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她當然看得出來兩人的困惑,是啊,一個卑微的小小村婦怎麼可能不怕皇親國戚?但她曾是其中一員,還死了一回,閱歷自然不同,又哪裡會怕。
認真回想,第一次人生根本不屬於她自己,凡事只能由爹娘作主,真實個性亦被長久的壓抑著,現在能輕鬆做自己,日子過得快活而自在,多好。
思索至此,她的雙眸熠熠發亮,自內心散發的快樂自信,將那張原本就出色的芙蓉面襯托得更為吸引人,甭說韓易看直了眼,就連看了不少美人兒的唐紹羽都有瞬間的迷惑——
「來了,來了,針線來了。」
曹楚的聲音陡起,也讓唐紹羽主僕迅速回了神,但唐紹羽為此更注意到宋均均似乎很自在,就連他剛剛失魂似的驚艷眼神也沒有困擾到她,這一點,莫名的讓他不悅,火冒三丈的朝她咆哮,「慢吞吞,快點,本王累了。」
宋均均正接過曹彣手上的針線籃,這突如其來的一吼,讓她嚇了一跳,手一晃,差點將籃里的線圈抖到籃子外,她直覺的看向他,還沒吭上一聲,他竟又吼了。
「還杵著做啥?!」
她忍住隱隱冒出胸臆的小火花,「衣裳還穿在爺身上——」
「就這麼縫,不過是只袖子。」他咬牙切齒的甩袖再吼。
她悶悶的看著他那張繃緊憤怒的俊顏,點點頭,收回視線,咕噥一句,「悉聽尊便。」
走到他身邊,她想也沒想的就在他旁邊的椅子坐下。
唐紹羽黑眸倏地一眯,曹彣忙做手勢要她起來,但主子已經暴怒開口,「誰准你坐下?!」
「站著做活不順手——」瞧他怒目相向,她不想與他爭執,「好吧,站著。」
她站起身,順手將針線籃放在椅子上,靜靜的穿針引線后,彎身,拉起他撕裂的右邊袖子,目光卻主動的移到他放在手把上的右手,手指修長、細細白白的,一雙富人之手,只可惜……她的目光忍不住的移到他跨在腳墊的皮靴——
「縫不縫,你眼睛看哪裡?!」他忍不住又吼了她。
兩人距離極近,這吼聲如雷鳴,讓她嚇了一大跳,一手撫著怦怦狂跳的胸口,抬頭瞪向怒視著自己的黑眸,「爺,話用說的,均均手上有針,萬一嚇著不小心扎到您——」
「快縫!」他不耐的咆哮。
她柳眉一皺,這人俊雖俊,卻簡直像暴君!她深吸口氣,不說話,利落的來回縫補。
時間靜靜流逝,雖只是只袖子,但因衣裳還穿在他身上,她得邊縫邊移位置,一下子站、一下子蹲著,一下走右邊、一下往左走,唐紹羽看得是頻頻冒火,吼聲隆隆,讓好脾氣的她也著實受不了了。
「我說爺,您這活兒我收的是良心價,一次就幾串銅錢,爺乾脆行個方便,將外衣脫下,讓我好好做活兒,也快點結束。」
「有能力做就做,沒能力就說,本王馬上叫曹總管再去找人。」
被點名的曹彣苦著一張臉,沒敢回答,韓易則若有所思的看著宋均均。
「都快完成了,爺說這話有失厚道。」她的確在收尾了,只是得半蹲著,才有法子收線,「還有,爺儘管有一肚子悶火,也不該隨意找人出氣。」
他冷哼一聲,「找人?你嗎?」她是掮風點火。
「是啊,爺吼我吼得真不少,我可沒惹爺。」她手上的針轉了幾圈。
天啊!曹彣在心裡頻念阿彌陀佛,她少說點嘛。
唐紹羽黑眸半眯,「你覺得受氣?」
她低頭垂眸,雙手利落的收好線尾,站直了身子,暗暗的吐了一口長氣,才回道:「也不會,有錢就沒氣。」不是她沒志氣,而是重生后,她才有了真正疼愛她、把她當家人的父母,她真的很想努力讓他們過上好日子,田裡的活兒她做得甘願,能賺錢的機會她更是不能放過。
「哼!原來是個愛錢的農家女!」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均均可付了勞力跟時間。」她可是理直氣壯。
「你的用詞跟語氣都不像個村婦。」黑眸里再現疑雲,不是他生性多疑,而是他遭受的意外本身就存有太多疑點,卻苦於沒有任何線索,所以他不願再有一次意外,寧可錯殺,也不放過。
疑神疑鬼!看著那雙黑眸里有著更深沉的負面情緒,宋均均很清楚,這種人是少接觸為好,萬一出了什麼事,絕對會被牽連。
她微微一笑,「謝謝爺的讚美,誠如曹總管告訴爺的,我的娘親是鄉紳之女,自小讀書習字,只是違抗父命,與當年是奴才的我爹在一塊,被迫與家人從此恩斷義絕,在這偏遠小村當個村婦。」她刻意說這些話,是確信他根本沒將稍早前,曹彣說的話聽了進去,「娘從小教我讀書寫字,所以,用語跟語氣是該比普通村婦更好那麼一些些,這是應該的,不是嗎?」
他眼眸倏地一眯,一字一字,緩慢卻咬牙的道:「你是在調侃本王?!」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所以,均均先走了,請曹總管得空時,再將今日酬勞帶給我。」她很快的朝表情各異的曹彣及韓易行個禮,轉身就要走人。
唐紹羽被如此輕忽,雙手陡地握拳,憤怒的吼了出來,「誰准你走的?!」
她深深的吸一口長氣,就著最後一絲耐心,回頭直視他,「我已經做完——」
「本王不滿意。」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拗什麼?但他就是不舒服,一個小小村婦也敢看不起他,只因為他是個殘廢!「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客人不滿意,你也能理直氣壯的走人?!」
宋均均瞪著他,明知他是吃飽撐著,時間太多,刻意找碴,但能怎麼辦?除非這銀子她日後不賺了,可這是不可能的,有骨氣可喂不飽肚子,也無法讓父母過好一點的日子——
「是,均均重縫。」
時間緩緩流逝,眼見霞光漫天,幾近黃昏。
龍泉別莊的正院廳堂內,宋勇夫婦一下子站著、一下子走著,就不敢坐在墊了厚厚綉墊的椅上,桌上擺放的精緻糕點、茶水,他們也不敢碰,因為那些瓷杯、瓷盤薄透精美,就怕他們粗手粗腳,一個不小心弄破了,怎麼賠呢?
不一會兒,一名小廝尷尬的快步進來,他與兩人也是熟稔的,「宋大叔、宋大燔,均均快好了,曹總管請你們再等一下,還特別說了,要你們甭客氣,桌上的東西都能用,吃一些、墊墊胃,他很不好意思讓你們等了一個多時辰。」
夫妻倆客氣的搖頭,宋勇道:「咱們不餓,叫他放心的忙,我們不急的。」
說不急是騙人的,女兒從上午就讓曹彣請到這裡,他們下田回家,發現女兒還沒回去,才忍不住過來問問,沒想到,等了好一會兒了,女兒還沒忙完。
小廝甫退出去,宋勇黝黑的臉上就盡顯憂心。
「不就是補衣服,忙這麼久,沒出事吧?」
「均均知輕重、做事亦盡責,我實在想不出來,有什麼原因能讓她擔擱這麼久。」長得纖細嬌小的李采雖然已過三十歲,但天生白皙的肌膚,再加上丈夫的貼心照護,仍是名標緻的美人兒,只是臉色略微蒼白,也隱隱透露她長期身子骨虛弱的狀態。
宋勇長繭的大手握著她小小的手掌,兩人四目交接,再同時看向門口,等待女兒身影出現。
對宋均均來說,這的確是很漫長的一天。
重生前,她聽聞唐紹羽冷情寡言但理智過人,沒想到,重生后,看到的卻是一個目中無人、盛氣凌人的暴君!
不就是一隻袖子,她拆了再縫、縫了再拆,一再重來,由白日至黃昏,眼見夜暮低垂——
「好了沒有?該死的!明明只有一隻袖子要縫補,莫名的連另一隻袖子也剪了,你時間多,本王可忙得很!」
唐紹羽轟隆隆的吼她,她卻充耳不聞,甚至連抬頭看他一眼都懶,整個心神都放在她膝上的那隻袖子。
書房內,曹汶、韓易已經跟宋均均相處了幾個時辰,不得不佩服她的膽識,還有她的非凡耐性。
整日下來,她只抽空吃了一個曹彣替她準備的小包子及茶水,請他派人去跟她爹娘說,她會留在這裡晚一些,要他們別擔心,除了這些事,她再沒說話,也沒看他家主子一眼,全心全意的做她的活兒,也不管主子轟隆隆的吼了她幾回。
也是這樣的漠視讓唐紹羽耿耿於懷,恨不得拉起她耳朵,狂轟狂吼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