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抉擇
時光這東西一晃便過去,轉眼就入了春,只不過西北之地寒冷,依舊是千里冰封、萬里雪飄,站在長安城頭放眼望去,一片白茫茫的,與寒冬臘月無二!稍稍有些差別的是長安城的東門之外有一條黑中泛黃的「巨蛇」從城東門口蜿蜿蜒蜒的向遠方延伸著,一直通向天際的盡頭。
這「巨蛇」乃是官道,是車騎將軍張溫命人清掃出來的,為的是上使帶著皇帝陛下的詔書這一路上能夠走得順暢一些,早日到這長安城中。但其實張溫自己也清楚,光靠著人力掃雪,還真能將西京到東都這綿延萬里的官道給掃乾淨咯?就光是這長安城門外的這一段也總是今天掃了明天又被雪給蓋了,後天又得重新再掃。但縱使是這樣,心中也算有個安慰不是?給陛下的奏章可是入冬時送出的呀,現在都到了春天了,卻還是音信全無,這叫人怎不心焦?!
掃雪的兵士也是理解車騎將軍的苦衷的,再說去往洛陽的奏章也是為了救大伙兒的命不是?不然等天熱了,雪化了,羌胡叛賊們再次殺上來時,那可就真要嗚呼哀哉了!所以,縱然這雪是今天掃了明天又蓋了,一眾的兵士還是不知疲倦的掃著。當然了,這話又說回來,兵士們也不傻,也知道這官道上的雪是掃不光的,僅僅就是為了給車騎將軍大人,也是給自己在城頭上站崗時放眼望去留個心裡安慰,所以這雪呀也就僅僅掃到了張溫的目力所及之處。
總算,在一個大晴天的早上,天際的盡頭的官道上遠遠的又幾個小黑點在那裡蠕動。一開始張溫還以為是自己看花了,整個冬日日日都要站在這城頭對著東面眺望好久,天氣陰鬱甚至是下雪之時,張溫總是在心中暗自咒罵這鬼天氣,儘管平日里以大儒自居的張溫極少罵人,而艷陽高照的日子那白花花的太陽映照在白花花的積雪之上,泛起一大片白花花的光芒,總是耀得他兩眼發花,這麼一個冬天下來,以至於平日沒有對著太陽在看別的東西時,眼前也總不時的會有幾個黑點跑出來晃蕩,而站在城頭眺望之時看花眼那是時常有之,所以這一刻張溫以為自己定是又看花了。
「大人快看!大人快看!」
說話的是張溫邊上的貼身侍從,儘管張溫此時的身份「車騎將軍」,但侍從叫順了口,依然把他叫成原先在東都朝中日日伴著皇帝陛下的司空張溫,張大人!
而這麼叫的還不止這侍從一人,軍中的將士也多有這麼叫的,剛打了敗仗之時,張溫還有些惱,「叫『張大人』而不叫『張將軍』,難不成你們都認為我真是不會統兵打仗的書獃子么?」不過,張溫終究是宰相肚裡能撐船,當時沒有發作,時間久了也就知道軍士們這麼叫並無譏諷之意,只是自己打敗了仗心裡再作怪罷了。因此這會兒侍從叫他「大人」他也並不在意。
侍從一叫,隨後城頭上站崗的兵士也都跟著叫了起來,張溫這才知道這一次自己真的沒有看花眼,東面來人了!
當然來的到底是不是信使可還是不能夠確定的,但張溫這時心中早已樂開了花,也顧不得分辨,手舞足蹈的跑下城樓去,命人打開了城門就跑了出去迎接,守城的牙將大叫不好,一面派人去通知參軍從事孫堅等人,一面追著張溫出城,口中大喊著:「大人~敵我不明,不可輕出啊!」
張溫道:「定是上使無疑!爾等快快隨我出城迎接!」
牙將見勸不住,只好退而求其次,對著張溫諫言道:「大人請換上鎧甲出城!」
張溫回頭微慍正色道:「迎接上使又非迎賊,頂盔貫甲成何體統!」
牙將無奈只得緊緊的跟在張溫身後,心中則不住祈禱著,就算前面來的不是東都的上使,那也千萬別是羌胡賊盜,只是過路的行人便好,不然保不住車騎將軍,那自己的那腦袋可就也要搬家了!
好在,牙將擔心的事情終沒有發生,而且東面官道上來的還真就是東都來的信使。
另外,在張溫趕著與信使碰面之前,參軍從事孫堅也領著城中一幹將校趕到了張溫的身邊,而那信使不明其中原委,只當是張溫對自己是禮遇有加,不但掃雪數十里,還親自率著平叛大軍一幹將校出城數里相迎,這可是在舉國上下的那些刺史、郡守那裡都難得享受到的隆重大禮,想不到這身為平叛大軍統帥,手握重兵的車騎將軍竟對自己如此的禮遇,又怎讓這信使不感激涕零?
再者,張溫久混於朝堂之上,也頗通人情事故,當知曉這送信的上使乃是中常侍張讓門下之人,更是給足了一路上的「辛苦費」、「酒水錢」,再給張讓也稍去了一份重重的厚禮,信使得了好處,回去自然在張讓面前大說張溫的好話,而張讓受了禮自然又在皇帝劉宏面前大讚張溫,這讓張溫以及他麾下同他一起西涼平叛的一幹將領們日後又免去了許許多多的麻煩,當然這都是后話了。
東都傳來皇帝陛下劉宏的詔書倒是終於遂了張溫等人的願,非但未追究平叛失利之責,還表彰平叛大軍抗擊邊章、韓遂有功,封董卓為都鄉侯,食邑千戶;升孫堅為佐軍司馬。另令破虜將軍、都鄉侯董卓自接到詔命之日起,棄守郿縣,率所部人馬回駐長安城。
送走了東都來的上使之後,張溫便再次派人將皇帝陛下劉宏的詔書,以及那都鄉侯印綬一併給賴在郿縣不肯回來的董卓送去,望著那信使遠去的背影,長安城中的一干官員將校無不鬆了一口氣,眼下的這燃眉之急應該總算是可以解了吧?
只是在眾人都笑逐顏開之時,那張溫的眉頭卻再次漸漸皺緊了起來。
身邊張溫的布衣摯友張玄笑問道:「燃眉之急已解,人人笑逐顏開,伯慎(張溫表字伯慎)又為何獨獨蹙眉?」
張溫苦笑著反問道:「燃眉之急解了么?」
張玄故作疑惑道:「難道還未解么?東都的詔書可都是依明公之意而寫呀!」
張溫哀嘆道:「中原黃巾禍亂剛平,西北叛亂又起,而今平叛屢屢受挫,賊勢一日盛於一日,將士捐軀於疆場,百姓餓斃荒野,溫受陛下重託,領著車騎將軍一職,食君之祿,卻上不能平叛以報陛下天恩,下不能討賊以救黎民於水火,唉!」
張玄哈哈大笑手指著張溫說道:「我當何事?這等小事亦足憂乎?」
「小事?!」看著張玄那嬉笑的模樣,張溫縱然度量再大,也不免動了怒,不過他轉瞬一想這張玄乃是忠孝節義之人,稱之為國士亦不為過,如此之人又豈會分不出輕重,將這事情當兒戲跟自己開玩笑?定是有心有高見!
於是又立刻收了臉上的慍色,拱手問道:「處虛(張玄表字處虛)可有高見?」
張玄把頭搖得跟個撥浪鼓似的說道:「車騎將軍之前,草民豈敢有高見?」
不待張玄說完,張溫就一把扯住了張玄的手說道:「處虛莫要說笑,我數次以禮相辟你都不肯出山,如今倒來擠兌我,若有妙計速速教我,莫要私藏!」
張玄輕聲道:「此處不是說話之地!」
張溫一愣,隨即明白過來,環視四周見城頭之上的敵樓中只有一個兵士在站崗,便帶著張玄上了城頭的敵樓,打發走了裡面的兵士,而後對張玄又拱手道:「此處只有你我二人處虛有何高見速速說來。」
張玄正色道:「天下寇賊雲起,豈不因黃門常侍無道之故故乎?今明公總天下威重,握六師之要,如能引兵向東誅斬宦官,翦除中官,解天下之倒懸,報海內之怨毒,然後顯用隱逸忠正之士,則邊章之徒宛轉股掌之上矣。」
張溫聞言大震,良久方才緩過神來,嘆道:「處虛,非不悅子之言,然吾自顧恐不能行,如若事敗,吾將為亂臣賊子矣!如之奈何?」
張玄凝視張溫良久,大嘆道:「事行則為福,不行則為賊。今與公長辭矣。」
說罷,摘下腰間的酒壺,拔開壺蓋便要喝。
張溫大驚,忙上前一把抓住張玄的手,將他手中的酒壺奪了下來,說道:「子忠於我,我不能用,是吾罪也,子欲尋短見卻又是為何?且今日之事齣子之口,入我之耳,又有誰知?」
張玄聽罷又是一聲長嘆,拱手拜辭,而張溫也不挽留,任由其離去。
張玄走後,張溫依舊久久不能平靜,他知道張玄的話不是沒有道理,而是太有道理了,天下禍端皆因這些黃門常侍而起,陛下親小人而遠忠臣,多少賢良被害,多少生靈塗炭,如今社稷有傾覆之危,百姓有倒懸之急,怎奈……唉!如若舉事,敗了自己死不足惜,可那九族的親屬……
張溫不敢再想下去,冷汗已經濕透了他的衣衫滴落下來又在地上結起了一朵朵的冰花,他望著西邊的天際,灰濛濛的烏雲層層疊疊的壓了過來,又要下雪了……
註:張玄勸說張溫誅殺黃門常侍之事發生在洛陽,張溫出征西涼平判之前,因故事情節安排原因放到了此處,詳見下文張玄小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