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死結
「歪脖子柳樹……你、你問這個幹嗎?」
耿三沖臉色變了。
華天任還沒來得及回答,歐陽貴在旁邊拍腿大喊:「哎呀,我知道了,天任真是聰明!」捋開袖管,用電筒照了照腕上的手錶,「現在八點四十七,還有十三分鐘九點。」回頭用手電筒在耿三沖臉上一晃,「耿大師,快說,那顆柳樹在哪兒呀?!」
耿三沖更迷糊了,歐陽若水也是滿頭霧水。
華天任感覺出來,耿三沖對鬼林極為顧忌,如果不給他解釋清楚,絕不會帶著他們去找那棵柳樹,趕緊說:「教授曾經說過,在定義為鬼魂存在的條件下,有些意外死亡的人不甘心自己死了,或者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他們的鬼魂便會不斷重複臨死前所做的那件事。好比有個女的,晚上八點去醫院看生病的丈夫,過馬路的時候突然被車撞死,她的魂魄出竅后沒意識到自己已死,就會在每天八點穿那條馬路去,然後每天被撞一次,重複經歷死亡的痛苦,這叫做『厲鬼死循環』,簡稱『死結』。
被死結套住的鬼魂想要解脫,必須找一個肉身代替,那個被找的人就是所謂的『替死鬼』。我老姐現在就是被鬼找上了,正往歪脖柳樹邊上去替死呢,你要是再瞎臭擺,我死後的死結就是天天掐你脖……」
卜!
華天任是真急了,他忍著胸口裡撕裂地疼痛越說越快,還沒喊完就噴出口鮮血。歐陽若水手急眼快,一把把華天任抱住,抬頭看了耿三沖一眼,剎那間心急如焚,幾乎都快哭出來:「耿叔叔,您就帶我們去吧,求求你!」
「好、好吧!」耿三沖話也快說不上來了。雖說他跟師父學過一些捉鬼鎮妖的法術,但是三十多年還是算卦為主,偶爾遇到沖邪撞鬼的,頂多畫張符,離真槍實戰差得遠。他知道,歸雲嶺可不是看上去那麼簡單,剛才看見小山神祠里飛出白影他就有點後悔了。
歐陽若水雖然膽小,但是媳婦出了事,一急起來什麼都忘了。華天任比他倆兒強多了,不僅因為華梅是他老姐,而且他知道自己身患絕症,活不了多久了,反正死了也變鬼,誰怕誰呀?況且老子還會皓洗心訣,里還有辟邪手電筒呢。歐陽貴就別提了,聽到鬼神就跟蒼蠅聞見蜜蜂屎似的,純於一變態,晃著手裡的電筒興奮地念道:「沒關係的,你們不用怕,其實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鬼。所謂的鬼附身,不過是人的大腦像了磁場的干擾而已!」說完,又重複了一句,「這裡的磁場好強啊!」
耿三沖在前面領路,歐陽貴一手拿著手電筒、一手攥著個糯米血鵝蛋跟在邊上,歐陽若水在後面架著天任。他這會兒實在是沒勁了,背了天任近三鐘頭,一個人能有多大勁兒?華天任手左手搭在歐陽若水肩膀上,右手攥著辟邪手電筒,咬牙堅持。他知道,剛才自己運用皓月洗心訣,基本上已經把體力消耗完了,現在必須蓄積體力,要不然關鍵時刻發不出辟邪手電筒里的天師鎮鬼符,麻煩可就大了。
林子實在太黑,周圍又全是水霧,雖然有三把手電筒,視線還是只能達到五六米遠。
耿三沖帶著大家轉了半天,歪脖子柳樹倒是見了幾棵,卻根本沒有華梅的影子。
華天任忍不住問他歐陽貴,「爺爺,現在幾點了?」
華天任和華梅、歐陽若水、歐陽貴幾個人間的稱號特亂套,華梅比他大十七歲,本來能叫「媽」,但華梅本來養個孩子就難找對象,再整天「媽、媽」地被人叫著,就更嫁不出去了,所以讓幾個孩子都叫她老姐;歐陽若水是華梅男朋友,華天任當然就只能叫哥;但是,天任這兩年又常跟著歐陽貴出去「幹活」,歲數差兩輩,叫叔叔伯伯肯定叫人笑話,所以就叫除了叫直呼「教授」,就是叫「爺爺」。
歐陽貴低頭看了看,「八點五十七、五十八了!」
華天任急了,耿三沖這老傢伙是不是逛城門兒呢?屁大點地方,十一分鐘過去了,連棵歪脖子樹都找不到?正要開口催促,左前方十幾米遠處,突然傳來一聲凄厲地尖叫:「孩兒他爹啊,救救我們娘兒倆!」
那聲音,凄慘中帶著看不見底兒的絕望,尤其是「娘兒倆」這口,足能把熱汗撇流的人嚇出一身雞皮疙瘩。四人同時一驚,都聽出來了,這聲音雖然帶濃濃的易縣口味兒,但是肯定發自華梅之口!
華天任腦海里突然浮現出胡旺田媳婦坐在炕頭吃年糕的情景。
「在那兒!」歐陽貴喊了一聲,第一個撲了過去,緊接著是歐陽若水,他連華天任也不管了,天任也想著衝過去,無奈身上一點勁也沒有,晃晃悠悠站都站不穩,耿三沖可不想冒險,假裝瘋魔地過來扶住華天任。
幸虧距離不遠,華天任和耿三沖看到大柳樹的時間,沒比歐陽貴和歐陽若水慢多少。歐陽貴、歐陽若水、耿三沖,三個大手電筒一齊照向華梅,加上華天任,四個人都呆了。
在一棵至少三人才能合抱得過來的歪脖子柳樹底下,華梅緊靠樹榦,短髮亂披,左手撩起衣服,右手緊握著一塊薄薄的石頭片兒,鋒利的石尖正緩緩向雪白的肚皮扎去!
「姐姐!」華天任嚇得魂兒都快散了,華梅在鬼魂附體之下,死魂殘留的意識在大腦中強化,手中的石片在她的腦袋裡就是日本人的刺刀,現在正要用剖腹取嬰!
華梅的臉色就跟剛才白麵缸里鑽出來似的,白得嚇人,嘴角緩緩淌下墨汁似的口水,白眼珠向上一翻,嘶聲厲喊:「你們這群狗日的,你們不得好死,我就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們!」一邊喊著,手裡石頭尖已抵在肚皮上。
嗖的一聲,歐陽貴一顆血鵝蛋摔了過去,鵝蛋正中華梅胸口,白蛋殼碎裂四飛,鮮紅的蘸血糯米噴撒一地。
華梅一彎腰,手裡石片一斜,嗤的一聲,在肚子上劃出條血印子,尖石片子戳到大腿上,她顧不得拔出腿上的尖石頭片,狠命地扑打衣服上的米粒子。看樣子,似乎糯米對她的傷害,比腿上的傷要厲害得多。
嗖!
就在華梅拚命打擦米粒子的時候,歐陽貴第二枚鵝蛋緊接著又到了。不過,誰也沒想到,這二顆準頭卻是極差,呼嘯一聲,從柳樹邊上飛過去,連華梅衣服都沒擦上。
「嗷!」
華梅把身上的米粒拍得差不多了,突然狂吼一聲,重新撩開衣服,拔下腿上的石頭片子,再次紮下去。這一次又快又疾,比上一次勁頭猛得多,歐陽貴低頭還翻騰包里的鵝蛋呢,華天任想撲過去也沒有那個速度!
幸虧旁邊還有歐陽若水!
歐陽若水箭頭子似地撲上去,一把抓住華梅的胳膊,連抱帶掐,狠命往自己懷裡拉。他也猜出來了,在華梅的思想里,石頭就是鬼子的刺刀,只有扭掉這塊石頭,才能讓她脫離危險。
用力晃了兩下,歐陽若水發現華梅力氣大得出奇,自己根本弄不住,忍不住脫口大叫:「華梅,鬆手!」
話音沒落,華天任的聲音就在他腦後頭響起來了:「若水哥,小心」!
歐陽若水一愕,正不知自己要小心什麼,突然間脖頸劇痛,華梅一嘴,正咬在歐陽若水脖梗子上!
有的小兩口鬧著玩,媳婦就愛咬老公,後果頂多紅一片,多個牙印兒,華梅這嘴可不一樣,一口咬住喉嚨里呼嚕嚕低鳴,嘴角口水滴滴嗒嗒,簡直瘋狗那麼狠,歐陽若水痛得嗷嗷怪叫:「哎呀,鬆開!快鬆開,華梅!」
華梅哪兒肯撒嘴?
耿三沖拿手電筒向華梅臉上一晃,就見華梅眼角瞪裂,白眼珠子布滿血線,成了紅眼珠子!嘴巴底下,鮮血和唾液混在一起,把歐陽若水脖子弄紅了一片。
歐陽貴急了,掏出兩個血鵝蛋,跳到柳樹前頭,沒頭沒腦地扔過去。他跟柳樹離得已經很近了,沒想到卻是忙中出亂,第一隻座座實實扔到歐陽若水屁股上。歐陽若水不知道又發生了什麼,嚇得渾身一哆嗦。還好,第二隻血鵝蛋打中華梅肩頭,蛋殼糯米飛到華梅脖領子里、頭髮上到處都是。
第二蛋雖然扔中了,不過歐陽若水也慘了,浸過黑狗血的糯米似乎對華梅刺激極大,華梅脖子猛地向上一抬,牙縫裡「嗚嗷」一聲悶吼,嗤啦一下子,口水和血滴子四濺,生生把歐陽若水脖梗子那塊肉給咬下來了。
「天任,快發光符!」歐陽貴回頭看了一眼天任,急著又掏糯米血鵝蛋。
華天任其實早就在掰弄辟邪手電筒,他這會兒頭昏眼花,連舉直手電筒的力氣都沒有,好不容易推動按鈕把第一道光符打出去,華梅卻只是微微一震,根本沒什麼大反應,還一腳把歐陽若水踢了個仰巴跤子。
華天任忽然悟到了,沒有運轉皓月洗心訣,辟邪手電筒里的天師鎮鬼符屁事不頂!不過,現在他根本沒力氣運轉皓月洗心訣,明知道沒用,還是抱著一線希望,把辟邪手電筒換了四五個鏡片,把光符打了出去,硃紅色的天師鎮鬼光符打在華梅身上,光影搖曳。
歐陽貴一看辟邪手電筒沒效,立刻知道天任已經不行了。幸好歐陽若水一閃開,華梅中門大開,把整個身體都露了出來,他與華梅相距離不足兩米,背包裡面還有三顆血鵝蛋,老歐陽突然間變得神勇無比,想也沒想,左手提著兜子右手連甩,三枚血鵝蛋怦怦怦在華梅身上連珠爆裂!
「嗚嗷、嗷!」
華梅野貓似的連聲尖叫,身體像被機槍掃射,篩糠似地亂抖。狂怒之中,右手一揚,手裡的石塊扔了出去。
「叭嘰」一聲,石塊不偏不倚,正拍到歐陽貴的臉蛋子上。歐陽貴的左臉登時被石尖劃了道大口子,痛得他一捂臉就蹲地上了,眨眯眼兒的工會,血水就從指頭縫裡滲了出來。
華梅全身嘩嘩掉糯米粒子,手腳抽筋,十根手指頭在柳樹皮上咔咔亂撓,幾下子手指頭都出血了。
「老姐!」華天任瞧在眼裡痛在心頭,狠勁一咬舌頭,靠疼痛積攢的力量衝過去,媽的巴子什麼也不管了,死也要和老姐死在一處!
沒等華天任衝到跟前,華梅閉上眼睛,靠著大柳樹緩緩滑了下去。
華天任瘋了似的衝過去,抱緊華梅,瞅著她瞪裂的眼角和滿嘴血糊糊的東西,眼淚嘩嘩直流,「老姐,姐姐,你怎麼了,你怎麼啦!得趕緊給她看病,得趕緊給她看看!」華天任急得布浪著腦袋亂踅摸,正瞅見耿三沖在邊上傻站著,急得他大喊:「鵝蛋把髒東西趕跑了,快把你褡褳里那些什麼符拿出來,給她貼上!」
耿三沖怔怔地拿著手電筒,在華天任焦急的臉龐晃了晃。
華天任真急了,口不擇言咬牙切齒地大罵:「照我臉幹嗎?你媽傻啦!」
話音未落,叭的一聲輕響,耿三沖把手電筒按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