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高陽再挫
李信登上高陽西城門敵樓,只見自西向東一條黑線愈來愈近,仔細看竟是拖家帶口的難民,足有千人之數,頓時臉色大變。
「立即阻止他們靠近高陽!」
教諭周瑾站在魯之藩身側亦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他先李信一步到了城樓。周瑾由於輕率令民壯出兵被殲一事曾提出引咎請辭,但高陽正是用人之際,縣令又棄官而逃,魯之藩堅決不同意,孫承宗也主張令其戴罪立功,李信更是從專業角度分析,無論是誰當夜在西門執勤,遇到那種情況一樣會下令出城,而韃子騎兵的戰鬥力之強悍有目共睹,有了第一次吃虧的教訓,由誰指揮都難免吃敗仗。
所有人都在為周瑾留在高陽教諭和民壯監軍的位置鋪設台階,周瑾堅辭幾次之後便同意暫且留任,待高陽戰事結束再向朝廷請罪。不過李信的主動示好並沒有換來周瑾的回應,相反他對待李信的態度比以往更加惡劣。李信組織難民靠近高陽城的言語立即引來他的斥責:「胡鬧!百姓無家可歸哪有驅趕的道理!此乃民政,教習請勿越俎代庖!」
李信耐心的解釋道:「教諭明察,咱們發現了難民,城外的韃子也一定發現了他們,城中是否能養活這許多人且不說,一旦開城唯恐韃子趁亂而入。還有最要命的一點,萬一韃子驅趕難民衝擊地雷陣……」
話音未落魯、周二人驟然色變。魯之藩此前僅僅是出於擔心難民安全的考慮,卻沒料到李信竟然想的如此深入。細一思量,的確有此種可能……
幾個人商量對策的功夫,難民隊伍距離高陽城更近了。對面的情況也能瞧的更清楚,但真實情況還是讓李信心驚肉跳,在難民隊伍後面竟然墜著為數不少的騎兵,更為扎眼的是高高擎起的三角黃龍旗。
「韃,韃子……」
魯之藩也看到了難民隊伍后的韃子騎兵,沒想到竟是最壞的情況,魯之藩只覺得自己如萬丈深淵旁一腳踏空,無力感充斥著全身。再看周瑾已經面色如土,顯然也亂了方寸。
「李教習,可,可有對策?」
兩個人異口同聲。李信直咧嘴,他能有什麼辦法?清軍這幾日按兵不動,他就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鰲拜這貨一定是憋著想主意。答案在此刻揭曉,事實證明日後鰲拜能成為掌控大清朝廷的權臣悍將,絕非浪得虛名,只一招便高下立現。
李信默不作聲,魯之藩雙手一攤,周瑾則色急道:「難道就眼睜睜看著我大明百姓被驅趕進地雷陣嗎?」
還能怎麼辦,出城把百姓攆回去嗎?這根本就不現實。為今之計只有一個辦法還可以一試。李信將城上的民壯都集中到一起,令他們齊聲下城外難民喊話,讓難民朝兩側跑,西門已經堵死無法打開,可以在北門或者南門進城。
數百人齊聲高喝陣勢果真不同,聲音洪亮而渾厚,可有多少難民百姓能聽見,又有多少聽見的可以照做就很難說了。上千難民被清軍如趕牲口一般攆著,走的稍慢點便被一陣亂箭射死。人們生怕走的慢了丟了性命,是以都不要命的向前沖著,誰都不敢人後,因為落後就等於死。
可百姓們卻不知道,沖在最前邊也等於死,而且要死的更加慘不忍睹。沖在第一位的壯漢已經可以看清高陽城頭站著的人,他們再沖自己大聲呼喊,可太緊張了根本就聽不清城上在喊些什麼,也許是喊自己快些跑,他們好開成放自己進去。腳下加快了步伐,卻不料一陣氣浪將他掀翻在地,緊接著伴隨震耳欲聾的爆炸聲是腿部鑽心的劇痛。他蒙了,弄不清到底發生了什麼,低頭看去,卻驚恐的發現,自己的雙腿已經齊膝斷掉,而斷掉的哪部分則不翼而飛,只剩下慘白的腿骨支在外邊,格外滲人。
從那壯漢開始,爆炸接二連三,越來越多的百姓被炸的血肉模糊。更悲劇的是,百姓們還以為是城上在向他們開炮,咒罵聲,慘嚎聲不絕於耳。人潮開始退卻,韃子騎兵則搭箭張弓,箭簇暴雨般進人群,便是一群人倒下。大明百姓如潮水撞上堤岸又往高陽城方向卷回。
殘酷的事實很快就證明,喊話根本無效,沒人能聽得見,即使聽得見又有誰能跑的了?瞬息間,城下已經成了人間的修羅地獄,李信不忍再看,扭過頭去,韃子何其歹毒竟以無辜的百姓作為他們攻城的踏腳石。戰爭時代人命賤如螻蟻,此前僅從書本上看到,如今親眼所見,切身的感受到這種幾乎難以承受的壓力讓李信如鯁在喉。
城下,屠殺在進行,或許有一半的百姓是被他們親手一顆顆埋下的地雷所害,但這不是一道非此即彼選擇題,可以輕鬆的做出選擇,然後總有一個正確的答案在前邊等著。
「典史大人,不如李信帶民壯老營出城,能救下一個算一個!」
魯之藩內心矛盾煎熬,出城營救難民百姓,很可能就會被裹挾進亂民中,沒等和韃子接戰就得被百姓衝擊亂了陣型,即便可以陣型完整的與韃子接觸,野戰之中又有幾分把握取勝?可如果不加理會,試問又如何忍心看到人寰慘劇的接連發生?
「李教習可有全身而退的把握?」
魯之藩不問取勝,只問李信可否保全民壯,是希望他盡量保持克制,不要把辛辛苦苦帶出來的民壯毀於一戰,這些可都是高陽賴以守城的精銳!李信如何能不明白?
等李信帶著民壯老營出城列隊之時已經有百姓難民衝破地雷陣抵達城牆下,民壯齊聲高喊,讓倖存的百姓奔向橫隊兩側。這回他們總算聽的清,也開始往兩側聚集。
民壯老營在城門前半里許的位置列開了三列橫隊,三門小鐵炮被置於木質的炮車之上,推至橫隊前方,黑洞洞炮口直指前方。張石頭手握火槍,雙目中噴吐的除了怒火還是怒火,韃子惡行喚醒了被他壓制在內心深處一直不願面對的回憶,只恨不能立即衝上去與韃子拼個你死我活。但韃子騎兵並沒有縱馬沖陣,而是又朝殘餘的難民百姓中射了幾輪劍雨便緩緩退去。
至此,千餘百姓被韃子用箭雨驅趕為其掃雷,能抵達高陽城下的不過十之二三,這其中又有半數人人帶傷。僅僅半個時辰,上至魯之藩下至普通民壯,幾日來由地雷陣所催生出的自信徹底土崩瓦解。
西下的太陽將戰場塗的一片血紅,蒼黃的大地蕭瑟一片,枯枝敗草間若隱若現著倒斃的屍體,食腐的野鳥盤旋於上空,啞鳴連連。李信帶著人將數百屍體草草掩埋,由於擔心韃子偷襲,距離高陽城太遠的則只好暫時放在原地,引來了不少野狗野鳥。
臨撤入城中的一刻,李信回頭看了一眼剛剛清理過的戰場。他第一次覺得自己力量的渺小,以一隅抵抗擁有全局優勢的韃子是何等的力不從心,剛剛穿越時爆棚的信心是何等的無知無畏,鰲拜區區千把偏師散騎他們都束手無策,一旦對方大軍到來,全力攻城之下又該如何應對?
鰲拜手中捏著一封信,是睿親王、皇太極親封的「奉命大將軍」多爾袞寫給他的親筆信。信中所言,涉及各種策略與戰術都在他意料之中,唯獨卻提到了一個他從未聽說過的人,讓他百思不得其解。但很快他便將心思轉移到高陽城的城防上,高陽的防守的確嚴密而周全,擁有很強的防守攻擊力,經過第一次漢軍旗的攻城試探,他明白自己這幾個人絕不適合強攻。
越過邊牆進入大明朝腹地這不是第一次,清軍一直以來奉行重要關隘強行攻破,彈丸小城則打得下就打,打不下搶一番周遭就撤的戰略。不過睿親王多爾袞這回入塞顯然與此前所執行的策略相悖,除了南朝京師幾乎每城必克,每克一城則必毀其城,擄其民,如此一來不但漢軍旗損失頗大,就連八旗甲兵同樣存在不小的傷亡。
再者人畜俘虜隊伍越聚越多,他們在後勤安全上投入的兵力愈發多,而應對明軍主力時,兵力則越來越少。他對此頗有微詞,更對其信中催促自己不惜一切代價攻陷高陽的指令不以為然。
八旗甲兵乃是大清柱石精銳,豈能用於消耗戰?即便是漢軍旗的使用也不能一味的狂攻猛打。所以,他對高陽一戰不克后,採取的策略僅僅是不斷騷擾,逮著機會便狠狠咬上一口。今日下午驅趕南人百姓排雷已經讓他們自食了自己種下的苦果,想必將沉重打擊了南人的守城信心。不過這還不夠,他還要落井下石,讓這些南人徹底斷了守城的念想。
「來人,阿克濟阿可以下床了吧,讓他帶人去燒城西的木料,連帶沒有完工的城牆,能毀多少便毀多少。今夜星斗滿天,不當會再有大雨,告訴他燒不光就別回來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