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6章 敬佩
那辮子是被齊根削斷的,辮根處還沾著點血跡。
周士相頭皮一涼,隱隱作痛,知道後腦勺肯定是給削破了皮。
那穿軍服的漢子見周士相發愣,不由冷笑道:「怎麼,還不承認?」
那獵人打扮的漢子見周士相臉有不服,咧嘴一笑,對那穿軍服的漢子道:「大哥,跟他羅嗦什麼,弟兄們上點手段,不信他不招。」
一聽這話,按著周士相左手那漢子也附和道:「對,給上點手段,這小子細皮嫩肉的,肯定跟個娘們似的,用不了三回,哭爹求娘的就給招了。」說完便要動手。
一看這幫人不信自己,連句解釋的話都不讓自己說,還要給自己上皮肉之刑,來個「刑訊逼供」,周士相也急眼了,脖子一梗便沖那大哥喊道:「就憑根辮子,你們憑甚認定我就是韃子姦細!...我若不剔發留辮,那韃子能放過我?你們還能在這抓我?我早死了!...再說我若真是韃子的姦細,如何還會把這辮子留著,這不是嫌自個命長嗎!」
漢子們聽了這話,都是微怔,細一琢磨,似乎有些道理。那清軍可是拿刀逼大明百姓剔發的,這小子若是不剔發,如何有命活著。再說,那清軍的姦細一個個扮得跟大明百姓一樣,也沒見有哪個敢像這小子一樣留根辮子到處招搖的。
似乎,這小子不是姦細?可要不是姦細,如何會有那馬的,還帶著刀,又怎的跑山裡來了?
漢子們都是有些猶豫,那為首的漢子沉吟片刻,卻是沒有輕信周士相,而是問他道:「你若不是韃子姦細,怎的到這山裡來了?此地除了我們兄弟外連個鬼都沒有,你跑進來不是想探咱們的底又是想幹啥?」
「我是迷了路,不知怎麼出去。」周士相實話實說。
「迷路?」那為首漢子臉頰一抽,露出不信的神色,「哼」了一聲,吩咐手下道:「這小子嘴倒是硬,搜他身,看看有什麼韃子的物件。」
聞言,那獵人打扮的漢子便上前搜周士相的身,周士相知道他沒有拒絕的權力,便也不動,任他渾身上下翻遍,可除了一個刻有「安兒」二字的長命鎖外,周士相身上再無一物。
這長命鎖是安兒百天時,趙氏的父母給外孫打造的,用了些金子,看著倒也值不少錢。
不過在這幫漢子眼裡,這鎖卻算不得什麼,那獵人打扮的漢子並不在意,隨手將這鎖扔給了那平民打扮、臉上有絡腮鬍的漢子,後者瞧也不瞧就給揣到了懷裡。
見狀,周士相卻是激動起來,不知哪來的力氣拚命掙紮起來,一邊掙扎,一邊吼道:「把鎖還我,把鎖還我!」
按周士相的兩個滿臉橫肉的漢子沒防他突然掙扎,險些叫他掙脫,絡腮鬍子大怒,喝罵道:「老實點,你再敢動,老子一刀宰了你!」
這鎖是兒子在世上的唯一之物,也是周士相對亡子的唯一情感寄託,如何能容它被人奪走!可苦於那兩個按他的漢子力道太大,他掙脫數次也掙不開。
「諸位好漢,那馬,那刀,你們都可以拿走,可這長命鎖你們得還我!要不然,我就是死了做鬼也不放過你們!」
周士相急得都要哭了,完全承載身體主人記憶的他,對死去的愛兒有著父子血緣天生的愛,刻骨銘心的愛。
為首漢子見周士相情緒激動,眼珠瞪得老大,眼眶中竟有淚水打轉,不禁奇怪這小子為何對這鎖如此在意,示意絡腮鬍不要輕舉妄動,半蹲下身子問周士相:「這鎖為何一定要還你?」
「為何?」
周士相聲音都哽咽了,想到安兒生前的一幕幕,眼中淚水止不住便落了下來,哭泣道:「這鎖是我愛子之物,我如何能讓它離我而去。」
為首漢子聽后,不以為然道:「我道多大的事,不過一個長命鎖,你再打一幅給你兒子便是,要死要活的做甚,真惹惱了咱,一刀便叫你見閻王,那你可就連兒子都見不著嘍。」
聽了這話,周士相卻是一下靜了下來,怔怔的看著地面久久不語,那漢子有些不耐煩,正要喝斥,耳畔卻傳來周士相低得不能再低的聲音:「我兒已經不在人世。」
「死了?病死了?」
那漢子微愕,卻也沒有多少驚訝,這年頭小兒夭折再尋常不過,百姓人家很少沒有夭折過孩子的。見得多了,便也沒有多少感慨,都是命。
不想面前這秀才模樣的年輕人面目卻突然變得猙獰起來,咬牙切齒道:「我兒不是病死,我兒是叫清軍給殺了!...不止我兒,我父母妻子也都叫清軍殺了,一家五口就剩我一人了!」
一家五口死了四口?
眾漢子聽后,看周士相的目光頓時同情起來,就是拿了安兒長命鎖的絡腮鬍子也有些不好意思來。
為首漢子盯著周士相看了半天,確認對方神情並無作偽后,方才嘆了口氣,起身道:「這麼說,你真不是韃子的姦細了?」
「我絕不是韃子姦細!」周士相說得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為首漢子卻仍是疑惑,他指著地上那柄腰刀對周士相道:「你若不是韃子姦細,這把刀和外面那匹馬又是怎麼回事?看你模樣,怕真是個秀才,一個秀才如何會有這些東西?」
「那馬是我殺了一個清軍將領搶來的,那刀也是奪自他的。」
周士相回答的時候臉上並不什麼了不起之情,語調也很是平靜,似乎這事聽起來再正常不過。可他覺得正常,棚中一眾漢子卻不正常了,驚訝聲后,立時便有人質疑道:「你一秀才如何能殺了韃子將領,又如何能奪了他馬,你這大話說得也忒假,哪個能信得?」
「老子方才摸過你手,沒繭沒泡的,一看就是沒拿過刀的,再看你這身板,嘿嘿,你竟說你殺了個韃子將領?這牛皮吹得,你乾脆說你殺了韃子王爺得了。」
「哈哈...」
棚中響起一片嘲笑聲,為首漢子也是十分的不信,義士報仇這事他信,可秀才殺人卻是難信,況殺得還是韃子將領,這得多大的本事才能幹成。
周士相見他們不信,也不知說什麼才好,畢竟這事聽起來也確是玄乎,他總不能說自己並不是那個秀才周士相,而是後世當兵之人附體而來吧。眼看這幫漢子看自己的眼神再次不善起來,這時,卻聽門口忽然有人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周士相。」
周士相脫口說了名字,看到一個身著儒衫的中年男子從門口走了過來。
那幾個漢子似乎對這中年人很是尊敬,將他讓到中間和那被稱為大哥的軍服漢子並排站在一起。
「周士相?」
中年男子上下打量了周士相幾眼,腦中似在回憶什麼,片刻,他點了點頭,笑著扭過臉對這幫漢子道:「這人的確不是韃子的姦細,他說得也是真的,外面的馬和地上的刀確是他搶的韃子將領的。」
聽了中年男子話,眾漢子頓時愣住。
為首漢子不敢相信的望著中年男子,遲疑道:「宋先生?」
被喚作宋先生的中年男子微微一笑,視線轉向周士相臉上,說道:「昨日我去縣城取葯時,在城門處見過通緝此人的榜文,榜文上有他的畫像,錯不了。」說完,又帶著十分佩服的語氣對眾人道:「你們可知這位周秀才殺了韃子哪個將領?」
「誰?」
眾人胃口一下都被吊了起來,宋先生說的話他們深信不疑,可這周秀才到底殺了哪個韃子將領?
宋先生吊足眾人胃口后,這才在眾人期盼的目光中拉長聲調道:「便是那尚可喜賊子手下的大將由雲龍!」
「由雲龍?!」
「是他!」
「呼!」
聽到這個名字,包括那軍服漢子在內的眾人都是齊齊變了臉色,繼而不約而同的呼了口氣,一個個臉上都是寫滿驚訝,看向周士相的目光也瞬間變得敬佩,彷彿眼前再也不是個秀才,而是常山趙子龍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