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節 我死你活
「喂,你…」驚魂未定的葉子抬起頭,尚未說完的話語便自動消了音。就在它的面前,無數道可怕的創口橫在小小的軀體上,刺目的鮮紅在它身下暈染大片,鮮血迅速擴散成一道凄艷的圓。
葉子獃獃坐在這片被鮮血染紅的土地上,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這黏人的小母蛇,它,它又要死了?而這一次,自己又是害死它的兇手!
「嘶!」小小掙扎著支起頭,蛇信慢慢拂過葉子的臉,溫柔的舔舐著。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葉子恍惚覺得,這一向冰涼的蛇信居然透出淡淡暖意,柔軟無比。
怔怔望著對方,葉子突然看到,有一滴晶瑩剔透的淚珠,無聲的從小小漆黑的面頰上滑落。
「叮咚!」淚珠墜地,蛇頭驟然垂下。那樣親密舔舐的柔暖氣息,彷彿消融在夏日裡的冰雪,轉瞬即逝!
剎那間,葉子只覺身周萬籟俱寂,心中茫然失措,卻又隱隱生痛。它突然忘記了害怕,忘記了驚惶,顫抖著身子,緩緩站了起來。
「你,是你殺了它!」它陡然高高躍了起來,咬牙切齒的沖向晦月,「你敢殺它,你竟敢殺它!」
一直一直,是誰伴在它的身邊,全心全意保護著它!雖然總是巴不得甩掉這黏人的傢伙,但此時此刻,葉子陡然發覺,小小才是與自己相處最長久、關係最親密的那一個!
「啊!」尖叫一聲,葉子的血眸中陡然亮起光來,那樣凄厲駭人!它不管不顧地沖向晦月。手中魂刃成形,嚎叫著刺了過去!
晦月已經身負重傷、又被比凌與炎樺不要命般死纏,鮮血灑落一地。眼見「賽菲爾」衝來,他心中暗喜,手指輕拂間便將魂刃力量吞噬一空。隨即。他伸手一探。要將「賽菲爾」的靈基全部吞噬!
這一次,葉子並沒有避開他的指鋒。而是死死盯著他,雙目赤紅如血。魂刃力量被吞噬以後。「她」的胳膊竟陡然變長!眨眼間,手臂化為寒芒利劍,閃電般貫穿對方胸口!
血肉之軀居然變為利刃,晦月完全沒有料到這匪夷所思的變化。他只覺眼前寒光一閃,胸口便是一涼——剎那間寒澈心肺。連鮮血都冷得凝結起來!
「死吧!」葉子恨恨罵道,「給我去死!」
話語未完,黑色衣袍便飄落在地。少女地形態完全消失,葉子全身都變作一把鋒利劍刃,狠狠捅入晦月體內!
「去死,去死,去死!」它瘋狂地翻騰身體,在晦月的胸腹之間攪出可怖地傷口!
這膽小怕死、最最沒用的靈寵,一旦爆發鬥志。便是令所有人都瞠目結舌地強大!它終於展現出。數千年才能輪迴一次的頂級靈獸所擁有的智慧與力量!
「轟!」一聲巨響,晦月站立之處爆炸開來。強勁的氣流將比凌與炎樺都高高拋起。隨即跌出老遠。
在爆炸捲起的氣浪中,那把葉子所化地利劍也飛了出去。過了半晌,渾身通紅的它才顫抖著爬起來。不過這一次,它恢復到小雞仔的模樣,嫩黃色的絨毛殷紅一片,從頭到腳都浸染著晦月的鮮血——
竟然,那竟然是個靈獸!晦月艱難的捂住胸,大口大口吐著鮮血,心中的懊惱與不甘幾乎要將他生生殺死!
「那,真的賽菲爾…」他霍然回首,死死盯住從地上爬起的比凌,「難道說,你,你才是賽菲爾?」
默然片刻,比凌將黑袍往上一提,霎那變為血發少女地模樣。她微微抬頭,手中細劍依然寒芒四射,如月光般皎然冰冷。
震驚目光一閃而過,晦月突然癲狂般大笑起來:「哈哈,原來,原來如此…我,我竟然毫無察覺!」
是他對自己地實力太有信心了嗎?還是頭暈腦脹時犯下不可饒恕的錯誤?那種貼身殺戮地決然、合作無間的默契,明明就是主人與靈寵的契連啊!可他完全沒有想到,銀髮翩然的清俊少年,就是白髮飄飄的明媚少女!
「原來如此!」他漸漸止了狂笑,目光黯然,似在嘆息自己的失敗。伴隨著他漸低的笑聲,血紅的雙眸漸漸恢復銀色,布滿血紋的面頰也化為真實的慘白。
只是一個瞬息,那額間的淡色符紋便蔓延到整張臉,加上他的胸腹部位幾乎被攪了個稀爛,顯見是活不成了。可他的神色反倒由暴戾變作安寧,絕色臉龐之上毫無表情,隱約顯出幾分動人的陰柔。知道自己死期已至,他的眼神出奇的冰涼,卻又異樣的平靜。
「到了現在,勝敗已分…說實在的,我不太想讓你死,我只想令你痛苦…」他嘴角噙著笑,眸光透出懾人的陰森。
看著他的面孔一分分變白,幾乎白到透明,賽菲爾突覺一股極度危險的氣息籠罩場間。晦月瀕死時的反擊一定會格外猛烈,就像土使死前那般。她已經運起所有的防禦手段,等待他的最後一招。可,他剛剛那話是什麼意思?
「快砍下他的頭!」一道艱澀的男子聲音突然響起,「他,他在輸出生命力!」
雖然不明白動也未動的晦月是如何輸出生命力的,但一聽到破破的提醒,賽菲爾便疾奔而出,擎劍急刺!
但已經晚了。還未等鋒刃觸體,那面色慘白的陰柔男子,就像一尊風化千年的雕像一般,瞬間便灰飛煙滅,隨風輕揚而逝!
幾乎與此同時,天邊傳來一聲炸雷巨響!一股狂暴的能量無由而生,在天空形成一道疾速旋轉的巨大漩渦!
「該死地,果然是這招。」賽菲爾咬牙切齒。幾乎要痛罵一句:自爆就這麼好玩嗎?
回頭望了一眼顫抖的小雞仔,她伸手一招,將小小的身軀同葉子一道收入靈寵空間,又釋出合體的魂渣。隨即,她的雙重鬥氣與淡藍結界一併張開。周圍更築起堅固地冰牆與濃厚地魂幕。重重防禦之下,她決心硬扛下晦月這最後的一擊!
漩渦越轉越快。混亂地氣流中,天空驀然劈下數道銀色光柱。有如流星划落,其中蘊含的力量卻極駭人,絕不似流星那般美麗!
光柱從天而降,勢若千鈞!卻在疾速射來地過程中,長了眼一般分散開去。劈頭砸向昏迷不醒的叉子與旭天、靈力盡失的破破與永恆!
好陰險的一擊!可這是如何做到的?賽菲爾腦中一嗡,來不及細想,令魂渣與炎樺去護旭天二人,她自己朝著永恆那方飛奔而去。
「唰!」淡藍結界在藤蔓之巔率先張開,但那道凝聚全副靈力地結界剛一接觸光柱便碎成光屑。賽菲爾頓覺不妙——那股能量光柱一點不似外形看起來那般柔和細長,而是無比暴烈,無比兇悍!再抬頭一看,其他幾道光柱將將觸及地面便自然消散,根本沒有任何殺傷力。原來這道劈向永恆的銀芒才是真正的攻擊所在!彷彿能呼吸到撲面而來的死亡氣息。賽菲爾心中凜然!
要退嗎?還來得及!流光溢彩的翅翼在身後展開。腦中乍然閃過這個念頭。還是那道曾在格魯王宮面臨過的選擇題,可她今日依然與那夜一樣。無法捨棄身後那人的生命!
光柱已然猛力砸下,銀芒四射中飽含煞氣。賽菲爾雙翼捲起,咬牙死頂,然而缺了靈寵們的幫助,她頓覺吃力無比。
眼角一斜,餘光瞥到魂渣與炎樺正狂奔而來,她心中默念:再,再堅持幾秒…
但,在一陣突如其來的轟鳴聲中,光柱陡然凝集成束,龐大地能量浩浩蕩蕩威壓而下,瞬間將光蛹破裂開來!
該死地,撐,撐不住了…給我,給我頂住!永恆與破破都在身後呀,不能死,不能敗,我要頂住!
賽菲爾拼盡全力,將全身鬥氣灌注到護體之中,撐起這最後的屏障。她地身體在劇烈顫抖,彷彿不堪重負般,連關節處都發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但她的鬥氣護體終究未碎,銀色光束勢如破竹般的推進慢了下來!
然而就在此刻,光柱中人影一閃。清冷銀光之中,隱約可見晦月那秀美無雙的臉龐輪廓!
賽菲爾震驚的瞪大了眼,眼中映入他臉上若有似無的淺笑:「別忘了,我也有分身。」
刺耳的冷笑聲中,利刃貫胸而入,透體而出!賽菲爾胸前與後背都皮肉迸裂,在陡起的驚呼中,她的黑色長袍片片震裂,周身鮮血四濺!
好周密的算計,好狡猾的花招!——她如何殺他,他便要如何殺她!
原來這才是晦月真正的報復!她竟然忘記了,他那睚眥必報的性子!
腦中騰起深深的懊悔,一時間,她只覺極度冰冷的感覺蔓延全身,連手指都僵直起來。
「轟轟!」靈寵終於趕至身側,持續的爆炸響徹天地。賽菲爾的身體被炸飛到半空,鮮血在空中劃出一道凄美的弧。這一瞬,她彷彿靈魂出殼,飄飄蕩蕩恍恍惚惚,分不清自己到底身在何處。
然而,她終究是落了下來,帶著冷入骨髓的痛楚與迷惘。靈寵焦急的詢問傳入腦中,她卻無法作出回答,只是下意識問道:「晦月死了嗎?」
「死了!」那個虛幻般的分身在完成刺殺后便煙消雲散,魂渣再三感應,終於確定了晦月的死亡。
那麼,我要死了嗎?她喃喃自問。突然間,神智變得無比清明:是的,我要死了…——
啊,永恆,原來我也會堅定的擋在你身前,只為了你而奮不顧身。
從未讓感情迸發得如此強烈,卻又如此自然,就像她本該如此。
身體里又是灼熱又是冰冷。彷彿有什麼靈魂深處的東西正在被緩慢剝離。在漸漸模糊的視線中,精靈俊美如神子地面容越來越近。他的臉,帶著凄厲的憤恨與蒼白的絕望,還有種無法漠視的痛傷。
突然間,她很想對他說:請在以後地日子裡。善待自己。因為,我不願看到你傷心地模樣。
在漸漸擁緊的臂彎里。嗅著熟悉地草木氣息,她埋首其間。胡亂擦去唇角血滯,口中突兀問道:「如果我死了,你會陪我嗎?」
沉默片刻,彷彿感知到她此刻的心情,猜測到她想要地答案。精靈那清冽如幽泉的聲音輕輕響起:「不會。」
「不要像你的父母那樣!」——你曾經這般請求我,那麼我就會如你所願。
永恆的聲音輕柔而悅耳,似乎流淌著一股外人難以察覺的脈脈溫情,那語氣就像在哄著即將睡去地孩童。話雖如此,他蜷緊的指尖卻是在掌心劃出深深的血痕,以便控制住顫抖的身體,抑制住難以忍耐的痛苦。在賽菲爾看不到的角度,那對黑寶石般的墨色眼眸如一潭死水,毫無生氣的茫然目光里。銘刻著無盡的哀慟與絕望。
「喔。那我放心了。」輕咳幾聲,賽菲爾地長發驟然褪去赤色。恢復到雪樣地白。她伸手擁緊永恆,仰面嫣然而笑,嬌聲低語:「讓我留駐在你的記憶里,不要遺忘。只是千萬要記得,我絕不是你漫長生命中地唯一,更不是你的全部人生。」
「你用不著操心這個,賽菲爾。作為精靈族的少主,我無法丟下自己的職責。」
明白她話中的含義,更懂得她此刻的擔憂,收緊雙臂,永恆的聲音越發溫柔,如同情人間最親密的私語:「我會好好生活,度過剩下的幾百年歲月。我會幫你照顧養母,看護你的朋友與部下,也會幫你守住安基島…許久以前,我曾經說過,如果這就是我的命運,那我便會坦然接受…所以,不必為我擔憂,賽菲爾。」
「嗯。」白髮少女扯動嘴角的動作越發艱難,眼神也開始渙散,笑意卻在眼底蔓延開來:「我記得了,這是你的承諾…」
她知道他會痛苦很多年、孤獨很多年,但她更知道,他不會違了她的心意,尤其在她將死之際。所以他答應她,不會隨她而去。而承諾的事情,他必做到。她知他,那麼驕傲的精靈,必定會遵守自己的諾言。緩緩吐出一口氣,他的樣子在她眼前模糊不成形。終歸還是這個結局么?她於他,只是生命中短暫而深刻的過客。或許光芒璀璨,印象永久,卻終究只是一顆瞬間消逝的流星…
突然間,便萬般不甘起來,只是面上仍然保持沉靜與淡然。好想讓他陪她共死,伴她上路,如同那份自私許久的心思。可,終於還是捨不得、做不到。都說一死百了,但死了就再無希望。永恆只要活著,煎熬過最痛苦的時期,或許在漫長的等待后,他能再度遇上令他心動的女子,畢竟他的生命那麼長…
那麼,她若再死一次,還能被召喚到這個世界嗎?腦中躍出這個荒謬的想法,隨即是一聲溢滿憂傷的嘆息。
「永恆…」低低喚著他的名字,掌心托出帶血的藍色花朵,顫巍巍的遞給他:「喏,這個,你的…」
彷彿與主人慘白的手掌相呼應,精緻漂亮的靈力花瞬間凋零。賽菲爾的目光凝於那團蜷曲的小花苞,不甘,不舍,卻又不能不放手。
永恆緊緊握住她的手,怎樣也不願放開。賽菲爾掙扎著,抬起沾滿鮮血的手撫摩著他絕望的臉龐,彷彿為他拭去無聲的悲戚。
「永恆…」她凝視著他,唇邊挑起一縷苦澀的笑。沉重的胳膊驟然墜下,黑暗如巨浪襲來,她痛苦的抽搐著,卻拼盡全力讓自己笑得甜蜜,一字一句吐出藏了許久的三個字:「我愛你」
這最後的低語婉轉而溫柔,輕飄飄的幾不可聞,將將送入耳中,便被陡然旋起的疾風吹了開去,化風而散。
心中有憾,此生無悔——
啊,永恆,原來我已,這般愛你。
第二節到!話說我真俗啊,掩面飄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