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我暈倒了啊……」她似乎一點也不意外或驚訝,只是微微扯唇道:「現在沒事了,你可以放我下來了。」
他卻置若罔聞,繼續邁開步伐。
「等等,你要帶我去哪?」雖然他的溫度跟氣味讓她覺得很有安全感,但她有預感,他要帶她去的地方不會是她樂意前往之處。
「醫院。」耿柏恩低頭睇了她一眼,簡短回答。
「不要!」孟佳梨飛快的拒絕,讓耿柏恩的臉色微微沉了下來,俯視著她的目光中帶著銳利的審視。
「我的意思是說,我自己就是醫生,我很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剛剛只是一時貧血才暈倒,現在沒事了。」她努力讓自己的態度誠懇無欺。
「不行!」她已經不是第一次露出這樣蒼白虛弱的模樣,不去檢查看看怎能放心?
「你擔心我?」她微微牽起唇角,俏皮中帶著點期待。
耿柏恩一凜,強自壓下自己不該有的關切,冷冷道:「我是擔心。」
孟佳梨的心猛的漏跳了一拍,完全沒想到他會承認,美麗的瞳眸瞬間瞠圓了。
她的表情好像個娃娃似的,可愛到了極點,讓耿柏恩差點忍不住就低頭攫取那片紅唇的香甜。
「我擔心沒折磨夠你。」耿柏恩壓抑著逐漸燃燒起來的慾望,粗聲道:「在我滿意之前,我不會讓你有任何機會逃脫的,即使是生病。」
就知道有下文……她眸底的光彩消失在一片漆黑中,幽幽道:「那你放心吧,我會長命百歲,你不用擔心會不解氣,夠你折磨我到死了。」
耿柏恩不喜歡她口氣中的自嘲與酸楚,那隱隱蘊含的脆弱,不但絲毫沒讓他感覺到痛快,反而像有人扯著他的五臟六腑,沒一處舒爽。
他倏地鬆開手,讓她往下落。
孟佳梨驚呼了聲,眼睛不由得緊閉了起來,等待預期的撞擊,可下一刻卻發現,自己落入的是一片柔軟,連忙又睜開眼望向耿柏恩,唇角輕輕勾起。
他始終做不到如他所言的絕情啊……否則用不著連摔她都要瞄準在沙發上摔了。
「要恨就恨你爸爸吧,是他開啟這一切的惡夢。」他粗聲道。
「不,我不恨任何人,只怪自己。」孟佳梨自沙發坐起,稍微恢復紅潤的臉龐沒有一絲怨慰。
她坦率自然的態度讓耿柏恩更自慚形穢,必須很努力才能壓住不受控制而蔓延的罪惡感。
「哼,你不用在我面前裝可憐,我不會再給你背叛我第二次的機會!」他擺出冷硬的神色,不讓塌了一角的心繼續崩壞。
「我現在還有那個能力傷害你嗎?」孟佳梨深深凝視著他,反問道。
耿柏恩愣了愣,不願意去深思這個問題,但嘴上卻斬釘截鐵的道:「當然沒有!」
「那不就得了,我說過,只要你願意消氣,不管要我做什麼我都願意,所以我也不會覺得自己可憐或可悲。」
她說的輕鬆,但背後必須擁有怎樣強韌的精神力,才能做到這點,讓耿柏恩打從心底震撼。
此刻她臉上的堅毅神情,像極了小時候那個總是護在自己身前的女孩,不管面對什麼,總是勇敢直前,從不畏縮,彷佛她從未改變。
變的,只有違反兒時誓言,充滿報仇意念的他。
「對了,你回來得正好,等我一下。」不等耿柏恩開口,她已經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快步往廚房走去。
看著她纖細的背影,耿柏恩的眼神不自覺充滿了連他自己都沒留意到的情感。
只有當她背對他的時候,他才允許自己放任情緒,不再時刻提醒自己對孟家的仇恨,也只有這種時候,他才允許自己,偷偷沉浸在回憶之中……
彷佛感受到他的悲傷,一直在旁邊等待的狗兒緩緩走了過來,用鼻子在他身上頂了頂,好像在安慰他似的。
耿柏恩望進那雙純真無邪的黑眼珠,忍不住伸手摸摸它的頭,苦笑道:「我還真希望自己是你。」可以不用面對那些沉重的壓力,快樂的陪伴在她身邊。
「汪!」狗兒好像也贊同似的附和了聲。
耿柏恩摸著狗兒的手卻驀地僵了僵,對自己越來越不受控制的渴求感到驚懼。
「寶寶在吵嗎?對不起,我馬上叫它回它的窩去。」孟佳梨在廚房聽到狗叫,端著托盤快步走了出來,朝狗兒道:「寶寶,回窩窩,乖。」
狗兒委屈的瞅著孟佳梨,人家主人——它已經自動把這個男人的地位歸到僅次於孟佳梨之後——明明跟它正親密的在「Men'stalk」啊……可還是乖乖聽話的踱回了孟佳梨替它準備的睡墊上。
耿柏恩無視狗兒被冤枉的沮喪背影,將手負在身後,用淡漠掩飾心虛,視線落在她捧在手上的托盤。
感受到他的目光所向,盂佳梨配合的抬了抬托盤送到他面前,愉悅的道:「你看看我做了什麼?」
一陣香氣飄散在他的鼻息之間,勾起記憶中的味道,「蘋果派?」
「嗯。」孟佳梨笑得越發燦爛,一時忘形的道:「我記得你跟我說過,你最想再嘗一次媽媽做的蘋果派,所以我那時曾經偷偷要趙媽媽教我怎麼做,一試再試,再請耿伯父選出味道最相似的一次,只是後來來不及做給你吃就……你快點吃吃看,跟你媽媽做的蘋果派像不像?」
耿柏恩說不清自己那突然盈滿胸腔的複雜感覺,驚喜、感動中混雜著恚恨、憤怒,就像打翻了調味罐,五味雜陳。
「不像嗎?」見他遲遲沒動作,孟佳梨臉上的光彩逐漸消失,「可能我記錯了,伯父那時覺得像的不是這次的方式。」
「夠了!」耿柏恩突然低吼了聲,激動憤怒的道:「不許你再自作聰明,你不配提到我爸媽!」他害怕自己心中的軟弱總有一天會支配他,他不能跟著背叛父親!
孟佳梨面對他突如其來的狂怒,錯愕的怔愣住,這才意識到自己方才的那些話中,提到了多少禁忌。
「我……我不是……我只是想完成你的心愿。」她只是單純想讓他開心,沒想到卻得意忘形,忘記這其中夾雜了多少愛恨情仇。
她試圖解釋的懊悔與慌亂模樣,讓耿柏恩的心狠狠縮起,但為了抗拒自己心中這股排山倒海而來的自責與憐惜,他只能強迫自己繼續維持冷硬,一把將托盤掀翻在地,冷冷道:「我的心愿只有替父親報仇,奪回屬於耿家的一切。」
孟佳梨臉色倏地刷白,看著一地的狼藉,摔爛的蘋果派就像她破碎的心,讓她的眼眶瞬間紅了起來。
「我知道了。」她低垂下眼睫掩飾眸底快速蓄積的淚水,不讓他看到自己的心傷,蹲下身收拾著地上的混亂,直到耳邊傳來他離開的腳步聲與大門關闥聲,她才放任淚水滾落臉頰,一顆顆滴落在蘋果派的碎片中。
當耿柏恩再度回到家中時,全身散發著酒氣,搖晃著身子,連一步都走不好。
「怎麼喝得這麼醉?」孟佳梨攙扶著他往房間走去,好幾次差點被絆倒,好不容易才將他順利安置在床上。
「我沒喝醉,誰說我喝醉了?我酒量好得很。」耿柏恩抗議的大喊。
「好好好,你沒喝醉,我去擰毛巾給你擦擦臉。」孟佳梨輕哄道,才轉過身,手腕卻被他扯住往後拉,瞬間跌入他懷中。
「不要哄我,我不是小孩子。」耿柏恩的臉龐被酒精染上薄薄的紅暈,一雙眼卻異常的明亮灼熱。
「我沒哄你,你乖乖的。」明明就像個小孩子。孟佳梨好笑的看著他耍賴的模樣,耐著性子道。
「我不要,我要你陪我。」他忽地擁緊了她,好像怕她消失了似的。
孟佳梨的心一陣觸動,瞬間柔軟成一攤水般,安靜的依偎在他懷裡,低聲道:「好,我陪你。」
一種奇異的沉默瀰漫在他們之間,他就這樣緊緊抱著她不鬆手。
「佳梨,其實我不想恨你。」就在孟佳梨以為他睡著之時,他突然開口。
孟佳梨渾身一震,沉默的等待他的下文,連呼吸都小心翼翼,不敢喘太大力,就怕驚擾到他的思緒,讓他回到那個恨她的耿柏恩。
耿柏恩停頓了好幾分鐘,才又緩緩開口,「那天雨好大好大,我看到你站在窗帘后卻對我的叫喚無動於衷,我失望了,我以為你不是那種人……」
孟佳梨猛的抬頭,訝異的看著他,「哪天?你說哪天?」她印象中並沒有這一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