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雲婉兒一怔,定定瞅著他,在那片男性胸肌不斷摸索、試圖找出傷處的小手終於停頓下來,掀了幾次唇才磨出聲音。

「你沒傷,沒流血……好好的,沒事……沒事……」

那些血……讓她的心情一下子回到當初聽聞他遇落石意外而受傷的那一刻,惶惑驚懼,茫茫然不能自已。

過了好半晌,她才稍稍能寧定下來,綿軟掌心沒離開他裸露的肩膀和胸膛,只拿著一雙泛光的眸子一瞬也不瞬地與他相望。

「很晚了,怎麼不睡?」力千鈞沉聲低問,左胸起伏略劇。沒辦法的,許多反應根本無力掌控。

「……你一直沒回來。」

「你在等我?」

「嗯。」她低眉頷首,一綹髮絲垂落胸前。

他呼息變濃,臉部輪廓柔軟許多。

覺得很該對她解釋些什麼,他斟酌著,抿抿唇道:「我跟著頭兒一塊討債去了。那些人佔了咱們『霸寨』的便宜還不肯安分,再相讓下去,對方要欺到頭上,所以乾脆就一拍兩散,把舊帳新帳全算清楚,從此各走各路……然後就回來晚了。」

沒想到她在等門,為他等門,像寨中女人們等她們的男人那樣……思緒轉到這兒,他心咚咚地重震兩下,不禁暗自苦笑。

再者,實在很難對她啟口,他今晚究竟做了什麼。

在楓林里干下的事,以惡壓惡,以暴制暴,自「霸寨」改做正當營生,不碰那些沒本錢的買賣后,他已許久不當惡人,然而這一次,當得著實徹底。

雲婉兒有些似懂非懂,問:「那些債很難討嗎?」

「還好。」他幾乎是一拳一個,不太難。

「全都討回來了?」

「只討到本金,頭兒說,過幾日得再上門去討利息,利滾利,對方欠下太多,不討很虧的。」和「西嶺」氂牛幫的事仍要善後,把對方大當家的十八騎全留下了,事情儘管幹得隱密,怕是最後還要懷疑到「霸寨」頭上來。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霸寨」絕不當遭殃的那一個。

「對了。」他驀地想到什麼,在那件沾血的衣中翻找,從暗袋裡取出一張折作四方的紙。「這個給你。」

「給我的……」雲婉兒一臉迷惑。

她下意識接過、展開,然後就著希微燈火瞧清紙上內容。

那是一張立據,上頭寫得清清楚楚,從此,她歸屬「霸寨」。

「看你要收著還是要燒掉都好,隨你歡喜。反正那些人……他們肯定不會出爾反爾。」瞳底一閃。

「你怎麼有這個?『西嶺』那些人……」心緒激蕩,她喉頭髮堵。「你怎麼拿到這個的?他們肯定是諸多刁難,是不?我聽大娘和婆婆們說,那些人覬覦『霸寨』的好處許久了,倘若因我而讓寨子里損失嚴重,那、那……」感激,又萬分過意不去啊!

「『霸寨』與『西嶺』之間的恩恩怨怨牽扯了好些年,總之你現下沒事,就安心在這兒過活,那些人我處理了……呃,我是說,我把他們料理了……呃……我的意思是,他們已徹底覺悟,再也不會來闖寨……」要命!天要絕他嗎?怎麼越解釋越亂?他又想搔頭了。

雲婉兒不覺亂,越聽,內心越明白,但有一些事,瞭然在心便足夠。

他懊悔著,不想啟齒多說,那她也就不問。

輕輕頷首,她淡揚唇。「我知道了。我……讓力爺辛苦了。」見他面有風霜又一身塵土,衣上斑斑的血點更擰痛她的心。他為她做了這麼多,從不求報答,而她能為他做什麼?

力千鈞驀地一愣,似乎沒料到姑娘竟雲淡風輕地替他把事帶過去。

「我沒有辛苦,我是自願的,不辛苦。」腦袋瓜還有些茫然,但話自然而然就迸出嘴巴,聽得姑娘雙頰生暈,他渾身也熱了。

「婉兒,你聽我說,其實我是惡人,很惡、很惡——」

咕嚕嚕~~

咕嚕嚕、咕嚕嚕~~

他話音陡頓,困惑地瞠目,像是一時間不知那聲音從哪兒發出。

雲婉兒直盯著男人正大打響鼓的肚皮,心疼起他,唇角輕泛柔弧。

「力爺餓了吧?我起灶燒些水先讓力爺沐身,然後再下面給你吃,好嗎?」

豈有不好之理?

見姑娘在灶間開始忙碌起來,力千鈞愣愣又坐了好一會兒,撓著大耳,最後終於下了定斷——

他確實很惡又很餓!

【第九章】

夜風像把門板吹開了,「咿呀」一聲,但感覺不到寒涼,只是房中多了青草和泥壤的氣味,夾雜著某種讓人心暖眸熱的熟悉氣息。

心有靈犀一般,炕上的姑娘擁被坐起,發現門關得好好的,而那隻健壯漂亮的母騾已來到炕邊,溫馴的眸對上她欣喜的眼。

「我就知道你會來!」摸摸母騾的頭,掌心是暖的。「你上回來瞧我,咱們沒說上多少話,一下子你就走掉了。春花……我有好多話要跟你說。」

「呼嚕嚕——」

「嗯……這個……」略咬了咬唇。「你要我把話對他說啊?」有點小苦惱地晃晃螓首,一頭烏軟的髮絲也跟著晃呀晃。「我怕我說不出來。」

「唔……呼嚕嚕嚕——」大騾頭也晃了。

姑娘秀顏一抬,挺起胸脯,語氣略促。「是啊,我當然是『霸寨』的女人,如大娘和婆婆們那樣,強得能把寨子撐得穩穩的!我、我……什麼?你說什麼?說不出來就用做的?!」

她面紅耳赤了,努力猜解自個兒有無聽錯母騾的意思。

「呼嚕嚕——呼嚕嚕嚕——」到底是那男人一手養大,吃他、喝他、用他的,卯起來替他追姑娘也很該當。母騾再次加強念意。

姑娘略有愧疚之色,訥訥啟唇。「他說自己是惡人,很惡、很惡的,但我曉得他很好,是條好漠子……我也想過要多為他做些事,好好待他,但春花……你說,我還能替他做什麼?有什麼是他一個人做不來、需要人家幫忙的,而我又能為他做到?」

「噗嚕嚕——」噴氣聲聽起來像在笑。

——替他生十七、八個娃兒吧!

「春花!」姑娘這會兒不僅滿臉通紅,連身子也熱得如煮熟的蝦子,羞澀輕嚷:「又不是母豬,哪有法子生這麼多?」

至多……就五個吧。三男兩女,老人和老二最好是一個男娃兒、一個女娃兒,可以呵護著底下的弟妹們,給他們當榜樣……

哎呀,她怎麼當真思索起這事來著?

越想越臉紅,她搗著臉又拍了拍頰,才拉回神智,幽靜的房內已無母騾蹤影。

即便雲婉兒真聽了母騾那一縷芳魂所捎來的建言,鼓足勇氣要把心底話對那男人道出,也得尋個「天時、地利、人和」的好時機。

無奈的是,在接下來一整個冬季里,力千鈞大半時候都不在寨中,即便回寨,也都匆匆促促地停留下到兩天便走。

他雖未道明,但婉兒用眼睛瞧、用耳朵聽、用腦子想,多少也拼湊得出,「霸寨」近來是跟「西嶺」徹底對上了,而幫主大人派給他和一干漢子們的差事,定也與對付「西嶺」有關。

然後,該過年了。

不到五日就是吃團圓飯的時候。

天降著雪,雪花很美,特別是降小雪的時候,一顆顆如發軟的晶糖從寶藍色的天幕往地上墜,總惹得她像個沒長大的孩子,仰起臉、張著嘴,跟著不住地旋轉、盈躍,開心地笑眯了眼,試著將點點雪花接進口中,含入滿嘴冰涼。

算一算,她就要在這寨子過第三個年。

第一回過年,他那時剛救回她,儘管她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小小容身之所,寨民們也熱情接納了她,但寨中的一切對她而言仍相當陌生。

第二回過年,他出發走域外,啟程前,他曾真心對她告白,那些話烙印在她心版,深深刻劃,教她心痛不已,因她裹足不前,不敢回應他的情意。

而眼下這第三回過年啊……她願望很小,只盼能與他一塊兒過,即使相對無語,能有他相伴,她心也知足。

「婉兒,這兩根辣干筍你拿去,還有這條臘肉,對了,還有這包茶葉。」

「大娘,太多了,真的太多了呀!」竹籃子已裝滿滿。

「你再推回來給我,咱可要不高興啦!」「霸寨」女人送出的東西,豈有被退回之理?「乖,全拿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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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好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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