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高陽初戰
李信嘶聲吼著口令,怎奈吼叫聲、馬蹄聲已經混成了一鍋粥,他很難確定究竟有多少人聽見了自己的口令。在嘈雜與混亂中,民壯們進行了第二次齊射,開火的聲音變得參差不齊,李信估計至少有一半的火槍沒有成功發射。這充分暴露了民壯們訓練時日尚短的劣勢。
第二次齊射后,硝煙徹底擋住了李信的視線,他不確定兩次齊射到底擊中了多少韃子,現在向前沖的還剩多少人。民壯隊伍已經出現了明顯的混亂,他們如李信一般看不到打死了多少人,還剩多少人在衝鋒,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馬蹄還在叩著大地。這種未知的恐懼如潮水般,一點點衝擊著民壯們的心理防線,士氣竟然在兩次齊射后已經瀕臨崩潰的邊緣。
張石頭陷入了一種莫名的亢奮中,他接過第三列橫隊遞上來的火槍,雙手顫抖的夾好火繩,舉槍狠狠扣動機括,身畔隨之也響起了稀稀拉拉的爆響。
「殺韃子!」
張石頭將火槍向後一甩,卻見第二列橫隊連槍管都沒清理完畢,就在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混亂中透過來李信的喊聲:「所有人扔掉火槍,拔刀跟我沖!」於是他扔掉火槍,拔出腰間雁翎刀。
「他娘的,和韃子拼了!」
民壯們如夢方醒,紛紛扔掉手中火槍,拔刀隨著李信向前衝擊而去。
沖在最前邊的周大虎第一個與韃子相遇,馬的速度很快,前舉的雁翎刀刀尖瞬間沒入馬腹,然後整個人都被撞飛了出去。李信就在周大虎身側不遠,目睹了他被撞飛的一幕,陸續又有兩匹戰馬撞上了民壯隊伍。但緊接著想象中的大規模短兵衝撞並沒有發生,李信直衝出了硝煙,舉目遠眺,才發現韃子輕騎竟是四散而去。
第一次與韃子對陣就這樣稀里糊塗的結束了嗎?他這是敗了,還是勝了?李信只覺得身子一軟,雁翎刀趕忙拄在地上,這才沒一屁股倒下。直到很多天以後,他才明白韃子為何就潰散了!
高陽城西門外的硝煙逐漸散去,李信確信韃子不會回返,這才帶著民壯們打掃戰場。一圈掃下來,則讓李信大為鬱悶,只得韃子兩死一傷,戰馬屍體五匹。無論如何這一仗算是成功擊退了韃子騎兵的衝擊,李信對眾人喊道:「押著俘虜,得勝回城!」
民壯們此時此刻方才醒悟,韃子退了!我們勝了!
直到李信帶領民壯撤回城中,北城的民夫們還亂鬨哄擠在城門口進退不是。李信暗想,看來有必要進行幾次應對敵襲的演習,否則每次都亂鬨哄擠在一起,被韃子殺個措手不及,高陽城就得易主。萬幸的是北門外有一塊坡地阻擋,韃子並沒有發現此處的騷亂。
韃子襲城的消息很快震動全城,孫承宗帶著家裡的僕從壯丁上了城頭,典史魯之藩也集合了縣衙所有的皂隸準備誓死一戰。誰知大夥懷著滿腔悲壯上了城之後才發現,戰鬥已經結束,襲城的韃子已經退了。
「閣部,這個李信有幾分膽識,總是您慧眼識珠啊!」
魯之藩也不能免俗,面對孫承宗也拍起了馬屁。說實話,剛聽說韃子襲城的時候,他根本沒指望李信那剛召集沒幾天的民壯能出城一戰,只要能守住城牆不失便是勝利。誰知李信竟然主動出城,不但趕跑了韃子還小有斬獲,這廝總能給他驚喜。
孫承宗捋著頜下長髯,與魯之藩的欣喜不同,他想的顯然要深入。韃子均是騎兵,且數目不多,應是游騎斥候一類,通常韃子只有在大舉進攻前才會有游騎探路的舉動,這很有點山雨欲來的味道。韃子游騎雖然人數不多卻都是百戰精銳,李信能以成軍幾日的民壯將其趕跑,一方面說明其有著過人的膽識與能力,另一方面應該還有很大的運氣成分。他在塞外與韃子交鋒十數年,對其騎兵的戰鬥力有著十分清醒的認識,曾有女真不滿萬,滿萬無人敵的說法。若正面對敵,便是大明邊軍也常有數百人被幾十韃子兵追著跑的情況出現。而李信的民壯麵對衝擊,竟然能保持陣型而不至潰散,實在難能可貴。
「著李信來見老夫。」
魯之藩領命剛要下城,孫承宗又道:「慢著,將死傷百姓一併清點了,一定要安撫好百姓。」
百姓不懂兵事,不會判斷時局,只知道韃子來了,又殺了許多人,恐慌情緒的情緒恐怕難以阻止,逃民的出現也只是遲早。好在李信帶著新成軍的民壯一戰趕跑了韃子,民心一時半會還亂不到極點。思量間,李信被僕從引上了城頭。
「李信拜見閣部!」
孫承宗雙手攙起躬身行禮的李信,呵呵笑道:「好,好,好,練的好兵!民壯傷亡如何?」
「全賴閣部與典史大人支持!全營600人僅周大虎一人被韃子戰馬撞傷,其餘無一傷亡!」
李信肅容回應,夕陽餘暉應在臉上,稜角更加分明硬朗,與那日工棚相見,竟是判若兩人。孫承宗暗嘆了一聲,聽李信並不居功自傲,於是滿意的點點頭。
「閣部容稟,恐怕韃子還會再來,民壯還需擴充,城牆的進度也遠遠跟不上……」
「不要急,飯得一口口吃,問題也得一樁樁解決,老夫已經著人去山東採購火銃,民壯你去找魯典史,他自會安排。限你半月時間,給老夫練出能守這城牆的3000壯士!」
孫承宗一副不緊不慢的神態,伸手比劃著城牆,眼睛卻直盯著李信。李信聽聞孫承宗早有安排,心頭便是大喜。「閣部高瞻遠矚!」
一記馬屁還沒落地,魯之藩幾乎是連滾帶爬的又上了城頭。
「大,大事不妙,安州縣城被韃子攻陷……」
聞聽此言,孫承宗身子猛地一抖,上前一把抓住了魯之藩厲聲問道:「消息可屬實?」
「安州縣丞逃了過來,從他口中得知,當不會假!」
也難怪孫承宗失態,安州雖小可仍舊比高陽大了許多,不論是城牆的規模,城內人口均遠遠超過高陽。他萬沒想到戰火這麼快就燒到了高陽縣,如果韃子來攻城,一切都尚在準備中,能守得了幾天?
魯之藩趁勢又道:「如今城外百姓人心惶惶,何不藉此機會遷民城內?」他那日對李信一番說辭深有所感,今天正是說服孫承宗的大好機會。孫承宗一陣沉思,長出一口氣,似下了決心。
「早該如此,此事你儘管去辦,老夫為你兜底。」說到此處,轉身對剛剛趕過來的孫鉁又道:「二郎,按照先前議好的數去收糧吧!」隨即目光又落在李信身上,「城牆還需要多長時間改造完畢?」
「多則一月,少則半月!」
李信也不隱瞞,時間無論多少都對目前的局勢沒有補益,韃子就在眼前,北城的城牆剛剛灌注,東城的模具還在建造中,現在急缺水泥與石料,奈何民夫不夠用,只能可著一樣先來。
「人力不夠啊,我建議將全縣老幼都動員起來燒制水泥。」
孫承宗點頭,「該當如此,具體如何調配人手你和魯典史商量……」
李信忽然想起來還抓了個活的俘虜。
「還有一事,此番出戰生擒韃子一名,不知該如何處理?」
「自當殺了祭旗!」
魯之藩脫口而出。孫承宗也贊同,「明日城牆動工便殺他激勵士氣人心吧!民壯的功勞也要一一記下,等韃子退了,老夫親自替你們向朝廷請功!」
「老夫累了,接下來的事情就按照議定的章程辦吧,」
孫承宗神態疲憊,畢竟是七十多歲的老人,僕從攙著他緩緩下了城頭。李信看著他蒼老的背影一陣唏噓感慨,突然想到了一個關鍵人物,本縣的縣令去哪了?就算孫承宗是退休在家的重臣,縣令也沒理由什麼事都縮在後頭啊!
此時,雷縣令已經化妝成民夫偷偷潛出了南門,他連數年來積攢下的金銀都放棄了,只攜帶了隨身的細軟。他深深有種不詳的預感,此番韃子破關將是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慘烈的入寇。今日韃子的襲城更加印證了這種想法,想必更大規模的戰鬥馬上就要開始了,如果再不走,恐怕過幾日連走的機會都沒了,他才不想陪著高陽殉葬。
雷縣令從先一步潛出城準備的僕從手中接過馬韁,回頭看了眼掩在太陽餘暉中的高陽城門,沒有一絲留戀的打馬而去。
阿克濟阿臉色鐵青鋼牙緊咬,雙手緊扣著馬鞍,任由驚馬四處狂竄。如果不是火器齊射的聲音太過響,驚了戰馬,說不準此刻他都已經追著明朝潰兵的腳步,一路殺進高陽城了。這可不是他毫無根據的狂妄,民壯的火器齊射雖然聲勢嚇人,但準頭奇差無比,射擊距離又過遠,兩次齊射他連人帶馬的損失一隻手就能數過來。只是驚馬這一關節沒想到罷了,事到如今只能等戰馬恢復了在收集人馬報這一箭之仇。
足足半個時辰,戰馬不支倒地,口吐白沫。阿克濟阿從地上翻身起來只覺得腹間隱隱作痛,脫掉布甲內裳,卻見左腹部已經腫了起來,一個小指粗的血窟窿赫然其上。
阿克濟阿吐了一口氣暗道倒霉,竟被被南人火器射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