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第44章 演技派
走出葉鈞耀書房的時候,汪孚林反省了一下自己剛剛的態度,發現有些太過義正詞嚴,這樣的曉以大義不符合自己的年紀,而且,給某縣尊的壓力似乎也稍大了些。可想想橫豎背後還有個大人物撐著,他也就懶得去後悔了。
本來這一筆數額龐大的絲絹夏稅是單單歙縣負擔,還是六縣一同負擔,他不了解其中那些追根溯源起來恐怕很複雜的關聯,也沒想胡亂插手,反正憑自己的家境,大不了分攤到自家頭上多繳納一二兩銀子的稅錢,不是出不起。可一次又一次被對立派算計了再算計,他別無選擇,只能站在自己如今所屬的歙縣這一邊,站在宗族這一邊,順便把葉鈞耀給使勁拉過來,然後在衙門吏役之中也分化出一個陣營。
事情成不成,他且不管,他至少得用這個名目,把敵我分清楚!
當他心事重重,順著縣衙這青石甬路往外走時,猛然只聽得一個突兀的聲音:「汪小相公又來見葉縣尊了。」
汪孚林聞聲望去,見是一個身穿青色吏衫的中年人,他依稀記得上次見過這傢伙一面,正是那次歙縣生員去府學鬧事的時候,前來報信的人!儘管那時候他並不知道此人名姓,但他還是本能地生出了一個感覺。
這應該便是趙思成,派了他家糧長的戶房新任司吏趙思成!
來者笑眯眯地走上前,拱了拱手說道:「汪小相公,這糧長上任是有期限的,如果逾時不來,就算堂尊現在不說什麼,等到最終截止將近,該收的錢糧收不上來,那時候可是有律法在,三日一追,五日一比,板子越打越重,到時候就什麼體面都沒了!就是縣尊,也越不過這祖制!」
「你別高興得太早,遲早你會有報應的!」
看到汪孚林勃然色變,惡狠狠地吐出這句話,趙思成登時笑得更得意了。果然是沒見過世面的小秀才,到這份上還想著報應!
眼看這傢伙揚長而去,汪孚林臉上怒容不減,加快腳步出了縣衙,直到出了門方才常常吐出一口氣。
最近裡外兩張臉,他都快錘鍊成真正的演技派了!
既然打定主意要說動葉鈞耀,汪孚林接下來也不用金寶出馬了,又是一連兩天投帖登門騷擾,擺事實講道理,最後祭出了位列名宦祠這樣一個大殺器,終於讓有志於在仕途上走得更遠的葉大縣尊艱難做出了選擇。事實上葉鈞耀和汪孚林一樣倒霉,上任之初那番慷慨激昂的講話,以及後來每每掛在嘴邊的謀福減負四個字,全都在他身上打滿了均平派的烙印,在祖制派那批人看來已經站隊了,否則也不會算計上這位縣尊。
所以,出了知縣官廨書房的汪孚林長舒一口氣。他自己已經倒霉地被殃及池魚了,如今親手把一個地位更高的人拉下水,心情總算輕鬆了點。
雖說他起初完全想明白其中關節后,有些不大高興,可現如今身為根正苗紅的歙縣人,站在自家父老鄉親那一邊謀求減稅那是必須的,再加上他已經被程奎等歙縣生員,趙五爺這樣的鐵杆均平派視作為自己人,那還有什麼好埋怨的?胳膊肘只能往裡拐,必須往裡拐!
他連續到這裡死纏爛打三天,第一天從正門出去碰到趙思成,第二天第三天,他卻沒興趣每次都得在那些吏役面前扮一個無知小秀才,乾脆走了知縣官廨後門。昨天還有個人帶路,但今天卻連帶路的人都沒了,顯然葉縣尊在做出選擇后也有點心理障礙,沒顧得上這茬。好在他不是路盲,走了三遍哪能不記住。這會兒,他一面走一面在心裡思量,回頭對趙五爺和劉會二人分享這個好消息,同時根據計劃,快速解決掉賬面虧空以及糧長這兩個**煩。
「汪小相公。」
聽到迎面突如其來的這個聲音,正心不在焉想事情的汪孚林立刻抬起了頭。卻只見來的是一個十四五歲的俏麗少女,丫鬟打扮,眉清目秀,屈膝行禮之後便大大方方地說道:「我家小姐差小婢問汪小相公一聲,一連三日造訪我家老爺,眼下是否已經大功告成了?」
「咦?」汪孚林聽到小姐兩個字,猛然想起金寶曾經提過的那位葉小姐,還有那句奇怪的期待,他立刻猶如提高了警惕,若無其事地挑了挑眉道,「我來求見縣尊,乃是為了我家的私事,葉小姐這話我不太明白。」
「小婢只是個傳話的。」那丫鬟抿嘴一笑,又繼續說道,「小姐說,老爺是想做名宦,可八股文章做得好,不代表治理一縣的本事強,還請汪小相公拉了老爺下水之後,千萬多多襄助,不要坑了他。否則……」
這否則兩個字故意拖了個長音,再加上其他這若有所指的話,汪孚林登時只覺得後背汗毛根都豎了起來。
沒道理啊,葉鈞耀那完完全全就是個書獃子菜鳥縣令,怎麼女兒反倒比父親還精明?
「否則小姐在府城手帕交遍地,別怪她在段府尊家的夫人和二位小姐面前說幾句話。」丫鬟笑得連眉毛都是彎彎的,隨即又補充道,「小姐還說,如果汪小相公答應,那麼府衙那邊的動靜她可以幫忙打探一二,有道是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還請汪小相公斟酌。」
這還真是威逼利誘,連引經據典都來了!
汪孚林又好氣又好笑,當下一本正經地說:「那還請姑娘回複葉小姐,我雖說年少淺薄,但至少做事很有底線,葉縣尊對我有知遇之恩,我只會幫助葉縣尊贏得廣大歙縣父老鄉親的尊敬愛戴,絕對不會坑了他。至於打探消息之類的事,還請葉小姐小心為妙,最好不要再做。否則,萬一段府尊是那種很忌諱婦人干政的人,到時候機關算盡,反誤了卿卿,那就弄巧成拙了。」
那丫鬟沒想到竟會得到汪孚林這樣一個回答,登時目瞪口呆。眼見得他笑眯眯拱了拱手還禮,就這麼瀟瀟洒灑離去,她不禁一跺腳,慌忙去找自家小姐稟報。可是,當她一五一十原話複述了一遍之後,就只見自家小姐竟沒有意料之內的嗔怒,反而若有所思笑了出來。
「機關算盡,反誤卿卿……他這麼說,我總算不用擔心爹了。」
「小姐,可他後半截話說得那麼氣人……」
「他也沒說錯,段府尊還真的就是忌諱婦人干政的古板性子,他家裡夫人小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兩個公子更是一個比一個道學,除了三節兩壽,別人都去,我不好不去,否則,你看我去府城的時候,看到府衙就繞道走!本來就只是想詐一詐他,看他打什麼鬼主意,沒想到還被人識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