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伯奢之死

三、伯奢之死

為免多生枝節,兩人日夜兼程,趕往譙郡,已漸漸走出董卓的勢力範圍。

沿途遇到好些盜匪,但以曹操的身手,只要沒遇上真正的大高手,憑身上的天奕真氣加手上一柄尋常的青鋼劍,還不把尋常山賊放在眼裡,只是礙於自己在陳宮眼中的「仁者」身份,才沒有妄開殺戒。這一日,兩人到了成皋。

「噌」,曹操一躍下馬,竄進了一片林子。

「曹公,慢點,等等我。」陳宮氣喘吁吁牽著兩匹馬跟了進去。

那個時候就已經有「逢林莫入」的古訓了。但曹操不管這些,因為他看見了一隻狗。

這些天,由於一直在董卓地界,兩人不敢正大光明地走官道,更不敢跑進城裡去大吃大喝,只好由陳宮在路邊攤買一些乾糧,盡揀沒人的荒郊野外趕路。要想吃好的,那非得自己想辦法抓野獸。陳宮是個讀書人,別說抓野獸,就連現成的野獸也不會燒,曹操倒是有本事抓,但燒菜方面也一樣白痴。這些天來,兩人吃了一頓烤狼一頓烤魚一頓烤狐狸一頓烤青蛙,曹操火頭掌握得很奧妙,使得陳宮覺得,這幾種動物烤出來的味道都差不多,沒什麼區別。

曹操每次看見陳宮皺著眉頭吃烤味,總是安慰他:「先忍忍,這些東西我都燒不好,但只要讓我抓住一隻狗,我可有十七八種方法把狗燒成絕世美味。」說這話曹操是很有把握的,作為譙郡公認的狗之終結者,曹操對於狗肉的烹飪也著實有一套。

可是狗不是說有就有的,連著好些天曹操都沒有聞到狗的味道,心中十分失落,所以當那隻大黑狗突然出現在眼前的時候,曹操眼睛立刻就放出光來,全身十萬八千個毛孔都歡呼雀躍。而且,曹操覺得他看著這條狗很眼熟,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這隻毛色賊亮的大黑狗瞪著大眼睛打量了曹操一番,全身的毛一下子就豎了起來,轉身便逃。曹操哪裡肯放,輕功施展開,直追而去。於是就有了先前的一幕。

這隻狗大概知道已經到了自己生死存亡的關頭,激發出全身的潛力,四足翻飛,一竄就是一丈遠,而且常常快被追到的時候就一個急拐,靈活異常,居然讓曹操一時之間也抓它不到。

不過一人一狗之間的距離在逐漸縮短,眼看片刻之間大黑狗就要被擒,那狗「汪汪」直叫,聲音中充滿了惶急之意。

「旺財旺財,你在哪裡?」一個人在前面大叫。

大黑狗聽得人喚,立刻加速往聲音的方向跑。

曹操聽見這聲音,卻不由愣了一下,速度也放緩下來,循聲望去,只見一個穿著藍布衣的中年人遠遠站著,那隻黑狗則躲到了他的身後,連頭也不敢伸出來。

「曹賢侄,別來無恙。」說話的人,正是譙郡第一馴狗師,當年馴出過被曹操三天解決的獵犬王中王,曹操他爹曹嵩的拜把子兄弟,姓呂名伯奢。

「怪不得有點眼熟,原來是你訓練出來的狗啊。」

呂伯奢一臉慶幸,要是他晚來一步,他精心培育的新一代獵犬王中王就沒了。看見曹操的眼神老是瞄到自己背後,心裡一陣發毛,忙道:「賢侄沒事就好,我聽人說,你爹已經避到陳留去了。」

曹操一怔:「陳留?」

「是啊,來來來,先到我那兒坐坐,搬到這兒好些年了,你還是第一次來呢。」

「哦,我還有一位同來的朋友,剛才跑得急了一點,他沒跟上。」說到這裡,曹操又瞄了一眼旺財,咽了口唾沫。

「沒事沒事,旺財,去,把客人帶回家來。」

旺財一聲歡叫,撒丫子跑了。

呂伯奢的家就在林子里,幾間房一個大院子,雖然不能和京城的王公顯貴比,在鄉間也不算小了。

到外屋坐下,不久旺財引來了陳宮,呂伯奢和曹嵩的關係極好,見到曹操沒事,滿心歡喜,問了問曹操近來的情況,就說:「賢侄稍坐。」轉身進了裡屋。

過了一會兒呂伯奢走出來,說:「真是不好意思,沒什麼好酒了,我這就去西村沽兩斤回來,晚上咱們暢飲一番。」

呂伯奢是個急性子,沒等曹操客套就跑了出去,騎上一頭小毛驢,順著林間小道一路小跑向著西村而去,旺財在門外偷偷看了曹操兩眼,「汪」地叫了一聲,追著呂伯奢跑了。

「真……真是神狗。」陳宮嘆道。

曹操不屑:「切,看到我還不是一樣跑,有本事跳過來讓我抱抱,老呂馴狗是越來越沒長進了。」說著說著又咽了口唾沫。

跳過來讓你抱那就是蠢狗了,陳宮心說。

兩人正在外屋枯坐,裡面卻傳出奇怪的聲音。曹操臉色微微一變。

陳宮聽得牙都酸了,問:「那是什麼聲音?」

「磨刀聲。」曹操回答。

「磨刀?」最近趕路一直東躲西藏的,過去老是說身正不怕影子斜的陳宮現在膽子特別小,想起剛才呂伯奢到內堂去了好一陣,臉就白了,問:「曹公,你和呂公的關係怎麼樣?」

「還可以。」曹操回答。

「什麼叫還可以?」陳宮的心懸了起來。

「好一陣子沒見了。」

「會不會……會不會……」畢竟那是曹操的長輩,也不能亂懷疑人。

曹操心中也起疑,不過所謂藝高人膽大。曹操其實也不能算藝高,那天奕真氣雖是天底下知名的內家絕學,但曹操心不在此,只練了個半吊子,他總認為要當亂世豪雄,魅力指數第一,政治指數第二,戰略指數第三,武力是否強橫,卻要排在後面。所以曹操的身手,也只比普通高手強那麼一籌兩籌,不過凝神用心的時候,雙目中透出的懾人神光卻有勾人心魄的異能,很多功力相仿的人只被曹操橫上一眼,就心神不寧,稍差一點的更可能在猝不及防之下真氣浮動,就像那日王允席上的那幾名參將。而曹操腳底抹油的輕功,也非一般人所及。

沒聽說過高手在殺人前還要磨刀的,所以就算真有危險,自己也足以應對,樂得安安穩穩坐著,靜觀其變。陳宮就沒有曹操這樣的底氣。

曹操見陳宮這模樣,心裡對他的評價立時就低了三分,道:「要麼陳先生過去看一下。」

陳宮苦笑:「我一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

那磨刀之聲猶自不止,曹操也聽著心煩起來,對陳宮道:「那就一起去看個究竟。」

話說那馴狗大王呂伯奢生有兩子,大哥叫呂繼業,二弟叫呂繼志,這樣起名字,自然是希望兩人能繼承自己的馴狗絕技。這兩兄弟也挺爭氣的,從小就對狗很親熱,最要好的那條狗名叫「大將軍」,從出生開始,三年間眼看著大將軍一點點長大,被呂伯奢馴得越來越通靈,也越來越威武雄壯,一起出去玩的時候,大將軍「汪汪」一叫,路人為之側目,好威風的。可是,有一次大將軍被曹家伯伯要了去,改名為「阿黃」。三天後就傳來了噩耗——阿黃因驚嚇過度翹辮子了。

兩兄弟深受打擊,自此對馴狗再提不起興趣。那也難怪,誰讓他們爹三年的心血讓人三天就搞定了呢。不過,懷著從小培養出來的對動物的熱愛,兩兄弟把滿腔熱情傾注到一個全新的領域——馴豬。

豬是人類的好朋友,到處都看得到,而且個頭比狗大,四肢強健有力,更重要的是,豬有那麼大的腦袋,說明腦子比狗要大得多,如果說這種動物平時表現得沒有狗那麼出挑,那麼只能說明人家大智若愚,不願意顯山露水,有高人風範,開發潛力很大。

認清了這幾點后,呂家兩兄弟就開始了他們的馴豬生涯。經過了一番艱苦的努力(不要問我過程,我對這方面也不太清楚),兩人終於對豬的語言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不過那也只不過是「一定程度」而已。就像現在大城市裡的天氣預報,下雨是要講概率的,同理。

比方說,豬尾巴左甩三下右甩三下,又哼了一聲,那多半是要大便了,如果哼哼了五六聲,那多半是便秘了。最讓兩兄弟不滿意的是,現在他們對豬語言的了解一直停留在生理需求上,一直沒能上升到精神層次。他們把這一點歸咎於,至今都沒遇上一頭有天份學習態度端正的豬。

有時候兩兄弟苦惱於沒法與豬盡情交流,就蹲在豬前面,很誠懇地看著豬,一看就是半天,豬好像也很陶醉,不時地哼哼兩聲。於是兩兄弟站起來的時候,往往一臉豬唾沫星子。

前不久,兩兄弟搞到一頭新豬,瘦瘦的很是精神,整天跑來跑去不同凡響。兩兄弟覺得這頭豬很有前途,要好好調教一番,爭取在三個月內達到讓豬直立行走三十步、看家、抓老鼠、撿骨頭等普通技能,並向4以內加減法(豬有四隻蹄子)這個新領域發起衝擊。

誰知天有不測風雲,剛才老爹進來說,有貴客到,要殺一頭豬,還要瘦肉型的,點名拿這隻很有前途的豬開刀。兩兄弟知道老爹早就看這隻豬不順眼,三天前在訓練豬直立行走的時候,走到二十九步的時候沒撐過去,一翻身倒在地上,把蹲在旁邊看熱鬧的旺財壓在了下面,後來旺財看見這隻豬就逃,對呂伯奢表示那隻豬是故意的。昨天呂繼業還對阿弟說,是不是把這隻豬轉移出去躲幾天避避風頭,等阿爹火氣過去再回來,沒想到是禍躲不過,既然老爹正式發了話,那再不願意也得把豬宰了。

「真的,真的要殺了它嗎?」呂繼志問老哥。

「噓,輕點,別給它聽見了。」呂繼業輕聲說。

呂繼志點頭。不能在臨死前給這頭和自己感情這麼好的豬再增加心靈上的恐懼。

「把刀磨快點,待會兒看準點下刀,不要讓它受太多痛苦。」

「唉,真不想啊,但……沒辦法了。」

「快點,別廢話了,這傢伙靈得很,別讓它發覺了。」

陳宮在走道里聽了這幾句,心驚膽顫,用手使勁推曹操,道:「曹公、曹公,這可如何是好,遇上黑店了。」

曹操心裡也挺煩,不想呂伯奢與自己家這般交情,竟也不免於此,聽陳宮在自己耳邊嘰嘰歪歪,心中一陣火起。你不是「仁」嗎,這時候怎麼不去以「仁」治暴啊,果然只是一個書生而已。

曹操這個人,若是真動了殺機,那下手是絕不留情,當下掣出青鋼劍,縱身躍到院子里,劍光到處,只會養豬完全不通武藝的兩兄弟連哼也沒哼出一聲,就被刺穿了咽喉,撲地斃命。

陳宮顫巍巍走到院子里,看見兩兄弟倒在地上,血自喉間汩汩溢出,不由以手加額,不敢再看。

曹操目光匹練似的四下一掃,只見一頭瘦肉型的豬在院子里溜達來溜達去,再無他人,眉頭剛自微微一皺,卻聽得有人在喊:「大少爺、二少爺,殺完了沒?」

陳宮一激靈,抬頭看時,曹操身影已經不見。

陳宮抽出青鋼劍,持劍當胸,低眉斂目,裝出高手模樣,倒也有一番氣勢,過了一會兒,手就酸了,咳嗽一聲,悄悄換了一隻手,暗盼曹操快快回來。

好在片刻之後,曹操就閃身躍回院子,青鋼劍已經入鞘,全身上下也無半點血跡,只是這時呂家上下八口人,再沒有一個活口。

陳宮默念了幾聲阿彌陀佛,和曹操匆忙上路。

剛出林子不遠,兩人竟然迎面遇上了騎著小毛驢回來的呂伯奢。

旺財見到曹操,一反之前的畏懼,竟然狂吠不止。曹操眯起眼盯著這隻黑狗,雙目里彌散出森冷殺意,旺財毫不示弱,一對大圓眼死瞪著曹操,全身毛髮都快要直立起來。

呂伯奢大是意外,忙安撫旺財。

曹操收回目光,對呂伯奢笑道:「這隻狗王可是遠勝往昔啊。」

呂伯奢聽得曹操贊狗,喜翻了心,道:「哪裡哪裡,只是賢侄為何急著走,我已讓兩個兒子宰了家裡最好的豬,酒也已經買來,再怎麼樣,也要在我這裡住一晚啊。」

曹操心裡「喀登」一下,臉頓時僵了。

坐的馬仍然不緊不慢地往前走,旁邊的陳宮也低著頭策馬跟在曹操身邊。呂伯奢不明所以,看著兩人從身邊過去,又叫了一聲:「賢侄。」

曹操一勒馬,轉回頭,神色已然平復。

「伯父,侄兒上次離家的時候,父親大人曾經交待過,若是遇到伯父,須問一問,伯父最大的願望是什麼?」

「哦,最大的願望啊……」呂伯奢以手捋須,「就是訓練出一隻誰都不怕的狗中之王。」他彎下腰摸了摸旺財的頭,說:「剛剛它還有點樣子,不過總覺得還缺一口氣。」

聽見這樣的回答,曹操不由愣了一愣,喃喃道:「這樣的願望啊。」話音方落,手上劍光暴起。

呂伯奢只覺得一陣光華耀眼,喉間一涼,全身立時就沒了力氣,軟軟地從驢上倒了下來,那驢子一聲嘶叫,逃了開去。

青鋼劍上染著殷紅的血色,一滴,兩滴,三滴。

旺財圍著呂伯奢的屍身轉,探出前爪推了推呂伯奢的手,見主人沒有反應,又去舔主人的臉,卻舔到了呂伯奢喉頭湧出來的鮮血。

陳宮張大了嘴,喉間「嗬嗬」地響。

「為,為什麼,原來已經殺錯了,為什麼還要再殺?」

曹操冷冷掃了陳宮一眼:「我待回去高舉義旗,若此事傳出,義字何來,事必不成矣。」

陳宮慘然道:「這,這就是你的『仁』,你的『阿彌陀佛』?」

「他若返家,看到慘狀,那是生不如死,與其活著受苦,不如由我親手了結,這就是我的仁。我早已經說過,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忽然聽見一聲吼,曹操定睛看時,旺財飛一般衝過來。

曹操一抖手,青鋼劍飛出,緊貼著旺財的鼻尖插在地上。

旺財一頭撞在劍身上,竟然將青鋼劍撞斷,去勢不減,後腿在地上使勁一蹬,騰空躍向坐在馬上的曹操,腹部在斷劍上擦過,立時灑出一串血珠。

曹操橫起小臂一擋,旺財一口咬在曹操手臂上,渾身的力氣都用在了嘴上,牙齒深陷入肉,就這樣吊在半空。

曹操就這樣用左手舉著旺財,看著它死盯自己的眼睛,從曹操手上湧出的血和旺財腹部流下的血在空中流成兩條紅線,落入小道的塵土裡。

陳宮只懂在旁邊獃獃看,一時也不知該幹什麼。

良久,曹操輕嘆一聲,真氣運轉,手臂立時堅逾鋼鐵,「嘣」的一聲,旺財被彈飛出去。

半人多高的旺財「砰」然摔在地上,緩緩翻過身來,受天奕真氣反擊之力,全身骨頭也不知斷了多少根,就是一個普通壯漢也早死了兩次,旺財卻還能艱難地爬回呂伯奢身邊,伸出舌頭舔了一下主人的臉,方自頭一歪死去。

曹操下馬,在一人一狗的屍首前拜了三拜,才簡單包紮了一下深可見骨的傷口,上馬直奔陳留而去。

一路上陳宮徑自埋怨不已,曹操也不多答話。次日清晨陳宮醒來,曹操已經不見,只留下一錠金子和一封手書。

陳宮展書觀看。

「空有施仁之志,若無施仁之手段,終歸無用,先生以為然否。公與操既興不相投,就此別過。昨日之事,公如自忖無愧,盡可言說操之不義,悉隨君便。」

陳宮知道昨天自己舉止失態,讓曹操小看了,心裡頗為不服,「如何僅憑這一點點小事,就斷言我沒有施仁的手段。」卻也沒有再追趕曹操的意思,打算另投明主,一展自己的抱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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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國事件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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