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番外二

哪怕今晚有了涼爽的秋風,他仍滿身是汗。最後他直接走到徐直這屋子,門一推,竟是微開。沒有婢女守在這裡嗎?他心裡惱怒,大姑娘年紀也不小了,隨身婢女無法貼心,這真是麻煩,有什麼辦法能夠找到一個貼身盡忠的婢女……然後,他推門而入。反正大姑娘還小,男女之防再延延——聰明人總是不停的推翻自己上一刻的想法。再過幾年,他就無法這麼隨性了……況且,再過幾年,除非陛下忘掉他,否則他也不能再當徐直的身邊人。而陛下絕不可能忘掉他,因為,徐直身邊不需要忠心的人,人一相處久了就容易有忠誠。他無聲地笑著。在陛下眼裡,一個男人怎會對一個女孩忠心?在陛下眼裡,僅僅十年還不夠建立起一個人的忠心,呵……他嘴角的笑容頓時僵住。

「徐直!」

他衝上前。徐直坐在床邊地上,頭埋進床邊的被褥,廣袖下的藕臂也在被上露了個大半,緊緊拽著拳頭,長發幾乎掩去她所有的神色。

「……嗯?是你呀。」她微側過臉,沒有撩開黑色的青絲。「沒事,只是頭有點疼。」

「頭疼?」他小心翼翼地彎身看著她。她沒有任何動作,語氣有點虛,發下的臉色偏白,都是汗珠。這叫沒事,只是頭疼?「我去找大夫……」

「不用,我喝過葯了。以前就這樣,有時止的了疼痛,有時就像這樣,忍過就沒事了。」

他臉色一變。「以前就這樣?」他怎麼都沒有察覺?他知道徐直一直有在喝葯,但他以為是女孩子養生用的。過往她是忍頭痛忍到外人看不出嗎?「大姑娘……我有什麼可以幫你的?」

「……幫我?能幫我止疼嗎?」她一臉疑惑。

他尋思片刻。「我帶你去湖邊走走,我心煩時總是繞著它,繞著繞著就不煩了,也許你繞著繞著就不疼了。」

她看著他,突然問道:「是你母親族裡的風俗嗎?」

瞬間他要笑不笑、要哭不哭的表情出現。柔聲道:「是啊,你不是最愛去證實嗎?我們來試試。」

徐直聞言,任他背起。他一路走出屋子,往府里的湖泊而去。沒有燈籠,只有月色,他就這麼安安靜靜地承受背上的重量。

一點也不重,他想著。

當初來徐府里做身邊人,他有千斤壓頂之感,如今他真認為其實一直當徐直的身邊人也沒有什麼不好……雖然沒有志氣些,但在她身邊可以窺見一方凈土,她的世界里沒有爾虞我詐,只有無盡的學理,令人如沐春風……哪怕那些爾虞我詐都由他代為承受了,他也甘之如飴。

「大姑娘,這頭痛是怎麼回事?能根治嗎?」

「嗯?自娘胎帶來的,好像不能。至少,沒遇過說可以治好的大夫。」

「西玄醫術太差,遠不如大魏,大姑娘你能禁得起長途跋涉嗎?到大魏去呢?」

「在我成為西玄徐直前,我能走出西玄嗎?」

他心頭頓涼。是啊,徐直不是剛被袁圖神算過嗎?陛下怎會放她出西玄,成為它國的榮耀……袁圖那個老賊活生生斷了徐直治病的希望嗎……他壓抑情緒,說到:「沒關係。那,我們就想個法子讓大魏最好的醫者自動來到西玄。你如此聰明,必有法子,我也不差……就當是一個挑戰。大姑娘,你想想,倘若能讓大魏醫者大量來西玄,要是久了,等同大魏與西玄間開了一條醫道,長就便成一種習慣,這也算是一種風俗?你不覺得很有趣嗎?」

她沒有回話,但他知道她正在思考。

一直不停不停的思考,這就是徐直。大魏來了多少醫者將帶動西玄人的進步,她不會理的,彷彿西玄於她,就只是一個出生地,十分合他意。西玄的皇帝真的不值得徐直的忠誠。她的忠誠,只給她自己就好了。

「阿玲,」她突然說到:「頭痛好像真的減輕了,你母親那族的民俗風情真有趣。繞著湖走就能減輕人的煩惱跟不適嗎?這是什麼道理?因為湖面有涼氣嗎?還是有什麼神秘的力量?」

他聞言笑容滿面。「也許,所謂的風俗民情,到後來其實沒人記得原理,只要照著做就會沒事了。以後大姑娘心煩或頭痛時,都可以來這裡走走。」

她嗯了一聲。

再一會兒,他感到背上的人兒呼吸清淺而穩當,不似之前斷斷續續彷彿忍著什麼,就知道徐直已經睡著了。

他暗的鬆了口氣。頭痛症可大可小,當年他一夕家族敗落,他心裡一時無法承受,那陣子日日夜夜頭痛不已,有時如刀子一刀刀慢慢地磨著腦子,有時又像驚天巨雷打進來,光是現在一想還是驚悚,何況徐直這是病根,一直纏在她頭上,她怎能忍到旁人都沒有發現呢?他自問他十分關心徐直,做足了身邊人該做的,為什麼還是沒有察覺到?

徐直……如果沒有徐直的存在,陛下會將他放在哪裡?是隨著他一族一塊死罪,還是落入其他貴族的手裡?無論如何,他不會有多好的下場。

徐直從來沒有要求過他什麼,她在集賢殿看書時,身為愛書者的他也一併受惠;她在西玄到處行走做研究時,他還是受惠;他從徐直的眼裡看這個世界,會突然發現……他的世界原來還不絕望,真的。

再過幾年,陛下絕對會將他調離徐直身邊的,同時,也不會讓他與徐直再有牽扯……到那時,陛下絕對會察覺徐直的風采斷非一個西玄可以承載得起,只要是西玄的貴族都將視她為西玄唯一的榮耀,他必須在那之前好好的掩蓋徐直的鋒芒,讓她別那麼快……至少,當陛下看見徐直的光芒時,認定她是無害的,認定他還能掌控西玄所有貴族,包括徐直所有的身邊人……他抿起嘴,邊走邊沉思著,直到驚覺夜風微大,這才背著徐直走回她的屋子。

「好字!」徐直說到,將他寫的書法一一看過。

他垂下眼,微微一笑,繼續寫著。

近年徐直頭痛加劇,她年紀又大了點,背著她繞湖實在會有閑言閑語……雖然也已經傳出徐直的身邊人包辦她的一切需求,包括暖床。肯定是有人看見他在夜裡背著徐直繞湖后回房。這全都得怪他,他知道;但是,既然徐直沒當回事,他也就當什麼都不知情。

真要照了男女大防來,很多事都不能去做——例如夜晚她頭痛時,他在書房裡寫字給他看。

她對許多她未及之事總是懷有興趣。他寫得一手好字,是西玄有名的書法大家,看著他的字,如果能讓她轉移注意力,那,他就一直寫下去。

……要是有女兒,或許就像這樣,會心軟的一塌糊塗。其實他並不奢求與將來會娶的同族妻子有什麼感情在,他母親那族的遺民想來也如他一般,只要想要延續那一族的血脈;但,他忽然希望將來他也會有像徐直這樣的女兒,讓他能夠盡情地疼愛著,而不是得時時顧及一切。

「大姑娘。」

「嗯?」

「我猜陛下下一個要開刀的,會是季家。季家貴族之後,最優秀的人不是季再臨,但我想,應是他會成為你下一個身邊人。」

徐直哦了一聲,沒有反應。

他苦笑。又柔聲道:「你不問為何我跟太子走的近,固然是你不在意,但何嘗不也是你信任我?大姑娘,離開你身邊之後,我將留在京師為太子效命。」

她抬頭看他一眼。

「袁圖之事我不會跟任何人提,大姑娘也莫要跟人提。我如此聰明又忠心,太子必會重用我。人人都當西玄貴族到你身邊成為身邊人是一種恥辱,所以,到那時,我會做出與大姑娘一刀兩斷的舉動。」頓了下,他看著她,一字一句地說道:「在京師,只要有我在,我便會護著你。你就這樣好好的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不要顧忌,不要遲疑。徐直的存在,就是我的價值。」

徐直看著他。

他突地一笑,狡猾的說道:「季再臨不是個好東西,大姑娘,將來他到你身邊,你可不能給他好臉色看。」他記得季再臨那小子相貌隨和,笑起來挺稚氣的,很容易欺騙人,但一肚子叛逆。

「……誰來我身邊都無所謂。」她坦白說道。

「你這樣說,真令人感動傷心啊。」他笑道,已經習慣她的無情了。真的,無情才好,不然哪個人隨便勾她一勾,這單純的小姑娘怕是會跟人跑了吧?

他尋思一陣。就他察覺,徐直是非常容易無視順從的人,基本上她說什麼,旁人就照做,到最後她記得的只有事情而非人;如果沒那麼順從,還真的會惹她多看幾眼,哪怕這幾眼是煩躁不耐,但至少此人會在她心裡留下點印記……他看了她正細細讚歎他書法的表情。真的也是一個大姑娘了,平日她眉眼冷淡,就是西玄美人堆里的一個普通美人,也唯有她沉浸在她的世界里才能綻放出耀眼的光芒,比世上的任何美人都美……這世上,哪有人配得起她?能懂她嗎?

能替她擋風遮雨嗎?能一心一意為她嗎?

……或許他無法做到十全十美,但要真有人橫空出世比他還護住他心裡這方凈土,那麼……那麼……在那之前,他得灌輸接下來的身邊人,徐直就是喜歡規矩、守禮、順從的人,違背這些的,她一個不滿,陛下絕對換人……西玄貴族不是嬌生慣養,就是桀驁不馴,可不能隨意傷了大姑娘,是不?

徐直就該被人護的妥妥噹噹,而非她去護別人,那些壞小子還是搞清楚的好。

他垂著眼目,掩飾嘴角的笑容,笑道:「我本姓公孫,大姑娘叫我阿玲阿玲的,可也不能忘記我的姓。公孫玲,你永遠的第一個身邊人。」

徐直看他一眼,哦了一聲。

「我記得了,你叫公孫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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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是直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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