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章
第六章
齊格弗里德俯卧在樹林線的邊沿,審視著300碼遠處標示著東德的黑洞洞的森
林輪廓。麥克里迪趴在他的旁邊。這時候是星期六凌晨3點鐘。
5年前。也是在黑夜裡,齊格弗里德曾以東部一顆特別高大的松樹為起點,朝
著西部山坡上一塊高聳的白色發亮的岩石方向,開闢了他的一條兔子路徑。當時他
的問題在於,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前方的那塊岩石不夠亮,他老是要從東方去用心
辨明它。他沒有預計到他將會反方向去走這條路徑。現在,這塊岩石聳立在他的身
后,被樹木擋住了。要看見它必須到了前方的「無人地帶」上。他努力判斷出路線,
向前爬行了西德的最後10碼領土,開始靜悄悄地剪切那條籬笆。
當他切出一個洞口后,麥克里迪看見他揚臂做了一個招呼的手勢。於是他也從
隱蔽處出來,爬向籬笆。他已經花了5分鐘時間觀察東德邊防部隊的那些炮樓,及
其探照燈的照射。齊格弗里德把地點選得很好——處在兩座瞭望樓的中間。更為有
利的是,夏季的樹木生長使得雷區對面的松枝伸出來好幾英尺;至少一盞探照燈被
松樹的過度生長擋住了一部分。到秋天時,樹木保植員將來修剪外伸的枝條,但現
在不會。
另一盞探照燈能毫無阻擋地照到他們要潛行的路徑,但燈光操作員一定是累了
或厭煩了,因為那盞燈豎起來熄滅了好幾分鐘。當它重新開亮時,它總是照向另一
邊。然後它才會慢慢地朝他們照射過來,再照射回去和熄滅。如果操作員保持這種
模式,他們將會有幾秒鐘的預防時間。
齊格弗里德一揚頭,鑽過了籬笆牆的洞口。麥克里迪跟在他後面也鑽了過去,
手裡還拖拽著一隻馬桶包。那德國人轉回身,把割下的籬笆塊貼回原處。不在近距
離是看不出籬笆的異樣的,而衛兵是決不會穿越開闊地去查看柵欄,除非他們已經
注意到一個破洞。他們也不喜歡雷區。
真想一口氣跑過百米的開闊地,現在該地帶的草地上分佈和生長著濃密的酸模
屬草本植物、薊屬植物和蕈麻。但那裡很可能布有與警報相連的感應導線。爬行更
為安全。於是他們開始爬行。爬到一半時,他們左邊的探照燈被樹枝擋住了,但右
側的探照燈照了過來。他們兩人趕緊臉朝下一動不動地俯伏著。他們的身上穿著綠
色偽裝服,臉上和手上塗著黑顏料。齊格弗里德塗著皮鞋油;而麥克里迪塗著軟木
塞炭,這樣能使他到了對面后更容易洗去。
淡淡的燈光從他們身上閃了過去,停頓一下,然後照射回去又熄滅了。繼續往
前爬行了10碼后,齊格弗里德發現了一條感應導線,示意麥克里迪從它旁邊繞過去。
又前行40碼后,他們抵達了雷區。這裡的蕈麻和薊屬植物有齊胸口高。沒人會到雷
區來割草。
德國人扭頭去看身後。在樹梢上方,麥克里迪能看到那塊岩石,在黑暗的松林
的反襯下顯露出一片朦朧的白色。齊格弗里德回過頭來查核對應著岩石的那株巨樹。
他現在處於他的路徑右側10碼處。他又開始爬動,爬到雷區的下沿。當他停止爬動
時,他開始在高高的草叢中輕柔地摸索。兩分鐘后,麥克里迪聽到他輕鬆地吐出了
一口氣。他的拇指和食指之間捏著一段細細的釣魚線。他輕輕地拉了一下。如果另
一頭是鬆動的話,那麼這次行動就結束了。但釣魚線緊繃著。
「沿著這條釣魚線行進,」齊格弗里德耳語著說,「它會讓你穿越雷區到達鐵
蒺藜下的那條地道。這路徑只有兩英尺寬。你什麼時候回來?」
「24小時之後,」麥克里迪說,「或許48小時。此後我就不會回來了。在我回
來前,我會在那棵大樹下用筆型燈打信號。屆時你要為我打開籬笆洞。」
mpanel(1);
他爬進雷區消失了。齊格弗里德等探照燈最後一次從他身上照射過去后,返身
爬回了西德。麥克里迪順著尼龍線在雷區中爬行前進。偶爾他試拉一下,以確信它
仍然是繃緊的。他知道他實際上看不見任何地雷。這些地雷不同於盤子般大的能把
卡車掀向空中的大地雷。它們很小,是塑料製作的專門殺傷人員的地雷,無法用金
屬探測器去探測發現。一些偷渡者已經試過了探測器,但沒有奏效。這些地雷是埋
在地下的,受壓即起爆。野兔或狐狸不會引爆它們,但人體觸及足以使它們爆炸。
其威力能炸飛一條腿、炸破胸腔和炸斷腸子。它們往往不會立即把人炸死,但會使
偷渡者徹夜尖叫,直至天亮後邊防軍帶上嚮導來搬走屍體。
麥克里迪看到前方出現了波浪翻滾形狀的鋒利的鐵蒺藜,雷區結束了。釣魚線
把他引到了鐵蒺藜下一條淺淺的地溝。他翻身讓背部著地,用馬桶包把鐵蒺藜頂上
去,並用腳跟蹬著向前蠕動。一寸一寸地,他鑽到了鐵蒺藜底下。在他的上方,他
能夠看見泛著星光的比鐵絲網更為可怕的鐵蒺藜。
這些波浪形鐵蒺藜有10碼寬,但層層疊疊地有8英尺高。當他鑽過來到了東邊
以後,他發現尼龍釣魚線縛在一條幾乎與地面持平的小木樁上。再拉一下,它很可
能會松出來,從而導致整個越境行動失敗。他在木樁上覆蓋了一塊附著厚厚松針的
草皮,在那顆巨松的正前方確認了它的位置,然後用手持著指南針往前方爬行而去。
他朝90度的正東方向爬行,直至他來到了一條土路上。在這裡,他脫下罩在身
上的偽裝服,把指南針裹在裡面后藏進了樹林內10碼處的松針底下。警犬也許會從
這條路過來,而且肯定能聞出衣服的氣味。在土路邊,他折斷齊頭高處的一條樹枝,
讓它靠樹皮懸挂著留在那裡。其他人決不會去注意到這種情況,但他會去注意。
當他返回時,他必須找到這條土路和被折斷的樹枝,並取出他的偽裝服和指南
針。朝270度的正西方向行走,會使他回到那顆巨松旁邊。現在他轉身往正東方向
行走。在他趕路時他用心去注意每一件標誌物:倒下的樹榦、成堆的木頭,以及彎
道。過了1英里,他來到了一條公路上,還看見了前方埃爾里希村的路德教教堂的
塔尖。
他按吩咐避開埃爾里希,穿越收割過的麥田,直至遇到了那條往前再走5英里
就能到達北豪森的公路。這時候剛剛5點整。他沿著公路的邊沿行走,準備好如果
從路上隨便哪個方向開來一輛汽車就躍人溝里藏身。再往南他就不怕了,他希望他
那件茄克衫、燈芯絨褲子、皮鞋和軍便帽是許許多多的德國農業工人的裝束,不會
引起盤查。但在這裡,由於村莊很小,人口不多,鄉鄰間都互相認識。人們不需要
去問他往哪裡去,更不用問他從哪裡來。在他的身後,除了埃爾里希村和邊境,他
不可能來自於任何其他地方。
在北豪森郊外,他的運氣來了。在一座沒有燈火的房子的尖樁柵欄上方,一輛
自行車靠在一棵樹旁。舊是舊了點,但能騎行。他掂量了一下偷走自行車的風險和
騎上車比兩條腿走路快得多的優勢。如果30分鐘內沒被人發覺丟車,那就值得。他
取了車,推著它走了100碼,然後跨上去騎到了火車站。這時候是6點差5分。開
往愛爾福特的第一班火車將在15分鐘內出發。
站台上有幾十名工人等待著赴南方去打工。他摸出一些錢買了一張車票。火車
呼嘯著進了站,是一輛老式的蒸汽機車,但很準時。習慣於搭乘英國火車上下班的
他,對於火車的準點感到高興。他把自行車放上行李車廂后,坐到了客車的木製硬
座椅上。火車在松德斯豪森、格洛伊森和斯特勞斯福都停了站,然後於6點41分駛
人愛爾福特。他取回自行車,沿著出城去東郊的街道一路騎行,到了通往魏瑪的7
號公路的起點。
剛過7點半,在愛爾福特以東幾英里的7號公路上,一輛拖拉機從他身後開過
來了。拖拉機後面拖著一輛平板挂車,由一個老頭坐在方向盤後面駕駛。剛才拖拉
機把一車甜菜運到了愛爾福特,現在返回農場。老頭減慢速度停了下來。
「上車吧!」他扯著嗓門大喊,因為那台噴著黑色濃煙的破發動機的嚎叫聲太
響了。麥克里迪揮手表示感謝,把自行車提上平板挂車,然後自己也爬了上去。拖
拉機的雜訊使他們無法交談。這樣最好,因為對麥克里迪來說,雖然他能說一口流
利的德語,但他不具備下圖林根地區那種奇怪的口音。不管麥克里迪怎麼想,那老
頭子取出一隻空煙斗含在了嘴裡,一邊駕著拖拉機往前行駛。在距魏瑪10英里處,
麥克里迪見到了部隊的包圍圈。
公路上有幾十名戰士,其他士兵分佈在左右兩側的農田裡。他能夠看見玉米桿
叢中晃動著戰士們戴著鋼盔的腦袋。右邊有一條機耕路。他朝下去看。士兵們排列
在那條機耕路上,互相間隔10碼距離,面向魏瑪。在路障檢查處,拖拉機減速停下
了。一名中士對著拖拉機手大喊,要他熄滅發動機。老頭也以大喊回答。他喊出的
話是:如果我熄火,很可能再也發動不起來了。那麼你們這些小夥子能幫我推一下
嗎?中土想了想,聳聳肩,做手勢要看老頭的證件。他檢查了證件,遞迴去,走到
了麥克里迪坐著的地方。
「證件。」他說。麥克里迪遞上他的身份證。證件上寫著他是馬丁·哈恩,農
場工人,由魏瑪行政地區頒發。那位中士是北方什未林地區的城裡人,他用鼻子噴
了一口氣。
「那是什麼?」他問道。
「甜菜。」麥克里迪回答。他沒有主動說明他是拖拉機的搭載客人,而且人家
也沒問他。他也沒有說明,在甜菜之前這輛挂車還裝運過許多水果。中士皺起了鼻
翼,把證件歸還后揮手讓拖拉機前行。一輛更有意義的卡車從魏瑪出來后正朝他們
迎面駛來,而且他曾接到命令要把重點放在人的身上,尤其是一個長著灰頭髮、操
萊茵蘭口音、試圖闖出包圍圈的男人,而不是一輛散發著農作物氣味的要進城的拖
拉機。在離城區3英里處,拖拉機拐進了一條土路。麥克里迪跳下來,扛下自行車,
揮手向老頭表示了謝意,騎上車進城去了。
從郊區開始,他一直靠路邊騎行,以避開從一輛輛軍車上跳下來的身著灰綠色
軍服的人民軍部隊。部隊中還夾雜著相當數量的穿鮮綠色制服的人民警察。三五成
群的魏瑪老百姓聚集在街頭,好奇地打量著。有人猜測說這是一次軍事演習;沒人
表示異議。部隊是要演練的,這很正常,但通常不是在市中心舉行。
麥克里迪想有一張城市地圖,但又怕被人看到在查閱地圖。他的裝束打扮表明
他不是一名遊客。在倫敦時,他已經記住了從局裡東德科借來的那張地圖上的路線,
而且在倫敦飛往漢諾威的飛機上又仔細地看閱了那張地圖。從愛爾福特大街進城,
他朝著市中心方向直線騎行,看見前方出現了國立劇院。地平石路面變成了卵石路
面。他騎車左轉進人海因里希·海涅大街,繼續向著卡爾·馬克思廣場騎行。在這
里他下了車,開始低頭推著自行車行走,因為來自於兩個方向的警車從他身邊疾駛
而過。
在拉騰瑙廣場,他去尋找布萊納街,並在廣場最遠一邊找到了它。根據他的記
憶,波克街應該處在右邊。果真如此。14號是一座舊樓房,已年久失修,如同昂納
克先生樂園裡的所有其他東西一樣。房屋的油漆和石膏已經剝落,8戶住戶的名字
牌也已經褪色。但他還能分辨出3號住戶的姓氏:紐曼。他推著自行車走進寬敞的
正門,把車子留在鋪著石板的大廳里,踏上了樓梯。樓房的每一層有兩套公寓。3
號公寓在上一層。他摘下帽子,拉直衣服,按響了門鈴。這時候是9點差10分。
有一會兒時間沒一絲動靜。2分鐘后,傳來了一陣拖著腳步走動的聲音,接著
門慢慢地打開了。紐曼小姐已經很老了,身穿一件黑色連衣裙,滿頭銀絲,還用兩
條手杖支撐著身體。麥克里迪猜測她快叨歲了。她抬頭望著他說:「誰呀?」
麥克里迪綻出歡快的笑容,似乎遇到了老熟人。
「沒錯,是你,小姐。你變了,可沒我變得多。你不會記得我了。我叫馬丁·
哈恩。40年前你曾經是我的小學老師。」
她直直地凝視著他,用她那雙在金邊眼鏡後面的明亮的藍眼睛。
「這次我碰巧來魏瑪。是從柏林來,我住在那裡。我不知道你是否還在這裡。
電話號簿上列著你的名字,所以我就過來碰碰運氣。我可以進來嗎?」
她往旁邊一站,他進屋了。一間暗暗的門廳,發出一股陳年的霉味。她在前面
引路,她那患有關節炎的雙膝和雙踝使她走起路來一拐一拐的。他們進人了客廳,
那裡的窗戶能俯視下面的街道。他等待著讓她先坐下,然後在一把椅子里就座。
「那麼,我曾經教過你,在海因里希·海涅大街上的那個古老的小學里。那是
什麼時候?」
「嗯,那一定是1943年和1944年。我們遭到了狂轟爛炸,在柏林。我和其他人
一起被疏散到了這裡。肯定是1943年夏天。我的同班同學有……唉,他們的名字…
…哦,我記起了布魯諾·莫倫茨,他是我的好夥伴。」
她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然後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麥克里迪也跟著站起身來。
她一拐一拐地走到窗戶邊去看下面的街道。一輛滿載著警察的卡車隆隆地駛了過去。
車上的乘員全都直挺挺地坐著,他們的皮帶上掛著匈牙利造的AP9自動手槍。
「總是那些穿制服的。」她輕柔地說,似乎在自言自語。「先是納粹分子,現
在是共產黨人。總是那些穿制服的和拿槍的。先是蓋世太保,現在是國安局。啊,
德國啊,我們到底幹了什麼,要得到這兩種報應?」
她從窗戶邊轉過身來。
「你是英國人,對不對?請坐下。」
麥克里迪高興地就座了。他明白雖然她年事已高,但頭腦仍很清楚。
「你為什麼要說這種特別的事情?」他有點惱火地問。她沒去理會他的惱怒。
「三條理由。我記得戰時和戰後教過的每一個男生,而且男生中沒有馬丁·哈
恩。其二,那所學校不在海因里希·海涅大街。海涅是猶太人;納粹把他的名字從
所有街道和紀念碑上去掉了。」
麥克里迪追悔莫及。他應該知道海涅是德國的一位著名作家,他的名聲只是在
戰後才得以恢復。
「如果你現在高聲叫喊或報警,」他平靜地說,「我是不會傷害你的。但他們
會來抓我,把我帶走並把我槍斃。你要怎麼辦由你選擇。」
她一拐一拐地走回椅子坐下,開始以那種老年人的口吻緬懷往事。「1934年,
我已經是柏林洪堡大學的一名教授。是當時最年輕的、而且是惟一的女教授。納粹
上台了。我不喜歡他們,我發表了一些反納粹言論。我認為我還算是幸運的,我很
有可能被送進集中營。他們從寬處理了我;我被遣送到這裡,在小學里為農場工人
的孩子們教書。
「戰後我沒有回到洪堡。部分原因是我認為這裡的孩子也與柏林那些聰明的小
伙子一樣享有我能給予他們的受教育的權利;部分是因為我也不想施教共產黨版本
的謊言。所以,間諜先生,我不會去報警。」
「那麼如果他們抓住我,你不怕我把你供出來嗎?」
她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年輕人,如果你到了88歲的年齡,你也不怕他們會怎樣對待你了,因為死神
已經快要向你招手了。你為什麼來找我?」
「布魯諾·莫倫茨。你記得他嗎?」
「哦,是的,我記得他。他遇上麻煩了嗎?」
「是的,小姐,大麻煩呢。他在這裡,這附近。他來執行一項任務——為我。
他病了,頭腦得了病,精神崩潰了。他躲藏在這裡,這裡的某個地方。他需要幫助。」
「警察,還有那些士兵,他們是來抓布魯諾的嗎?」
「是的。如果我能搶先找到他,我也許可以提供幫助。把他及時帶離。」
「那你為什麼要找我呢?」
「他在倫敦的姐姐說,他很少向她說起戰時他在這裡度過的兩年時光。只是說
他很不愉快,而且他的惟一朋友是他的學校老師紐曼小姐。」
她的身體前後搖動了好幾次。
「可憐的布魯諾,」她最後說,「可憐的、受了驚嚇的布魯諾,總是被叫喊和
痛苦所嚇壞。」
「他為什麼受了驚嚇,紐曼小姐?」
「他出身在漢堡一個社會民主黨人士的家庭。他的父親是被炸死的,但他活著
的時候肯定在家裡說過一些關於希特勒的壞話。布魯諾被送到魏瑪郊外的一個農場
主家裡寄宿。那農場主是個粗人,經常酗酒。他還是一個狂熱的納粹分子。一天晚
上,布魯諾一定是說了幾句他從父親那裡聽來的話。那農場主解下皮帶抽了他一頓,
打得很兇狠。後來又多次打過。布魯諾經常逃出來。」
「他逃到哪裡去躲藏,小姐?請說說他躲在哪裡?」
「在那個穀倉里。他曾經帶我去看過一次。我到農場去與那個農場主論理。在
草料場遠處有一個穀倉,遠離房舍和其他穀倉。他在穀倉閣樓上的乾草捆中挖了一
個洞。他常常爬進去躲在那裡,一直等到那個農場主又喝醉酒睡著。」
「那個農場具體在什麼地方?」
「那個小村子叫馬里奧海思。我認為它仍在那裡。只有四個農場連成一組,現
在全都集體化了,它處在奧伯村和下格呂斯台特村之間。走出城去愛爾福特的公路,
4英里后左轉進人一條土路。那裡有塊路標,那個農場叫纓勒農場,但現在已改名。
它很可能只有一個號碼。但如果該農場仍在那裡,去尋找與其他房舍和穀倉相距200
米的那個穀倉,在草料場的邊遠處。你認為你能幫助他嗎?」
麥克里迪站起身來。
「如果他在那裡,小姐,我將會努力。我發誓我一定會努力。謝謝你的幫助。」
他轉向門邊。
「你剛才說有三個理由使你認為我是英國人,但你只給我說了兩個理由。」
「哦,是的。你穿得像一個農場工人,但說是從柏林來,柏林沒有農場。所以
你是一名間諜,要麼是為他們工作……」她把頭往窗口一揚;窗外正好又有一輛卡
車隆隆響著駛過去。「或者為另一邊工作。」
「我有可能是國安局的一名特工呀。」「她又笑了。
「不,英國人先生,從1945年起,在蘇聯人來到之前我了解英國軍官。你太彬
彬有禮了。」
從幹線公路岔過去一的那條土路,如同她所說過的那樣,在左邊,能通往夾在
7號公路與E40號高速公路之間的一大片肥沃的農田。一塊小小的路牌寫著:下格
日斯台特。他騎車沿著土路到了1英裡外的一個岔路口。道路分開了。他的左邊是
下格呂斯台特。他能夠看見一隊綠軍服包圍著這個村莊。他的左右兩側是未經收穫
的玉米田,有5英尺高。他把上身俯伏在自行車把手上,奮力朝他的右邊蹬去。他
繞過下格呂斯台特,見到了一條更為狹窄的土路。在這條小土路騎行了半英里后,
他能夠分辨出一組農房和穀倉的屋頂;這些倉房都建成了圖林根地區的建築式樣:
屋頂高聳、瓦片陡峭、房門高大,以讓載運乾草的馬車進人裡面的露天四方院子。
這就是馬里奧海恩村。
他不想去穿過這個小村子。那裡可能有農場工人,馬上就能發現他這個陌生人。
他把自行車藏進玉米地里,爬上一處水閘以獲得更好的視野。在他的右邊,他看到
一座孤獨的穀倉,是用磚頭和塗著黑色瀝青的木頭建造的,與其他成組的房舍隔著
一段距離。他彎腰在玉米地里穿行,避開小村子朝那座穀倉走去。在地平線上,綠
軍裝的潮流開始從下格呂斯台特湧出來。
那天上午西德聯邦情報局的洛塔爾·赫爾曼博士也在工作。自從他給西德駐倫
敦使館的菲特策烏髮去一份電報后,他已經收到了一份回電,但這沒使他的調查工
作獲得任何進展,布魯諾·莫倫茨的蹤跡線索已經完全斷了。星期六他通常是不工
作的,但現在他需要把心中的煩惱排除掉。頭天晚上他曾與總局長一起吃晚飯,但
那餐飯吃得不舒服。
海門多夫的謀殺案仍沒有破獲的消息。警方甚至還沒有簽發他們希望抓捕一名
特定疑犯的通緝令。在追查一套指紋和兩顆射出的子彈線索中,他們似乎已經碰壁
了。
一些私有企業和政府機關的受人尊敬的紳士,被秘密地請去接受了盤問。當盤
問結束時,他們的臉已經困窘迫而漲成了豬肝色。但他們都最大限度地提供了配合。
他們的指紋已被提取了,他們的手槍已被交來進行了試射,他們不在犯罪現場的證
明已被查核了。但結果仍然是……一無所獲。
總局長對這件事表示遺憾,但他的態度很堅決。聯邦情報局缺少合作的日子已
經過得夠長了。星期一上午,他、總局長,將去總理辦公室會見主管聯邦情報局的
國務秘書。這將是一次十分艱難的會見,而他、總局長,感到很不高興,非常不高
興。
赫爾曼打開了一本厚厚的文件,裡面的內容是在星期三至星期五截獲的國境對
面的無線電通訊。他注意到內容最多的是耶拿地區民警內部的通話。然後他的目光
落到了一輛民警巡邏車與耶拿市警察局通話中所使用的一段短語。「大個子、灰頭
發、萊茵蘭口音……」他警覺起來了。
一名助手走進來,把一張薄紙放在了他的辦公桌上。那是國內保安局給他們的
一份抄送件。這張薄紙只是簡單地說明,一位目光敏銳的反間諜特工在漢諾威機場
注意到一個人以梅特蘭的名字坐倫敦航班進人了德國。這位國內保安局的特工警惕
性很高,他查核了卷宗,並把身份確認件交到了科隆總部。科隆又把它轉交給布拉
赫。那個叫梅特蘭的人是山姆·麥克里迪先生。
赫爾曼感到受了侮辱。北約盟國情報機構的一名高級情報官用假名來到德國是
不禮貌的,也是不尋常的。除非……他看了看從耶拿截獲的無線電通訊和從漢諾威
發來的這張薄紙。量他也不敢,他這麼想著。然而他腦海里的另一個聲音說:是的,
他敢這麼做的。赫爾曼提起電話開始布置工作。
麥克里迪走出玉米地,朝左右打量一下就跨過幾碼距離的草地到了那座穀倉。
當他推門進去時,生了銹的門鉸鏈發出了吱吱嘎嘎的聲音。陽光從倉房板壁上的十
幾處裂縫裡射進來,使得無數灰塵在空中狂舞,也顯示出堆放在裡面的舊大車、木
桶、馬具和銹跡斑斑的鐵鏵犁。他抬頭去看上面。上層樓面堆放著乾草。他爬上梯
子,輕柔地叫道:「布魯諾。」
沒有應答。他走過一捆捆乾草,尋找著最近的翻動痕迹。在穀倉的另一頭,他
看見兩捆乾草之間露出了一截風雨衣的料子。他輕手輕腳地搬開了其中一捆乾草。
布魯諾·莫倫茨側身躺在他的避難聖所里。他的眼睛睜著,但他沒有動。當光
線進人他的藏身處時,他蟋縮起來了。
「布魯諾,是我,是山姆,你的朋友。看看我,布魯諾。」
布魯諾把目光投向麥克里迪。他的臉灰濛濛的,還布滿了胡茬。他已經三天沒
吃飯了,只是喝木桶里的積水。他的目光無法集中。他努力把目光對準麥克里迪。
「山姆?」
「是的,山姆。山姆·麥克里迪。」
「別告訴他們我在這裡,山姆。你不說出去他們是找不到我的。」
「我不會告訴他們,布魯諾。永遠不會。」
通過板壁上的一條裂縫,他看到一隊綠軍服穿過玉米地朝下格呂斯台特村而去。
「想辦法坐起來,布魯諾。」
他幫助莫倫茨坐了起來。背靠著乾草捆。
「我們要快點,布魯諾。我要設法把你從這裡帶出去。」
莫倫茨遲鈍地搖搖頭。
「留在這裡,山姆。這裡很安全。誰也找不到我在這裡。」
不,麥克里迪想,一個醉酒的農場主是不會找到的,但500名戰士就會找到。
他試圖讓莫倫茨站立起來,但是沒有成功。莫倫茨的身體太重了,他的雙腿不聽使
喚,他把雙手緊緊地交叉抱在胸前。他的左臂下面有一件什麼東西突了出來。麥克
里迪把他放回到草捆上。莫倫茨又蜷縮起身體。麥克里迪明白他永遠無法把他帶回
埃爾里希村附近的國境,從鐵蒺藜下鑽出並穿越雷區。這事結束了。
通過那條裂縫,在燦爛的陽光照耀下的玉米棒子對面,綠軍裝正擁向下格呂斯
台特的農場和穀倉。接下來就是馬里奧海恩。
「我已經去見過了紐曼小姐。你還記得紐曼小姐嗎?她是一個很好的老師。」
「是的,很好。她也許知道我在這裡,但她不會告訴他們。」
「決不會,布魯諾。永遠不會。她說你有作業要交給她。她要批改呢。」
莫倫茨解開風雨衣的扣子,拿出一本厚厚的紅色封面的手冊。塑料封皮上有一
把鎚子和鐮刀的燙金圖案。莫倫茨的領帶是鬆開的,襯衣也敞著領口。他的脖頸上
掛著一把穿在一條細麻線里的鑰匙。麥克里迪拿起手冊。
「我渴了,山姆。」
麥克里迪取出放在屁股袋裡的一隻銀質旅行水瓶。莫倫茨貪婪地喝著威士忌。
麥克里迪去看裂縫外面。戰士們已經搜查完了下格呂斯台特。有些士兵正從那條土
路走過來,另一些從田野里包抄過來。
「我想留在這裡,山姆。」莫倫茨說。
「好的,」麥克里迪說,「你就留著吧。再見,老朋友。好好睡一覺。再也沒
人會來傷害你了。」
「再也不會了。」莫倫茨喃喃地說完就睡著了。麥克里迪正要站起來時,看到
了莫倫茨胸前那把鑰匙的閃光。他把那條細麻線從脖子上解下來,把手冊裝進他的
那隻馬桶包,爬下梯子,溜進了玉米地里。兩分鐘后包圍圈合攏了。這時候是中午。
他花了12個小時返回到埃爾里希村附近國境線上的那棵巨松那裡。他換上偽裝
服,在樹下一直等到下半夜3點鐘。然後他把筆型電筒朝國境對面的那塊白色岩石
問了三下,鑽過鐵蒺藜,穿過雷區和開闊地帶。齊格弗里德在籬笆邊上等著他。
在坐車回戈斯拉爾的路上,他輕輕地用手指彈擊著他從莫倫茨身上取來的那把
鑰匙。它是鐵制的,背面刻有科隆機場的字樣。吃完早飯後,他告別庫茨林格和齊
格弗里德,駕車朝西南方向駛去,而不是北上去漢諾威。
那個星期六下午1點鐘,部隊官兵與福斯上校取得了聯繫。國安局二處處長坐
了一輛公務轎車抵達了,與他同來的還有一位穿便服的女士。他們蹬上梯子查看了
乾草堆中的那具屍體。一次全面。徹底的搜索展開了,這座穀倉幾乎被撕得四分五
裂,但結果連一張紙片的蹤影也未見到,更不用說是一本厚厚的手冊了。這使得他
們搞不清楚他們這麼尋找到底是為了什麼。
一名戰士從死者的手裡繳獲了一隻銀質旅行小水瓶,並把它遞給了福斯上校。
他用鼻子嗅嗅,咕噥了一聲:「氰化物。」瓦納芙斯卡婭少校接過水瓶,翻了過來。
背部寫著:倫敦哈羅茲。她迸出一句與淑女身份極不相符的話語。福斯上校的俄語
水平雖然不怎麼樣,但他還是聽出來這話語的意思很像「我操你媽的」。
星期天。
中午,麥克里迪走進科隆機場,足以及時趕上1點鐘的那班航班。他把漢諾威
至倫敦的機票改成科隆至倫敦,辦完登機手續,信步走向集散大廳一邊的一排鐵制
行李寄存箱。他取出那把鐵鑰匙,插入第47號儲物箱,裡面有一隻黑色帆布包,他
取了出來。
「我想還是讓我來提這隻包吧,謝謝你,麥克里迪先生。」
他轉過身。西德聯邦情報局行動部副主任站在10碼開外的地方。兩名大個子紳
士站在稍遠一點的兩翼。一個在審視自己的指甲,另一個在凝視天花板,似乎想尋
找裂縫。
「哦,是赫爾曼博士呀,很高興見到你。是什麼風把你吹到科隆來的?」
「是這隻包……如果你願意的話,麥克里迪先生。」
那隻包被遞了過去。赫爾曼又把它傳給了他手下的其中一名特工。他說出來的
話很客氣。
「來吧,麥克里迪先生,我們德國人是很好客的。讓我陪你上飛機。你不想錯
過這班飛機的。」
他們走向護照檢查處。
「我的某一位同事……」赫爾曼提議說。
「他不會回來了,赫爾曼博士。」
「啊,可憐的人啊。但這樣也好。」
他們走到護照檢查處。赫爾曼博士掏出一隻卡,朝移民局檢查官晃了晃,於是
他們進去了。當航班開始登機時,麥克里迪被陪同著來到了客機的艙門邊。
「麥克里迪先生。」
麥克里迪在門口轉過身來。赫爾曼最後露出了笑容。
「我們也知道如何去竊聽國境對面的無線電通訊。祝你旅途愉快,麥克里迪先
生。代我向倫敦同行問好。」
一個星期後,那個消息傳到了蘭利的中央情報局。潘克拉丁將軍被調走了。今
后他將負責在哈薩克的一座軍事監獄。
中情局女特工克勞迪亞·斯圖爾特是從駐莫斯科使館的那位男同事那裡獲悉的。
當軍事分析員們在研究那本《蘇軍戰爭計劃書》的時候,她仍沉浸在來自頭號人物
的讚賞聲中。她準備以一分為二的唯物辯證方法來看待這位蘇聯將軍。因此在食堂
里吃中飯時,她向克里斯·阿普爾亞德評論說:「潘克拉丁保住了性命和軍銜。比
在西伯利亞雅庫茨克鉛礦里服苦役好得多了。而對我們來說,嗯,這比加利福尼亞
聖巴巴拉的一棟公寓樓便宜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