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硝煙的溫度（下）

污水橫流的下水道。

「等會兒上去，我們倆分頭行動，你去找教會的人，告訴他們謹防城中的傭兵團員，然後把那封信交給老主教。當然，你最好以一個叛變者的姿態出現，反正艾門薩已經把話放出去了不是嗎？」

莫倫一邊小聲地向克里斯面授機宜，一邊豎起耳朵，聆聽著窨井蓋上方的動靜，他要找一個絕佳的切入時機。

「為什麼是我去找教會的人？」

克里斯雖然習慣於被人呼來喚去，但那只是鬆散狀態，一旦進入戰鬥區域，他可就不是雜役了，而是一名貨真價實的盜賊。

「因為我跟教會的人有不小的過節。」

莫倫用極快的語速進行了解釋，同時一把掀開了窨井蓋。

地面上，一名受傷的落單衛兵正被三名狼人夾攻，不敵之下，已經被逼到了街道的角落，而窨井蓋正好隔在兩者之間。

時機剛剛好！

估計打死這三名狼人也沒想到，敵人的援兵會從腳底下冒出來。

魔法瞬發。

密集的冰彈不要錢的往狼人身上砸去，冰屬性魔力的衍生效果很快就顯現了出來。

粘滯，僵直。

三人的動作越來越僵硬，職業模板本就不怎麼高的他們被這波莫名其妙出現的冰彈群直接轟成了二百五。

對付他們，可比對付冰蜘蛛那種天生帶冰屬性抗性的魔獸要輕鬆多了。

【潛行】在身，手起，刃出。

「死！」

冰彈止，三名狼人應聲而倒，顯露出了其後已經完成了收刀動作的克里斯。

「嗨……卧槽！」

莫倫正打算跟那名衛兵說點什麼開場白，卻沒想到迎頭就戳過來一柄長槍，

還好莫倫的極限反應足夠快，立刻一個交疊步躲了過去。

與此同時，克里斯已經竄到了那名衛兵身後，制住了他。

「嘿，夥計，往救命恩人頭上戳個血窟窿是你們這獨特的外交禮節嗎？」

莫倫一把奪過了衛兵的長槍，將這危險的東西先架在了旁邊的牆上。

「對亡靈，我們沒有禮節可言！」

縱然被克里斯反剪了雙手，這位一身鐵甲的衛兵還是展現出了一名騎士團成員該有的血性與素養。

看到衛兵的視線停留在自己的右手上，莫倫也只能苦笑，他倒是忘了，種族印記可是個麻煩的東西。

「好吧，既然你不信任我，那我就消失好了。」

與克里斯對視一眼，然後莫倫就竄出了街道。

不需要言語，一切按計劃進行就是。

從街道出來，莫倫看見的是一幅被戰爭摧毀的畫卷。

暗影城是座小城，也正因為它是小城，沒有多少繁雜的建築，街道很寬，但就是這寬闊的街道上，此時此刻，躺滿了逝去的生命。

人族的衛兵、矮人、地精，當然，也少不了狼人和被遺忘者，他們中有滿頭銀髮的老者，也有咿呀學語的嬰兒。

一團團張牙舞爪的火焰在街道旁，殘垣上盡情的燃燒，向這個湖南的世界展示著它們的狂暴。

哪怕暗夜對此不屑一顧。

濃郁的血腥味夾雜著腐爛的屍臭瀰漫在空氣中，隨著呼吸進出鼻腔，讓人反胃，噁心。

莫倫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場景。

這裡是現實，死亡不能重生。

一股涼意從腳後跟冒上了天靈蓋，繼而散至全身。

他是打過城市保衛戰的人，他自認為很了解戰爭，甚至在不久之前還在一本正經的向克里斯闡述著戰爭的殘酷。

但當這一切真正映上眼帘的時候，莫倫發現，自己居然連邁腿都做不到。

說教別人永遠比說服自己要容易。

強忍著內心的顫慄，莫倫嘗試著邁動腳步，好在他的適應力和忍耐力都不錯。

這得益於職業玩家的那讓人抓狂的枯燥訓練。

那段小黑屋的日子，莫倫不堪回首，但不得不承認的是，非人般的魔鬼訓練，帶來的不僅僅是遊戲中的馳騁縱橫，還給他帶來了對環境極強的適應力和足以自傲的心理素質。

至少，現在莫倫很感激那一段慘無人道的歲月。

有一顆強大的心臟是一件多麼幸運的事。

「救……」

當莫倫極力平穩呼吸並且抑制住喉管里的那一股酸意時，在一間坍塌得只剩下一截燃火橫樑的屋檐下，傳出了一聲微弱的呼喊。

那是一名人族的女子，以一種非常奇怪的姿勢弓身側躺著，兩塊厚重的石塊壓在她的身上，碎石渣落了一身，與鮮血混雜。

莫倫走近，才發現這名女子的腹腔被一塊尖銳的石錐穿透，血液夾雜著內臟，一地狼藉……

「救……救命。」

女子的呼救聲如遊絲般微弱，彷彿下一秒就會斷氣一般，但即便如此，依舊帶給了莫倫極大的震撼。

他不知道是什麼給予了這女子力量，讓她面對死神竟能靠著意志力抗爭到這一步，求生欲嗎？

莫倫自問，如果換做自己，在這樣的狀況下，寧願選擇早一點死去。

「求你，救救我……我的孩子。」

或許是感到有人靠近，女子幾乎是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說出了這句哽咽了許久的乞求。

莫倫此刻才發現，在女子那已經被沉重的石塊砸得完全變形了的臂彎下，還有一個幼小的生命。

沉默。

莫倫終於知道了是什麼讓這名女子堅持到了現在，但他更加知道，現實對這位可憐的人族母親而言是多麼的凄涼與悲慘。

這孩子的面龐很寧靜，很祥和，就像是睡著了一樣。

但，熟識各種技能效果的莫倫卻很清楚的知道，祥和的背後，是死神鉤鐮上的亡魂。

【瘟疫詛咒】，被遺忘者的專屬技能，對一切脆弱的生命體進行侵蝕，如果短時間內沒有得到有效的救治，就將在痛苦中死去，然後在詛咒的位置凝結一枚淡灰色的骷髏頭。

看著由於失血過多而全身已然發白的女子，莫倫一語不發，默默走了過去，先給女子加上了一發【緩愈術】，哪怕他知道這樣做只是徒勞，繼而，緩緩的伸出雙手，從女子被墜物砸得變形扭曲的臂彎下接過了死嬰。

整個過程進行得很緩慢，也很平靜。

莫倫特意選取了一個視覺死角，沒有讓女子看到自己右手背上的法袍骷髏。

莫倫知道自己不是聖人，但他無法迴避這請求。

來自懷中的嬰兒的請求。

畢竟，他可不相信初生的嬰兒會感覺不到詛咒的痛苦。

這是一場雙方面的拯救，而自己，恰好成為了其中最關鍵的一環。沒有理由拒絕，也沒有辦法拒絕。

「我會好好照顧他的。」

莫倫抱起死嬰，在喉管的哽咽中轉身離去。

死亡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人生最後的一場夢在死亡前醒來。

「謝……」

身後的話語戛然而止。

本已經搖搖欲墜的梁架，這一刻也終於抵擋不住火焰的侵蝕，橫斷而下，遮掩住了一名在戰爭中不幸身亡的不知名的母親。

暗影城，漫天火光。

血腥仍在瀰漫……

夾雜著一些不堪入鼻的氣味。

莫倫感受著懷中尚余的冰涼，或許，這就是硝煙的溫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