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幕 智薰 黑貓(4)
那位阿姨聞言用異樣的目光上下打量我一番,尷尬的笑著寬慰了我幾句,無非是說「那就下次來找他,這次一定是不湊巧」之類的話。
可我沒有辦法再等下一次了!
「今天一定要等到你,我就不相信你一天都不用出門。」如果錯失了這次機會。萬一他明天退房離開了這座城市了……茫茫世界,我又到哪裡去尋找他的蹤跡?
從早晨到中午,從中午到傍晚。
房間門一直緊閉,沒有半點動靜,午間服務生送餐時看到門上亮著「請勿打擾」的指示燈也識趣的沒有摁門鈴。樓下有個小女孩一直在玩划火柴遊戲,一個人躲在酒店后的樹蔭下不厭其煩地划亮它們。一根,又一根,奢望自己是不是能像賣火柴的小姑娘那樣看到想要的幻景。
雲層里有一架航班呼嘯而過,小女孩抬頭看看,然後被那一小束晃動的火苗灼痛了皮膚。
哎呦,痛痛的一聲尖叫,氣惱的索性站起來踩滅了滿地的火柴。
我撐在窗台上看著她的表演出神。曾經我也是這樣的小女孩,以為划無數根火柴就能在火光里看到自己想要的幻景。
咕——
兔子不爭氣的抗議了,也難怪,傻傻的等在門口,足足一天沒吃東西了。他應該不會趁我離開去買食物的這一小會兒跑掉吧?
不放心得叮囑服務生:如果302房間的客人出門,請一定要打我的電話。我把電話號碼抄在便條紙上遞到服務生手心時,他臉上的職業微笑突然僵住,死死地盯住我的臉看。
糟了。
我暗叫一聲不好,急急的將太陽眼鏡推上鼻樑,幾乎是慌不擇路的離開了酒店。
我並沒有走遠,悠閑地坐在這條街盡頭一家頗為別緻的小店裡,點了一份紅酒牛排和幾樣小食。餐點才上來一小會兒,突然聽到砰的一聲,像是有什麼東西爆炸。
我把服務生叫過來問出了什麼事。
「沒關係的,請你不用擔心。」他寬慰我,「剛剛那響聲不是從我們餐廳傳出來的,請您安心用餐。」
哦,原來如此。
我寬下心,好奇的多問了一句:「那爆炸聲是哪裡的?」
「聽同事說……」他壓低了聲音,「是街那頭的一家酒店發生了爆炸……」
砰——
我手裡的刀叉同時掉在桌子上,嗵的站起來,飛奔往那家酒店。
果然!
被疏散下來的房客擠滿了半條街,一個個驚魂未定的擦汗拍胸口,慶幸逃過一劫。
「好慘啊,還好我剛剛沒有睡著,要不然一定被燒死了。」
「還好我們那層樓有警報!」
「我看那火是從三樓燒起來的,一開門都是煙,還好我的房間在樓道邊。」
「救火車怎麼還不來,幹什麼吃的?」
「別嘮叨了,能撿回一條命就不錯了,有人還被困在上面呢。」
我在人群中拚命找尋羽野的身影。
他剛剛還在房間睡覺,會不會沒有聽到警報聲,來不及逃生?
心一沉。
我撕下裙邊,打濕后捂住口鼻,不顧一切得過酒店工作人員拉起的隔離線,往大堂里跑。
「小姐,你要幹什麼,這裡很危險!」
「我朋友在裡面!他在302號房間。」
「不行!你不能上去!消防隊員馬上就要來了,他們會救你朋友的!」
我推開阻擋的管理人員,跑進了樓道,奔3樓。
煙。
樓道里全是煙。
我貓下身子,沿著牆壁艱難地前行,越往上濃煙越大,眼睛火辣辣的疼。濃煙滾滾,伸手不見五指,黑暗中有人拉住了我的裙子,我聽到他叫了聲「救救我!」
我將唔嘴的布條撕給他一半,指著樓下的方向要他趕緊爬出去,千萬不要站著走。
就這樣我艱難地爬到三樓,終於見到樓道里還有一點點緊急救援燈的光亮。
借著那微光,我使勁拍打302號房的房門。
「砰!」
「砰!砰!」
「羽野!著火了!羽野!」
「砰!砰!砰!」
他還在的,他一定還在裡面!難道是吸太多濃煙,昏迷過去了?
快開門阿!我不顧那門縫裡露出滋滋的火苗,拼盡全身地力氣用手指掰門。
啪嚓。砰——
只感覺後腦勺一陣焦心得灼熱,痛得天暈地裂。我眼前一黑,失重地朝滿地得烈火栽倒下去……
智薰!
智薰呢!
……
有人在叫我?
還有流水得聲音,蜿蜒綿長,好熟悉好熟悉……
智薰。
別害怕,我帶你離開。
我們會去一個再沒有悲傷和難過得地方……
直覺告訴我:有人在靠近我,想要帶我離開。
該死的,頭怎麼這麼暈?
我死命拍了拍腦袋,強迫自己恢復意識,果然好多了,眼前得一切開始清晰。
「這……這不是忘川嗎?」我居然身處紅人館的忘川邊。兩岸被奇異地黑色河水吞沒。
天空是美麗的幽藍,河水濃黑凄艷。而我腳下就是一整片美的醉生夢死的彼岸花。
彼岸花開開彼岸。
從粉紅到緋紅,從緋紅到血紅;從潔白到蒼白,從蒼白到塵埃。
如火得怒放,綻放到荼蘼又再次盛開。一朵連一朵,一整片連一整片,都預示著最甜美得劫難。湍急得黑色河水一直綿延,依次淹沒了我的腳背、小腿、膝蓋……
皮膚被河水一寸一寸地被吞噬,快要窒息。
恍惚中,我看到有人正涉水走來,他低頭溫柔得親吻我的左手,氣息深沉熟悉。
我抬起頭,看到他憂傷美麗的藍色眼瞳,是天空的顏色。很多年前我第一次遇見這個男生時,他也是這樣低頭溫柔的親吻我的左手。
那一瞬間的我,在他面前頹然落敗。
「朔月?」
「是我。」他點點頭,目光淡定安然。
看到他的出現我突然有不祥的預感,明白了什麼。他說要帶我走?難道我已經……
「我死了?」我哀傷地問道。
「不。」朔月搖搖頭,「你在火場里被倒塌的門板砸到後腦勺,現在處於嚴重昏迷中。雖然在人類的觀念里你還沒有死去,但是智薰……你已經接近腦死亡,離去世只有時間問題了。記得上一次在大殿里離別時,我向你比的那個
手勢嗎?」
「記得,那代表『後會有期』。你從那時起就明白,有一天會帶我走?」
「不完全如此。」
他輕輕握住我的手,牽著我在忘川邊慢慢地往前走。
「智薰,你活得太累了,總是無數次的挽救別人,幫助別人,從來沒有為
自己而活過。如果一定要自私一次,那麼就跟我走……」
「走?」聽他這麼一說,我彷彿也愈加疲倦,只想找一個宛若天堂的地方,躺下,長睡不醒。就讓這安逸將我永生包圍。
忘川的天空很美,彷彿所有的星星都墜入了大海。一條美到窒息的深色河水,蜿蜒跋涉過大半個夜空,一路往月亮升起的方向奔騰而去。
我怔怔的仰望著美麗的天空,愈加疲倦,疲倦……
想放棄人間,去往屬於我的地方。
「不!智薰!」
突然,一隻嬌弱的纖纖玉手將我和朔月分開,真夜焦灼地抓住我的肩膀搖晃:「智薰!清醒點!朔月是引魂師,你不能跟他走!」
我喃喃的答著:「可是真夜……我好累。」我神思恍惚,「真夜,我真的好累好累……」
好累好累。
一直都為別人活著,忘記了自己。
真夜不斷鼓勵我,不許我跟朔月走。
「清醒點!不要放棄!那個叫滄冷的人費盡千辛萬苦才把你從火場中抱出來,你要活著回去見他!智薰,你不能放棄希望,只要還有一點點活下去的希望,就要堅持啊。」
「滄冷……他把我從火場中抱出來?」
「對!」真夜焦急地說,「他愛你,他比任何人都愛你。你去找羽野的路上他一直在暗暗保護你,又不敢打攪你。他是冒著生命危險才把你救出來的。
我曾經失去了嵐,這一輩子都只能落下這個遺憾。智薰,我不要你再背負跟我一樣的遺憾,你一定要把握住這份難得的幸福!」
「嵐?滄冷……」我的頭很暈很痛。
「是的,智薰,這裡不是你應該來的地方。」
話沒說完,她將我往湍急得忘川中一推,我墜入深不見底的河水中,從幻覺回到人間。
唔,周身疼痛,好像到處都纏著紗布,眼皮沉得像是灌了鉛,怎麼都睜不開。我動了動手指,立刻引起了病房裡的護士驚喜的叫聲。
「他的手指動了?!太好了,渡過危險期了!」
「快快快!去叫醫生和滄冷!」
「感謝上帝,我一直都是他的歌迷呢,智薰小姐,你可千萬要恢復健康啊。」
「真是奇迹呢!謝天謝地。」
原來真夜剛剛救了我,把我強行推回了人間。
彷彿長途跋涉終於來到終點前,卻因為太疲倦連睜開眼的力氣都沒有。
「智薰……」病房邊有人在柔柔的緩著我的名字,那聲音熟悉到骨子裡,讓我疲憊的神經頓時振奮。
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