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困境
去年我們的國民經濟瀕臨崩潰的懸崖,今年我們在去年的基礎上向前邁進了一大步。
――鮑里斯尼古拉耶維奇葉利欽
為了進一步拓展生存空間,攸侯喜指揮官決意要向中美洲內陸進發。這個決定是正確的,但執行起來卻是另外一回事。
首先,他完全不知道距離營地最近的瑪雅人部落或城邦或其他隨便什麼東西在什麼地方。在這方面夫榮幫不了什麼忙,她在學會甲骨文之前只是個每日忙著給瑪雅水警準備食物的廚娘,世界觀非常狹窄。她只能告訴攸侯喜指揮官一些極為粗淺的瑪雅習俗比如部落和城邦的區別,還有關於營地內部許多人的密辛。
納海姆部落的其他人或許知道的更多一些,可惜他們不是死了就是瘋了。
因此,攸侯喜指揮官不得不派出殷商軍團的戰士向四外搜索。這是一件極為冒險的事情,這周圍全是茂盛的熱帶叢林,充滿了不確定因素,裡面有野獸、毒蛇、有毒花草、甚至還有愛斯基摩人和加拿大人。稍有不慎,斥侯們就有可能遭遇不幸,而這種損失是無法彌補的,除非東方大陸再度發生政治變動,逼使周朝的某一位忠心諸侯循同樣的航線來到墨西哥。那至少得等上八百年。
攸侯喜指揮官不想拿寶貴的戰士去冒險,但眼下也沒有其他人力資源可供調度。因此他採取了一種極為謹慎的方式,把戰士、巫師和公共關係專家按照比例編成一組,讓他們一起出去,這樣可以充分發揮各個兵種之間的長處:士兵負責對抗潛在的危險,巫師為士兵提供神的加護,而公共關係專家則負責讓士兵相信巫師的加護確實有效。
攸侯喜指揮官以營地為中心,將周圍一圈分成八個角度相等的扇形區域,用乾、坤、震、坎、離、震、艮,兌、巽來表示,其中重點的搜索地區是位於東方的震區和東北方向的艮區。
這種劃分法最早源自於殷商軍隊的車兵部隊。殷商車兵從技術上來說不夠成熟,比如戰車動力最大功率始終無法突破兩個馬力;但是殷商中央軍團的指揮官卻擁有超前的戰術意識。在周遭諸侯國仍舊把車兵放在協同步卒作戰的位置時,殷商中央軍團卻已經開始提出最大限度地集中使用車兵對敵人的防線進行縱深突破的理論。殷商雄厚的國力有條件讓他們有機會對這種理論進行實戰驗證。
在殷商對東夷的戰爭中,殷商的指揮官們率先使用了這種戰術,並取得了令人滿意的效果,那些東夷人光是看到鋪天蓋地的車兵旌旗和轔轔的車輪聲,就已經嚇破了膽,防線一觸即潰。
但是這一種戰術有一個缺點:每一輛殷商戰車都配備了兩匹馬,而一次突擊所使用的戰車至少有三百乘。六百匹馬一起奔跑,掀動起來的塵土簡直可以用首都式沙塵暴來形容。在這樣的環境下作戰,馭手們往往分不清東南西北,容易產生混亂。
而使用八卦劃分法后,戰車上的士兵們即使在不辨方向作戰時,也可以輕易知道敵人來襲的方位。以士兵正對面的方向為乾,然後順時針依次排列。負責觀察的士兵只需要告訴馭手八卦的哪一卦有情況,馭手就能夠立刻辨別出具體方位。比如坤卦方向,發現新的敵人!就意味著敵人出現在戰車背後,這時候馭手就需要朝乾卦方向也就是正前方加速,或者突然陣前迴轉,做一個標準的眼鏡蛇機動。(註:周朝將這一傳統繼承下來,並將之細化為六十四的區域,這直接導致了車兵的衰落。)
可惜的是,殷商軍方只是從數學角度去理解八卦,而西歧軍則把它應用到公共關係領域,後世歷史學家認為這是周代商命的根本原因眾所周知,公共關係屬於文科。
針對震卦方向和艮卦方向的搜索行動遲遲沒有結果,斥侯們在叢林中行進緩慢,而且經常迷路。有人建議使用地圖,但第一隊攜帶著地圖出去的搜索隊還是迷了路,他們在面對質詢時回答:是的,我們清楚地知道營地在地圖上的什麼地方,但問題是,我們在哪裡?
搜索持續了一個月,他們找到了一片油田、兩處稀土礦脈、一個鋁礦,甚至一個天然鈾礦。可惜攸侯喜指揮官生活在青銅時代的共和曆205年,這些礦脈對他來說唯一的用處只是為投石機提供更多石頭。在後來的戰事中,瑪雅人經常遭受到可怕的核打擊,那些富含鈾238的石塊砸得又准又狠,瑪雅人甚至還沒來得及感染輻射就死了。
至於夫榮,她繼續懷著極大的熱情在營地中傳播著八卦,並引發了數起鬥毆事件,直到攸侯喜指揮官把她關了禁閉。這個舉措十分及時,否則整個殷商軍團會因為一個女性而讓人際關係走向崩潰。
攸侯喜指揮官很煩躁,作為行政長官他需要考慮太多東西了。搜索行動遲遲沒有進展,他開始後悔沒多帶些女人了。
這是一個相當嚴峻的問題,找不到瑪雅城邦,就俘虜不到女人;俘虜不到女人,殷商軍團勇猛戰士們的精力就無處可泄,這樣下去早晚會出問題。事實上,攸侯喜指揮官在山東的時候預計攜帶的男女比例是一比一,但最後出發時卻變成了五比一,理由很簡單,她們遲到了。最後登船的女性僅有攸侯喜指揮官的一名寵妾和幾名中層軍官的情人。
目前軍團內部已經呈現出一種隱性的同性戀趨勢,至少有十五名士兵和十五鸚鵡宣稱自己受到了性侵犯(後者可能只是簡單地學舌),他們中的一半還擔心地詢問自己是否會懷孕。據估計,未經舉發的同性媾和是這個數字的十倍。甚至巫師中也有人捲入這樣的醜聞中,他們手中的拐杖被認為是可疑的工具。唯一保持清白名聲的是公共關係專家們,他們已經有鸚鵡了。
樂觀主義者表示,這支流亡的殷商部隊也許很快就會擁有一支具有強大戰鬥力的同性戀部隊,一支縱橫中美洲叢林的底比斯軍團!!但悲觀主義者冷靜地指出,第一,距離底比斯軍團的誕生還要等上幾百年;第二,那些死基佬到底還是敗給了另外一個著名同性戀者亞歷山大。
能打敗同性戀的,只有同性戀。歷史學家在書寫這一段歷史的時候,筆調十分沉痛。
攸侯喜指揮官對底比斯的事沒有興趣,他只希望能夠扼制住這股有傷風化的浪潮。公共關係專家們發動了他們拿手的宣傳攻勢,對士兵們進行性教育:他們說同性戀是一種古老的低級趣味,只有那些新石器時代的猴子們才愛搞的調調兒;無論從文明的意義還是線粒體的結構來說,異性戀才是一個成熟文明所應具備的要素。歷代聖賢都如此主張。
這種先進的性教育宣傳取得了一定成果,唯一的反擊來自一名弓箭手。這名弓手問專家:為什麼先賢大禹三過家門而不入,不顧自己的妻子,卻一直和皋陶那個東夷佬兒待在工地上?這個問題從來沒有得到過正面解答。
巫師們也試圖通過整理神話故事來感化士兵們,不過他們很快悲傷地發現,盤古開天闢地、女媧造人補天等故事遠不如共工大戰祝融要受歡迎。於是這個故事很快就從課程列表中刪掉了。
其實所有這些辦法,只能暫時緩解危機,而如果要真正治本,唯一辦法就是找到足夠數量的女人;而找到足夠數量女人的唯一途徑,就是襲擊瑪雅城邦只要他們能夠找到。
最後還有一件小事,為了應付他們在新大陸的第一個冬季,攸侯喜指揮官下令預先囤積大量腌制食品。鹽很好找,在距離營地不遠的地方就有一條岩鹽礦脈,大海也能提供一部分海鹽。但缺乏赤道地理概念的殷商人沒有預料到,一直進入十一月份,天氣仍舊炎熱異常,結果腌制食品都壞掉了,他們不得不扔掉除了豆腐以外所有發臭的東西。
在這樣的重重壓力之下,攸侯喜指揮官精神變得憔悴不堪,他不得不每天去巡視營房和哨所,聽取幕僚們無休止的彙報,還要防備瑪雅人可能的襲擊。唯一感到欣慰的是,目前他的寵妾還沒發生什麼事,因為負責寵妾安全的衛士都被更換為貨真價實的同性戀者。
到了十月底的時候,攸侯喜指揮官感覺自己快到極限了,他聽從了公共關係專家的意見,宣布放假三天。他想到還從來沒有去參觀過納海姆村的金字塔,於是決定和寵妾一起前往遊玩,鬆弛一下一直緊繃的神經。
攸侯喜指揮官的寵妾名字叫做齊,她出身於平民家庭,在十六歲那年被攸侯喜指揮官納入後院。齊很漂亮,五官長得恰到好處,如果她的鼻子再短一點,就達到了加入帝辛陛下後宮的標準,整個世界將會改變;如果她鼻子再長一點,就會被當作古印度間諜而被處死。
攸侯喜指揮官很愛齊,她是個容易讓人著迷的尤物,而且經常憂鬱,用風雅的甲骨文寫日記。這讓有著浪漫氣質的攸侯喜指揮官如獲至寶,引為知音。要知道,攸侯喜指揮官是個業餘詩人,而齊是個文學女青年,兩個人的結合是宿命。
他們會在做愛時和做愛后吟詩,但絕不在做愛前談任何關於文學和人生的話題這一點令後世的許多文學青年為之汗顏。攸侯喜指揮官甚至有一首情詩被收錄在民間詩歌集子里,若干年後以更為典雅的形式而為人所共知:
吱呱叫的水鳥喲,飛來飛去在河灘上。
好身條兒的妹子喲,讓哥哥想的好心焦。(茲轉錄《羅四維野獲編上古詩經》)
因為兩人有著精神上的共鳴,所以齊跟隨著攸侯喜指揮官登上了海船。航行初期兩個人琴瑟合鳴,燕燕于飛,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們對彼此都有了一些審美疲勞。兩個人之間的矛盾以文學理念爭論的形式爆發:齊堅持認為文學是件高雅、小眾的事,作者要在寂寞寒夜被自己寫的詩所感動流淚;而攸侯喜指揮官身為船隊內部刊物《殷商無雙》主編,必須要考慮廣大士兵的口味,作品不僅要通俗易懂,而且要摻雜大量自然主義描寫。
這一場爭論被文學史專家簡稱為手淫派和意淫派之間的海上對決,也是世界文學史上第一次關於創作理念的爭論。爭論沒有結果,兩個人為此很久不說話,但是床笫生活仍舊持續從來都是性慾影響文學理念,而不是相反。
一直到夫榮的出現,攸侯喜指揮官才深切地意識到齊的可愛;齊也深切地感覺到,這個營地里除了攸侯喜指揮官可談的人實在不多,於是兩個人順理成章地複合了。
出遊的當天的天氣很好,晴朗的天空萬里無雲,熱帶的陽光熱烈而奔放,茂密叢林在陽光下散發著來自大王花的異香。
攸侯喜指揮官和齊手拉著手前往位於納海姆村原址的金字塔,夫榮在前面帶路,她的嘴用事先定做的鐵籠頭罩住,二十名護衛分別在四周放哨。沿途的道路都已經被踩過很多遍,所以很好走。而且靠近海邊沙灘的一側還生長著許多仙人掌,這就解決了飲水問題。
金字塔距離營地有15公里,這一行人大約花了三個小時才走到,中間還在草地上休息吃了一頓野餐,有烤猩唇、涼拌去刺仙人球和螃蟹三明治,最後一種食品得名於堯、舜、禹三位聖王賢明的統治。
最後這一對情侶到達金字塔的時間是正午,太陽剛好攀升至天頂位置,陽光幾乎直射在這個象徵著身份和榮耀的金字塔,泛射出五彩光芒。夫榮走近之後,立刻撲倒在地,三跪九叩,嘴裡還念叨著瑪雅咒文謝天謝地,這些咒文不需要翻譯。
然後夫榮站起身來,用驚喜而自豪的語氣問攸侯喜指揮官和齊:看這光芒,這是屬於納海姆的榮譽之塔!齊也被眼前的景色所迷住了,她張開小嘴,胸脯起伏,心潮跌宕起伏。
攸侯喜指揮官要比她們理性得多。他皺起眉頭,仔細觀察了一下。雖然他對於瑪雅文化並不很了解,但他看出來納海姆城邦的人被騙了。這種五彩光芒來自於建築質量的低劣,施工的人一定使用了摻雜了雜質的好料或者摻雜了好料的雜質從而令金字塔每一部位的折光度都不同,以至於日光在上面產生了散射。
而且這個所謂的金字塔雖然長寬各有五十米,但卻只有三層高,高度不過七米,頂端的平台只比基座小那麼一點點,約為三十五米乘三十五米。顯然那些為納海姆建金字塔的瑪雅人漫不經心,敷衍了事。值得一提的是,金字塔旁邊的工人宿舍以及各類娛樂設施卻修得很齊全,而且用料考究,蓋得也結實。這從一個側面證明了瑪雅勞工組織的強勢地位。
這尊納海姆金字塔一直保留到了現代,當時在叢林深處發現這一遺迹的考古學家說,他的第一眼印象是:天吶,我發現了美軍阿帕奇的降落場。事實上,如果不是在這個建築的底端用瑪雅文字寫著納海姆城邦金字塔工程,哈馬祖爾城邦承建的字樣,誰也不會認為這和金字塔有任何血緣關係。
正當所有人都饒有興趣地注視著這傻大黑粗的拙劣建築時,齊一個人轉到了塔的另外一側,她迷上了五彩光芒,不停地變換角度,看到不同的色彩搭配。
就在這時,從齊的身後忽然跳出來數十名身穿草裙手持長矛的土人,他們見到齊之後發出大聲尖叫,其中一個人將猝不及防的齊扛到肩膀上。
攸侯喜指揮官第一時間發覺事情不太妙,他和護衛立刻沖了過去,剛好看到那些土人扛著齊衝進茂密的叢林。他們也衝進叢林,並抓到了跑在最後面的一個小個子土人,而其他人則帶著齊消失無蹤。
這一個意外在營地里引起了軒然大波,士兵們放下了彼此關於性取向的成見,一致表達出強烈的憤慨。公共關係專家設法讓這種憤慨逐漸升級,於是很快整個營地陷入了一片洶湧的激情狂熱。
身處漩渦中心的攸侯喜指揮官反而格外冷靜,他連夜提審了那名被俘的土人,夫榮做了翻譯。
經過一系列仁道和不仁道的拷打,土人招供說他們來自於哈馬祖爾城邦的施工隊,原本是來向納海姆部落收取建築費用的,結果發現村子里沒有人。按照瑪雅文明的習慣,如果一方拒絕償還債務,債主有權抓對方部落的一名女性來抵償。於是可憐的齊做了替死鬼。
土人還交代說哈馬祖爾就在距離納海姆部落三十公里以外的地方。攸侯喜指揮官的搜索隊基本上深入叢林十公里后就會迷路,所以才沒能發現這個城邦。
那麼,哈馬祖爾城邦有多少人,城市大不大?攸侯喜指揮官問。
土人忘記了自己身份,驕傲地說:總數大約有三萬人,城市很大,有城牆的!我們的金字塔是全西海岸最高的哩!
很好。攸侯喜指揮官冷冷地說道,你們還有最後兩天時間保持這個記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