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節 為了你
從來沒有想過,有人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傷害他的兄長!
一股凜然殺氣從晦月體內迸發出來,銀光流溢的眸中射出比萬年冰川還要森寒的冷光。陰柔無雙的男子彷彿瞬間變成另外一個人,兇惡的目光幾乎要將血女巫撕成碎片。
然而,面對那擇人而噬般的可怖目光,赤紅女子並不膽怯退縮。呲牙冷笑著,她的表情簡直無賴到了極點。還不等對方作出威脅舉動,她霍的自懷中拔出一把短刀,乾脆利落的朝著自己的左臂狠狠削下!
「哧——」鮮血四濺中,血女巫咧開嘴大笑,直露出滿口白生生的牙,在強烈的日光中耀出近乎惡狼利齒般的寒芒,彷彿在放肆的對著晦月宣告——「有種你就來殺我!然後親眼看著你的皇帝陛下給我陪葬!」
晦月深深吸了一口氣,強行壓下心中濃烈到要爆炸的殺機,因為方才,他那聽力驚人的耳朵清晰接收到一聲低低的痛哼,來自他的兄長,東大陸帝國的皇帝陛下——毫無疑問,任何對血女巫的傷害都會在元穹皇帝身上重現。雙生子之間的奇妙契連,令他的心也一陣陣發痛。
輕蔑的冷哼一聲,血女巫捂住鮮血長流的左臂,慢慢走回到賽菲爾等人身邊。常年生活在火山環境的水族女子,艷紅膚色下隱藏著堪比炙熱岩漿的烈性。在女性為尊的水族中,人魚是嬌弱的代名詞,也是水族女子寵愛與保護地對象。在這一刻。血女巫就像個侍妾被擄奪凌辱的復仇君王,又像個在奇恥大辱下暴走的亡命徒,瘋狂的舉動令人無比心寒。
晦月慢慢垂下頭,震驚與不安在心中翻騰不休——血女巫竟離開了元穹皇帝身邊!
一般來說,異術者是不能遠離施術對象的。否則就會令異術失效。可血女巫根本不管自己控制地對象。施施然便走回了本陣。這樣地自信,暗殺著那術的強大與奇特!要知道。哪怕是遠距離地精神異術,也必須要有目光的接觸!
如此一來。本想擒下血女巫、吞噬其靈基地晦月心中凜然,再不敢輕舉妄動——無論多麼冷酷殘忍,他都沒法用兄長的生命去冒險。
「立即釋放人魚!我的話,你們聽不懂嗎?」元穹皇帝怒喝一聲,打破了場間詭異的沉默。
「是。陛下!」
對這道難以理解的命令,臣下依然不折不扣地執行。雖然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但在周圍眾人的眼中,他們的皇帝陛下與平時一樣正常,他的命令自然應該遵從。
晦月幽幽嘆了口氣,背著手走回元穹身後,一語不發。他有能力阻止那些臣子釋放人魚,但他不想在屬下面前打擊兄長的威嚴。皇權的標誌是帝國的皇帝,而不該是異術者們的會長。
這是個誰也想不到的詭異結局。一眾強者俱默然無語。除了血女巫腳邊鮮血墜落地滴答聲。場間再無任何聲響。
直到東大陸一方放還人魚,全軍撤回金橘堡。再也支撐不住地矮人武聖才在校長攙扶下回歸本營。與晦月纏鬥數小時,哪怕是九級以上的強者,他也早已精疲力竭遍體鱗傷。兩位妖狐同樣負傷不輕,血女巫地左臂也被自己切過了頭,醫護營一通忙活過後,瀰漫著血腥氣息的平原上只剩下最後四人。
賽菲爾擁著安一動不動的僵硬身軀,右手貼著她冰冷之極的臉頰,眼神悲慟而幽悵。失去了靈基的瞳術者,純黑的眼眸變為死灰色,再也沒有生機的漂亮眼睛茫然瞪著,帶著一種無法瞑目的蒼涼與不甘。
叉子在安的身邊屈膝半跪,緩緩伸手,輕柔的撫合那雙大睜的眼。這蠻不講理的暴躁女子再也不會去糾纏他、痛罵他了,一想到這裡,叉子心中酸澀難當,一股難以抑制的悲傷涌了上來。
「安…」賽菲爾壓下涌到眼眶的淚水,指尖滑過安慘白的臉,不經意間觸到叉子的手。兩人的目光隨即交匯在一處,複雜的情緒翻滾其中,似有千言萬語,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叉子與賽菲爾的第一次相遇,是因蘇迪和安而起。從那場玩耍般的飛鏢比試以後,安便陪伴在年幼的亞姆小姐身邊,未有一刻遠離。而同樣是從那時開始,叉子堅定了成為武者的志向,選擇與比凌四處冒險…
那是改變幾人命運的相遇,到了此刻,八年的相識相伴終於劃上了句點。人生能有幾個八年?安在亞姆伯爵府度過了她生命中三分之一的時光!
賽菲爾重新低下頭,凝視著那張毫無生機的臉,低喃道:「謝謝你,我的朋友。現在,讓我帶你回家吧!」
永恆的手輕搭上她的肩頭,似在撫慰她飽含痛楚的心。旭天上前接過安的身軀,幽幽嘆了口氣,柔聲安慰道:「死者已逝,活著的人…好好珍惜眼前的一切吧。」
他話中隱含的意思,其他幾人都很清楚:這場戰爭還未結束,現在活著的人,最終又能留下幾個呢?除了珍惜共同度過的每一刻,他們還能如何煎熬過這段最艱難的時期?
幾人沉默著回到營地,看到死傷慘重的聯軍與部屬,賽菲爾越發難過,心情也低落下來。雖然預料到這一仗的慘況,但真正看到那些血肉模糊的士兵時,她依然感到難以忍受的痛苦。
慢慢走過傷員居住的營帳,她突然聽到熟悉的大嗓門:「呀,戀影…你不要哭嘛,不要哭!這些傷呀,可是勇士的勳章啊!」
悄悄探頭往去,戀影正坐在簡陋的擔架旁,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而在擔架上。失去了左眼、幾乎沒了半條腿地黑瞳,那標誌性的樂天笑容卻是一絲不減。
「戀影…」他忽然靦腆的叫了聲,臉上浮起可疑的紅暈,「我,我變成獨眼龍了…那你。你還會嫁給我嗎?」
充斥著低低呻吟的傷員帳篷里陡然靜了下來。被傷痛折磨地士兵們被黑瞳地話驚得目瞪口呆——這傢伙的腦袋是否異於常人?在一場損失四分之三兵力地慘烈戰鬥后,在他自己極可能淪為殘廢的狀況下。他竟然關心地是戀人會不會嫌棄他?
連正擦著淚的戀影也忘記了哭泣,瞪大眼盯住了他:「你。你說什麼?」
「如果,我現在向你求婚,你會答應我嗎?」黑瞳撓撓後腦,澀然一笑,「其實我心裡有點怕。萬一還未成婚,你我就失去對方,那不是太遺憾了嗎?」
「你,你…你到底在想什麼啊?」戀影越髮結巴。雖然曾經夢想過這一刻的到來,可…黑瞳這傢伙的求婚怎麼如此不分場合、不視狀況?
「嗯,我想得很清楚。」黑瞳咧嘴而笑,獨眼中透出堅定的光,「戀影,我是真心愛你地。趁我們都還好好活著——結婚吧!」
不想給自己的人生留下遺憾。這就是他傳達給戀人的心語。呆愣半晌。戀影突然撲到對方懷中,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啊喲。疼,疼…」黑瞳身上的傷口也不少,這一下痛得他呲牙咧嘴。
戀影不好意思的直起身子,雖然淚眼婆娑,臉上卻帶著幸福的笑容:「嗯,我們結婚吧!」
賽菲爾悄悄離開歡騰一片的營帳,心中百感交集,說不出的滋味。突然間,她很想見到永恆,想對他說些什麼。可永恆此刻應在忙著配葯救治傷員,賽菲爾輕輕嘆了口氣,漫無目地地繞著營區走了一圈又一圈。
「賽菲爾…」遠處傳來耳熟的聲音,晚霞下靜立地身影透出淡淡的寂寥之意。
「叉子。」賽菲爾走近,注視著他神色暗淡的臉,想著安平日對他的責難叱罵,不由得嘆了口氣。
除了那個糊塗的當事人以外,認識他們的每個人都知道,安喜歡叉子。而叉子也比安自己更早察覺,那女子對他暗含的情意,於是他用儘力氣的躲避,直到今日…
「賽菲爾!」叉子的聲音,不似賽菲爾想像中那般低落;他的語氣,也與平常的敬而遠之大為不同。
「唔?」賽菲爾凝視著對方,細細掃過他的眉眼。他的目光很奇怪,似悵然,似明悟,似無奈,似解脫。
「賽菲爾…」叉子又低低喚了一聲,隨即扯開嘴角,淺淺一笑。
他的聲音,如同幽幽嘆息,響在她的心底。他的微笑,不同於素來的慵懶,帶著一種溫柔的悲傷。
「我一直都很喜歡,和比凌在一起的日子。」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令賽菲爾心中一驚,還沒等她作出應對,叉子已經自顧自說下去了:「我這個人,自私、固執、怯懦,寧願當鴕鳥也不願面對現實。所以…我失去了…」
話語到此嘎然而止,賽菲爾越發摸不著頭腦,只是心中在不停的打鼓:叉子已經發覺了她和比凌的秘密嗎?
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叉子單膝屈下,莊重的行了個武士禮:「賽菲爾,我會為你戰鬥!像蘇迪和安那樣,作為你的夥伴,你的朋友,一直戰鬥下去!」
這是武士效忠的禮節,這是漁村少年的誓言,這是…
這是叉子與賽菲爾的開始,卻是叉子與比凌的結束。
看著對方慢慢走遠的身影,賽菲爾眼前依稀閃現:那一日,從大海里逃生的她,幸運的化身為銀髮俊逸少年;那一日,從混沌中醒來的她,腦中深深銘刻下,黝黑少年懶洋洋的笑顏…
「叉子…」輕囈聲不知不覺間溢出嘴角,賽菲爾悵然垂下眼帘:你是否已經全然猜曉,關於我的一切?這就是你的決定嗎,我的夥伴,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