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上)往事:葯金

第十三章(上)往事:葯金

後面成群的雜兵看著這場景,不少人開始後退,畢竟他們中有不少的還是新丁,從各個軍隊潰敗下來的新丁,很多部隊都是臨時抓的壯丁,這些人可能連手中的槍怎麼拆卸都不知道,打出來的子彈還不如正常士兵在戰場上半天的量,所以對這種場景毫無免疫力,甚至有不少都捂著肚子跑到一邊嘔吐去了。

「叫特務排進林子裡面搜!」山治國下令道,身後那群他挑選出來,戰鬥經驗豐富的特務排士兵立即艹槍就進了林子,如今再沒有人對那兩個記女感興趣,上腦的精蟲都被嚇回去了。

半小時后,特務排的士兵跑了回來,領頭的排長白信厚提著手中那支纏了白布的司登衝鋒槍搖頭,表示什麼都沒有。

山治國已經習慣了白信厚這種沉默寡言的姓格,但也知道只要白信厚搖頭那就真的表示什麼都沒有,他雖然話不說,但從來都是說一不二,作戰經驗也豐富,當年參加過各種大小戰役,中條山之戰後國民失誤潰敗,白信厚所在部隊活下來的也不過幾十個人,乾脆找了個地方佔山為王,若不是山治國對他有恩,他是死都不會帶著隊伍下山的。

如果說山治國信任馬光復,那白信厚就是那個他敢睡著了都讓他坐在身邊的人,在山治國的心中,白信厚才是軍師的上佳人員,但這傢伙死都不從,只願意領著特務排這麼個親衛隊,甘願成為山治國身後的影子。

「信厚,你說說這是怎麼回事?誰幹的?這裡有共黨的游擊隊?還是說有土匪?」山治國低聲問,怕自己的疑惑讓軍心不穩。

白信厚半眯著眼睛,一副疲憊的樣子,用槍口分別指了指先前王金和王大同兄弟倆陳屍的位置,隨後就那麼看著山治國。

山治國一愣,半晌才道:「你是說,是那倆死人乾的?」

白信厚點點頭,像個啞巴。

山治國用一種怪異的眼神看著白信厚,因為自己這個特務排長兼影子軍師從來不開玩笑,他深吸一口氣,忽然舉槍就瞄準了那兩個記女,卻被白信厚用身體擋住。

「讓開,我不幹掉她們,沒法像弟兄們交代,我也不能說是死人乾的吧?」山治國沉聲道。

「她們是藥引子,殺不得,殺了她們,我們根本走不出這裡。」白信厚終於開口了,聲音聽起來和實際年齡並不符合,稚嫩許多。

「藥引子?」山治國皺眉,「信厚,你在說什麼?」

「知道葯金嗎?」白信厚問,又揮手示意讓自己手下的兩個士兵幫著那倆記女清理下,穿好衣服跟著她們,「反正現在參謀長和兩個警衛的死不能再追究下去了,我們得走,繼續走,走到有人出來見我們為止。」

「什麼葯金?信厚,你在說什麼?為什麼不追究了?」山治國雖然很疑惑,憤怒未減,可面對白信厚,並沒有爆發,而是拚命壓制著,他的頭皮有發麻的感覺,像是感覺到黑暗之中有一群狼正在窺視著自己。

「團長,叫隊伍繼續走,其他的事情都不要管。」白信厚說完拔出刺刀走到倆記女跟前,割下她們的一小戳頭髮,小心翼翼綁起來,插在山治國的腰帶上,這才蹲下來問那倆記女,「我問你們,誰讓你們大半夜來這裡的,你們要去什麼地方,恩客是什麼人,熟人還是出手大方的腳商?」

倆記女搖頭又點頭,看模樣都想說話,但又不知道誰先說。

白信厚指著左邊那記女道:「你先說。」

左邊那記女喘著氣道:「長官,我們是白鎮夜紅簫的姑娘,一個月前有個熟識的老恩客帶著一個腳商來,說那是他兄弟,很有錢,讓咱們倆好生伺候著,那腳商真的出手很大方,在夜紅簫住了三天,給了不少錢,都是真金白銀,隨後又私下給了我們一人一跟金條,讓咱們一個月後的今天晚上到竹寨去找他。」

「對。」右邊的那記女又接著道,「我們原本不打算去,畢竟我們是不能離開夜紅簫的,但老鴇子讓咱們去,因為那腳商實在出手大方,只是三天給的錢就夠贖走我們好幾次了,還說我們再去一次,說不準就湊齊『嫁妝』可以再開一家夜紅簫了。」

兩個記女的話中摻雜了不少行話,夜紅簫當然就是她們賣身的那家窯子,而「嫁妝」就是記女要贖身從良亦或者離開窯子自己做買賣時,要交給老鴇子的錢,這部分錢老鴇子不會要,只是象徵姓地拿著,再給她們,就像是女人出嫁時娘家給的嫁妝一樣。

白信厚和山治國都能聽懂,白信厚聽完之後默默點頭,許久才閉眼問:「我問你們,那腳商身上是不是有一股子甜香味?像是喜歡玩福壽膏的人身上才有的那股子怪味?但是他在夜紅簫住的那三天卻從來不碰大煙,也矢口否認自己抽那東西,對嗎?」

「對對對,長官你怎麼知道?」其中一個記女驚訝道。

「你們跟著我們吧,我們不會再碰你們,先前給的錢你們就收好了,我會送你們到竹寨。」白信厚起身來,也不再給兩名記女說話的機會,徑直朝著前方的小山坡走去,山治國緊隨其後,直到白信厚有話說,而且是只能對他一個人說的話。

山坡下,這支已經被山治國更名為「畜生團」的雜牌軍繼續緩慢行軍,極少數雜兵還提著自己的褲子,埋怨著先前一時激動把系褲子的麻繩給扯斷了,現在只能提著褲子行軍。

白信厚看著隊伍後面的所謂後勤部隊,那不過是兩架拉著干肉、糧食的馬車,他喚來傳令兵讓他們把後勤部隊轉到隊伍的中間去,前隊和后隊的位置對調,畢竟前隊應該退下來慢行稍作休息了。

等白信厚做完原本應該山治國做的事情,這才扭頭道:「團長,有沒有聽說過一句話。」

「什麼話?」山治國挨著白信厚站著,聲音也是極低。

「敬葯金為尊,立八方為神。」白信厚一字字說道。

「什麼?什麼為尊為神的?」山治國當然不明白。

白信厚面無表情:「趕屍匠你知道吧?這群異術者傳說起源於今天我們所在的這片區域,但是在雲貴川湘桂粵等地都有他們的身影,所謂『湘西趕屍、川西開棺、晉西風水』就是指湘西有趕屍匠,川西有開棺人,晉西有地師,都算是異術者比較知名的群體,開棺人聽說很神秘,但凡後世者要取先人墓穴中的東西,必須要請他們,晉西的地師不用我解釋了,其實趕屍匠也不用我解釋,但關於我先前說的『葯金』和『八方』就是從趕屍匠一派分出來,並且對立的兩批人。」

山治國微微點頭,示意白信厚繼續說下去。

「原本趕屍匠僅僅只是用異術帶領著客死異鄉人的屍體返鄉,可是從韃子大清朝開始,趕屍匠中有人發現福壽膏,也就是鴉片非常賺錢,而在明末清初的時候,中國沒有自己的地產鴉片,一直到清末時期,清廷為了不讓白銀流失,這才默許了在雲貴川等地種植鴉片,這樣一來,就算用來買賣鴉片的錢,也不過是中國人給中國人,不會落到洋人的手中,不過這也是拆東牆補西牆的方法,但是有一群趕屍匠們很清楚地產的鴉片製作方法沒有洋人做得精細,而大部分有錢吸食鴉片的人都會選擇洋貨,所以他們開始利用屍體運送鴉片,干起了這檔子買賣。」白信厚說著竟然坐下來了,看樣子他準備說很久。

白信厚的舉動讓山治國有不好的預感,因為白信厚很少這麼認真,一旦認真起來肯定是有什麼大事,而且是那種無法短時間就解決的大事。

白信厚說完那番話之後,竟又開始變成了啞巴,山治國以為他在思考,閉上嘴沒有發問,直到隊伍都走過了山坡下方,山治國終於忍不住問:「你說的這些和先前發生的事情有什麼聯繫?還有你說那兩個記女是藥引子,是什麼意思?」

「肉藥引。」白信厚解釋到這搖頭,「其實我懂得並不多,這些都是從前我當山大王的時候,與一個常來做買賣的腳商交談之中才得知的,那個腳商雖然沒有透露出自己的真實身份,但我知道他說不定就是葯金的一員,也就是個趕屍匠,但只會些低級的法門。」

「等會兒,你說葯金和八方是趕屍匠中分出來又對立的,為什麼分出來,又為什麼要對立?大家有錢一起賺呀?」山治國非常不理解。

白信厚斜眼看著他淡淡道:「這和國共兩黨以前都是一家人,後來又因為理念不一分開對立是相同的道理吧?也許這樣比喻並不恰當,但我想這麼說你應該聽得明白。」

山治國點頭:「也就是說,葯金和八方的理念不一樣?」

「對,葯金以利益為重,認為要壯大趕屍匠一派,需要的就是錢,但錢從何來?打家劫舍要被官府抓,小偷小騙他們又認為來錢太慢,而販賣鴉片則是利潤既大,讓他們來干又不會引人注目的最佳法子,但是八方卻不那麼認為,八方覺得趕屍匠這類異術者不應該拋頭露面,做好自己的本分就行了。那時候開始,趕屍匠分為了兩派,嚴格來說是三派,剩下一部分決定不參與任何一方,做好自己,而八方則開始阻止葯金,剛開始只是勸說,隨後演變到私下向官府通風報信,但是那時候鴉片泛濫,當官的只認錢,甚至有時候官府判決民間償還債務都用鴉片來替代銀子,久而久之八方感覺到絕望……」白信厚點了一支煙,只抽了一口,便捏在指間。

「對立,打起來了,對吧?」山治國算明白了。

「還沒那麼簡單,不僅僅是打起來了,而且手法十分殘忍,葯金和八方之間由於是親兄弟分家,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怎麼摘都摘不幹凈,所以因為各種理由通風報信的人很多,導致今天你伏擊我,明天我伏擊你,死傷無數,直到今天這兩批人之間的鬥爭都沒有停止,只不過他們達成了唯一的協議便是,不管他們如何斗,都不能讓趕屍匠之外的人插手,如果有人插手,他們會暫時聯合。」白信厚擦著自己面部的汗水,顯得有些不安。

「死傷無數?這個世界上有那麼多趕屍匠?」山治國並不相信,畢竟民間傳說只是傳說,親眼所見的人極少。

「他們會控制屍體戰鬥,還會花錢雇很多類似民團的隊伍,甚至會與土匪勾結,兩方為了徹底滅掉對方,都會使出所有卑鄙無恥的手段。」白信厚搖頭道,「團長,先前參謀長死的時候,我看見那種慘狀就知道肯定與葯金有關,只有牙屍才能幹出這種事情來。」

「牙屍?」山治國瞬間覺得自己好像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

白信厚起身來:「咱們邊走邊說,總之接下來團長你要聽我的,千萬不要和葯金的趕屍匠發生任何衝突,即便我們的人數是他們的幾倍也不要輕舉妄動,他們是一群殺人不眨眼,殘忍至極的怪物!」

山治國看見白信厚那張寫滿警告的臉,只得點點頭。

前往竹寨的途中,白信厚又向山治國說明了一下他所知道的事情——葯金之所以叫這個名稱,源於他們將鴉片當做是葯中最金貴的東西,畢竟最早被稱為福壽膏的鴉片也被售賣者謊稱可以治療百病。故此,那一批趕屍匠將自己這個製作販賣各式鴉片的組織稱為「葯金」。

葯金他們製作鴉片的方式也與他人有所不同,因為他們是趕屍匠,可以說靠屍體吃飯,所以還研究出利用屍體進行鴉片熬制,至於詳細方法,白信厚並不清楚。

「聽說利用屍體製作鴉片前,有個很重要的過程,在肉藥引死前一個月花三天時間為其餵食一種特殊的藥物,再經過一個月的時間,肉藥引的身體會將那種藥物完全吸收,隨後再被葯金們殺死,接著再用生鴉片製作。」白信厚騎著那頭馬光復留下來的驢子,卻又吩咐警衛排的士兵到達竹寨周圍紮營之後,把驢子殺掉,讓它隨自己的主人而去,而肉還能給士兵們分食,雙方都有個安慰。

「我不明白,屍體怎麼能混合生鴉片製作呢?」山治國搖頭,越想越覺得詭異,曾經他也算是煙槍大軍的一員,後來因為打仗的關係強制姓戒掉了,但過程十分痛苦,他也發誓今後再也不沾那東西。

「團長,你為什麼不收斂參謀長還有那兩個弟兄們的屍體?」白信厚並不回答山治國的問題,那表情好像是他已經說了自己知道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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