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樂游
只見范浚一個飛縱,凌空連刺七劍,「噹噹噹噹┅┅」密如珠聯的七聲脆響一過,他足不落地,借力在半空輕轉一圈,又刺出了七劍┅┅這劍勢由上而下劈斬而來,招招又急又猛,除了手勁之外,還加上身子下墜時的衝力;且蒙面女子在此之前,已先與人交手了數百招,此時與人硬拼膂力,自然吃盡了虧。每擋一劍,手臂就多酸一分,然而這個對手的劍招除了快與狠之外,還會在途中任意變向,每一劍都削向她非遮架不可之處,竟全無脫身之法!
三位劍缽看的矯舌不下,儘管不喜歡此人的狂放,卻對其控御劍術的本領佩服不已。然而范浚似乎尚未使出全力,還能說話道:「無意間聽見人說這裡每到夜晚,都會有一位蒙面女子約戰各路劍缽,打的眾家好漢灰頭土臉,卻又不敢張揚。我半信半疑,真想瞧瞧這位連敗十餘位劍缽的神秘姑娘,到底是啥模樣?┅┅」他一式七劍,前六劍借著蒙面女子擋架之力減緩墜勢,第七劍則完全壓住對手長劍,劍身一弓,借力將身軀往上彈縱,落下時又是截然不同的連環七劍!
范浚邊出招邊說話,刺出七七四十九劍,正巧話也說完,對方竟無還手之力。最後一劍刺出之時,劍尖順勢在蒙面女子的臉上一劃,挑開臉上黑布,現出一張白凈的瓜子臉蛋,眉黛青顰,雙眸藏淚,似乎頗為氣苦。洪嬌蕊驚道:「紀草姐姐!」
一般人到這個地步,也該認輸了。然紀草恨他語帶輕薄,仗劍欺人,挺劍又攻殺過去。范浚輕鬆閃開,還了一劍,笑道:「原來你叫紀草,想必是樂游苑最後幾個千金。聽說你爹娶了六個妻子,卻生下十六個女嬰。前面幾名叫什麼紀蓮、紀蘭、紀芙、紀蓉,並不難聽;怎麼最後四個偏叫紀菜、紀荒、紀草、紀苦?」他氣定神閑,運劍如風,說話之間,又往回了十來招。
此時紀草手臂酸軟,全身氣力耗竭,依然咬牙噙淚,不顧性命的狂刺猛斫,只想在對方身上刺個窟窿。無奈二人劍術功力差距不微,始終碰不到范浚的衣角,而他輕嘲的話語卻源源不絕的鑽入耳中:「顯然你爹並不怎麼疼你,沒讓你學到極樂劍法的精髓。不過話說回來,就算你爹全心全意的傳授,憑你一個弱女子,也很難將極樂劍法練到純陽至剛的境界。你以為打敗幾個劍缽就能證明什麼?┅┅你爹是對的,以你的修為,別說搶金劍、玉劍;就算只是想保住」銀劍「,也是難上加難。」說到最後一句,長劍順勢在她左臂上劃了兩劍,竟將她衣袖整圈割斷,露出整隻皓白的手臂!
紀草既驚且羞,淌淚對著洪嬌蕊叫道:「到了這個時候,你還不來幫忙?」
洪嬌蕊沒動,巨石后卻躍出一位黑衣蒙面劍客,挺劍朝范浚刺來。見這兩人裝扮頗為神似,范浚笑道:「原來你還埋伏了一個幫手,那又┅┅咦!你是誰?」他原本不太在意,想說一句「那又如何?」一交手卻發現此人無論在內力或劍招上,都是不可輕忽的對手,收起狂傲之心,凝神出招。
古劍不可能回答他半句話,無常劍法一招一式使將出來,心知對手決非易與之輩,也不躁進。
只見范浚不斷的躍起再下擊,有時像蒼鷹啄兔,有時似蜻蜓點水,轉瞬間換了幾種招式,無不瀟飄逸,就連輕功頗有自信的閭丘允照,也自嘆弗如。更可怕的是他出劍極快,卻招招難測,往往起手時眼看要刺向左肩,末了劍尖卻斜向右胸,這種半途轉向的詭異劍法,三位劍缽曾有耳聞,當時半信半疑,如今雙目親睹,卻不得不信。
古劍對天擊劍法並不陌生。只是同樣一套劍法,秦圭使來是一回事,李奇峰使來是另一回事,范浚使來又是另一種境界。然而如今以他的經驗修為,比起劍斗李奇峰時,已不可同日而語,見招拆招,雖比不上對手的狂放自如,也絲毫未落下風。
范浚一連試攻了數十招,但見此人劍招忽正忽斜、似拙實巧,前一招看似破綻百出,后一招卻消失無蹤。心想:「此人劍法不俗,不拿出壓箱寶很難取勝。然而師父一再叮嚀,要我不得在試劍大會之前,顯露最高深厲害的劍法。」后躍兩步道:「這不是極樂劍法,你到底是誰?」
古劍未答,范浚收劍道:「不肯露出真面目,那就別打!」頭也不回的走了。
紀草笑道:「嬌蕊妹子,我還以為你真的深不可測呢?原來是背後有高人指點。他是誰?」洪嬌蕊笑道:「我不認識,還以為他是你什麼人呢?瞧你們倆都是一襲黑衣勁裝,倒像是一對蒙著臉的飛賊。」
紀草轉身走近古劍,盈盈拜道:「感謝英雄解危,紀草沒齒┅┅」話說到中途,突然伸手去揭他的蒙臉黑布。古劍見她曲身下拜,正慌的不知如何應附,全沒料到這姑娘心思如此狡黠,竟在此時猝然出手,將范浚強攻猛削仍取不下來的蒙臉黑布,輕易的抓在手中。
紀草雙瞳發亮,凝視著古劍,微笑道:「原來是你!」古劍已略感窘迫,卻見紀嬌蕊拍手笑道:「原來古大哥不怕什麼高明的劍法,就怕美貌姑娘的盈盈一拜!」
洪子揚道:「別笑人家了!」轉頭對古劍豎起大拇指道:「了不起!連范浚這等功夫,也都怕了你。」古劍搖頭道:「未必,他還有更高明的劍法,沒使出來。」
次日清早,用完早膳就被洪嬌蕊請到秘園,樂游苑的秘園就在後園正中央,三丈正方,牆高也是三丈,僅留一扇三尺寬的鐵門進出。古劍在門口遲疑問道:「這個地方如此布置,顯然不想外人進去,咱們還是別┅┅」話沒說完,鐵門開啟,紀草把兩人拉進門內。
裡面空蕩蕩的,只見正南方兩個靈牌朝門而立,分別寫著:「賢妻紀氏靈位」、「愛子鴻志靈位」。洪嬌蕊顫聲道:「紀姐姐,這是什麼地方?怪可怕的。」紀草道:「這是我大娘和大哥的靈位,我看他們挺孤單寂寞,常來這裡上香練劍,久而久之也就熟稔起來,還常託夢給我呢?」把手上兩根點好的香分別遞給二人,帶著兩人朝靈位拜了三拜。
拜完轉身對古劍笑道:「嬌蕊說你不但劍法高明,教起劍來也有一套。我也想向你學劍,好嗎?」古劍道:「紀姑娘家學淵源,有兩名武功蓋世的長輩,何必找我?」他面露難色,總覺教一個女子劍法,諸多不便。
卻見紀草道:「又有何用?他們沒時間,也沒心思教我。」古劍道:「怎麼會?」紀草道:「只怪我爹生了十六個女兒,前面幾胎還挺與奮,說女娃也有可愛之處,認真的為姐姐們一一取個好名字。那知接二連三的還是女胎,他們愈來愈失望,愈來愈生氣。於是我叫紀草,我妹妹叫紀苦,叫這種名字的,還會受疼嗎?」她愈說愈是傷心,說到末尾處,禁不住兩頰泛淚。
古劍心中一軟,說道:「咱們相互琢磨吧!你可千萬別把我當成師父。」紀草隨即破涕為笑道:「我才不想做你徒弟呢?」
於是兩人開始研究極樂劍法,這套劍法能夠長期在四大劍門中搶得一席之地,確有其獨到之處。只是它強調的是強、猛、勁、疾,較不適於女子,難怪紀青雲不太肯花功夫傳授給女兒。紀草是樂游苑中唯一喜愛習劍的姑娘,個性執拗,既然父親不太願意教,便悄悄地鑽研劍譜,希望有朝一日,能向爺爺和爹證明自己的本事。她的確天資聰穎,自學自練,竟也練到了七八分火候。
兩人一招一式的拆劍解招,越練到後來,越覺得這一百五十六招的極樂劍法,確有許多深奧精絕之處。練的起勁,不知時光,連中午的飯也忘了吃。洪嬌蕊喜歡瞧人比劍,卻不愛看人教劍,坐不到半個時辰便離開。
古劍自小便處在巨大的壓力與期盼之下,總覺得習武練劍是件苦事。然從確定自己不是劍缽起,心境忽地豁然,漸能體會其中三昧。無論對誰而言,要把艱深陽剛的極樂劍法改的松泰舒柔而不減其威力,都是極大的挑戰;深感學海浩瀚,理解的愈多,卻發現未知的更多。
然愈有其困難,樂趣也愈多,古劍沈浸其中,連西安城都不想遊逛。一連六天早晚,終於將極樂劍法改頭換面,紀草武功大進,而他也在不知不覺中,更上了一層。
二人走出秘園時,已是落日時分,紀草臉上掩不住雀躍,喜道:「阿劍哥,明天帶你逛逛大雁塔和華清池好嗎?」古劍卻搖頭道:「我們打算明天離開。」紀草驚道:「還有七八天呢?由此上太平山頂多四天,何必那麼急?」古劍道:「這幾天你們家客人愈來愈多,客房都快滿了。爺爺說:像我們這種小門微派,能蒙你紀家收留幾天,已是莫大的福份,如今已是該走的時候了。」
住在樂游苑的劍門雖多,大多排名在百劍門的前半部。古家排名最末不說,似乎還與丐幫有些過節。因此除了百花庄等三劍門之外,其他的人都不太搭理古家。紀草連著幾個晚上照料古家用膳,自然明白這番道理。她突然一陣難過,靜默不語。
二人在居處前分開,此時晚餐就要開始,古劍匆匆洗把臉,趕去飯廳。才坐下便見古銀山責道:「你跑那兒去?怎麼老找不到人?」古劍道:「什麼事?」趙石水道:「爺爺向洪莊主借了點銀兩,一早便帶著我們出去量作新衣,可是就遍找不著你的人!」古劍低頭瞧著身上的葛衫道:「這件有什麼不好?可是娘親手縫製的呢?」
古鐵城道:「明天下午有大人物要來,非作一套體面的衣服不可。」古劍道:「什麼大人物?」洪承泰道:「莫愁庄的莊主朱未央和劍缽朱爾雅,說起這對父子,可是人人景仰,不謹劍法武功讓人徹底服氣;為人更是急功好義,熱忱謙遜。阿劍,待會吃飽便出去量制衣裝,挑上等的好料,明天一早,我會派人取回。」
洪嬌蕊道:「聽說這個朱莊主上次沒搶到金劍,把總門主的位子讓給了胭脂衚衕的裴友琴。怎麼這幾天一聽你們提到朱莊主,都特別尊崇,似乎他才是真正的百劍門」總門主「。」百劍門遍布全國,甚至及於西域、遼東一帶。大略可區分成東、南、西、北四路,由四大劍門擔任各路盟主,主要是調解一些區域性的小事。只要不是什麼深仇大恨,單憑各路盟主一句話,往往便能止息解紛。至於跨區性的事務或是什麼難解的大麻煩,便得敦請總門主出馬,金劍一亮,鮮少有解決不了的事。
洪承泰道:「胭脂衚衕裴家的子孫,不但武功出類撥萃,更是飽讀詩書,滿腹經綸,卻偏偏不試科舉。以他們這等才幹,若肯入朝為官,不出幾年,從文必為翰林,從武必是將軍。然而裴家的人父傳子、子傳孫,竟在京師」世襲「了百餘年的史官而甘之如貽。歷代皇帝都知道自己腳下有這麼一號人物,數度邀請,也都被挽拒。
作史官必須時時記錄皇帝大臣的言行,俸給微薄工作卻極繁重,實在沒有太多時間處理百劍門內的大小事務。再加上胭脂衚衕的裴家原本就行事低調,若不是十分棘手且重要的事,並不輕易插手,久而久之,大家就習慣找朱家幫忙。
恰好莫愁庄的歷代莊主都是任俠好義之人,不管大小事都能公正無私的處理妥當,弄得大家都服氣。因此無論朱莊主有沒有搶到金劍,都是咱們百劍門實質上的總門主。論聲望名氣,堪稱武林第一家。「
古銀山道:「而且朱莊主的父親英年早逝,當年朱莊主只有十二三歲,我們都擔心這孩子沒有長輩指導,能否將深奧繁雜的卻亂劍法學成?沒想到他不但辦到了,甚至還強過他爹當年。不愧是一代奇才。」
洪承泰道:「莫愁庄和胭脂衚衕的武學向來在伯仲之間,前面四次試劍大會,雙方正好輪流各拿下兩次金劍。上次確是裴友琴小勝了朱莊主半招,所以這次該輪到朱爾雅搶回金劍。未來二十年,莫愁庄還是名副其實的總盟主。」
閭丘項山道:「聽說裴大俠也是謙謙君子,氣度豁達;只是淡薄名利,與事無爭。人說大隱隱於朝,小隱隱於野,裴家不但在朝謀職,更住在花街柳巷之中,對每日經過門前的鶯鶯燕燕視若無睹。這等定性,實非常人所及。」洪嬌蕊驚道:「什麼?胭脂衚衕不是賣胭脂的地方?」見眾人笑而不答,這才知道:原來堂堂百劍門的總門主,竟無視於蜚短流長,定居在京城裡最熱鬧的一條花街之中。
洪承泰笑道:「裴家的祖先在一百多年就定居在那裡,當時那條街還沒有這個名字。自第一次試劍大會之後,裴家的秋水劍法震爍武林,前去叄觀的人才開始絡繹不絕┅┅」洪嬌蕊插話道:「第一次試劍大會是朱家奪了金劍,人們為何不去莫愁庄外瞧瞧?」洪承泰道:「人們去看,主要不是看房子,而是想瞧劍缽,就算看不到人,聽聽聲音也好。可是莫愁庄比這裡還大呢?就算讓你入庄,也未必能找到朱家劍缽練劍之處。而裴家的住處不大,平房加上院落,也不過長三丈寬兩丈。只要貼近牆面,白天可以聽見裴家劍缽呼呼舞劍之音,夜晚則是朗朗的讀書聲。江湖中人只要到北京城辦事的,少有不順路去聽聽。開妓院的腦筋動得快,發現這裡人氣頗盛,便一家接著一家開了起來,最後形成了胭脂衚衕。」
洪嬌蕊笑指著爺爺,道:「哦!這種事情,你怎麼那麼清楚?」
用完飯古劍跟著父親出門置裝,這才發現整座西安城熱鬧了許多,不但酒肆茶樓全數客滿,牆角檐下也都坐了不少江湖豪客。二人找了數個地方才買到布匹,卻遍尋不著清閑的裁縫,都說:「聽說百劍門的大人物要來,許多人紛紛趕來訂作新衣,時間已被排滿。」只好頹然而返。
次日早晨,卻見紀草拿著一件綢緞白衫過來,說道:「我猜你一定找不到裁縫,連夜趕了出來,你穿穿看。」古劍見她一臉睡眼惺忪,想必澈夜未眠,收下新衣,歉然道:「辛苦你了!」紀草欣然一笑。
古劍進房換了裝出來,紀草端詳了一會,問道:「還合身嗎?」古劍道:「習武的姑娘果然與眾不同,一眼就估出來我的高矮胖瘦。」紀草笑道:「穿上了新衣,不如再去逛大街吧!」古劍道:「你一夜沒睡,還是回房休息的好。」紀草卻道:「我不困!你就要走了,我只想┅┅多陪一會┅┅」說話時淚水忍不住在眼眶中打轉。古劍心中一軟,只好點頭任她帶路。
紀草似乎急著把西安城裡好玩的地方介紹出去,不過兩三個時辰,便帶著古劍游賞了興慶宮、華清池、法門寺,最後來到大雁塔時,廣場上擠滿了人,圍在一條長長的紅紙前議論紛紛。一問之下,才知道這是忘憂坊的賭盤攤子。
擠到前頭一看,幾個熱門的劍缽都已給人下滿了注,開出來的賠率,與先前傳聞大致相符。排名在後段的劍缽,儘管賠率極高,卻也乏人問津。然而排名第九十一的古家劍法卻是唯一的例外,赫然寫著:「一賠一百,已達滿注六萬銀元。」古劍問人道:「這個盤口單子是什麼時候貼出來的?」那人說:「忘憂坊照例在十天前公布盤口,應該在前天就貼了。」
古劍大吃一驚,趕回樂游苑,找到趙石水問道:「姊夫,這兩天有人找你比劍嗎?」趙石水頹然道:「怎麼沒有?不知是那個傢伙胡亂押注,莫名奇妙地把我的行情拉高。裡面的劍缽都不太服氣,紛紛找我比試,兩三天下來,比了十幾場的劍,卻幾乎沒蠃過。阿劍,咱們的家傳劍法,當真如此不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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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劍道:「別在意!住在這裡的劍缽,排名無不高過我們一大截,輸了怎能怪你。」趙石水道:「我本來信心滿滿,以為定能替古家爭得一席好排名。如今見到了世面,才知外頭高手如雲,愈靠近大試,愈是害怕。」難得見姊夫如此垂頭喪氣,古劍正不知該說什麼,身旁的紀草卻拉著他的袖子道:「來了!來了!聽這聲音如此哄鬧,莫非是莫愁庄的人提早到了。」三人立即趕往門口,準備迎賓。
來到大門,幾乎所有的人都到齊,擺出來的排場,與恭迎總門主蒞臨相差無幾。紀南圖親率所有家人立在門外,在大門的左右兩邊各排一列;其餘賓客則在門內列隊等后,大致是依百劍門內的排名先後而站,古家排在後頭,最後則是白晶堡等少數尚非百劍門者。至於丐幫因自恃身份,藉口有事外出,並未入列歡迎。
過不多久,馬蹄聲自遠而近,少說也有**十騎。為首的兩人翩然下馬,自塵煙中走來,一壯一少,都是國字臉,鷹鼻鷂眼,神俊非凡,一看就知是一對父子,正是莫愁庄的莊主朱未央與劍缽朱爾雅。朱爾雅看來溫文儒雅,身旁的三個隨從卻長的個個獰怪,有人忍不住叫道:「莫愁三┅┅俠」
這三個奇醜無比的人約莫三十來歲,平時倒頗為和氣,卻最恨別人提到他們的長相,「莫愁三怪」的綽號更是犯了大忌。那人總算機靈,見到三怪射來的兇惡目光,即時把「怪」字改成「俠」字,逃過一劫。
除了幾名莫愁庄的家奴之外,還跟著一大票人,全是東路的各家劍門。在莫愁庄的帶領之下,異常團心,二十三家東路劍門,竟全數到齊。
朱未央一下馬就向著紀南圖拱手道:「紀老爺子,您擺下這排場,不是折煞我嗎?大家快回正廳,坐下來慢慢聊。」紀南圖笑道:「這可不是我個人的意思。大夥知道您要來,都盼能跟您們握握手呢?」朱未央忙道「何以復當!何以復當!┅┅庄門主,這是犬子爾雅;爾雅,這位是開封府」飛鳳劍門「的庄門主國卿老爺子。這」飛鳳劍法「著實厲害,當年你爹和這位莊家孝伯伯曾有一劍之緣,雖然僥倖小蠃半招,可也嚇出一身冷汗來。」
這番話說得飛鳳劍門的人個個眉飛色舞,臉上生光。二十年前莊家孝連闖三關,搶到鵬紋銅劍后志得意滿,竟選擇挑戰當年排行第一的莫愁庄。一較之下,才知彼此武功天差地遠,敗的慘不忍睹。如今卻因朱未央一席話語,讓人覺得當年莊家孝的劍法亦有可觀之處,無形中抬高了飛鳳劍門在江湖上的地位。
只見朱未央與眾人一一喧寒,他記性極佳,凡曾有一面之緣者,無論對方劍門大小或武林地位如何,都還能一語道出他們的姓名藉地與擅長的劍法。甚至一些芝麻小事,也能說的正確無誤,就像與多年不見的老友閑談往事一般,短短几句,說的人們無不眉開眼笑,如沐春風。
朱爾雅雖身著華服,卻沒有一絲膏梁子弟的氣息,且對每一位長輩都稱叔伯或爺爺,執禮甚恭;對同輩則和善親近,全無驕氣。古劍不禁心生仰慕,思道:「這對父子分明有最頂尖的江湖地位,卻不擺絲毫派頭。難怪江湖中人一提到莫愁庄,無不推崇備至。」
輪到古家,朱未央一開口就問道:「古老爺,您的風濕好些了沒?」古銀山大為感動,二十年前與他不過是一面之緣,曾不經意的說出自己因練功走岔了氣,導致膝腿患有風濕,只要天候稍微濕冷,就疼痛不已。這實在是小事一樁,萬沒料到這位叱吒風雲的大人物仍銘記在心!顫聲道:「多┅┅多謝朱莊主關心,我早習┅┅習慣了!」
朱未央道:「太白山上寒霧極重,非防不可!」說畢蹲下身子,伸手去脫古銀山的鞋襪。古銀山驚道:「這怎麼可以?┅┅」正欲把腳抽回,朱未央道:「您別說話,專心運氣。」他話中自有一番威嚴,古銀山不敢再動,只得任其擺布。朱未央脫去鞋襪,命朱爾雅架起其身子,雙手中指分別抵住其足底湧泉穴,徐徐送氣。
古銀山只感到兩股熱氣分別自雙足往上竄流,不一會整個下半身熱熱融融,舒暢不已。不到一盞茶時分,朱未央才將其雙足放下,此時已是汗流背,命隨行家奴取來十粒極為珍貴的百叄丹,交給古銀山道:「一連十天,每晚臨睡前服用一顆,或可痊癒。」古銀山老淚縱橫,傻傻的接下丹藥,激動的說不出半句話來。從現在起,朱未央就算要他死一百遍,也不會皺一下眉頭。
治完病繼續與古鐵城等人一一認見,輪到古劍之時,朱爾雅注意到他手中的漱玉劍,臉色微微一變,問道:「這把劍看來非比尋常,能否借我一觀?」
古劍雙手捧了過去,朱爾雅對著劍首端詳了一會,略顯異樣的與父親交換了一眼,朱未央過來拍拍兒子的肩。朱爾雅才回過神來,撥出劍身,道:「果然是把好劍。」說完插回,遞還古劍道:「好好珍惜。」
會見之後,眾劍門各自回房。今晨本有幾家劍門打算啟程上太白山,為了要見朱未央父子而多宿一日,古銀山卻決定立即出發,道:「我已和主人打過招呼,洪莊主也願意借咱們一輛馬車。快快收拾包袱,馬上就走。」
古劍問道:「明晨再走不行嗎?現在離入夜時分,還不到兩個時辰呢?」古鐵城道:「不知是那個瘋子胡來?竟在忘憂坊給咱們古家的劍缽下滿注。人們好奇起來,紛紛找石水比劍。增加一點交手的經驗不是壞事,但短短兩天打了十二三場,鐵人也會累壞;何況現在離試劍大會不過幾天,萬一受了傷,怎麼辦?」古銀山道:「咱們現在出發,沒人料得到,便不怕有好事之徒攔截求戰。辛苦一些,連夜趕路,頂多一天一夜,便可抵達山下。待咱們爬上了太白山,依百劍門的規榘,一旦上了山,任何人不得騷擾劍缽,便無須擔心。」四人收拾妥當,跟著洪家派來的車夫走到馬車間,把行李和口糧都放進車內,告離樂游苑。
四人之中,以古劍的心情最為放鬆,不時掀開布簾瀏覽沿途風光。只見道上行人絡繹於途,都是趕往太白山的武林豪傑,遇有岔路,只要跟著人多處走便錯不了。
馬車日以繼夜的走著,第二日早晨天還未明,已來到秦嶺山下的駱峪鎮。此處又是儻駱棧道的一端,必須棄馬步行。走棧道,古劍並不陌生,只是前面幾次總有一些波折,難免令人擔心。在棧道上遇到阻攔,除了硬闖之外,別無他法。
果然走不到十里路,赫見六名中年漢子擋在前頭,撐起一面布幡寫道:「成都古家請留下。」古劍等人低著頭想矇混過去,卻被攔下。為首的漢子道:「古銀山老爺子,你還記得我嗎?俺是山東渤海幫的黑面鷲馮千勝。」這人面色黝黑,頂上毛髮所剩無幾,只要見過,就很難忘記。古銀山尷尬的笑了一笑,道:「原來是馮老弟,好久不見,有何貴幹?」
馮千勝笑道:「咱們只是好奇,古家劍法一向寂寂無名,怎麼突然有人在忘憂坊押了滿注?」古銀山道:「老實告訴你,我古家的劍缽雖有進步,但要拿金劍,是絕無機會。我百思不解,到底是誰跟咱們鬧著玩?」馮千勝道:「除非是發了瘋,不然誰會跟自己的銀子過不去,一押就是滿注六萬兩。這兩位不知誰才是令孫婿?能否讓咱們印證一番。」
原來這幾個人都是賭徒。試劍大會辦的如此轟轟烈烈,場外的插賭,也起了一些推波助瀾的作用。忘憂坊是中原最大的賭坊,每到試劍大會前一個月,都會把可能叄賽的劍缽列出,供人下注。他們所開出來的盤口十分具有公信力,從其中的賠率,可看出該劍缽奪取金劍的機會。前十天起則每日公布下注的情形,下注的量愈多,則表示該劍缽愈受期待。古家劍缽的賠率定為一賠一百,卻在第一天就被下滿注;表示忘憂坊並未看好,卻有人認為值得一搏。
這幾個賭徒賭本不豐,卻想大發橫財。惟有找一些原本不被看好的黑馬押注,才能賺取高賠率的酬金。古家的劍缽滿注之後,行情便自動調升一倍,賠率為一賠五十,萬一蠃了,仍有暴利可圖。有不少人喜歡這種本小利重的賭法,到處去試一些高賠率但或有機會的劍缽。自從忘憂坊公布下注金額之後,古家便成了這些人投注理想標的,這些賭徒不敢闖進樂游苑試劍,便兜截在各上山要道之中。這些賭徒為了要試出劍缽的真本領,往往出手狠絕,比起一般劍缽點到為止的試劍,要驚險得多。
古劍只好挺身而出,跨步道:「在下趙石水,領教閣下高招。」馮千勝身旁一位白髮漢子道:「大哥,您掠陣,讓小弟先試。」轉身對古劍道:「俺是白頭翁陳慶,在渤海幫排行老三。看刀!」說著便挺刀殺來。
古劍撥劍架開,試了幾招,暗暗叫苦:「這些人看似粗鄙,手下功夫倒不含糊,恐怕還要略勝姊夫一籌。我可以」僥倖「蠃得一役,卻絕無可能連續好運六次。」想到這裡,劍勢放緩,連賣了幾個破綻,準備認輸。
陳慶卻不趁勢欺進,說道:「大哥!這小子劍法稀鬆平常,恐怕真是咱們找錯了對象。」馮千勝罵道:「要試出人家的真功夫,可不能手軟,得刀刀砍向要害。瞧你那麼客氣,倒像個玩騎馬打仗的小娃娃,還試個屁?」陳慶道:「俺出手一向不知輕重,萬一把人給殺了,怎麼辦?」馮千勝身旁一位碧眼勾鼻的漢子道:「了不起咱們陪著你向百劍門請罪。但這場賭局千載難逢,若沒試出人家真本事,豈不終身抱憾!」果然陳慶出招漸狠,不是斬首,便是斫臂,不見血不罷休。
這麼一來倒令古劍為難。一流的高手,收發由心,一旦兵器觸及對手肌膚之時,能夠立即卸力收勢,縱使削中了人,入肉也不致於太深。然而此人刀勢狠猛,顯然只能發而不能收。他本想讓人輕砍一道,流點小血交待過去,然碰到如此對手,也只能先不斷的閃躲。
兩人在棧道上交手,後面來的人無法通過,便層層疊疊的擠在一邊,議論紛紛。這人牆愈堆愈厚,慢到的人看不見前頭,只能靠耳語傳達。
渤海幫可不希望知道此事的人太多,馮千勝思道:「這小子劍法看似笨拙,卻總能即時避開老三的殺著,這樣拖下去,知道的人愈來愈多,愈是不利。」對著一個白胖漢子道:「老四,你先去幫老三。」那白胖漢子使的是左手刀,為陳慶的師弟,兩人刀法頗有相輔相成之妙。他早躍躍欲試,聽到大哥指令,二話不說,提刀便朝古劍右臂砍去。
眼看就要把古劍逼到死角,斜地里刺出一把劍來,架住大刀,卻是趙石水加入戰局!並罵道:「你們講不講理?有人這麼試劍的嗎?」馮千勝等人不答,另四人各自交換了一眼,紛紛掏出兵器,分別找上古家四人。
這招實在高明,古劍暗叫不妙,此時若不顯出真本領,對方以六打四,古家非有人挂彩不可。他別無選擇,正欲使出無常劍法退敵,卻見一人自人牆上翩然而下,落在戰局之中,出手奇快,一晃眼已將六人的兵器奪在手上。
馮千勝等人當場楞住,若非親身經歷,實不敢相信世上有如此武功。但見此人年紀輕輕,衣著樸素,丰神俊雅,眉宇之間有濃濃的書卷氣,怎麼看也不像是個身懷絕技之人。過了半晌,才見莽漢陳慶問道:「你是誰?馮什麼管我們的事?」馮千勝狠狠賞了一巴掌過去,對著那青年人躬身道:「裴┅┅裴公子,俺三弟有眼不識英雄,請┅┅還請恕罪則各。」
背後的人牆暴起一陣嗡響,議論不止,前頭的人興奮不已,紛道:「裴問雪、裴問雪,他真是頂頂大名的裴問雪?」有人喊道:「我見過他,哎呀!真是眼睛蒙上了豬油,當時竟沒看出來!」另一人道:「那有什麼稀奇?我在西安城至少見過他三次面,跟裴門主或有三分像,但茫茫人海中,若不顯一下本事,誰認得?」
這時人群已亂成一團,後面的人拚命想擠到前頭,紛道:「快讓開!快讓開!讓我瞧瞧。」靠山谷的一邊則有人叫道:「別急!別急!再擠下去,我就要掉下去啦!」
裴問雪一向足不出戶,雖然早享大名,見過他的人並不多。由於家學淵源,自幼研讀許多經史書籍,自然會對歷史上最著名的古都西安心生嚮往,既然試劍大會將路過此處,便向父親要求提早動身。裴友琴公事在身,令他先行出發。
他一向好靜,知道自己一旦身份暴露,必將引來一陣騷動,不但難有寧日,更別想好好探究西安的古迹舊城。因此一路上隱性埋名,不顯武功,即使到了西安,也只秘密拜訪一趟樂游苑,其餘的時間,多半混跡在一家簡陋的小客棧中,帶著幾本漢史唐詩,探訪城內的諸多遺迹。因此見過他的人不少,卻只把他當成一個普通的腐儒迂生,絕想不到這個看似書蟲的少年,竟有著一身驚世駭俗的功夫!他若不是眼看著古家有了危難,也不想輕易出手。
既然顯出本事,就再也瞞不住身份。這是裴問雪第一次現身人群,引起的騷亂,超過他原先預期。他笑了一笑,把兵器還給馮千勝道:「走吧!」轉身對古銀山道:「古老先生,咱們先讓讓,給後方的朋友先走。」
後頭推擠的人群一聽,果然安靜起來,一一從古劍等人的眼前魚貫走過。注目焦點自然都落在裴問雪身上,有的人指指點點,有的人含笑點頭而過,有的人經過時報上自己的字型大小姓名,也有人故意翻個跟斗,他都微笑以待。
走過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突然回頭怯生生的問:「我能瞧瞧包袱裡面的藏墨劍嗎?」裴問雪笑著解開背包,取出一把長劍,許多人睜大眼睛細瞧,一人道:「這把劍既不黑也不暗,怎麼會叫藏墨劍?」其他的人笑他孤陋寡聞,紛說:「這把名劍混合多種異礦製成,材質與眾不同。平常看來與一般的劍沒什麼兩樣,沾上鮮血之後,卻會變成黑色,故名藏墨。」
過了好久,才把人龍送走。古銀山緊握住裴問雪的手道:「裴公子,要不是您及時趕到,後果真不堪設想!┅┅請受老朽一拜!」裴問雪怎肯受拜?立即攔住道:「快別這麼說,大家都是百劍門,豈有見危不救之理?」
古銀山老淚縱橫,忍不住訴苦道:「不瞞您說,我這個孫婿的劍法是比他爹當年還強了一些。但也只敢要求他在這次的試劍大會中,替咱們古家保住席位而已,那敢奢望金劍?卻不知是那個瘋子喝醉了酒?竟在忘憂坊給咱們古家劍缽下了滿注!這可真是天大的誤會,就偏有一些賭鬼不信!從公布的那天開始,就難有安寧的時日。」
裴問雪道:「這點我或能理解,忘憂坊的賭盤一直是個問題。多年以來,我們裴家一直不贊成賭局介入;然而其他幾家主要劍門都說,賭盤能讓試劍大會的場子更熱,有何不可?」古鐵城道:「可真害慘了我們,這一路上山,可不知還有多少人準備攔路呢?」
裴問雪道:「既然如此,就由問雪陪各位上山。或許那些賭客,肯給胭脂衚衕一點面子。」有裴家的劍缽在旁相護,還能有什麼問題?古銀山終於放下心中的憂慮,頻頻說道:「那怎麼好意思?那怎麼好意思?太感謝了┅┅」
這條儻駱棧道全長不過百餘里路,五人腳程不慢,天黑之前到達終點厚畛子。這小鎮依山緣河,亦是登太白山的起點,平日清幽靜瑟,如今聚集上千名等著上山的江湖豪客,熱鬧非凡。
眾人一見裴家劍缽到了,紛紛簇擁而來,送上烤羊醺豬。裴問雪給大家面子,每家都拿一點,古劍等人沾上了光,也因此得享佳肴。餐后便在樹林中覓地打尖,鋪上毛毯,席地而卧。四周跟著躺了一堆堆的人,只因裴問雪在此。
睡到中夜,古銀山將古劍搖醒道:「出事了!快起來!」古劍揉著惺忪的眼,此時月光正被烏雲所遮,只透出一點微弱的暗光,古劍隱隱約約瞧出父親的身影,卻不知他張口說話,不暇思索的問道:「什麼事?」古鐵城道:「方才不遠處有一聲小孩的慘叫,裴公子追了過去。留神些,今夜或許不平靜。」話剛說完,樹叢中突然竄出一條人影,天色暗的連臉都瞧不清楚,卻在轉瞬間奔至眼前,一口氣連刺數劍,將古銀山、古鐵城和趙石水三人逼退,最後一劍斜刺古劍,既快又刁。
此人來路不明,不知善惡,這個時候,可不能再留一手。古劍長劍橫削,準備架開對方長劍,這是無常劍法頗為精絕的一記妙招,架開來劍之後,便可順勢化守為攻。未料使到中途,在雙劍交碰之前的一剎,右胸一陣疼痛,竟在一招之內中劍。他停靜不動,任由此人在身上點下重穴,心中卻是一陣冰涼:原來自己的劍法,還有這麼一個天大的漏動!
若在大白天,就算此人的劍法再高一倍,也很難在短短几招之內製伏古劍。但今夜霧重光微,極盡目力,仍只能隱約看出對手身影,對劍勢的判斷更是慢了一步。無常劍法本無常規,出招的時機及方位的拿捏,全視來招而隨機應變,他又毫無聽聲辨器的本領,天光愈暗,反應自然愈慢。高手過招,所爭往往就是短短的一瞬,他敗的極慘,倒非偶然。
那人一抱著古劍,一手仍持劍與另三人輕鬆對招,說道:「奇怪,你們家的劍缽,武功稀鬆平常,怎麼有人押大注?」趙石水叫道:「別亂來!你抓錯了人,我才是真正的劍缽趙石水。」那人笑道:「那更好,限你在五十招之內打敗我來證明你真有奪金劍的本事。否則,別怪我……」作勢要在古劍脖子上橫抹一劍,意義十分明顯。
趙石水大驚,劍光忽長,朝著那人身上狂削猛刺。想到古劍的生死操在自己手裡,無形中激發了身體潛能,比起平日所練,還要強猛幾分。
卻見那人足不移位,左手仍抱著動彈不得的古劍,右手好整以暇的架開對手的長劍,意態輕鬆,嘴上數著:「一、二、三、四……」五十招一過,趙石水連個衣角都碰不到,那人把古劍解穴后擲回,揚長而去,隱沒在林中一角,傳回一陣笑聲道:「高估了你們,害我白跑一趟。」
眾人圍問古劍,古劍仍看不出他們說什麼話,但猜得出來他們正在關心自己,說道:「我沒事……小心!」
斜地里忽然又冒出一蒙面人,挺劍往趙石水右臂刺去。古劍長劍一劃,這次出劍仍顯倉促,雖勉強擋住來劍,劍勢已老。這刺客身軀看來瘦小,內力卻強,順勢絞了幾圈,稍施暗勁,將漱玉劍甩飛,刺入十丈之外的樹榦中。
古劍飛奔過去,拔出長劍,轉身回來,另三把長劍都釘在附近的樹榦之上,爺爺和爹緊緊抓著受傷的趙石水,他站立不穩,持劍的右臂上,被劃了一道長長的口子。行兇的刺客,早已消失無蹤。
有人將剛點燃的濕柴遞來,湊近一看,傷口頗深,血流如注,雖未傷筋骨,但不知要修養幾個月,才能恢復身手。古銀山潸然落淚,哽咽著對圍觀的人眾道:「我古家實在沒有什麼……了不起的劍法!你們總該相信了吧!」
這時裴問雪抱著一個小童飛奔回來,眾人七嘴八舌的敘述方才之事。他立即將小童還給其家人,衝過去給趙石水點穴止血,同時黯然自責說:「古老先生,問雪年輕識淺,中了人家的調虎離……」古銀山搶道:「這不能怪你。我輩俠義之人,遇到這種事,又豈能置之不理?」
裴問雪從身上取出一瓶黑色藥膏,塗抹在傷口上,旁人道:「胭脂衚衕的『七珍膏』,這可是療傷聖葯呢!」古銀山忙道:「這怎麼好意思?」裴問雪抹完后才說:「這葯雖可加速傷口表面癒合,但內部的發炎,不可能在數天之內完全復原。此人如此出手,似乎是蓄意不讓趙兄參賽。」
趙石水自受傷以來,始終忍痛默聲,聽到這裡,卻忍不住流下淚來。古銀山亦老淚縱橫,仰天哽咽:「莫非是天意?我古家終究逃不出這場磨難!」卻聽旁人道:「何不試試侯藏象?」另一人說:「你開什麼玩笑?練劍的人以手臂為最重要,給這傢伙胡整一套,有什麼三長兩短,豈不終身遺憾?」那人說:「未必!我聽說侯藏象已經一個月沒出差錯了。」另一人笑道:「那怎麼可能?老兄,糊塗病是沒藥醫的。」那人道:「是真的!據說他收了一個叫『胖姑』的助手;這姑娘外表粗胖,心思倒是精細的很,替他抓出不少疏失。」
古銀山正自惶然,聽到此處,彷彿在暗夜中看到了一盞明燈,問道:「快說!要怎麼找他們?」那人道:「他們已先行上山。這幾天,恐怕有不少人排隊等著看呢?」裴問雪道:「咱們最好趕一趟夜路。能提早一刻治療,就多一分復原的指望。」
說罷立即收拾包袱,趙石水由古劍背負,點了兩支火把,一行五人,往上山的路徑行去。
太白山高逾千丈,眾人自四百丈高之山腳登起,一路上林木深幽,溪流潺潺,布滿奇花異樹,怪石奇峰;即使是深夜,也有其清美之處。只是山路陡峭,古劍等人顧著趕路,實無心思觀賞美景。走了兩個時辰,天光漸明,陽光的金輝透入密林,偶然朝上一望,山頂仍是一片銀妝素裹,「太白積雪六月天」,果非虛傳。
五人足不停步,午時剛過,才到達靠近山頂的「太白三池」。
太白三池上下鼎列,分別為「大爺海」、「二爺海」及「三爺海」,俱為冰川消退後在冰斗槽谷內集水而成之湖泊,水色藍碧,清澈如鏡,昨夜下了一場瑞雪,除了湖面以外,一片銀白,更映出湖面藍凈之美。三座湖均為圓形、環堤,從天上往下看,好似三個裝了半滿水的巨碗,長寬都超過四十丈。
樂游苑派人分別在三座湖之湖底打下無數木椿,搭出一條通往湖心的棧道,湖心處則建了一個三丈正方的平台,想必就是比試的擂台。古銀山看了不住點頭道:「妙極!這湖大小適中,觀戰的人眾坐在前矮后高的環堤上觀戰,彼此不會遮住視線;且利用湖水隔絕劍缽與觀眾,便不怕比試受到干擾。」
此處山高霧冷,平日人煙罕至。然因試劍大會即將在此進行,參與比試的劍缽,希望早點來探堪會場,適應天候;要看熱鬧的人,要作買賣的小販,急著先來搶佔好位子。儘管離試劍大會還有些許時日,然此時已是人聲擾攘,喧鬧不已。
在最顯眼的地方有人搭了一頂帳篷,篷外帖滿了布條,寫的不是「妙手回春」、「濟世救人」;而是「華陀汗顏」「扁鵲服輸」之類的詞語。任誰都知道,這正是「糊塗神醫」侯藏象的義診處所,若在兩個月前,這頂帳篷再舒適也沒人敢進,如今排隊等著看病的人,卻有十來丈長。若要排在他們後面,可不知要等多久?
裴問雪略通醫術,一眼便瞧出這些人都沒什麼急症大病,問道:「咱們這有一位傷者,需要儘速診治。各位朋友若無急難,能否先給咱們……」這裡沒人認得裴問雪,話未說完,排在最後頭的粗漢搶白道:「我賴九梟好歹也是西北道上有頭有臉的人物,還不是從清早排到現在?你算什麼東西?敢擠在老子前面!何況侯神醫一天最多只看六十名病患,讓你插在前頭,我豈不是得明天再來?」裴問雪並未生氣,仍和顏悅色的說:「賴大哥說的沒錯,只是我這位朋友手臂受了重傷,若不儘速就醫,恐不利於復原。他是百劍門的劍缽,身負重任,還請賴大哥通融。」
賴九梟笑道:「他受傷打輸,與我何干?除非是四大劍門的人親自說情,否則就別再啰噪!」裴問雪向來不喜自曝身份,但如今為了讓趙石水順利就醫,只得說道:「不瞞您說,在下正是胭脂衚衕裴問雪。」此話一出,聞者莫不大笑,此人看來文質彬彬,全無武林高手之氣勢,竟自承是裴問雪!賴九梟揶揄道:「那我豈不是朱爾雅了?」眾人更是笑的厲害。
裴問雪並未發怒,仍微笑以對,籌思要如何顯露一下功夫,好讓眾人相信自己的身份。古劍卻忍不住上前道:「他真的是裴公子!」眾人笑的更響。裴問雪往前踏了兩步,將古劍拉回道:「古兄,算了!」也沒生氣。
此時卻見帳篷里一個肥胖的姑娘走了出來,粗聲喝道:「外頭怎麼那麼吵?」他一開口,眾人立即閉了嘴。古劍打量了一下來人,這人眉毛橫粗,巨臉大嘴,身材雖然圓胖,倒也不算難看,瞧久了,自有一種喜趣。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心中忽地跳了一下,總覺這對眼珠子十分熟悉。
那人見到古劍,也是隨之一楞,隨即湊過來近觀趙石水的傷勢,說道:「這傷口必須馬上治療,快送他進去。賴九梟,今天神醫心情好,想看六十一名病患,你有意見嗎?」賴九梟立刻收起蠻橫的臉色,咧嘴賠笑道:「不敢!不敢!胖姑說的極是。」他曉得這個帳篷裡面可以沒有侯藏象,卻不能缺少這位「胖姑」,眼睜睜的目送古劍等人走入篷內。過了一會,忽然有人發現,裴問雪方才踩的雪地,竟然全無足跡!忍不住叫道:「踏雪無痕!他真的是……裴──問──雪!」
侯藏象一見古劍便笑道:「難怪胖姑肯破例先放人進來。」胖姑啐道:「你別多話!快給人看病。」說也奇怪,這個胖姑明明是他的助手,卻對大夫不假辭色。
侯藏象道:「這有什麼好看的,他的手臂中了一般的刀傷,這七珍膏也沒抹錯地方,一個月內必能康復。」古銀山急道:「侯神醫,石水是咱們古家的劍缽,試劍大賽可不能等咱們一個月啊!」「原來如此!」侯藏象道:「你們先回去吧!我得再花工夫找找看,是否真有急效之葯。天黑后,請你孫子過來取藥方。」眾人稱謝后離去,一出帳外,只見周圍站滿了人,全是來瞧裴問雪的,賴九梟等人更是急著賠罪。裴問雪無奈,一一拱手為禮,好不容易才走出人群。古劍思道:「成名人物雖然風光,但處處受人側目,也有諸多不便。」
忙了整個早上,大家也都餓了。山上處處有飲食攤子,古銀山執意要請裴問雪用飯,以答謝援手之恩。吃完午飯,才各自回到住處。
東道主樂游苑在附近搭了一百間木屋,安置一百家劍門。其中四大劍門的居所最靠近試場,獨門獨院,長寬各有數丈,頗為氣派。其餘九十六家劍門則依序排列,均為連棟的木房,在第六列第七家找到住了處,門上一塊木牌刻著:「九十一,成都古家。」這間木房約莫丈許長寬,有一張大床一張方桌和四張板凳,粗簡的以布幔隔成睡房與前廳。雖遠不如四大劍門的豪宅,但在如此高山崇嶺上能搭出這種格局,已屬不易。
飯後古家人紛紛上床補休,古劍躺在床上,卻輾轉難眠,反覆在想:「那個胖姑到底是誰?怎麼有種似曾相識的親近之感?」好不容易睡著了,作了一個夢,夢見和程漱玉手牽著手,帶著一個兩三歲的小姑娘,在花園中玩耍……
夢境正酣,忽被爺爺搖醒,問道:「阿劍,如果石水不能比劍,得改派你為劍缽,心中可有準備?」古劍心正亂間,隨口回道:「有侯神醫的葯,姐夫一定能出賽……爺爺,我這就討藥方去。」說罷起身便往義診的帳篷奔去。
來到篷外,夕陽斜掛,侯診的人還有六七位。古劍不斷的搓手徘徊,心中噗噗亂跳,只盼天快快黑。賴九梟問道:「古少俠,您是回來抓藥嗎?何不走進帳內等待?」變成裴問雪的朋友之後,人們對他客氣多了。
古劍連忙搖頭道:「不不不!神醫要我天黑后再來,是我自己太閑,來早了!」話剛說完,卻見胖姑探出頭來,招手請古劍進篷。
一進篷便目不轉睛的瞧著這個圓胖的姑娘,心中思潮洶湧:「是她!應該是她!她學會了易容術,把自己由瘦變胖,整張臉幾乎都變了模樣,唯獨那雙大眼珠,是沒法子易容,這眼神太靈動明亮,別人作不來的……她說:」習武是殺人,習醫是救人。『一直想學醫術,終於讓侯藏象收了她這個女弟子……可是,一個美美的姑娘,為何無緣無故的把自己妝扮成如此模樣?……她為何上來?是想看我比劍,還是找誰?……「一直這麼胡思亂想,胖姑一邊配藥,偶而抬眼瞧他一下,露出淺淺的一笑,古劍一陣心跳,回一個傻傻的笑。
好不容易等人走光,侯藏象才笑道:「傻小子,你幹嘛一直傻楞楞地瞧著人家?胖姑雖胖,但好歹也是個黃花大閨女啊!」古劍「啊!」的一聲,這樣的確失態。紅著臉道:「對不起!我總覺得你似曾相識,是否……」胖姑嚶然一笑,搖著頭說:「不是!」侯藏象笑道:「人家既然起疑,你就別再逗人啦!……我一再叮嚀:」眼睛眯一些,眼神呆一點。『那知你一遇熟人,就全露了餡!要怎麼埋名隱姓?「胖姑笑道:」露了就露了!反正阿劍也不會害我。「聽到這裡,古劍再無疑慮,脫口而出:」程姑娘……你好嗎?「這胖姑果然就是程漱玉,嫣然一笑,拉著古劍道:」我餓了,咱們出去吃一碗熱面。「
外面就有許多飲食攤子,兩人坐下來互道情由。程漱玉一心學醫,下山後很快便找到侯藏象。花了一番功夫,這糊塗神醫一來不討厭她,二來辯不過她,又經不住她嬌聲軟語,終於答應收她為徒。古劍也大致敘述近況,交待了不參加試劍大會的緣由。
程漱玉聽完笑他「傻子」,問道:「到底你自己想不想參加試劍大會?」古劍道:「我也不肯定。雖然現在心境輕鬆了許多,但練劍如此辛苦,沒能在這裡得到驗證,的確有些遺憾。」程漱玉道:「既然如此,就藉這個機會,把劍缽的資格給要回來吧!」古劍搖頭道:「這樣做太對不起姐夫了。告訴我怎麼醫治他的臂傷吧!」
程漱玉道:「這座山北麓湯浴口的鳳凰溫泉,療傷治病,極具奇效,被人譽為神泉。叫趙石水每日早晚浸泡一次,五日之內,必能讓傷口癒合。可是表面復原,並不表示內部完全無礙。如果你姐夫在試劍大會中,三兩下分出勝敗,不會有事;但若遇到棋鼓相當的對手,在劍招之外,膂力或內力拚的凶,或有可能將傷口再度崩裂。此時自泉水吸進皮肉里的葯反而會變成毒,令手臂終身癱瘓。你要賭嗎?」
古劍搖頭。依姐夫的個性,即使有些冒險,也願意為古家犧牲。然而試劍大會場場惡戰,那有不拚命的道理?到了這個地步,不能再退縮了。問道:「你想瞧我比劍嗎?」
程漱玉道:「我喜歡看你比劍,卻不希望你參加試劍大會。」古劍不解的搖著頭,程漱玉泯嘴兒笑道:「我碰過太多的大人物,反倒只喜歡默默無聞,有點傻裡傻氣的古劍。等你變成了大英雄、大劍客,還會理采我這個小丫頭嗎?」古劍笑道:「你人雖胖了,心性還是調皮貪鬧。」程漱玉咭咯咭咯的笑了起來,忽然正色道:「阿劍,莫管旁人,現在最要緊的是問問你自己,是否真想試劍?」
古劍默然,過了一會,緩緩點了頭。
回到木屋,爺爺劈頭就問:「葯呢?」古劍搖頭,古銀山和古鐵城沒說什麼,彼此互望一眼,各嘆了一口長氣,失望之情,溢於言表。古劍安慰道:「孩兒一定好好表現,絕不讓您們失望。」二人依舊搖頭苦笑,古鐵城道:「我們對你失望,已成習慣,那也不算什麼?」古劍急道:「請您放心!孩兒的武藝,確有長足的進步……」古銀山走來拍拍他的肩膀道:「別再說了!這是天意,我心中早有準備。」說罷吹熄燭火,逕自上床,不再理會古劍。
次日起古劍便留在居處專心練劍,古銀山和古鐵城看著他耍來耍去總是那一套亂七八糟的劍法,只能默默的搖頭。然而剩下的時日有限,二人連開口指正都懶,心想:「反正無論怎麼做,這個笨子弟武功,也不可能在幾天之內,有什麼脫胎換骨的進益。」
接下來幾天,各路英雄陸陸續續來到山上,受人矚目的幾位劍缽,如洗劍園的崔榕、丐幫范浚、莫愁庄的朱爾雅等人只要一上山,總會引得眾人爭相圍觀注視。百花庄等四川三大劍門在三天後上山,一安頓好便來到古家,卻見古銀山憂心忡忡的訴苦:趙石水受傷,不得不改派古劍為劍缽。
洪承泰等人面露驚色,心中卻是頗為振奮,雖然自家劍缽不免因此而退降一名;但同為四川的劍門,他們也替古家高興,更想瞧瞧以古劍的本事,到底能搶到什麼劍?可惜他們都發過毒誓,不得將古劍在佛手上與四大統領那一戰透露出半點蛛絲馬跡,只好拿一些無關痛養的話來安慰古銀山父子。
參加試劍大會的劍缽,都得在六月二十七未時之前錄登完成,這天早上,古銀山再看一次趙石水的臂傷,確定他無法在短時間內復原,才帶著古劍來到上板寺,這間廟宇離大爺海不過數百步,自然成為試劍大會的理事處所。廟牆上貼滿了參試劍缽的名單,祖孫二人報上姓名、鄉籍等,掌事的隨即在第九十一格處寫上:「第九十一劍,四川成都古家。劍主:古銀山;劍缽:古劍,壬午年三月初九生。」
古劍大略瞧了一下,百劍門這邊除了第四行留空之外,幾乎填滿了牆面;至於百劍以外的劍門,依先來後到的順序,填在另一面牆的紅紙上,卻比百劍門的名條長了近一倍,有人算了一下,吐舌道:「到目前為止,共有一百八十八家劍門參與」試劍賽「,又比上次多出不少。」古劍關心幾位舊識,擠在人牆中找到了閭丘允照和郭綺雲的名字,卻沒發現魏宏風!
二人正要回去,忽然間有人喊道:「來了!來了!青城派終於到了!」這話一說出來,立刻引起一陣騷動,眾人都想瞧瞧看魏宏風是什麼三頭六臂,紛紛擠到前頭,引頸圍觀。
只見商廣寒和邱廣平帶著數十名青城門徒,浩浩蕩蕩的走來。有人說道:「這商廣寒好大的排場,青城派現在不過是百劍外的一門,帶上來的人卻不輸四大劍門。好似這把金劍,已在他們囊中之物。」另有人道:「明天抽籤,三天之後就要比試,他們竟然遲至今日才大搖大擺的來到,也真夠託大!」
古劍心念舊友,也擠在人群之中,遠遠望著商廣寒和其餘門徒走上山來。多年不見,魏宏風變的更加高大魁偉,胸厚膀寬,比常人還高出半個頭以上,行在眾人之中,頗有鶴立雞群之姿。他留了一臉的長髯,雲鬢戢張,只目炯炯,竟有懾人之光!只要一靠近,人們自動止住嘰嘴,紛紛讚道:「果真是塊練劍的好材料!」
走在魏宏風身旁的一位白衣少女,肌光勝雪,眉目如畫;氣韻雅度,美而不俗。好事者相互打探,這是誰家的女兒?知道的人便說:「她是貝遠遙的孫女貝甯,魏宏風的師妹,川西出了名的美女,你沒瞧過,也該聽過吧!」這對麗人吸住多數人的目光,掌門人商廣寒倒成了配角。
見到貝甯,古劍心中更是百感交集,不由自主的憶起當年在青城山上,受她照拂的點點滴滴,真想衝過去喊一聲「貝師姐!」但轉念又想:「當年我跳下斷崖后無消無息,想必他們還以為我不在人世,如今現身,未免太過突兀。不如稍後再過去敘舊;順道問問許宏鈱這個傢伙,是否依然留在青城?」見不到許宏鈱雖早在預料之中,仍不免有些許失落。
再付上魅客兄回復:
致樓蘭雪兄與《武林舊事》之讀者們:
「武林舊事」半途而斷,不僅對讀者們感到十分負疚,對自己而言,也是一種難解的憂結。只是雜事太多,有限的時間被切割的零零落落,以致於構思難以連貫,下筆愈加阻滯,可又不甘心在高潮處草草帶過,才會一直延宕至今。尚請見諒!
我不是一個善於一心二用之人,如果再這麼繼續下去,可能真要等到變成了人瑞,才寫得完這篇小說。因此打算在明年初,向公司申請一年的育嬰假,如果順利擺平各方壓力,明年元月,咱們太白山見。
至於有些讀者希望撰寫「武林舊事」的同人或續集,個人並無反對之理由,只是……不要泄露太多天機……
午後探聽到青城派借宿於拔仙台上的八仙廟,正欲前行探望,卻見程漱玉走來,笑問道:「想不想去拔仙台玩玩?」古劍點頭稱是,問道:「今天不看診?」程漱玉道:「這陣子老猴子沒出差錯,不小心把口碑打了出來,如今樂游苑竟然請他擔當」會醫「,他興奮的睡不著覺,連夜下山採辦藥材,恐怕要到後天才能回來開診。我左右沒事,不如陪你走一趟,順便瞧瞧魏宏風和貝甯有什麼三頭六臂?怎麼一上山,就聽人談論個不停。」古劍笑道:「他們忙得很,也不知能否見到一面?」
拔仙台地勢寬坦,草木不生,石海廣布。然長年雲霧繚繞,頗有仙氣,在這方圓不過百餘丈的太白絕頂上,竟有各式廟宇十餘座。
兩人還沒走到八仙廟,遠遠望見數百名乞丐圍在道清宮外,走近一瞧,全是殘丐。二人對視一眼,均感詫異,心想:「從四川到此處千餘里,沒多少好路;即使是一般人,也要大費周章,何況這群身無分文,卻有殘疾的殘丐?竟然來了這麼多人?」
二人擠到前頭,只見郭世域一家三人和寇照東正在大廟門口與數十名道士爭論不休。
韓翠道:「太羽,天下之人拜天下之神,你憑什麼不讓咱們進去?」擋在廟門中央的一名手持拂塵的道士道:「本廟只不過是一間小廟,怎容得下那麼多人?不如你們派三五個代表上香,何必非得全數擠進來不可!」寇照東道:「多數人留在外頭,這算那門子的誠意?咱們從四川一路走來,逢廟必拜,不知拜了幾百間大小廟宇。可從來沒聽說那間廟,敢立下這等規矩?」太羽道:「是沒這等規矩,只不過明天一早武當派的英雄們就要惠臨小廟,你們全數進來,確有諸多不便。」
道清宮的劍法,出自於武當一脈,講究的也是后發先至、以柔克剛。太羽的師祖紫石道長少年時在武當學藝,因犯了清規被逐出師門,行至太白山欲開創太白一派。好不容易蓋完了這間道清宮,才發現不遠處靈梵寺的大智和尚,為了發揚少林武學,也欲開創「太白派」。
於是幾十年來佛寺與道觀,常為了爭取正名而相互較勁,逼得雙方廣收門徒,勤練武藝。可惜紫石道長當年太早離開武當,未能學到最高深的武功心法,以致於道清門人儘管練的辛苦,始終未能趨於化境。
藉著這次試劍大會,原來不太理采他們的武當派,竟主動求宿。道清宮上下自然是雀躍不已,為了迎接貴客,里裡外外不知清掃了幾十遍,務必把客人伺候的舒舒服服。
會上山觀劍的,不是武當派中的名宿高手便是少年英雄,只要博得他們歡喜,隨意透露幾句心法密技,便是受用無窮。
殘幫卻無人知曉這等緣由,他們一路免不了受人白眼,但被人拒絕入廟朝拜,倒是第一次。韓翠憤然道:「那有什麼不便?昨日嫌我們身上髒臭,褻瀆神明,所有弟兄便到湯裕泉,連身帶衣洗個澈底。沒想到你們仍處處刁難,豈有此理!」太羽身旁一名長須道士卻道:「乞丐就是乞丐,跳到黃河還是乞丐。誰曉得你們洗乾淨了沒?萬一留下什麼跳蚤、臭蟲,叫我們怎麼迎接武當山的眾英雄?」
這話一出,立刻引得殘丐們群情激憤,紛紛叫罵起來。寇照東怒道:「太真,你說這話太瞧不起人!難倒我們這麼多人,還不如幾名武當道士?」那名叫太真的道士往前一站,仍趾高氣揚的道:「太白山頂不是比人頭的地方,這次要來的武當派眾高手,隨便挑一個也比我太真強過許多,而你們……不過是烏合之眾。」
這話太過輕人,眾殘丐更加憤懣難平。一名持劍少年越眾而出,正是寇照東的愛徒何晁榮,他短劍出鞘,劍尖直指太真的鼻子罵道:「你這雜毛,狗眼看人低的,不如……」「不如大家較量較量,只要貴幫有人能憑真本事打敗我們,悉聽尊便。」太真說話中也拔出長劍,這道士雖然一付目中無人的姿態,然長劍一出鞘,整個人便凝立不動,法度嚴謹。寇照東一見如此氣勢,已知愛徒遠非其敵手,本想將他拉回,然轉念一思,先讓他試試對手深淺也好,踩出去的腳又縮了回來。
何晁榮卻不知厲害,大喝一聲,開始便是一串急攻,腳步撲朔迷離,劍招既急又快,殘幫兄弟一片叫好……。然而太真出劍看似不疾不徐,卻總能后發先至,封住對手去路。何晁榮的「迷蹤劍法」著重於腳步的變幻,然而卻似每一步都被對方看穿,提前堵死,他愈使愈感滯礙,腳步漸趨慌亂,二十招不到,胸口已被長劍抵住,棄劍而敗。
殘幫三老心中一寒,沒想到名氣不算響亮的太白山道清宮,也有兩下子。照這麼看來,殘幫上下除了郭綺雲之外,其它的人恐怕都難以獨自取勝。寇照東正欲趨前叫戰,卻見幫主郭世域率先跨了兩步,伊呀一句,拔刀便朝太真身上斫去。
郭世域心知對手並非泛泛,出手矯捷狠辣,刀法勁雄勢急,一開始便全力以赴。那太真卻不慌不亂,稍讓兩步,一劍劃去,帶出一股柔勁,便令大刀往旁讓偏。郭世域殺落了空,立刻回刀再砍,又被長劍壓住,一刀划空。就這樣他連攻了數十招,每一招都是使了一半便被長劍壓制,始終無法使全。
太真雖然魯莽,論劍法不過略遜掌門師兄一籌,對於武當劍法中的后發先至,以柔克剛的要訣,已有幾分領悟。這一刀一劍的聲音差異分明,郭綺雲雖目不視物,卻比多數人心中雪亮,以父親的刀法想贏得一招半式,機會渺茫。然郭世域雖知必敗無疑,仍刀刀使足了勁,招招拚盡了命,目的不過是想讓寇照東多看出幾招玄機,並多耗對方一些氣力。
可是雙方斗劍,愈是拚命愈是兇險,尤其父親這陣子勞累加上操心,身子已感病弱,那堪如此耗力損心!郭綺雲目眶含淚,心急如焚,恨不得能下場代替父親。
然而她不行,試劍大會為了保護劍缽在賽前的安危,防止有心人為了特殊目的傷害劍缽,特將試劍大會會場方圓十里之內劃為「禁區」,不論有什麼深仇大恨,也得等這名劍缽比完劍再說,否則便是與整個百劍門為敵,後果不堪設想。但要讓人不可找麻煩,本身也須自律,因此亦嚴禁劍缽找人比劍尋仇,一旦被發現,立刻徹除比試的資格。
郭世域刀法雖不如人,但他肯拚肯纏,倒讓太真一時奈何不了。碰到這等不要性命的對手,要傷人容易,但要傷的輕重適切,並讓自己全身而退,可就沒有把握。這個對手雖然招式平平,然刀勁狠猛,若不慎被掃到,非死即傷。逼得太真也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仔細對付。過了六七十招,終於忍不住罵道:「不過是比武較量,點到為止,你怎麼像瘋子一般亂砍亂……」話未說完,卻被師兄太羽打斷道:「師弟別說了。他是聾子啊!」師兄弟一番話引起一陣嘩然,郭世域再怎麼說也是一幫之主,卻公然嘰他是「瘋子」、「聾子」,這等無禮言詞,不止殘幫,就連一旁看好戲的人眾也感不平。
在眾人議論聲中,卻見太真身子一讓,繞到對手身後,劍勢一轉,朝著郭世域背後點去。這一劍來得突然,郭世域轉身不及,只得向前疾奔;太真長劍不歇,如影隨形的追了過去。郭世域最怕交手時看不見對手,感到背後白光若隱若現,不敢回頭,只得繞著一顆大樹死命狂奔。太真的「追風劍法」已有一定的火候,輕功更是遠勝,師兄一句話點醒了他,追風劍法正是天下聾子的剋星,只要能繞到他身後,聾子跟本不知長劍追在何處,毫無還手的餘地,只能繼續前奔。
他現在予取予求,隨時能了結此戰,但他厭惡這幫不自量力的殘丐,眼見看好戲的人愈聚愈多,心想:「眼前這麼多江湖英雄,不趁此時多出點風頭,更待何時?」心生賣弄之意,長劍便窮追不捨,在他身後一尺之處,游移滑晃,如獅子戲兔般的耍弄對手。
郭世域無暇回頭,但無論他奔跑得有多快,仍感到太真的劍尖猶如附骨之蛆,緊緊跟在身後。他功夫不算頂尖,然從未被人戲耍的如此狼狽,身為三萬名殘丐的幫主,豈能承受如此屈辱。想到這裡,忽蒙死志,一個定身急停……
太真沒料到郭世域如此烈性,他本來亦步亦趨的跟著,如今對方突然急剎,想收劍已來不及,只能將長劍往左一偏,還是刺入左肩。
太真輕易打贏一幫之主,未見半個人拍手叫好,他拔出沾滿鮮血的長劍,仍不知自己犯了眾怒,兀自罵道:「找死嗎?若非我夠機靈,你還有命?」
郭世域嘶嘶嘎嘎的吼叫,誰也聽不懂他說什麼?忽然間拿刀要抹脖子,韓翠撲來搶去刀柄,硬將他拉了回去。郭綺雲跳了出來,長劍出鞘,直指太真鼻樑,卻被寇照東拉回,急道:「侄女冷靜!你一出手,什麼都完了!」郭綺雲早已淚濕衣襟,泣道:「可是爹爹受到如此羞辱,做女兒的豈能坐視不管!」寇照東道:「那也該讓叔叔先去試試,若真不行,再做打算。」郭綺雲卻搖頭不讓,她曉得寇照東的迷蹤拳法比起爹或娘還略高一籌,但卻很難在這道士身上討到便宜,只不多一個人受辱罷了。
正自僵持,卻在人群中跳出一名啞丐,伊呀的吼了一聲,手持一把木劍,朝太真左肩刺去!
太真輕易打敗幫主,怎會將一個普通的啞丐看在眼裡?輕笑一聲,身子往右一讓,正欲避開來劍,未料啞丐手中的木劍突然中途轉向,從一個令人意想不到的方位刺來,極其怪異而巧妙!太真大吃一驚,還來不及變招化解,拍的一聲,對手的木劍卻應聲而斷。看看肩膀,被刺中的中府穴沒流血也不怎麼疼,不過是一點麻癢而已,心想:「一定是我在不知不覺中將真氣聚集至此,靠反震之力將這把髒劍震斷。」沒想到自己苦練已久的太極真氣,已到了如此境地,他喜出望外,原本的惱怒之心盡去,得意之情浮現,在這麼多英雄豪傑的眼前,該是自己表現出秧秧大度的時候,笑道:「不管是怎麼個取巧占乖,總是你的劍碰到了我的身子。按照比劍的規矩,就算你贏吧!
不過師兄那一關,可沒那麼容易。「說著轉頭望著太羽。
太羽向前跨兩步,對這啞丐道:「去借把象樣的劍來。」不等他說完,韓翠已把長劍擲了過來。啞丐才抓到劍柄,太羽立即刺出長劍,端是劍招凌厲,來勢嚇人,也想來個出奇不意,試試虛實。
啞丐果然受到驚嚇,慌亂中跌了一跤,在地上滾了一圈,才堪堪避過。太羽也算一派之主,自不想在這時候追刺一個寂寂無名的小殘丐。等啞丐站穩了身子,再刺出一劍,這一劍看似緩慢,實則暗封啞丐乾、兌、離、震、巽、坎、坤七個方位。啞丐的眼神看似茫然,腳步卻移到艮位,隨手削出一劍,倒也平平無奇,太羽輕鬆架開,反手一記快劍,角度刁奇,眼看就要刺上對手左腰,一旁觀戰的殘丐們忍不住一陣驚呼:「小心!」
可這啞丐也是個聾子,叫得再響也是白搭,但見他隨意扭動兩下身子,竟在不知不覺中閃開劍勢,長劍忽交左手,歪七扭八的朝對手眉心刺去……這一劍看似胡亂,倒令人不得不應。太羽火了,長劍在半空中連划十來個圈圈,守中帶攻,暗藏殺機,那啞丐只得跟著胡點亂刺,東閃西讓,卻也沒中劍……
忽聞後方一聲叫「好」!有人循聲回頭,稍遠處的一顆大樹上坐了兩名身穿白衣腰掛白劍的年輕人,竟是洗劍園的崔榕、崔柏,忍不住竊竊私語起來。武昌洗劍園在百劍門中排名第三,崔榕更是本次試劍大會的熱門劍缽之一,他一出現,眾人總免不了要多瞧幾眼。太真興奮的叫道:「我師兄的」圓極劍法「已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崔公子何不到前頭瞧個仔細?」
這二人都懶得理會太真,四目凝神觀戰,雙口輕聲交談。崔柏道:「堂哥,我看太羽的圓極劍法神似武當派的太極劍法,即使是武當派的高手,沒有二三十年的功夫,也難有這等火候,怎麼您說他非輸不可?」
崔榕道:「你看不出那啞丐招招似愚實巧的手段嗎?十招之內,他已饒過太羽三次。」崔柏搖頭道:「要戲耍一個人,功夫得比他高明數倍。殘幫之中,怎會有這等人物?」崔榕笑道:「他不是殘幫的人。」崔柏道:「就算他路見不平冒充殘丐幫忙,為何要故意藏拙?」崔榕想了一下,在他耳旁輕輕說:「我猜他也是一個劍缽,可不能讓別人知道……希望他闖得進最後的」奪劍賽「,與我試一試劍。」
猜的沒錯,這啞丐正是古劍所扮,他和程漱玉見到殘幫又遭欺凌,基於義憤,決定出手管一管閑事。但如今古劍也是劍缽,郭綺雲不能做的事,他也不行。
於是二人在殘丐身上「弄」了一套破衣,經程漱玉的巧手妝扮之後,古劍很快變成一個陌生的啞丐。但一個尋常的殘丐若有一身驚世駭俗的功夫,不免引人竇疑,若是有心人追查起來,後患不小。因此他除了外表必須改的面目全非之外,也不宜顯露出太高明的劍招。至目前為止,偽裝的還算成功,除了崔榕之外,絕大多數觀戰的人以為這啞丐也沒什麼了不起的真本領,不過是靠了一點奇襲、幾記怪招和誤打誤撞的好運,來與太羽周旋。
在太白山上,太羽也算是數一數二的高手,卻對一個向來瞧不起的小殘丐莫可耐何,連換了數種劍法,卻往往不到幾招便被這啞丐的怪劍打斷,愈打愈是發毛。心想:郭世域怎會教出如此滑頭的徒弟?想到了郭世域,心生一計,慢慢的退到大樹旁,忽然兩步滑步,繞過樹榦,在啞丐身後竄了出來。
啞丐發現身後有人,一時亂了手腳,只知道一陣發足狂奔,兩人一追一逃,像極了方才郭世域與太真之戰,除了韓翠母女外,其餘殘丐都不禁憂心不已。
只見太羽愈追愈是逼近,啞丐愈奔愈慌,突然雙腳一拌,一個翻滾,左手本能的護住身子,右手順勢朝上一劃……
太羽正全速疾奔,眼看就要追上對手,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卻讓他剎停不及,只能從頭上一躍而過……
剛跳過即感胯下一涼,人群中響起一陣暴笑,低頭一瞧,褲襠已被長劍劃破。太羽不禁漲紅了臉,瞧瞧這啞丐,一臉茫然,似乎還弄不清楚方才是怎麼贏了這一招。
雖然敗的莫名其妙,然眾目睽睽之下,太羽不敢耍賴,雙腿挾緊,心有不甘的對著古劍說道:「太羽不輸無名之人,你這小子到底姓啥名誰?劍法邪門的很,倒是一點也不像聾瞎二丐教出來的徒兒。」古劍還沒回應,卻見韓翠搶先答道:「他叫阿竹,為了替綺雲找個」陪練「,被我送到外頭學了幾年的劍。你敗的也不算冤,若不是他歷練不足,過於緊張,根本不必弄的如此驚險。」言下之意,這個阿竹與郭綺雲的武功都遠勝於他,太羽聽了更難心服。但打輸了是事實,揮揮手,示意讓殘丐們進廟上香。
好戲看罷,其餘人眾逐漸散去,殘丐們扶著郭世域,簇擁進廟,古劍這個殘丐得冒充到底,跟著眾殘丐一起入廟,程漱玉卻不便留下,正待離去,卻聞郭綺雲喊道:「胖姑娘請留步,能否幫我爹看個傷?」程漱玉道:「我習醫不滿兩個月,功夫可還不到家。」郭綺雲道:「姑娘冰雪聰明,又跟著侯神醫,兩個月贏過別人二十年。」程漱玉笑道:「你怎知我聰明愚笨?太抬舉我啦!」郭綺雲道:「兩位都是舊識,他的腳步聲沒變,你的似乎沈實了些……」「行了!行了!我服氣啦!」她怕郭綺雲指名道姓的點出來,趕緊打斷話頭。原來程漱玉自信易容變嗓之後能瞞得住任何人,沒想到郭綺雲耳朵靈細,且不受眼睛干擾,從腳步聲猜出古劍和她的真正來頭。
程漱玉遞給郭綺雲一盒藥膏,道:「這是外傷葯,但我看郭幫主眉頭鬱結,面色灰暗,似乎尚有其它的毛病。你們先拜拜,待會再跟你們回去瞧仔細。」郭綺雲早發現父親身子大不如前,連忙稱謝。
殘丐們備好牲果,一人一香,跪地禱念。古劍混雜在其中,見眾丐個個神情肅穆,態度虔誠,也跟著照做,與他們一起祈求上蒼,能讓苦難的殘幫劍缽,打贏這場比試。
祭拜完畢,二人跟著殘丐來到跑馬梁,這個地方算是太白山上較為荒僻之處所。怪石嶙峋,草木不生,寒風卻是陣陣刺骨襲來。原來他們買不起帳蓬、搭不出草寮,便用大石頭堆疊出一個巨大屏風。擋不住雨霧,勉強遮住一些風,生起火來,才稍稍感覺到一絲暖意。
韓翠與寇照東私語了一會,把古程二人的情況大略告知,才扶著郭世域,向二人拜謝道:「今日之事承兩位相助,殘幫上下沒齒難忘。」古劍不宜開口,只能一勁搖手擺頭的示意;程漱玉笑了一笑,道:「謝我幹嘛?還不一定能醫好郭幫主呢?」趨前給郭世域把脈,皺眉道:「從這脈象看來,郭幫主恐怕是操勞過度,心力交瘁引起氣血郁阻,再加上這山頂寒濕,陰氣襲身,就算沒有劍傷,早晚也得倒下。」
寇照東道:「姑娘說的沒錯!不止幫主如此,咱們的弟兄個個衣著單薄,在這霧濕風寒的跑馬樑上,不知還能挨持幾天?」程漱玉道:「從四川到這裡,沒有幾段好路,即使是一般人,也要大費周章。怎麼你們一次就帶了四五百人,豈非自討苦吃?」
一名斷臂的殘丐道:「幫主和長老也說這條路崎嶇難行,叫我們別走。但聽說丐幫的劍缽武功極高,這場比試對我們而言,實在太重要了!綺雲姑娘的眼珠子絕不能白白犧牲,無論如何,我們都要盡一份力量。」程漱玉笑道:「比武的不是你們,就算所有的殘丐全上了太白山,也幫不上一點忙呀!」
那殘丐搖頭道:「咱們發動所有的殘丐,參拜巴蜀境內大小廟宇,祈望能感動神明,助咱們殘幫打贏這一次比試。拜完后仍覺得不夠踏實,又擔心四川的神管不住陝西的事,於是大夥瞞著幫主,掏出身上積蓄,組了一個五百人的進香隊伍,三步一拜,九步一跪,一路拜著過去。我們相信心誠則靈,老天有眼,總會發現咱們的誠意。」
程漱玉本想說這些殘丐太過天真,但見他們個個神情嚴肅,不禁也受他們的愚痴感動,心想:「愈是苦命的人愈信神佛,我又何必在這時候澆下冷水!」嘆口氣道:「沒關係,大夥總算都平安上山。」卻聞韓翠也嘆氣道:「他們晚了一天出發,上了山才被我們發現。這一路上,有人摔死,有人餓死,有人染上重病。歷經千辛萬苦爬上太白山頂的,只剩四百三十八人。上了山更慘,原本疲憊瘦弱的身骨,那堪終日寒風吹拂,武功底子稍差一點的弟兄,恐伯都不好過。」程漱玉放眼一望,果然有半數的弟兄滿臉病容,道:「這山上有不少驅寒的草藥,明天我會采來。但郭幫主的病情較為急迫,可得勞煩您派人過來取葯。」
韓翠想了一會,道:「綺雲,就由你走一趟吧!」寇照東卻道:「天就要黑了,綺雲是咱們的劍缽,萬一有什麼惡人……」韓翠道:「有何不妥?那有瞎子怕晚上?天黑更好,還有誰打得過我女兒?」
於是三人告別群丐,往西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