳中隨意瀏覽了幾本書籍,順口問道:「容軒主可認識一位姑娘?」
「哪位姑娘?」
綺墨看了哥哥一眼,笑道:「就是流沁坊的一位姑娘,眉眼長得十分清秀可人,乍一眼看上去與平常的姑娘無異,仔細看來卻別有一番風味的。」
容宿霧覺察到了綺墨的眼神,自知她是替方遂墨求問的,他不妨做個順水人情。於是道:「那位姑娘喚做暗香,是流沁坊邀去寫書的。」
「看不出來,她竟是位才女!」綺墨笑道,將眼神遞與方遂墨。
暗香的眼皮跳了一跳,她用手指輕輕壓了一壓,仍然突突亂跳。她並沒有忘記今日早晨在前廳中聽見的話。裴公子要向顏姑娘提親,難怪那日顏姑娘還問了她,是不是與裴嵐遲訂過親,否則,為什麼總是他出現的時候,她也出現,就像是他身邊的一個影子。初以為那只是一句玩笑話,卻不習得原來顏姑娘是來試探她的。
是了,若真要說什麼門當戶對,郎才女貌,他們倆還真的就是用多少張嘴也挑剔不出由頭來的般配!
她拿了本書隨意翻看,幾乎每一頁的紙上,都有男男女女傾訴愛情,都有寫不完道不盡的纏綿情話,才子佳人,花前月下……暗香懨懨地將書丟在一旁,歪著身子卧在榻上,一絲精神也沒有。這幾日她心情不佳,倒把那習文的事情擱下來了。書也懶得看,筆記也懶得做,更何況夫人早晚忙著應酬,而裴嵐遲早晚不見人影,她像個闖進陌生人家中迷路的女子,無比尷尬。
若是裴嵐遲娶了顏姑娘……那麼繼續呆在流沁坊有什麼意義呢?繼續拿那個為姐姐報仇的借口留下來嗎?暗香咬著帕子,不知如何是好。她又想起容宿霧那天在自己耳畔輕聲說的那句:「不如來抱鶴軒做我的寫手如何?」
她立即又否定掉了這個會讓自己處境更為尷尬的提議。回去?且不說自己的才華稍遜一籌,底氣不足,就是問晴攝雪那兩個厲害到家的姑娘,她一個人是無論如何無法招架得了的!再加上姐姐的死八成與容宿霧有關係,這等仇深似海的人,怎麼能與之共處?暗香咬了咬牙,又坐回去繼續研讀那些堆成了山的書。
她的處境,是不允許有一絲一毫懈怠的。
想繼續呆在裴嵐遲的身邊,不能用美貌,便要用才學。暗香喚了釀泉一聲:「磨墨。」
正在一旁打盹的小丫頭釀泉一聽這句話,慌忙站起了身,一面揉眼睛,一面尋來了暗香常用的文房四寶來,這才哈欠連天地開始研磨了起來。
暗香一面細細讀著文中的句子,一面記錄。間或有心得體會,往往一揮而就。似乎沉浸在書香墨坊之中,俗塵中的煩惱也逐漸在筆墨遊走間淡忘了起來。暗香不記得哪個人告訴過她,唯有多讀多寫,才能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習文之路本就艱難,她並非像其他人一般,不過是出過一本書便沾沾自喜,恍然有盤古開天的偉岸功績,巴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那本書是自己所作,巴不得在放鶴州的城中央大吼三聲「我出書了」來敬告天下人。
可是,連放鶴州的一條狗都能夠握爪題字,何況人乎?
四大書局中為首的抱鶴軒,也公然以捉刀為賺的手段,雖然名聲在外,卻與那些為功利而寫作的人沒什麼區別。
暗香一面憤然地想,一面在筆記中抒發自己的不平之氣。
這一路寫下來,連時辰都忘記了。
「夜深了,姑娘這一整天都沒有吃東西,不如吃點東西去休息吧。」釀泉輕輕提醒她。
「什麼時辰了?」暗香晃了晃渾身酸痛的胳膊,問道。
「已經子時了。」釀泉也不容易,一直陪伴在她的身側。
暗香點了點頭,這才覺得腹中飢餓,剛要站起來,卻發現雙腿已經麻了,「哎喲」一聲跌坐在椅子上。釀泉忙上前來幫她按摩。
「扶我去門外走一走吧。緩過來就好了。」暗香道。
清冷的夜空中,疏疏離離的掛著幾顆星。不見月的蹤影,卻平白覺得寂寥的夜色也十分美妙。暗香慢慢地走,盡量不發出聲響。也許流沁坊的人都睡下了。
「姑娘,你聞見什麼味道沒有?」釀泉悄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