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孽(一)

罪孽(一)

罪孽

信子的丈夫精一,上個月到北海道經商,至今沒有回來。

精一是經營煤炭的,為了買賣上的事,他常到東北的常盤和北海道去。每次走前都和信子訂下回來的大概日期,有時為了工作,常常晚回來幾天。

這次,超過預定時間已有一個多星期了。頭幾天,信子也沒在意。因為,丈夫在出差期間是從不給家中寄信或打電報的。對此,信子曾發過牢騷表示不滿,可是丈夫卻不以為然地說:「這有什麼,我的工作就是這樣各處跑,預定時間說變就變,哪能一一通知你。再說。在你意想不到的時候突然回來,會更有樂趣。」

聽了丈夫的解釋,信子也反駁過兩三次:「沒你那種說法,不管怎麼說,還是及時通知我才放心。」可是,實際上她也承認,丈夫出差回來后的五、六天里,對自己的確是倍加鍾愛。這樣,天長日久,信子對自己丈夫的工作也就習以為常了。

然而,以往丈夫最多不過晚歸四、五天,一周以上還從沒有過。

又過了一周,丈夫還沒有回來,信子有些急了,就打算去找俊吉商量。

俊吉是精一的表弟,在一個商事公司工作。兄弟倆有截然不同的性格,精一膀大腰粗,性情豪放;俊吉則身材弱小,體重小過百斤,溫順老實。

「簡直象個女的。」精一有時這樣嘲笑俊吉,他平時對自己的表弟多少有點瞧不起,儘管沒有惡意。

俊古呢,他把精一真正當成表兄看待。對他總是畢恭畢敬。

「俊吉對電影和小說倒是蠻有興趣的。」每當信子這樣說,精一就不高興,在他看來,這也是俊吉女孩子氣的一種表現。因為精一自己最討厭電影和小說。

信子愛自己的丈夫,可是,看到丈夫的房間里一本書也沒有,又常常覺得缺少點什麼。對於丈夫,她本來是心滿意足的。只是這一點上,多少影響了自己與丈夫的感情,以至在她的心靈深處投上了一片陰影。

信子不知道俊吉在讀些什麼書,卻對他有所好感。在她看來,丈夫雖然不是個沒有教養的人,畢寬缺少些溫情,而俊吉,雖說外表軟弱,卻具有丈夫所不具備的什麼東西。

有一天晚上,俊吉在他們家玩得很晚才走。丈夫酒後說道:「俊吉這傢伙好象挺喜歡你呀!」

「胡說八道,哪有這種事。」信子笑著回敬了丈夫一句,心裡卻著實吃了一驚。

「真的,我有這種感覺。」丈夫又半開玩笑地補充說。

信子越發不安起來。因為她也察覺到了俊吉對自己的感情。儘管俊吉沒露聲色,卻也瞞不過女人的眼睛。不過,精一是個粗粗拉拉的入,他怎麼也會注意到俊吉這些細微的心理呢?信子感到驚訝,難道男人也有這方面的第六感官?

「討厭,你說了些什麼。」信子為了掩飾慌恐,一頭扎進丈夫的懷裡。精一抱著妻子的頭大笑起來。不知怎的,信子覺得丈大的笑完全是針對俊吉去的。

信子是二年前間丈夫結婚後才認識俊吉的。那時的俊吉和現在沒什麼兩樣,頭髮總是擺弄得板板整整,前額不容落下一絲頭髮,說起話來慢聲細語,有時受到精一的嘲弄則窘得滿臉通紅。每當這時,信子就不由得他產生一些同情感。

但是,信子對俊吉的好感並非愛情,她對自己的丈夫是忠貞不渝的。只不過是對丈夫身上缺少,而在表弟身上能感覺到的某些東西有興趣而已。

這次,精一十多天沒有音訊,信子也只有找俊吉商量了。實際上,除他之外,也再無他人可求了。

信子往俊吉公司打了電話。

聽筒里傳來了俊吉親切的聲普:「是信子嗎?上次蒙你款待,不勝感謝。」

「俊吉,有件事我很擔心。」信子開門見山地說,她怕店裡人知道,特意到外面用了公共電話。可是,說話時,還是用手捂著話筒,盡量壓低聲音。

「什麼事讓你這麼擔心?」俊古的聲音也變了。

「精一到北海道出差已有十七、八天了,還沒回來,以前都是一周左右就回來了。」

「一點音信也沒有嗎?」

「他總是一走了事,從不往家寫信什麼的。可是,以往最多晚回四、五天,十天以上還從未有過。」

俊吉沒有回話。信子以為他沒有聽見,就對著話筒「喂喂」地叫了起來。後來想想,當時,俊吉沉默了幾秒鐘是有原因的。

「再等等看怎麼樣?」聽簡里又傳來了俊吉的聲音。

「什麼?」信子沒理解話里的意思。

「我是說,你給北海道等地的炭礦發過電報嗎?」

「這個還沒有。」

「那麼,還是先發個詢問電報好一些,有什麼回信請告訴我,要是明天晚上還不回來,我就到府上去。不過,我認為不會出什麼事,說不定他今晚就會突然降臨在你面前。」俊吉有意安慰信子。

信子馬上按照俊盲說的辦法給有關炭礦發了電報。

第二天,各地的回電陸續來了。東北地區四個煤礦公司的回電說,精一去過,但是兩個星期前就離開了。

一種不祥的預感籠罩著信子。近來報上常登載一些某某推銷員被搶走餞財、慘遭殺害的報道。信子想人非非,無法收回思路。

儘管俊吉已說過要來。可是,信子卻等不得了,她冒雨跑到紅色公用電話亭又給俊吉打了電話。亭檐上淌下來的雨水打濕了肩膀,她也全然不顧。

「還沒有回來嗎?」聽聲音,俊吉似乎比信子更焦急。

「沒有,不過,回電都來了。」到了這個時候信子只好依靠俊吉了。

「怎麼樣?」

「東北地區的煤礦公司說他兩周前就回來了,而北海道的煤礦公司說他根本沒去過。」

「是嗎?」俊吉問了一問,接著便是沉默,過了五、六秒鐘,信子耐不住又對話筒喊了起來。

「啊,這樣吧,無論如何,我今晚到府上走一趟,去后再說。」俊吉如夢方醒,忙不迭地說。

「麻煩您了,那我晚上等您。」信子掛上電話。她有些奇怪,俊吉說來后再說,會是什麼意恩呢?況且,他說這話時象是費了很大的勁。

俊吉天黑後來了,看樣子剛下班,手裡提著摺疊式皮包。他和店夥計打著招呼走了進去。

信子在店鋪後面為俊吉準備了晚飯。俊吉一坐下來就急切地問有沒有消息。也許是走得過急,他掏出雪白的手帕擦著額頭的汗。

「還沒有,究竟是怎麼回事?真急死人啦。」信子說著在俊吉對面坐了下來。

「精一身上帶了多少餞?」

「我想可能有四、五萬元。」俊吉突如其來的問話使信子連話都說不好了。因為她也曾想到過這一點。經俊吉一問,本來就不安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上。

「是嗎?」俊吉再沒說話,他雙肘支在桌面上,雙手交叉在一起,埋著頭一動不動。

俊吉不說話,信子更加不安起來。她猜想著俊吉一定是在想些不吉利的使人不願發生的事,因而不願開口。

「怎麼了,俊吉。」信子無法忍受這難堪的沉默,首先開口。於是,俊吉無可奈何似地抬起頭,只說了聲「信子」,就欲言又止,象個做錯了事的孩子,合攏雙目,低頭又悶了起來。

「很對不起,信子,有件事我一直瞞著你。」過了一陣,俊吉終於開口了,然而,他一開口卻使本來就己經驚恐萬狀的信子目瞪口呆了。原來,丈夫精一在外面另有新歡。

信子強忍悲憤,聽完了俊吉的話。起初怎麼也不相信,丈夫會在外面和女人鬼混,這是自己從末想過的。

「這事大概是從去年開始的,女的是青森人,據說是酒吧間的女招待。」

信子半信半疑,可臉色卻在急劇地變化著。

「這事你一點也不知道?」俊吉小心翼翼地問道。

「一點不知道。」信子痛苦極了。她在記憶的海洋里搜索著,就連那些夫妻間的細小瑣事也不放過,卻怎麼也找不出丈夫有對不起自己的跡象。忽然,信子渾身一顫,丈夫出差常常比預定時間晚回來四、五天,出差期間又不給家中來信……」信子越想越氣,全身抖個不停。

「是我不好。」俊吉現出一副無地自容的樣子。

「是精一讓我保密的,我也想過這樣不好,可是沒有辦法。」

「這麼說,您早就知道這件事了?」

「不僅是知道,那個女的郵給精一的信也都是由我轉交的。他們約定,女的來信寫我的地址,精一的名字。我只收信,從沒看過信的內容。來信后,我就用電話通知精一,他來把信取走。」

信子緊盯著俊吉,心想,這傢伙竟會是同謀。

「請原諒,是我不好。」俊吉停了一下,不敢正視信子憤怒的眼睛,趕忙低下頭。「精一讓我辦這件事,我不能說不幹,我多次想對你講明,可始終沒有勇氣。」

信子相信俊吉的話,也理解他的苦衷。從俊吉的性格來看,他是不會違抗精一的。精一膽大妄為;而俊吉卻是個即使被人戲弄也只會傻笑的窩囊廢。

丈夫在外另有新歡這一消息,如晴天霹雷,震得信子暈頭轉向。以前,作為閑談雜說,她也有過這方面的耳聞,不過那都是關於別人的事,對信子來說,就好比是十萬八干裡外的暴風雪,與自己毫無關係。如今,這狂風卻吹到了自己的身上,她感到已被颳得喘不過氣來。

信子想大哭一場,卻極力剋制著不讓自己哭。她不想在俊吉面前出醜。

俊吉有意不看信子那發高燒似的赤紅面孔,匆匆忙忙地打開皮包,拿出一封信放到桌子上。「這是那個女的來的最後一封信,因為是精一走後來的,就留在了我這裡。」

信子拿起信封,上面蓋有青森郵局的印章。那個惡女人離這裡是那麼遙遠。

信子用顫抖的手指從信封里夾出一張單單薄薄的普通信紙,信中寫道:

「……聽說你最近要來這裡,我望眼欲穿。盼望你早日到來,因為有件事無論如何也要同你商量。前些天你許的願,希望不是信口開河,到如今你要是拋開我,我將永世怨恨。我要同你結婚。不能再等了。請你拋開一切。我已豁出去了。貴夫人可能很可憐,可這也沒辦法,我能忍受一切閑言惡語,我可以幹活養活你。你要是不同意我們就一起去死……」

信子不知所措,這些字象是魔鬼的眼睛,嚇得她心寒。

信的落款是:青森市××街芙蓉酒吧。田所常子。

俊吉悄悄拿過信看了一遍,又默不作聲地放回去。那神情就象怕驚動了信子。

「俊吉,你說精一能在常子那裡嗎?」信子的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俊吉沒有回答。

「我立即到青森去!」信子忽然歇斯底里地大叫起來。

俊吉嚇了一跳,他抬起頭驚停地看著信子,那眼睛讓人琢磨不透。

等俊吉逃跑似地離開后,信子卻抑制不住滿腔悲憤,嚎陶大哭起來。

第二天傍晚,信子坐上了去青森的火車。

在火車上,信子一點沒睡。她懷著那樣的心情走夜路,其不幸是可想而知的。車廂里悶熱得很,所有車窗都打開了,窗外是無盡的漆黑的夜。夜幕下面,荒涼的景色魔幻般向車后掠去。火車時常在死氣沉沉的小站停車。初次來到這麼偏遠的地方,信子有說不出的孤獨和空虛。

有一對青年夫婦,倆人一上車就同信子打過招呼。這會兒,夫妻倆偎依在一起,象是漫遊在甜蜜的夢鄉里。黎明前,他們下了車,信子看了看站名,是淺蟲車站。直到後來好久信子也忘不了那對夫婦大步走在月台上的情景。

青森是個寂靜而荒涼的城市。天空陰沉沉的。大塊的黑雲向大地和房頂壓下來,讓人憋悶。

信子來到××街,找到了芙蓉酒吧。這條街上有不少酒家和茶館。天尚旱,茶館都沒營業。芙蓉酒吧的店面不算小,可顯得有些不景氣。聽說在午後三點才能開業,信子無奈,只好在大街上徘徊。

三點一過,信子就回到了早晨到過的芙蓉酒吧。己經開業了。信子站在門前,心臟跳得厲害,她害怕進去同常子見面。要是把俊吉領來就好了,當初為什麼沒求他一起來呢,信子後悔莫及。

信子在芙蓉酒吧門前徘徊了六、七次,最後,她心一橫,快步走了進去。

田所常子身體略胖,眼圈發黑,周圍有細小的皺紋,嘴唇象抹了豬血,看上去比信子能大二、三歲。她面若冰霜,敵意情緒不亞於信子。

「我丈夫總是給您添麻煩。」信子軟中帶硬地說。

出乎意料,常子不但不避忌,反而理直氣壯地說:「夫人,您想挖苦我嗎?告訴您,精一是愛我的,我曾從他那裡聽到不少關於您的事。總之,您並不愛他,他只能是我的。」

信子感到詫異。來時。信子怕常子不認帳,還特意把信也帶來了,如今看來,真是多此一舉了。

「夫人,我為了他就是死也在所不辭。他也是這佯對我說的。夫人,我走到這一步是十分痛苦的。可是,我決心已定,我知道,現在向您謝罪也無濟於事。我也不想做那些虛

情假意的事。對不起夫人,望您成全一下我們倆吧。」

常子象在發表宣言,信子則感到頭昏腦脹。

「我丈夫現在在哪裡?」信子哭了起來。

「不知道,他不在這裡。」一絲嘲笑在常子臉上掠過。

「請說實話,我要見見他。」信子近乎於哀求了。

常子卻仰臉笑了起來。「夫人,難道您不相信我,您從遙遠的東京來,我也不會太不近情理,我實在不知道。您不相信我也沒辦法。」

「不可能,你應該知道。我求求你,告訴我,他在哪裡。」

「請規矩些,夫人!」常子冷酷地盯丁信子一眼。「顧客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正在看我們呢。您要是還懷疑,就請到我的住處找好了。」

信子精神恍餾,趔趔趄趄地M到東康,馬上給俊吉打了電話。

「你回來了!」聽聲音,俊吉很焦急。

「請您今天務必來一下,我有話說。」信子再沒多說,就把電話掛上了。聽到俊右的聲音,她多少安靜了些。

天剛擦黑,俊右就急急忙忙地來了。信子心頭一酸,哭了起來。

「怎麼回事,沒找到?」

信子拭了把眼淚,抬起頭,眼光獃滯地說:「真對不起,看我這個樣子。」

信子把事情的經過說完后,俊吉什麼也沒說。可是,信子看到,他那張愁雲密布的臉卻晴了許多。過了片刻,俊吉煞有介事地說:「那女的在撒謊。」

「您也這樣想?」信子用發紅的眼睛看著俊吉。

「精一肯定在她那裡,我想沒問題。你當時真應當到她住處去看看。」

「可我沒有這個信心。」信子低頭悅。

是的,當時去看一下就好了,田所常子正因為藏著精一才如此虛張聲勢。自己太軟弱了。要是豁出去到她的住處,說不定能見到自己的丈夫,最低也可以發現些線索,常子是在愚弄自己的怯懦。想到這裡。信子自言自請地說:「我當時真後悔沒求您一起去。」

俊吉觸電似的抬起頭,倆人目光相遇時,信子敏銳地覺察出他的眼裡閃爍著一種灼人的光,不覺有些慌亂。

「要是這樣的話,我到青森去一趟。」俊告馬上慷慨地說。

「真的嗎,俊吉?」信子覺得又有了一線希望,雖然自己不行,可俊吉是個男子漢,或許會戚功的。她越想越興奮,就好象看到了丈夫被俊吉領著,羞傀難當地朝自己走來。

「拜託您了,您這樣做,我真不知如何感謝。」

「不要這佯說,我們是表兄弟嘛。」俊吉不好意思地說著,用細長的手指攏了攏油亮的頭髮站了起來。信子把他送到大門口,目送著俊吉遠去的背影,從內心裡感謝他的善良。

三天後,俊吉無精打采地回來了。一看到他這個樣子,

信子的心不山得涼了一半。

「田所常子真是個厲害女人,我對付不了她。和精一的關係她供認不諱,卻不容人講話,旁若無人地顯耀她同精一的私事,女人竟有這麼不知羞恥的。」

信子眼前又出現了那個可僧女人的嘴臉,是啊,讓俊吉去太難為他了。

「我到了她的住處,一個六張塌塌咪大小的房間,屋裡髒亂不堪。精一確實不在那裡。我也沒發現男人的衣物。我琢磨著她不會讓我開壁櫥,就只好退了出來。」

聽到這裡,信子完全絕望了,僅存的一線希望也成了泡影。她明白,以俊吉這樣軟弱的性格能做到這一點已是夠努力的了。

俊吉的眠睛一刻也沒有離開過信子的臉。信子沒有說話。一想到精一和常子在一起鬼混,她氣就不打一處來。

「田所常子如此強硬,正說明她是在掩飾自己的心虛,為了精一,她寧可去死,對精一痴心到這種程度,是不會不知道他的下落的。我想,事到如今,只有求助警察局了。」

「警察局?」信子好象不情願。

「請求警察局幫助查找,不這樣做,單靠我們是不會有什麼結果的。」

信子走投無路,只好和俊吉到警察局報棠,請求查找精一。信子原想,這種情況,已經有了青森這一十分清楚的線索,查找是很簡單的,可是,結果卻大失所望。兩個星期後,信子接到通知到警察局。一個警察漫不經心地告訴她:

青森警察局來過報告,說她丈夫不在那裡。並且他們還調查過田所常子。信子聽后,面紅耳赤。這樣的家庭醜事向警察公開本來就丟人,這回又弄個雞飛蛋打,悔不該當初向警察局報了棠。

「近來搶劫犯很猖狂,你丈夫會不會……」警察又不緊不慢地說。

信子又是一陣不安,不過,她現在完全相信,丈夫一定是被田所常子纏住了、是田所常子把他藏起來了。

信子向警察道了謝,就匆忙回家了。想到從此可能再也見不到丈夫了,她悲痛欲絕。撲到床上大哭了一場。哭得精疲力竭,渾身都散了架。

黃昏,俊吉又來了。聽完關於警察局的答覆,不無感慨地說:「真是個狡猾的女人,看來她把警察也給騙了。」過了一會兒,他又看著信子說:「我想,警察局對一般人提出的尋人請求不見得那麼認真去辦。因為他們有許多別的事。我們只有自己想辦法了。」

時間又過了很久,精一還沒回來。

信子便全力經營起商店的買賣來。白天,沒完沒了的事情使信子應接不暇,總是在緊張的氣氛中渡過。到了晚上,店裡安靜下來的時候,一種難言的空虛和孤獨感就會向她襲來。人的思想並不那麼簡單,有時,就是在白天工作忙時,也常常有一種抓耳撓腮的感覺。

信子自覺不自覺地依靠俊吉了。在她周圍也只有俊吉一個親人,並且俊吉也有幫助她的意思。

事實上,俊吉的確給了信子很大的安慰。他的誠意使信子又有了新的希望。在信子眼裡,這個在精一面前顯得老實巴交的小矮人還真有些不簡單。這一點意外地使信子以往的看法有所改變。她覺得,俊吉雖是個不起眼的人,可不愧是個男子漢。從這時起,俊吉在信子心中的地位一天比一天高起來。

信子開始事事同俊吉商量,俊吉對事情的見解,往往成了信子處理事的依靠,信子覺得俊吉的主意既中肯又適用。

俊吉一刻不忘信子是個獨身女人。即便是傍晚才到信子家,晚飯前也非回去不可。無論信子怎樣留他吃晚飯,他都婉言謝絕。他好象有意躲避同信子兩人一起吃飯。俊吉這一細心的作法,無疑在信子心上又增添了一層好感。

俊吉突然有五、六天沒來了,打電話到公司,說他有病沒上班。信子很擔心,打算到他宿捨去看望,又下不了決心,在她的意識中有一種無形的東西在阻止她這樣做。不知為什麼,她覺得,眼下去有些不妥。還有個原因,每當想到要去看他,丈夫那次酒後說的話就會在耳邊迴響。

又過了幾天,俊吉來了。他面容憔悴,顯得很虛弱。見到俊吉她高興得不得了。她看著他,關切地間道:「病好了嗎?」

「沒什麼,胃不大好,現在沒事了。這是老毛病了。」俊吉非常感激。

「這樣不行呀。我很想去看看您,不過……」

「是嗎?」俊吉直勾勾地望著信子,眼睛里閃著非同尋常的光。信子不敢正視他,慌忙把臉扭向一邊。

時間又過了兩個多月。一天,信子意外地得到了有關精一的消息。

那天,信子接到俊吉打來的電話。

「信子,從仙台來了個人,說和精一有關。」

「有什麼消息?」她迫不及待地問。

「還是到你那裡說吧,現在午休,我同他一起去。」

放下電話,信子無法使激動的心平靜下來,腦海里出現的都是不吉利的事。

30分鐘后,俊吉乘出租汽車領來了一個人。他三十四、五歲年紀,圓臉,膚色微黑;身穿整潔的翻領西服。名片上寫著「白木淳三」,邊沿上印著身份:藤若庄旅館經理。

白木淳三併攏雙膝同信子寒喧了幾句,並請求信子原諒他的突然來訪。不傀是旅館老闆,說起話來彬彬有禮。

「我是田所常子的哥哥。」白木淳三這樣一說把信子嚇了一跳。

「我們倆姓氏不同,是因為她隨我母親的姓,她真是我的親妹子。我來東京本沒想打擾您,這位高獺先生……」說到這裡,白木淳三朝一旁的俊吉看了一眼,接著說,「我去拜訪高獺先生,聽了他的話才臨時決定到府上來的。聽說我妹妹給府上帶來了很大的麻煩,大為震驚,實在對不起,請夫人寬容我妹妹。」

白木淳三把頭低下,態度十分誠懇。

「信子,聽說田所常子已不在人世了。」這時在一旁沉默很久的俊吉說。

「常子死了?」信子驚訝地睜大了眼睹。

「我妹妹是在青森的十和田湖附近樹林里死的。發現屍體的是個當地人,從身旁的安眠藥瓶上推斷是服藥自殺。警察局也是這麼認為的。」

信子感到毛骨悚然。

「妹妹年輕時就離家出走,到頭來卻不明不白地死去。」白木淳三說,「半年前,她給我郵來一張明信片。是從青森的芙蓉酒吧寄來的,說她當時很好。現在想想,當初我真應當到青森去看看她。」

白木淳三說到這裡,從口袋裡掏出個信封遞給信子,又說:「我清理妹妹的房間時,發現了這個,大概是她寫壞了后順手扔進桌子抽屜里的。」

信子掃了一眼信封,認出是田所常子的筆跡。上面寫著:「東京都……高獺俊吉先生」信子望著信封,就象是在看一條眼鏡蛇。

「妹妹為什麼自殺,還不清楚。長時間沒有通信,也就不可能明白事情的真相。心想也許這裡會有點什麼線索吧,就靠這個信封來東京找到了高獺先生。見到高獺先生后才知道她跟您丈夫的事。我這次來就是替妹妹向您賠罪的。」白木淳三說完站起來深深地給信子鞠了個躬。

田所常子死了,那麼,自己的丈夫也必死無疑了。她把田所常子的信拿出來交給了白木淳三。

「是我妹妹寫的。」白木淳三看完信說,「這樣看來,責任在我妹妹。她生來就是這個秉性,一旦認準了一條路,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妹妹離家出走,又不明不白地死去,這同她的性格是有很大關係的。她真不該這樣做。」

白木淳三的話里充滿了對妹妹的憐惜,也包含著對信子的歉意。

這時,俊吉說他公司里還有事,就先回去了。白木淳三看著信子又說道:「料理完妹妹后,我到她死的地方去過,我幻想著那裡能留下有關妹妹死的蛛絲馬跡。我拿著妹妹的相片,到十和田湖旅館附近的酸湯、鳥等地方一一查問過,都說沒有見過她。只是在酸湯有個女招待說好象見過她。」

信子認真聽著,她對白木淳三的熱心和耐心感到吃驚。

白木淳三繼續說:「我以前在東京警察廳任職,后改行經商。在與警察的交談中,我聽到了件挺有意思的事。大概是在梅雨季節,有兩位住宿的男旅客一清旱就划船走了,再也沒有回來。後來就在對岸發現了小船,估計這一對男子可能是拒交宿費,棄船逃跑了。」

看看信子沒有反應,白木淳三起身告辭說:「很抱歉,不知不覺地打擾了您這麼長的時間。」他很客氣地突然象是又想起了什麼,回過來問道:「據說高獺先生和夫人的丈夫是表兄弟?」

得到信子的肯定答覆后,白木淳三有些猶豫地說:「夫人,如果您和高獺先生到東北去的話,請一定到仙台我家裡去住,雖說不是什麼象樣的旅館,倒也非常安靜。我給您們做嚮導去遊覽松島。」

信子暗吃一驚,臉上火辣辣的,就象是一件怕人的事被人發覺了一樣,羞愧難當。

信子此時才發覺,白木淳三那細小的眼睛里有一種令人生畏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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