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開棺焚母(上)
天如重鉛,雪若輕鴻,上蒼公平地將雪花撒在北京市每一個角落。
北京市北郊,山窪甸村。
胡旺田彷彿一隻打了單幫的企鵝,板寸上頂著一坨雪,肩膀上披著黑昵綸羽絨服,露著駝絨色人造毛保曖褲,蹲在影壁旁的青石碾子上,緊鑿著眉頭,吧嗒、吧嗒猛囁煙屁股,在青石碾子周圍,七隻死雞、四隻死鴨和兩隻灰背大肥鵝,橫七豎八扔成一片。
這些扁毛畜生是被他家大柴狗一黑夜掐死的,昨天晚上這老狗跟瘋了似的,頂翻雞洞子,衝破鴨鵝棚,鬧了大半宿。不過,它也沒得好死,有點發扁的屍體僵直貼在西牆根下,現在牆上還有一灘狗血。
華天任和歐陽貴已經檢查過,菜花脊椎折斷,兩排肋骨亂樹椏子似的叉在一處,心肝成粉、腸肚皆爆,似乎被一隻臉盤大的重鎚從側面重擊腰部,撞死在牆上的。
家犬的靈敏度人人盡知,什麼東西能把一條四十多斤的年成大狗頂死在牆上?
「不是說老母豬也死了,哪兒呢?」歐陽貴咯吱、咯吱踩著雪,從豬圈裡走出來,洋灰水泥抹的豬圈裡空無一物,手指粗鋼筋焊就的豬欄卻被硬生生撞斷鐵栓,斜躺在雪地里,半截被埋在雪下。
大十五發生這種事,胡旺田心裡亂得跟麻線團似的,哪有心思陪著老歐陽搞研究?更何況,他知道這件事屬於家醜,家醜不可外揚,所以對華天任和歐陽貴一點也不歡迎。他兒子胡可心對天任酷斃了的白色短髮羨慕得不得了,手裡捧著半拉涼卷子,吧赤著兩隻小眼,邊吃邊說:「老母豬,在東棚子屋地上呢!」
華天任和歐陽貴對視一眼,馬上奔向東棚子。
比起院子里的雞飛狗跳,東棚子里的情形幾乎可以稱得上慘烈,四百來斤的大白母豬,渾身是血躺在地上,佔據了多半個棚子。
屋地上滿是饅頭、花捲和年糕,一把用來釗糞、倒土的四齒鎬被頂在牆角,鎬把像發報天線似的斜楞楞立在豬頭上方,四根鋒利的鎬齒連根貫入母豬鹵頂。
「呸!」歐陽貴看著肝腦塗地的景象,啐了口唾沫,從兜里掏出煙盒,一邊點煙一邊對華天任說:「這把四齒鎬的鎬把兒這麼長,鎬齒應該在八寸以是,豬顱骨那麼硬,人力不可能將四根鎬齒釗盡沒鎬底……如果說是大型動物,又不可能把四齒鎬用得這麼穩、准、狠,我覺著,這家肯定有不幹凈的東西。」
這會兒,華天任病痛又要上來,雙腿發軟、心裡噁心,隨時都有可能張嘴噴出口鮮血,那還能說話?他靠在門框上,使勁撐著雙腿,勉強點點頭,然後仔細打量著這個陰冷的小棚子。他不怕死,但是他不想讓華梅和天憐、天養擔心了。
屋地上除了一片食物,還有三個高梁莛串成的大排子,看樣子是用來擺花捲饅頭的,南牆根一張油黃斑駁的黃木櫃,櫃面上一層浮土,北牆壁的通風孔上整齊地掛著鋤頭、鐵鍬、耙子、撞板,唯有中間缺了個位置,豬腦袋上那把四齒鎬應該就掛在那個位置。
「求求你們,給我口吃的吧!」
一聲異樣的女人呻吟從北屋傳來,彷彿被冤枉的死囚,哀求青天大老爺不要再對她動用無法忍受的酷刑,每個字都尖細冗長巍巍顫抖,凄涼、幽怨、絕望、無助之中顯露出無比詭異。
華天任腦袋裡暈暈乎乎的,只覺得身上的肉皮發緊,彷彿有股寒水搜遍全身,汗毛都豎了起來。
歐陽貴也揪了揪脖領,眼神之中露出一絲驚駭。
這是人在叫嗎,怎麼聽著這瘮痛?
砰!
瘦猴似的胡可心沒頭沒腦跑進來,差點把華天任撞個跟頭。華天任正被那聲音叫得心虛,被孩子冷不丁撞到,轟的一聲血液循環加速,深身毛孔排出一層冷汗,不過病痛倒暫時被壓下去了:「幹嘛呀你?」
「我奶奶餓了!」
「你奶奶?」華天任一怔。
「嗯!」胡可心含糊地答應一聲,斜著身子從華天任腿縫間撿起地上的兩塊年糕,三五個涼饅頭,滿滿地抱了一懷,心急火燎地向北屋跑去。
華天任喘著氣,心想這孩子八成缺電,他奶奶就是再餓,也不可能吃這麼多東西。
歐陽貴卻是臉色一變,眼睛像老貓見到耗子一樣,閃出一抹精光,跟著胡可心小跑著奔向北屋。華天任見他跑過去,無暇細想,也緊緊跟在兩個人屁股後頭,跟著看一眼,到底叫喚得那麼難聽、又這麼能吃的,會是個什麼樣的老太太。
進了正堂,胡可心麻利兒地一個左轉,直奔向西屋,把屋門連開一道細縫,小身板像紙片一樣插了進去,跟著用腳一勾,砰的一聲,把門帶上,毫不顧及緊跟在後面的歐陽貴,歐陽貴正跟著跑得歡呢,眼前一花,差點把鼻子撞扁了。
「媽的,這家子全都精神不正常!」
這次,連老歐陽也氣得嘟嚷了句髒話。
屋子裡似乎禁閉過一頭老貓,木格門上新糊的窗紙被利爪抓得稀爛,隔著門能把屋裡情影看得一清二楚。華天任從後面跟上來,歐陽貴對他打了個手式,低聲說:「咱們先在外面瞅瞅。」
華天任點點頭,一老一少隔著爛窗戶紙,向里偷窺。
「可心兒啊!」一個蓬頭散發、圓臉粗眉的中年婦女,盤腿坐在土坑上,身上裹著一鋪骯髒的大紅花棉,窩窩囊囊的,彷彿從垃圾堆里揀來的紡綞,用大出身體年齡至少二十歲的蒼老嗓音,悲聲哽咽:「又給奶奶送粥來啦?」
「奶奶,這次我給你拿了饅頭和年糕!」
「年糕?」婦女抬起頭,毫無活人氣的眼睛直直楞楞地盯著孩子,緩緩伸出右手,拖長尾音,一字一句地念道:「拿來,快拿來,奶奶最愛吃年糕了。」
華天任借著窗戶上的窟窿向里瞅著,只覺得肉皮發緊,腳後跟向上嗖嗖冒涼氣,身上越來越冷,中年婦女那表情、那眼神、那動作、那聲音恐怖電影明星都學不上來,哪有點活人氣兒?
胡可心依言把懷裡東西放到床上。婦女餓狼似的拿起一個涼饅頭,一口咬下大半個,接著連咬兩口啃得渣兒都不剩,伸手又抓起塊年糕,嘎叭嘎叭地猛嚼起來。
年糕是北方人過年必備之物,由糯米磨面,撒棗、拍紅豆蒸成,厚度約有一寸。首次出鍋后,要切成二十公分見方的大塊,放在陰涼處,想吃的時候先切成兩厘米厚的長條,然後得碼在箅子上餾透。
糯米粘性大,晾乾以後的年糕如果不上箅子餾,走夜路的時捌一塊在腰裡,足能當板磚拍暈劫匪。
中年婦女嘴巴蠕動得飛快,不僅毫不在乎涼年糕的硬度,而且連棗核都不吐,咯吧咯吧的聲音,哪兒還像是吃年糕,分明是在咬冰塊子、啃大骨頭!就這吃法,沒等一塊年糕吃完,牙齦都被劃破了,餓死鬼似的胖娘們兒不僅絲毫不顧,反而變本加厲,又揀起一大塊拿在左手,輪流往嘴裡塞。
年糕上逐漸染滿鮮血,嘴角也滴滴嗒嗒流出血湯,女人卻依舊瘋狂地咀嚼,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奶奶,年糕忒硬,您吃慢點兒,我媽受不了!」胡可心後退兩步,小臉變得跟像條蔫黃瓜。
怎麼奶奶又變成媽了?
華天任正看得毛骨脊梁骨上冒冷氣,聽胡可心這麼一說,腦袋突然里轟的一聲:在路上歐陽貴說過,胡旺田的媽胡可心的奶奶,已經死了整整三年了!這婦女真正的身份應該是胡旺田的媳婦,胡可心的親媽——李淑芬!
「鬼上身!」華天任腦袋中打了個霹靂,一下子全明白了,這個一直在胡旺田家裡作崇的鬼,就是胡旺田的媽,她先控制「菜花」把家裡的雞鴨全咬死,然後又讓老母豬跳圈,將「菜花」頂死在牆上,最後再把母豬搞得自殺,怪不得胡旺田不願意歐陽貴來考察研究呢,難道這世上真的有鬼?
就在華天任打怔的檔口,李淑芬的瘋狂咀嚼被孩子的聲音打斷,她放下手中的年糕,直怔怔地盯了會兒胡可心,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忽然撲嗤一聲喋喋笑了起來,隨著這種貓頭鷹般的怪笑,握在手裡的年糕被捏得粉碎,糕塊和棗泥似爛泥似的順著指縫向外流。
「爸爸呀!」
胡可心小臉煞白,大叫一聲,撒丫子向外就跑。
「咦嘿嘿嘿!」李淑芬不理會逃跑的胡可心,自己個兒獰笑一聲,把被子掀到地上,只穿著三角褲,挺著一對顫巍巍的肥乳,光著屁股站起來,單手一拉,拽過炕根上足有百十斤的紅漆大炕櫃,屁股一撅,又把另一隻搬起,嘭的摞到一處,接著從自己脫下來的褲子上抽出腰帶,敏捷地爬到兩隻炕柜上,甩手把腰帶兜到了房柁上。
這壯娘們兒體寬腰肥,那根腰帶足有一米五六,一下就把房柁繞了一圈,將腰帶打好結,抻了抻勁,翹著腳就把脖子向圈子伸。
這明擺著是要上吊哇!
「住手!」歐陽貴暴喝一聲,顧不得李淑芬穿沒穿衣服,踢開門闖了進去,華天任也跟著一個踉蹌撞進屋。
李淑芬手抓腰帶,緩緩低下頭,怨毒地盯著這兩陌生人。
老歐陽正氣凜然地說:「怎麼說她也是你兒媳婦,你為什麼非要置她於死地呢?」
「我們家的事,你管不著!」李淑芬臉色鐵青,話音兒陰得讓人發冷。
歐陽貴曾分析過,所謂「鬼上身」無外有兩種可能,一種是精神分裂症的病人,因為對某位故人內疚、懷念、憎恨等原因,幻想死者通過自己的身體的表達,甚至自殘、自虐;另一種就是體質差的人,大腦被死者生物磁場同化,思想與死者的記憶融合,分不清自己是誰。
當然,第一種解釋是科學的,而第二種不過是他的臆測。
華天任狠狠咽了口唾沫,跟歐陽貴出了這麼多次,全都是捕風捉影,沒什麼實際的,親眼目睹「鬼上身」,還是大姑娘上橋頭一遭啊。雖說歐陽貴解釋得不無道理,可是無論如何,那直散發著無限陰森直勾勾的病態眼神,還是另他幾乎不敢正視。
死者遺留的微弱磁場能同化一個活人的大腦嗎?
華天任不知道,他唯一企盼得就是,李淑芬是個精神分裂症的患者!
「就算我管不著,你也該想想,你弄死了兒媳婦,你兒子、孫子怎麼過啊?」歐陽貴雙目圓睜,氣勢咄咄,一付天不怕地不怕的老革命形象。
這幾句話的工夫,胡可心就帶著胡旺田跑進來了。
胡旺田一看媳婦這模樣,二話沒說,撲嗵就跪到地上,哇哇乾嚎:「媽呀,我求求您了,您就饒了淑芬吧!」
「饒了她?」李淑芬眼睛直勾勾地看向胡旺田,站在炕柜上喋喋怪笑道:「你抹胸脯想想,媽二十四守寡,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給你蓋房娶媳婦,容易嗎?你媳婦一進家就把老娘趕進老院小土房,不給糧、不給煤,讓我六十多歲的老太太背著大筐起早貪黑像爬一樣拾糧食、揀柴火……」
歐陽貴見胡旺田纏著李淑芬說話,悄悄退了一步,拉了拉胡可心的衣角:「去我車上,把後座上的背包拿來,我能救你媽!」
胡可心苦著臉,抽了抽淌在上嘴唇上的兩筒鼻涕,滿腹懷疑地看著歐陽貴,似乎有點不相信。
歐陽虛揚了一下巴掌,低喝了一聲「快去」,嚇得傻孩子兔子似的跑了出去。
「我和淑芬確實做得不對,可、可事情都過去了,你也死了三年了,就別再跟我們計較了……」
「放你個臭狗屁!」李淑芬站在炕柜上大罵:「我得半身不遂癱在床上,你們三口子沒人給我拿一粒葯,沒人買一塊糖。褥瘡爛了,你叫可心給我墊爐灰渣;餓了,你讓可心給我送涼粥;我是怎麼死的?是可心三天忘了送粥,生生把我餓死的呀!」
華天任是個孤兒,最恨不孝子,聽到如此不孝的事情,氣得全身微微發顫。他狠狠地瞪了胡旺田一眼,恨不得在那張在餅臉上狠踹兩腳,心說哪兒有這樣對自己親媽的,這小子也太畜生了!
胡可心跑的比兔子還快,眨眼已抱著背包跑回來。
歐陽貴把包背到肩上,從裡面取出兩個糯米血鵝蛋,又將一隻裝有九節五號電池的特大手電筒,遞給天任。
「糯米血鵝蛋」是歐陽貴自製的辟邪用品之一,將純色大白鵝下的蛋戳破蛋殼放出青黃,填滿用大蒜汁泡過的糯米,黃臘封口,最後在蛋殼外塗滿黑狗血,用的時候隨手一擲,黑狗血蛋殼、和大蒜泡過的糯米一下子爆裂,別說是鬼了,人都得被嚇一跳。
「糯米血鵝蛋」中的各種原料,歐陽貴都曾仔細研究,說來好笑,大蒜和狗血除了食用和入葯外,根本沒什麼稀奇,糯米也頂多在幾泡幾曬后可製成營養價值極高的「陰米」,能避邪禁鬼的元素一點沒找出來。
也許是基於心裡安慰、也許是隱約覺得還有什麼自己沒發現的功能吧,作為一個隨時期待與鬼魂相遇學者,歐陽貴還是製做了好多。
不僅如此,華天任拿著的大手電筒也經過歐陽貴細心改裝的,中間有三個燈泡,一個是普通真空燈珠、一個是藍光燈泡,還有一個則是紫外燈泡,安裝三種燈炮,是歐陽貴在網上看了一則外國人發明了靈導攝像機的新聞,然後聯想出來的,而燈珠前面則是一個彈匣式鏡片盒,裡面放著八個鏡片,每片上都用硃砂畫了一道天師鎮鬼符,
談成符籙,歐陽貴倒是真有自己的一番見解,他說符籙這東西一般人玩不轉,其實古人的真傳秘本現在遍地都是,大街地攤上都能搜到正宗的靈符靈咒,十塊錢能買三本,可是一般人根本達不到那種與天地通靈的二禪光音天的境界,用啥啥不靈,反倒覺得這些東西都是騙人的!
而歐陽貴之所以非要華天任做助力,研究靈異事件,就是要想藉助華天任的「皓月心境」。
歐陽貴盯著李淑芬,悄悄對華天任說:「你先進入皓月心境,等我讓你按的時候,你就把手電筒對準了胡可心的媽掀按鈕,這回咱們可是動真格的,千萬不能馬虎!」華天任把大手電筒抄在手裡,點點頭,立即催動皓月洗心訣。
「媽!」胡旺田噼叭開始自己抽嘴,「是兒子不對,我不是人,我是畜生!」
李淑芬冷冷一笑:「現在後悔?晚了!」伸著脖子,腦袋向褲腰帶圈裡鑽。
「老姐姐,」歐陽貴大喝一聲,咬牙切齒地喊了一句:「雖說你死的冤,但還是活人要緊,對不住了!」甩手把一個大鵝蛋擲了出去,砰的一聲,蛋殼在李淑芬身上撞裂,糯米亂飛。
李淑芬眼神一晃,剎那間神情有些恍惚。
「天任,按!」老歐陽不等李淑芬緩過神來,跟著一聲低喝。
華天任舉起辟邪手電筒,對準李淑芬,推動按鈕。叭的一聲輕響,大手電筒里一道血紅色的光芒,筆直射到李淑芬心口上,光芒在那對肥乳之間定形之後,呈顯出一個飛龍走鳳的朱紅符篆。
嗚嗷!
李淑芬跟被電棍杵了似的,慘叫一聲,一個跟頭從炕柜上摔了下來。
胡旺田嚇得來不及爬起來,跪在地上連連後退。歐陽貴不等李淑芬身體著地,左手的糯米蛋也可跟著扔了出去,可惜這下沒砸准,砰的一聲,鵝蛋摔到大炕柜上,好像爆了一個大禮花,殷紅的鵝蛋皮和珍珠似的米粒四下亂飛。
雖然第二個鵝蛋沒打中李淑芬,不過華天任已經趁這會兒功夫,嚓啦扭了一下手電筒下半截,前面玻璃罩自動旋轉,換了一張新的「靈符」。
「辟邪手電筒」整好,李淑芬後背一著炕又像彈簧似的跳起來,僵直著雙手,狂吼道:「你們這些坑人的東西,我掐死你們得了!」縱身一躍,從炕上跳起來先撲歐陽貴,半空中兩隻利爪曲如鐵鉤,因為不注意衛生,每個指甲蓋里噙著一圈黑泥。
「天任!」歐陽老頭急得眼珠子都藍了,這要是被胖娘們撲到,一身肥肉也得把他的骨頭壓散架,老命肯定交待!華天任第二次推動開關,一道更加刺眼的朱紅光符的打到李淑芬肚子上。
撲!
第一道光符打到李淑芬身上立刻就散了,這一道卻跟陷入泥潭似的,一下子沒進肥娘們的肚子。李淑芬「哇呀」一聲厲聲慘叫,不知是不是華天任眼花,隱約覺得有一絲絲細針似的青黑之氣從胖娘們毛孔里鑽出來,飄然飛散。
李淑芬身體一軟,吭嗤一聲,躺到屋地上。
華天任拎著九節大手電筒,靠著牆心跳砰砰,就這兩下,汗把內衣都溻濕了,最近兩年時常跟歐陽貴瞎轉悠,從沒有真正的捉過什麼鬼,自己快死了倒還動回真格的。他靠在牆上,象狗似的哈哈喘氣,心裡卻升起一絲病態的歡快:圈圈你個叉叉,沒準這世間上真的有鬼,那我還他媽怕什麼死啊!
歐陽貴急急忙忙地從背包里翻出一疊黃紙硃砂符,拈出一張,啐口唾沫,貼到李淑芬腦門,然後才顧得上擦了擦臉上冷汗,裝模作樣地對胡福田說:「沒事了,你媽被逼出去了!」老頭雖然心有餘悸,不過現在興奮已經壓過害怕,無論怎麼說,糯米血鵝蛋、避邪手電筒和鎮鬼符肯定把胡旺田蒙住了。
怔怔地看著光著屁股,大白羊般躺在地上的胖媳婦,胡旺田真服了,他實在沒想到科學家還能降鬼!這小子咕嚕一下從地上爬起來,激動地道謝:「大爺,您、您可真厲害!我找了好多人都治不了我媽,這回她可老實了!」
歐陽貴皺了皺眉,啐了口唾沫,語氣不無討厭的說:「快把你媳婦弄到炕上,別凍壞了。」
「噢!」胡旺田慌手忙腳地把媳婦抱到炕上,用被子蓋了,對李淑芬腦門那張符碰也沒敢碰。
「接下來該怎麼辦?」胡旺田安置好媳婦,又問。
「本來你那麼對老人,我不該幫你。」歐陽貴看了胡旺田一眼,頓了頓又說:「但是你媽把家裡鬧騰得這樣,也差不多了。」
「對對對,您說得太對了!」胡旺田一個勁點頭。
「我剛才用羅盤查過你家的地磁,不像是愛鬧鬼的宅子。」歐陽貴挑了挑眉毛,「你媽死的時候,是不是沒火化?」
「啊?」胡旺田打了個怔,接著臉上就露出尷尬之色。
華天任後背努力頂著牆,一看胡旺田那衰樣兒,暗地裡為歐陽貴挑起大拇指,老歐陽還真不是蓋的,死人沒火化都看得出來!只聽歐陽貴接著擠兌胡旺田:「人命關天,你要是不實話實說,誰都幫不了你。」
「我怎麼敢瞞您呢,」胡旺田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像個被鬼子嚇破了膽的叛徒,老老實實交待:「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我媽死後,我怕火化花錢,當天黑夜偷偷給埋到南長溝里了。我也不想這樣,您說現在掙錢多不容易,就我媽給我丟下那點家業,夠干屁的呀!我……」
「行了!」歐陽貴厭惡地打斷胡旺田的話:「狗不嫌家貧,兒不嫌母醜。你要再耍混蛋,就等著跟你媽要家產吧!」說完,正了正背包,作勢要走。
「別、別介呀,歐陽先生……大爺!」胡旺田一把抓住歐陽貴的袖子,「我媽在家裡鬧得這麼凶,您說什麼也得幫我,要不然我們三口就全完了!」
歐陽貴看著被抓破得稀爛的窗戶紙,狠了狠心,轉身說:「我估計你埋你媽的那個南長溝是塊『養屍之地』,你去村裡找幾個膽大的,抄上鐵鍬大鎬,再帶著一桶汽油,咱們去墳地看看。」
胡旺田連連點頭,聽到後面又微微一楞:「還帶汽油大鎬幹嗎?」
歐陽貴輕咳一聲,一字一句地道:「開棺焚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