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人不輕狂在少年
1.人若輕狂誤中年
任怨立即把鉤子交給了任勞,任勞照樣扯著鉤子跑,然後任怨道:「你好?」
這是他打開話匣子的第一句話。
青年道:「我好。」
這是他的回應。
任怨第一個問題就是:「你是雷艷還是雷無妄?」
青年答:「我不是雷艷?」
任怨:「那你就是『人不輕狂在少年』雷無妄了?你十七歲已名動天下,今年該有廿三歲了嗎?」
青年反問:「你要我答第一則還是第二則,還是兩則都答?」
任怨:「第二則。」
雷無妄冷然道:「那你就錯了。我早年時心智遲熟,跟白痴沒什麼兩樣,直至十三歲后才因腦門受重擊而恢復常人智力,此後突飛猛進,到二十一歲時初闖江湖、相貌、嗜好、動作仍跟孩提時沒啥兩樣,但年齡上已進入了『人若輕狂誤中年』的境地了。
二十三歲?你說的是你自己嗎?」
任怨沒有回答他,卻反問:「我知道你曾下手殺傷了蜀中唐門第一流高手唐三少爺,結下深仇,不想連累雷門,故加入六分半堂,可有此事?」
雷無妄道:「那不是我。是雷悒和雷逾、雷雨下的手。」
任怨目光閃動:「那你來京師幹什麼?」
雷無妄的回答只有四個字:「六分半堂。」
任怨望向方應看。以一種求准似的眼光;方拾舟點點頭,知道該由自己發問了:
「你何不加入『有橋集團』?我們一定會重用你。」
雷無妄反問道:「你這問題是不是也是問題之一?」
方應看乾淨利落的答:「是的。」
雷無妄這才回答:「雷純先請了我過來,你們遲了一步。」
方應看好像在咀嚼他話里的意思,然後才說:「如果雷當家的不再任用你呢?」
雷無妄道:「天下總有一展抱負之地,人生總有一展才芒之時。」
方應看彷彿頗滿意,又問:「你來這兒除了要看看傳言中的王小石是否真的投宿名利日外,還有沒有別的原故?」
雷無妄回答的態度頗算合作:「天下第七。」
方應看追問:「你找他做什麼?」
雷無妄答:「雷純要我問他三個問題。」
方應看再問:「什麼問題?」
雷無妄笑了。他又在擦耳後的泥垢。
「沒有問題。」
這次方應看聽不明白。
「沒有問題了,」雷無妄在看他沽滿了泥垢的指甲,「你們已問了九個問題,我也已回答了九次。」
「九個?」方應看狐疑,「我算過,只問了八個問題。」
「是九個。」雷無妄堅持,「我沒有算錯。」
「應該是八個。」任怨插口道:「其中第二個問題,我只要你答一個,你也只答了一個。」
「已經是九個問題,我沒有記錯。」雷無妄反問了他一句:「你第一個問題是什麼?」
任怨即答:「你是雷無妄還是雷艷。」
「錯了。你第一個問題是:你好?我回答:我好。」雷無妄糾正道:「你第二個問題是:你是雷艷還是雷無妄?而不是你現在複述的:你是雷無妄還是雷艷——秩序錯調了。」
任怨很是詫然。
詫異的是對方看來有點傻愣愣的,但卻精擅於詭辯之術,使詐而令人未察。
方應看也有點訝然:
訝異的是這人的記憶力竟那麼好——幾乎是矩細無遺!
他立即坦承道:「你對。我們記錯了,也上當了。」
「是。」
天下第七望著方應看,吃力地道:「笛子……在他手裡……」
雷無妄立時明白了。
他再問:「昔日,雷姑娘在暗巷遭人……凌辱……到底跟你有沒有關係?」
天下第七臉容已完全因痛苦而扭曲,但他居然還擠出了一個笑,笑得極為詭怖難看:
「你本來……不需要……問這問題……不是我……要是我……我先奸的一定是……溫柔——」
雷無妄忽然走過去。
大步的走過去。
任勞馬上緊張起來。
他反彈地望向方應看。
方應看沒有表示。
他也只好沒有行動。
雷無妄手一伸,「嘶」地撕下了天下第七背後的衣衫,看了看,道:「你沒有說謊。」
「我是個快死的人。」天下第七慘笑道:「等死的人……是不用說謊的……要騙人的人……是還活著的……人……」
他的話似別有深意。
方應看在聽。
他用心在聽。
——他的眉頭深鎖,時而微笑,時而沉吟。
「好,」雷無妄道,「該回答的你都答了,那你去死吧!」
一說完,他沒有出手,只突然的走了開去。
——至少,沒有人看見他出手。
只看見本來是在天下第七腹腔內銀晃晃的鉤子,倏地不見了:
卻自後頸骨肉里疾噴而出,和血水。
他死了。
——天下第七、終於死了。
「爹……」他叫了半聲:「弟弟……」誰也不知道他想說的是什麼。
天下第七幾乎是馬上身亡。
——他一生多欲、寡情、薄義、殘忍、冷酷、好鬥,但他死前唯一最強烈的希翼:
只不過是死得痛快一些!
眼看天下第七倒地之後,雷無妄才向方應看說了一句話。
這句話只一個字:
「謝。」
方應看笑笑,道:「別忘了,你欠我一個情。」
「決不忘。」雷無妄斬釘截鐵的說,「雷無妄今生今世都欠你一個人情。」
方應看忽道:「可不可以再問你一個問題?」
雷無妄招了招手。
那書生和大漢,都有點吃力且呆愣的站起來,並攙扶起那臉色蠟黃有氣無力的漢子。
「你問。」
方應看道:「你為什麼不給我們問十個人問題,而只許九個?」
雷無妄笑了。
他笑起來像小孩子一樣,咀大大,眼眯眯,牙齒四四方方肥肥大大的。
「因為我不喜歡十,」他說,「對十全十美的東西,我都討厭。」
說罷,他就走了。
他昂然跨步,離開客棧。
他後面三人、隨他而去。
方應看沒說什麼,眼裡卻露出沉思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