諱莫如深
「是。奴婢正要討軒主的示下。」蒙面女子聲音似一把利刃,有著狠烈般的決絕。
「去吧。」他溫柔地吩咐。
不幸中的萬幸,是喜雨的性命無虞了。前來診治的大夫說,只需要細細調理,安心修養足月,便可稍見起色。「此症乃是經年積月落下的,陰虛氣短,血脈不暢。加之操勞過度,血氣積鬱在心脈,吐了也就罷了,只是以後可萬萬來不得第二次。」
碧如和錦書在細細照料卧榻之上昏睡的喜雨。
她極度缺眠,昏睡了足足十個時辰才醒來。錦書服侍她喝了些清淡的粥米,不過須臾便又沉沉睡去。不過氣息比一日前好了許多。
裴嵐遲介於男女有別,進不得屋去。他在喜雨的屋前徘徊了許久,望見了暗香。終於走向前,向她躬了躬身:「前日里多有得罪,還請切莫介懷。你的傷勢沒事吧?」他的眼神如此懇切熱忱,卻叫原本心涼了一截的暗香,終於又暖了過來。
她搖了搖頭:「裴公子也是記掛著姑娘,我粗皮厚肉的,倒沒有什麼大礙。」
她額間的布帶已經取下了,額頭上還留著一道淺淺的疤痕。只好梳了些許劉海稍稍掩蓋。裴嵐遲點了點頭,道:「這幾日還勞煩你照顧喜雨。」
「都是錦書姐姐和碧如在照顧著,我也就只能跑跑浣衣房。」暗香總是在磨墨的時候出現意外,雖說照顧喜雨不用再研磨墨汁了,不過碧如總是不放心她,只管打發她去做一些簡單的活計。
「也無妨。若是你空了,來我的書房。我有話對你講。」裴嵐遲說完,徑直走了出去。
暗香略站了一站,碧如收拾了一個布包,招手讓她過去。
「去浣衣房取來上次我叫你送過去的衣裳。這是姑娘這幾日換下來的,你拿去。那條綠茉長裙是姑娘最愛的,可惜沾了墨汁,你去好好問問嬤嬤們,勞煩她們千萬要漿洗乾淨了。」
「是。」暗香接過布包,低頭一看,那布包里露出鮮嫩的綠色裙角,沾著一點一點黑色的墨汁,煞是難看。
果然,送去浣衣房,嬤嬤們抱怨了半天。
「哎呀呀,姑娘們又是讀書又是寫字,總是染了一身墨!成日里就是叫我們洗。可是也得早些送來啊!你看,這墨汁都在裙擺上凝結了,再洗也會留下墨印子!」
「那有什麼別的法子?」暗香問?
「我們都是尋了相同的顏色,替姑娘們綉上些花草來遮蓋那些墨跡。只是這條裙子,大片大片的墨汁,恐怕是沒法子再穿了……」嬤嬤將那條裙子拿在手裡,看了又看,搖頭嘆氣。
暗香蹙起眉,道:「這是喜雨姑娘最喜歡的裙子。難道嬤嬤就沒有更好的法子了么?」
其中一個嬤嬤突然抬高嗓門道:「有了!去求瑾姑娘!」
「瑾姑娘?」暗香並未聽說過抱鶴軒有這個人。
「哎呀,她倒不是抱鶴軒的姑娘。」那個嬤嬤打開了話匣子。「她只是住在俺們家隔壁的一位畫師,哎喲,那個畫就像真的一樣。畫一顆小草吧,翠嫩得像是剛從地里鑽出來的!畫花兒呢,惹得那蜜蜂呀,蝴蝶呀,都往那畫上撲!我們要去綉些什麼模樣啊,只需去求求瑾姑娘,不管什麼圖案,她一準能畫得好!」
「那這條裙子……」
「若是姑娘你放心,叫俺今夜下了工,稍回去帶給瑾姑娘,請她在有墨跡的地方畫上些合適的圖案,回頭俺綉好了帶給姑娘。這樣如何?」
暗香點了點頭,「也只好如此勞煩嬤嬤了。」
她轉身又折了回去,想到方才的話,不免腳步略停了一會兒,終於朝著裴嵐遲的書房走去。
裴嵐遲雖說只是抱鶴軒的一名編書修撰之人,但是極受軒主的重用。
一來,他要監督軒中各位姑娘的成稿進度。
二來,但凡哪位姑娘遇見寫稿當中的為難之處,裴嵐遲還需負責為其指難辟疑。
三來,各位姑娘房中的丫頭在謄錄書稿之時難免出錯,裴嵐遲還得一一審核數遍,確定毫無瑕疵,才能送去給軒主過目。
加之他面貌俊逸,態度儒雅,是以不少姑娘都對他青眼有嘉。
暗香不由得暗暗敬佩這位不曾謀面的軒主是位知人善任之人。
若是將裴嵐遲的角色換成一位女子,還不一定能壓得住整個抱鶴軒的諸多伶牙俐齒的姑娘呢!
且不知裴嵐遲喚她做什麼。
暗香一路懷揣心事地走著,卻不留神與迎面的來人撞了一下。
「做什麼!不長眼!」攝雪沒好氣地發難道。
暗香急忙垂下頭,極為小心地賠了個不是。
「算了,本姑娘今日不與你計較。」攝雪看了她一眼,正欲離開,倏而又折了回來,上下打量著她。「你且抬起頭來叫我瞧瞧。」
暗香依言而行,視線在空中與攝雪對視,卻被她眼神中的凜冽嚇住,不得不又輕輕地將頭垂了下去。
攝雪道:「你就是那個新來的丫頭?據說連墨也不會磨,我瞧著你這張臉,倒是長得極好。」
「奴婢初來乍到,不懂軒中規矩,還請姑娘恕罪。」
攝雪好整以暇地笑道:「恕罪?你的墨又不是幫我磨的,何罪之有?」她繞著暗香走了幾步,將暗香別在腋下的帕子摘了下來,揚手一看,卻面色忽變。
「回去吧,好好照顧你家姑娘。」攝雪咬了咬牙,將綉帕摔回給了暗香。
「多謝姑娘費心。」暗香接了帕子,目送著攝雪遠去。方才被攝雪撞著的肩膀,還有些隱隱作痛。抱鶴軒的姑娘們,果然一個一個都不是好惹的。
她就不明白,都是青春豆蔻的年紀,為何她們一個一個都這樣不與人為善?還是,仗著多念了幾本書,會習得幾個字,寫幾篇流傳之作,便處處要強時時爭風,不惜口誅筆伐,致對方於死地。
暗香可以想象得到,以出雲的個性,生活在這樣一個環境中兩年,必定心存無法言說的悲切。
她卻諱莫如深,從未在信中提及。
暗香想起裴嵐遲那句:「但願你什麼都明白」,終於忍不住落下淚來。
她感到心頭有些涼,又感到有種急於衝出身體的憤怒,烈烈燃燒著。這憤怒是埋藏在心底的一粒火種,打從她踏入抱鶴軒的第一天開始,便靜靜蟄伏著。她拚命壓抑住這股惶恐的氣息,不敢叫別人發覺,可是不知什麼時候那火苗就在心口猛然一下竄了起來。
腦中頓時一片空白,卻窺見有人拿了一隻筆,在這片空白上寫下「報仇」二字。
是出雲,前來指點她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