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幕 羽野 莎樂美(4)
Four
「智薰!今天有好消息。」剛回家,我就直奔智薰的房間找她,可她卻神色凝重地坐在沙發一個人在想著什麼。
「怎麼了?」
「你自己看看……」她拿出一大疊資料扔在我的面前,「這些是我雇傭的人搜集回來關於小美的深度資料。」
我拿起那些資料一張一張地看……
奇怪,怎麼全都是關於我的資料?
事無巨細,從聖?卡瑟琳一直到墨爾本,所有關於我的資料,過去和現在,全部都記載得詳詳細細。
當翻到最後一頁時,我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那一頁居然是我的日記?!
是我在久美化成花瓣的那一天寫下的日記,裡面記載著我和久美之間發生的一切……還有久美的照片!!
「小美她怎麼可能有這些?這都是我存在筆記本電腦里的,難道她……」
「對。」智薰點頭,「小美她請了私家偵探查你,連你的私人電腦都打開了,羽野,看來你在她面前已經沒什麼秘密了。我想她應該也知道我們接近她的理由。」
可惡!!
只覺得胸口有噴涌而出的憤怒!這小猴子也玩過頭了吧?
「該死的。她為什麼要查我?」
「這還要我說出來嗎?」智薰笑了笑,「反正從小到大,你的女生緣都是超級好。看來這次又多了一個女孩子拜倒在你的腳下。」
MyGod!開什麼玩笑?
看著我鬱悶的樣子,智薰收起笑容:「比較難辦的倒不是她查你的資料,麻煩的是她好像知道了玩偶這回事,因為你在日記里都寫出來了。」
「可惡。」握緊了拳頭,很想在小美這丫頭的頭上咚地敲一記。
任性也該有個限度吧?
「對了,你看看這幅畫……」智薰說著從手機相冊里調出一張照片,「這是我雇傭的另外一個私家偵探拍到的她的畫。」
畫?
我接過她的手機仔細端詳那照片。
是的,是小美的畫風。無數絕美的男生女生站在華麗的舞台上,燈光綺麗,觀眾反映熱烈,可台上的演員都像一具具華麗的軀殼,美好的笑容下是無法主宰自己命運的哀嘆。
這幅畫的名字是——《玩偶》!
「看來……我們也不必演什麼《莎樂美》了。她確實是個聰明的小惡魔,千方百計想要更了解你。可是羽野……她不是我們要找的人,她不是久美。」
「我……」我心煩意亂地抓著頭髮,不知該怎麼回答智薰,「我也知道她不是久美。可是……」
後面的話沒有說出來。
我知道她不是久美,可心裡卻一直期待著有奇迹。
「她是個可愛的好女孩,也是真心喜歡你。就怕因為太過喜歡你,日子一長,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誰。」智薰站起來離開,只剩下我一個人站在那裡,「你知道的,愛很容易讓人迷失。別讓這個小女孩陷得太深,也別讓你自己成為她惡作劇的犧牲品。」
撐著臉在沙發上坐了半晌,我倒沒迷失,只是覺得超丟臉。
某一刻,我是真的以為小美就是久美。
以為奇迹真的出現了。
正火大著,收到小美的簡訊。好啊,送上門來了我就整整你。反正你也不是久美,別以為我下不了這個狠手!好歹我和清流、曜太都是KIKI這個女魔頭的受害者,這下正好把從她那學到的整人招數都用一遍!
可剛剛看清楚她發的簡訊內容,我立刻二話不說出門了,不再提關於「報仇」的半個字。
「千羽野!我幫你找到花久美了。快來療養院天台!」
可惡,這條簡訊還真有殺傷力。
等我趕到天台,沒看到久美,只看到小美拿著一大束花和一瓶紅酒。
「久美呢?」
「久美?」她狡黠地一笑,把花和紅酒亮到我的眼前,「花酒小美,不就是『花酒美』嘍~!」
又耍我?
好像一大片碎冰塊兜頭澆了下來,冷得徹骨。
「很好玩嗎?」我冷冷地看著笑得一臉燦爛的她,「拿這件事情開玩笑很好玩嗎?!」
「怎麼了啊?開個玩笑嘛。」
「別拿久美的事情跟我開玩笑!要不是看在你是女孩子的份上,我早就把你拖出去斃了!沒見過你這麼惡作劇的女孩子!你到底是不是被猴子附身了?」
「我就是喜歡招惹你,我就是喜歡惹你生氣,我就喜歡看你生氣的樣子!」
「為什麼?你腦子燒壞了?成笨蛋了?」
「成笨蛋的不是我,是你!千羽野你才是笨蛋,世界上最遲鈍的笨蛋!」
「喂,再說我就真生氣了。」
「生氣就生氣吧,生氣說明你還在乎我,我最怕你連生我的氣都不屑於……你真的還不明白嗎?」
「明白什麼?」
「啊啊啊,要被你氣死了!」
「莫名其妙,懶得理你。」我雙手插袋,轉身就走。
「喂,回來!」
「不。」
「回來啊!我叫你回來,有沒有聽到?喂!喂喂喂……千羽野你這白痴,你不要再裝了!我知道你明白的!」
「……」
砰——!
紅酒瓶的碎裂聲打破了夜晚的寂靜,濃郁的葡萄酒香氣彌散開來,在彼此的心房中盛開出大片大片紫色的花朵,搖曳誘惑。
小美看著我,眼神篤定卻不發一語。彷彿聽到了她心裡的風聲,我預感到了什麼卻不想去面對,於是雙手插袋重新酷酷地往天台的樓道口走。
不要說。
不要說出口。
如果註定要面臨傷害,就乖乖地埋藏在心底的秘密匣子里,讓它成為永生不為外人所知的秘密吧。
可這些都是徒勞,就在我剛要進樓道的那一瞬間,衝進耳膜的,果然還是意料之中的那句話——
「千羽野,我喜歡你啊。」
我喜歡你啊……
就是「喜歡你」,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一個字一個字地敲打在我的心上。
喜歡你。
我喜歡你啊。
在這個人潮擁擠的世界上,大約會有兩萬個人與你心靈相契,但只有宿命之神的美麗安排,才會讓你遇到其中的一個或幾個。戀愛這件事情,不到遇見和開始的那天,誰都不知道答案。
可我現在無法接受這答案。
「抱歉。」為了不讓自己心軟,我竭力剋制住自己,不回頭看她,「我永遠都不可能再接受另外一個女孩子。」
「為什麼?」她不依不饒,「我的那些壞毛病,比如吃飯時會扔東西,喜歡踩人家的新鞋,會在半夜發簡訊或電話騷擾人起床,在你的奶茶里放芥末,這一大堆任性的壞習慣,真的只有喜歡的人才能包容,不然真有人會把我拖出去斃了。如果你不是喜歡我,那你為什麼要這麼包容我呢?為什麼你從來就不生我的氣的呢?」
夜風很涼很涼,一直浸透心底。純黑的天幕中,幾顆星星閃爍著迷離而殘忍的光,大朵大朵白色的花朵在漆黑的夜風中無聲飄落。
深深深呼吸,我壓抑住腦海里排山倒海而來的惆悵。
「我沒有辦法生你的氣。」
「那你一定是喜歡我!」
「不是的。是因為……你跟她長得一模一樣。」
……
明白了嗎?
小美,因為你跟久美長得一模一樣,我根本就沒有辦法生你的氣,你的臉上寫滿了我和她的回憶。你們太過相像,甚至連眼神都有同樣天真的光芒。
可無論怎麼像,你也不是她。每個人都有自己獨特的磁場,沒有人可以完全替代另外一個人。而那些隱藏在皮膚之下關於心靈的暗傷,也永不可磨滅。
「如果今天不能接受我的話,那明天可以嗎?」
「抱歉。」
「那後天呢?」
「抱歉。」
「那……那大後天呢?」
「還是抱歉。不可以。」
「那無數的後天以後呢?」她近乎哀求了,「無數個後天以後,如果你真的再也找不到那個久美,你會不會稍微考慮一下我?」
「抱歉。」我頓了頓,「這輩子都不可能。」
寂靜。尷尬的寂靜。鋼琴聲零零落落,迷失在夜的掌紋里。
「呼……」
她擠出一個強裝的微笑,卻牽著我的衣角不肯鬆開。
「呵呵,早知道會被拒絕的啦……果然啊,果然無論我怎麼努力都是沒有用的。」
「小美,對不起。」
許久,她喃喃地問我:「會忘了我嗎?」
「什麼?」我尷尬地笑著,夜風呼嘯而過,月光涼透了我們的影子,「忘記你?為什麼?」
「要是找到了花久美,一定會忘記我吧?」
小美又大又圓的瞳孔里閃爍著溫暖而茫然的光澤,她不甘心地抓緊了我的衣角。
「真不想鬆開你啊……」有星星點點的淚光在她的眼眶裡閃爍,「我真的很不甘心鬆開你,不想放手……為什麼我沒有比花久美早遇到你呢?為什麼,明明長得一模一樣,我在你心裡卻就是比不上她,真不甘心……」
「不。並不是說你比她差,這是我們沒有辦法改變的。」
「我明白。我都明白。可是該死的……」她看著我,「你為什麼要一再地出現在我腦子裡?憑什麼?不就是長得比別人好看嗎?為什麼……為什麼要佔據我整個的心思?畫不了畫,看不了小說,再沒有辦法做任何事情,滿腦子都是你!」
我不發一語,愧疚地看著這個女生的崩潰卻無能為力。
「混蛋,混蛋千羽野!你的眼睛,從來沒有看到過我嗎?混蛋!」
「……」
「混蛋!大混蛋!」
「……」
「對不起……對不起,羽野,對不起……」她突然柔軟下來的語氣,讓我愕然回頭。
「為什麼突然說對不起?」
「其實我猜到你會討厭我了……因為我請的私家偵探連你的隱私都不放過,甚至連你筆記本里的日記都拷貝給我了……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也沒有想到他們會做得那麼過火。只是想了解你多一點。難道你沒有過這樣的感覺嗎?一旦喜歡上誰,就很想了解他的一切。他小時候的樣子,他念過的高中,他喜歡過的女孩子……都想知道。因為喜歡,太喜歡,太喜歡太喜歡……」
「算了。過去的事情不要再提。」
「這是我第一次喜歡上別人,也是第一次告白,居然被拒絕得這麼慘……」彷彿是終於沒有了力氣,小美抓著我衣襟的手無力地滑落,「那我以後還能不能再喜歡上一個人呢?如果有一天上帝終於把欠你的她還給你了,請一定要把我的幸福也一起捎帶上……呵呵,我好傻,為什麼我明明知道會被你拒絕,還是要說出來呢……」
「既然你早就從日記里知道了我和久美的事情,為什麼還要這麼做?」心裡湧起感激,很想伸手撫一下她的小臉,卻還是忍住了,「你知道我喜歡的是花久美,你也知道我接近你不過是因為你跟久美長得一模一樣而已。那為什麼還要對我好?」
天空乾淨得讓人想掉淚,大朵大朵雪白的雲在漆黑的夜空上安靜地往北而去。她咬了咬下嘴唇,倔強的眼神里有執迷的微光:
「我只是相信……人終究會被感動。」
……
「我只是相信……人終究會被感動。」
回家的路上,她的這句話一直在我腦子裡迴旋,好幾次想入神了,差點把車子開上人行道。
該死的。千羽野你動心了?你被這個叫小美的女孩子打動了嗎?
無論是同情還是動心,都是絕對不可原諒的。是男人就應該信守自己的誓言。
車窗外掠過銀灰色的歸鳥,風溫柔地安撫著我的臉。我有些困,索性把車子停在路邊睡一會。眼睛快合上的那一剎那,彷彿看見遠處原野里有個穿著白衣的女孩,蜜色皮膚,可愛的捲髮,笑容是絕美的純真。
久美,是你嗎?
到底要什麼時候,你才肯回到我懷裡?
我沒有力氣再睜眼仔細看看,趴在方向盤上合上眼睛,微笑睡去。
微笑睡去。
親愛的,時光蒙住我的眼。已經盲了。盲。
或許是這三年來馬不停蹄地尋找真的讓我太累了,一放鬆就睡得特別沉。我也不知道趴在方向盤上到底睡了多久,總之是巡警敲了很久的車窗,才把我叫醒的。而這時天色已經全黑了。
「先生,你這樣睡在車裡是非常不安全的,也會阻礙交通……」
「Sorry!Sorry」一連說了五個對不起,可還是領到了一張罰單。F**K,還是先回家吧。車到樓下,整個別墅的燈光都已經滅了。他們應該都睡了吧?
我輕輕地轉動著鑰匙打開一樓的大門,打算不驚擾任何人悄悄回自己的房間睡覺了。
「羽野,回來了?」
「智薰,你還沒睡?」我轉著車鑰匙準備上樓去睡覺,「女孩子熬夜容易老的哦,早點休息吧。」
智薰叫住我:「羽野,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剛要上樓去睡覺的我不由得停下腳步,把手裡轉著的車鑰匙放回口袋。
「什麼?你問。」
「我們是好朋友,對吧?」
「那當然。」
「好。如果……我是說如果……」
「嗯?」我隱約有些緊張。黑暗中,她眼波流轉,似乎有淚水在閃爍,聲音里始終纏繞著像光線一樣明亮而剔透的質感,又純潔又憂傷。
「如果友情也算是一種愛的話,你有沒有愛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