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個故事,
凱茨亞姆拉德子爵的故事。
我曾經從我父親的書房裡翻到一本相當陳舊的回憶錄,封面印有「雙月」紋章,滿是灰塵,紙張也已經泛黃。回憶錄的作者是一位叫華爾特·馮·溫德的伯爵,他是一位旅行家,裡面記載了他在大陸旅遊的一些見聞與經歷,那種優雅的風格我很喜歡。在四十二歲的條目下,溫德爵士記錄了他在安德森堡所遭遇的一件事,裡面記錄了幾位貴族在面對危機的時候,是如何表現出冷靜、果斷以及明辨是非的高貴品質。這一整章我都可以背誦的出。下面我就將溫德爵士的這部分回憶錄轉述給各位。
我來到安德森堡的時候,正是深秋時節,道路兩旁巨大的梧桐樹好象是群悲哀的守衛,枯槁的枝條在陽光下里無奈地挺立著。眼前的大路被枯黃的樹葉蓋滿,每當風吹過的時候,這些已經沒有生命的小東西就會翩然起舞,不禁讓人想起那首著名的詩歌:
樹葉飄零,多麼奇妙啊
這些死後還再跳舞的精靈
安德森堡是座充滿古典氣息的城市,市區里保留著相當多的古代建築與雕塑,它們是這城市的靈魂。我善解人意的朋友馬維爾勛爵士上個月寫信給我,邀請我來哈德森堡做客,我欣然接受了他的好意。我還在帝都大學里求學的時候,就一直對這個地方充滿了憧憬,現在是實現我青年時代夢想的良機。於是我簡單地給家裡交代一下,隨後雇傭了一輛馬車,向安德森堡而來。
進城以後,一路上類似的古樸建築與雕像比比皆是,讓我目不暇接,深深被這樣的厚重歷史感所感動,甚至想教車夫趕的慢一點,好教我慢慢欣賞這浸透人文主義精神的美景。這樣的塑像,在別的地方可能會被視做珍品而存放在皇家的庫房裡,而在安德森堡,它卻安詳地聳立在街道中心,和整個城市融在一起,行人在它身邊走來走去。
馬車到達馬維爾勛爵宅邸的時候,恰好是下午三點零七分。出來迎接我的是馬維爾家的管家。他恭敬地告訴我,他的主人每天下午都會去一個叫「銀手杖」的貴族俱樂部打牌,現在不在家。於是我把行李與馬車交給管家,決定親自去那個俱樂部拜訪。管家派了一個小孩子,把我帶到位於城西的「銀手杖」俱樂部。這是一間老式兩層建築,色調發暗,陰鬱中顯出一種紳士般的沉穩。我給了那孩子一枚銅幣打發他走,然後走進這間俱樂部。
「我來拜訪我的朋友馬維爾勛爵,請問他在這裡嗎」
門房立刻回答道:「馬維爾先生正在吸煙室聊天,他的牌局通常在三點半開始。」
我點點頭,門房殷勤地接過我的大衣,然後向我指明吸煙室的方向。我走過一條兩側掛滿油畫的走廊——其中幾幅我還叫得出作者名字——走廊的盡頭就是吸煙室,我注意到兩扇鑲著金邊的大門上刻著這樣的銘文:
「自由不僅在於實行自己的意願,也在於不屈從於別人的意願。」
我推開大門,帶著強烈煙草味的白色煙霧立刻撲面而來,房間里只有兩個人,都坐在沙發上安詳地叼著煙斗。
其中一個人見到我,先是楞了一下,然後站起來伸開雙手高興地喊道:啊,我親愛的華爾特,你到的真快呀。」這就是我的朋友馬維爾勛爵,我和他熱烈地擁抱了一下,彼此都感覺到舊友重逢的喜悅。兩人都熱情地拍拍對方的後背,馬維爾勛爵隨後向我介紹另外一位坐在沙發上的先生。
「讓我來介紹一下,這一位是華爾特·馮·溫德爵士,大陸的著名旅行家,這位是奧斯卡·馮·艾舍斯特爵士,我們俱樂部最引以為豪的牌手。」
這位先生站起身來,伸過手來,原來他一直在等待馬維爾爵士在做正式的介紹。我們簡單地握了一下手,我藉機仔細地觀察了一下眼前的這位艾舍斯特爵士:這是一位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臉部稜角分明,線條異常嚴謹,彷彿天生就是要被鑄成青銅胸像似的,濃眉下的兩隻眼睛如同獵鷹一樣的銳利。也許獵鷹這個比喻太過平凡了,但是我實在想不出其他能夠準確表達我感覺的辭彙。
「非常榮幸能夠認識您。」我們兩個人同時說道,又同時笑了笑。馬維爾叫侍者送過來一把精緻的煙斗,我把它叼到嘴裡,加入到這群吞雲吐霧的人中。我們寒暄了一陣安德森堡天氣的話題,等到牆上的鐘錶走到三點半,馬維爾邀請我去娛樂室跟他們打幾局牌,因為他們固定的一個牌友今天並沒有來。
於是我們三個人來到娛樂室,我和馬維爾爵士做了對家,而艾舍斯特爵士則跟另外一位紳士搭檔。我們一邊打牌,一邊談論各自聽來的趣事,我興緻勃勃地將在大陸旅遊的見聞講給他們聽。
「你知道,費拉那個地方的紳士和當地的火山一樣,都有一股火暴的性子。在那個地方,如果說話稍有不慎,就會有一隻手套砸在你身上,然後一位紳士就會對你大吼:「您竟然說牛排最佳口感是在七分熟,我認為您在侮辱我的飲食習慣,我要和您決鬥。」
「哈哈哈哈,看來那地方的人洗澡也得帶著劍與匕首。」馬維爾爵士大笑著說。
「如果那位先生不幸是位魔法師的話,恐怕還要準備好蝙蝠糞與捲軸哩。」另外一位牌友也揶揄費拉的貴族們。只有艾舍斯特爵士什麼也沒說,從手裡抽出一張黑桃A,丟到桌子上。
「噢,真該死,這局又輸了。」我無奈地嚷道,「本地的幸運女神看來並不好客。」
艾舍斯特爵士笑了笑,對我說:「如果您將第五輪出的牌與第七輪出的牌調換一下,並且把您一直留在手裡的大鬼拿去配合馬維爾爵士在第四輪的攻擊,那麼也是有勝利的希望。」
「天吶,您居然把這些記得清清楚楚,包括我現在手上的牌!」我下意識地擋住手牌,覺得這真不可思議。
「呵呵,我可不會魔法……其實只要通過一些簡單的邏輯推理,就能計算出對手的情況,這再簡單不過,紙牌就是這麼精密的遊戲。」艾舍斯特爵士平靜地回答。馬維爾一邊洗牌一邊說:「這位先生可是我們俱樂部的驕傲,算牌的技巧天下無雙,對手的牌對他來說就如同自己口袋裡的零錢一樣清楚。」
我們又玩了幾局,一直到晚上六點才結束。我和馬維爾一敗塗地,輸掉了六枚銀幣,艾舍斯特把他們一枚一枚放到自己口袋裡。另外一位牌友先行離開,馬維爾則邀請艾舍斯特去他家裡參加歡迎我的宴會,後者掏出懷錶看了看,欣然同意,但表示要在九點以前離開。
走出俱樂部的大門,我才發現天色已經全黑了,街道一片漆黑,只有俱樂部門口還亮著昏暗的油燈。風一吹過,即使穿著大衣我也感覺到寒意襲人,這就是深秋呀。我們三人同上了一輛馬車,朝著馬維爾爵士的宅邸而去,一路上艾舍斯特給我們介紹了一些打牌的技巧。
「不,這可不單單是打牌的技巧,這個是世界上一切規律的根源。」艾舍斯特認真地更正我的說法,「一切事情,背後都隱藏著一條理性的邏輯環,只要你掌握住一個小點,就可以推論出整個世界。」
「這個理論倒是很新奇,不夠學起來很難吧。」我隨著馬車的顛簸而搖晃。
「一點都不難,我們每個人都在不自覺地運用著推理。您在覲見皇帝陛下的時候,不也從他的表情去揣測他的心情么?當您遊歷到陌生的城市,不也是從當地人的衣著去猜測當地的富裕程度與風俗么?推理是無處不在的。」
「這聽起來倒真的很玄。」我回答,心裡有些不以為然,艾舍斯特笑了笑,把煙斗放回到嘴裡。
忽然,馬車猛地停了下來,我們三個人同時向前傾去,幾道強烈的提燈光線閃過車窗。馬維爾爵士剛要呵斥車夫,一個身穿黑色罩衫,頭戴尖頂寬帽的高個子出現在車門前。
「對不起,各位先生,由於一些迫不得已的理由,希望各位能下車讓我們檢查一下。」
高個子的聲音充滿了公務性的冰冷。
「噢!您不是治安官文森特先生嗎?馬維爾爵士忽然喊道,同時那個高個子也認出了馬維爾。「您是馬維爾爵士,哦,那位是艾舍斯特爵士,那麼這位是……?」
「這位是我的朋友溫德爵士,今天剛剛來到本城拜訪。」馬維爾解釋說,文森特治安官抬抬他的寬檐帽,懷疑地看了看我,終於什麼也沒說。
我們三個走下車來,文森特治安官讓手下「盡量紳士地」對我們進行了檢查。檢查完以後,馬維爾爵士問他為什麼會忽然在路上對行人進行搜查。文森特治安官猶豫了一下,然後說道:「希望你們用紳士的名義保證,不要泄露出去,否則會造成本城大恐慌。從五天前開始,本城內就不斷有人在夜裡神秘死亡,算上今天剛剛發現的死者,已經有五名受害者,我們治安官不得不在全城秘密戒備,盤查每一個在晚上出沒的行人。」
沒想到在這個古典氣息如此濃厚的城裡,會發生這樣的慘案,我們三個人都驚呆了,我只覺得這個秋天的夜裡更加陰冷,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寒蟬。艾舍斯特爵士沉著臉思索了一陣,開口問道:
「文森特治安官,這幾名受害者是否是同一個兇手所殺呢?」
「這個……我們考慮過這個可能性,但是一名連環殺手的目標,一般來說都具備某種相同的特質,這是構成動機的主要原因。但是從已知的四名受害者身上,我們很難歸納出這樣的相同特質,事實上他們無論從哪一方面來說都有著廣泛的不同。」
文森特治安官看起來很信任艾舍斯特爵士,有問必答。馬維爾爵士悄悄告訴我,艾舍斯特以前曾經跟這位治安官搭檔打過牌,兩個人的合作相當精彩,有幾副牌局至今還被牌友們津津樂道。
「廣泛的不同……」艾舍斯特爵士用中指抵住前額,皺著眉頭。文森特治安官還是一副面無表情:「奧斯卡,我知道你的習慣,需要我以治安官的名義請求你的協助嗎?」
「哎,這樣比較合乎程序。」艾舍斯特爵士難得地露齣戲謔的笑容。「不過我現在還沒什麼頭緒。」
馬維爾爵士不滿地「哎」了一聲「奧斯卡,你又開始屈服於你那顆狂熱的心了。」他轉頭對我說:「華爾特,你知道么?這位文質彬彬的紳士除了打牌以外,最大的嗜好就是研究各種犯罪,這是多麼可怕的事情。」
「這不奇怪,我還曾經見過喜歡飼養蟑螂的傢伙呢。」我聳聳肩。
「我尊重他個人的興趣,不過我想我得回去了,華爾特我們走吧。」馬維爾看起來是有點害怕呆在外面。艾舍斯特笑著對他說:「看來歲月的消磨讓您變怯懦了……「
「不知道我是否可以隨行?「我腦子裡忽然冒出一個想法,我天生喜歡冒險的血液促使我急欲參與到這個事件中來。」您知道,我是一名旅行家,所以這對我來說是難得的經歷。」艾舍斯特很爽快地答應了,本來有些不情願的文森特治安官也點了點頭,畢竟有兩位爵士陪同,辦起案來也有光彩的多。
於是無奈的老馬維爾只好先行離去,我、艾舍斯特還有文森特治安官一同回到哈德森堡的治安公所。在途中文森特治安官大概介紹了一下四位受害者的基本情況。
第一位是一名年輕的本地聖騎士,男性,名字是佩萊蒙·索爾仁尼琴,21歲,他剛剛參加完加護典禮回到本城。他的屍體是五天前的夜間11點左右,在市立公證人辦事處的後門被發現。
第二位是本城的一名鐵匠漢斯,45歲。他的屍體是四天前夜間九點被發現,地點在他的鐵匠作坊門口。
第三位是來自鄰城夏伽魔法工會的黑袍見習法師,男性,年齡是17歲,名字是菲爾納·金。三天前他的屍體被發現在接近西城門的一個偏僻衚衕里,時間是夜間十點。
第四位是一位妓女,名字是莎莎,年齡29歲,她死在紅燈區隔壁兩條街的街道中央。
第五位是剛剛被發現,這是一個半獸人,名字還不知道,屍體被發現在東區的「銀手杖」俱樂部附近,他來到本城的目的不清楚,但從遺留的物品來看,可能是來販賣火蜥蜴皮的。
「這些人幾乎沒有相同的特性,我們甚至把他們的姓氏字母排列過一遍。」
聽完文森特治安官的介紹,艾舍斯特思索了一下,什麼也沒說。我問道:「那麼這些受害者以前都沒互相見過面或者有共同的熟人?」
「第五位受害者還不清楚,前四位幾乎可以肯定生活上沒什麼交集。」文森特治安官回答。
說話間馬車到了治安公所,艾舍斯特爵士首先要求去停屍房驗屍,於是我們三個叫醒打瞌睡的侏儒守衛,拿著鑰匙走到位於公所下方陰冷潮濕的地下室。地下室只亮著兩把火炬,五具大小不等的屍體並排躺在停屍床上,看起來格外陰森。
我和文森特治安官站在門口,艾舍斯特爵士一個人舉著燭台彎下腰去觀察每一具屍體。大概過了二十分鐘,他示意叫我們過去。
「有什麼收穫嗎?」文森特問。艾舍斯特爵士回答:「比我預料中的收穫要大了些。你來看這些屍體,比如這一具……」
他掀開見習法師身上的被單,我看到這個瘦弱的孩子一動不動地平躺在床上,面孔被多處刺傷,胸口和四肢都有不同程度的傷口,令人觸目驚心。
「屍體上卻到處都是凌亂不堪的傷口,而且有些傷口的部位毫無必要。」艾舍斯特緩慢有致地說,「我不知道就醫學角度而言這意味著什麼,但是……溫德爵士,假如你要潛入一個人的家裡尋找東西,而又不希望被人察覺你找什麼,你該怎麼做?」
「呃……」我想了想,「大概會把屋子裡弄的亂七八糟吧,這樣別人就不知道我到底在找什麼了。」
「聰明!」艾舍斯特滿意地點點頭,「隱藏樹葉最好的地方就在森林。兇手似乎是通過傷口去掩蓋什麼……我想這個應該就是他們想要掩蓋的東西了。」他指著孩子的左胸,我們在昏暗的燈光下看到那裡有一條似乎被火焰燒炙過的痕迹。
「醫學方面我並不是很擅長,不過我想比較這個和其他身體上的傷口,應該能看的出兇手在對待這兩種傷口時的認真態度有什麼不同。」
文森特治安官掀開身旁的聖騎士的被單,也發現了同樣的傷痕,其他兩具也是一樣。
「難道這才是他們真正的死因?」我懷疑地問道。
「或許吧,這種傷口的性質……」
「會不會只是單純的謀財害命呢?」文森特治安官補充道,「四名死者身上的財物都不見了。」
艾舍斯特爵士搖搖頭,把見習法師的身體重新覆蓋上chuang單。
「一般的搶劫總會盡量尋找適合的目標,有錢,而且不易反抗。哪個強盜在有其他人可以搶劫的時候,去襲擊一名全副武裝聖騎士或者魁梧的半獸人?」我想那只是兇手另外一個障眼法。也許幾天後你就會在護城河裡找到那些丟失的財物。」
我們三個人從地下室出來,來到公所的會客室,我很高興我不用一直呆在那麼陰冷的地方,那地方的寒氣似乎直射進我的身體裡面。現在的我,甚至看到治安公所大廳里的壁爐燃燒的火焰都相當親切。真不敢想象,此刻我是與一位兇殘的連環殺手同處一個城市。」
文森特治安官端來三杯熱果茶,我和艾舍斯特爵士每人拿了一杯,艾舍斯特爵士的眼睛始終放射著光芒,就好象他在牌桌上算牌的時候一樣。
「兇手是想用這些小花樣干擾我們的視線,那麼只要反推回去,就能知道兇手到底想隱瞞些什麼。」
我和文森特治安官都沒說話。靜待他下面的話。
「通過偽造的謀財害命跡象,兇手努力讓我們產生的錯覺就是:動機是謀財害命,所以被害者的挑選並無規律性,或者說兇手在暗示「財物才是殺人的動機所在」。這個恰恰證明了,兇手攻擊的這些人,是精心挑選過的,他們身上都擁有別人所無法擁有的特質。還有第二點,就是兇手所掩蓋的那個傷口,我現在不能確認,不過可以把我的推測告訴你們,那個傷口很有可能是用極度灼熱的元素魔法造成的。」
「元素魔法!?「我和文森特同時從椅子上跳起來,「你是說兇手很有可能是一位法師?!」
「很有可能,應該請法師公會來做近一步的驗證。不過,想想看,也只有當兇手是一位不願意暴露身份的法師時,對屍體的那些掩飾性傷害才有意義,因為需要掩飾的只有法師才能造成的傷口。」
文森特治安官的臉色開始變的難看了,本來一位聖騎士和一位魔法工會的法師遇害就已經牽扯極大,現在涉案人又有可能是一名法師,這已經超越了一個小城治安官的能力範圍以外。我在大陸也見過不少的奇聞異事,但這件事恐怕是我見過最詭異的了,不是那種感官層次的詭異,而是來自人類內心最深處的未知恐懼
「哦,請別擔心,我這些只是推測而已,還沒有充足的證據證明,也許真相會是完全相反的結果也說不定。」
「看來我得向首都的法師公會要求支援了。」文森特治安官擦擦額頭的汗水,這終究是一件不名譽的事情。艾舍斯特爵士從桌子上拿起四位發現屍體的目擊者口供,開始仔細地翻閱。我努力地想象一個身穿黑袍子的法師在暗夜的街道上穿行,隨著誦唱聲一位年輕的聖騎士胸口被火焰所籠罩…………
「還有一點我還想不通的地方是兇手的殺人時機……」艾舍斯特爵士打斷了我的故事,「這四起謀殺案件發生的地點彼此都非常遠,而且比如說第二位受害者,鐵匠漢斯,他死在自己的作坊前面。按照常識來判斷,如果要襲擊一個人,應該要尾隨其到沒人的安全地帶以後再下手。兇手在他離開作坊后就立刻把他殺害,這才倉促了。還是說兇手有什麼不得以的理由?」
「那個半獸人也是。」我受到他的啟發,也試著推斷說。「兇手為什麼要挑選在銀手杖俱樂部這個經常有人進出的場所附近下手呢?還有那個妓女,居然死在了街道中央!」
艾舍斯特爵士點點頭,把手裡的果茶一飲而盡,順手向旁邊的壁爐添了根柴火。「作案的範圍遍及整個城市,不知道是兇手對自己一擊必殺的手段非常有自信,還是藐視本城治安官的能力。」
「或許他只是弄丟了地圖而已吧……哈哈。」我笑著說,此刻牆上的發條鍾剛剛敲過八點。
「地圖……」艾舍斯特爵士忽然一怔,隨即猛拍大腿大叫道:「溫德先生,您真是天才!文森特,快把哈德森堡的地圖拿來!」
文森特立刻取來地圖,艾舍斯特象是見到麵包的饑民一樣撲到地圖上,一面拿起尺子和紅筆在上面塗抹,一邊嘴裡念念有詞。我和文森特治安官面面相覷,看著他象著魔一樣。
大概持續了五分鐘,艾舍斯特爵士終於停止了工作,我看到他的臉色卻變的很蒼白,呼吸也急促起來,好象他剛剛創造出了一個惡魔一般,只有那一雙眼睛保持著鋒利的目光。
「文森特,我有一個好消息,還有一個壞消息要告訴你。」
艾舍斯特的語氣里絲毫感覺不到玩笑成分的存在。
「哦?」
「好消息是,這個案子,或許在明天就可以解決了;壞消息是,本城恐怕會面臨前所未有的危機。」
三個人都沉默不語,外面的夜風呼呼吹過,似乎預示著什麼。
「你們過來看……」艾舍斯特把地圖掛在牆壁上,端來一個燭台為我們照明,「就如同文森特說的,這個案件的關鍵就在於找出四位受害者共同擁有的特質,我們過於一直關注的是他們本人的情況。但是卻忽略了一個重要的細節。我們剛才也在討論,為什麼兇手甘願冒被發現的風險,去選擇那麼醒目的地方去進行謀殺?剛才溫德先生給了我啟示,沒錯,是地點,兇手挑選這幾個人的理由不是在於被害者本人的素質,而是在於被害人所在的地點!」
艾舍斯特爵士依次把五名受害者遇害的地點標記來地圖上,然後問我們:「你們能看出什麼嗎?」
我們兩個搖搖頭,於是艾舍斯特爵士抄起尺子,把這四個點連接起來,又問:那麼現在你們看到什麼?」
「這個……好象是……」文森特的臉色也變的陰沉起來。
「好象是一個缺少了一角的六芒星!」我終於意識到艾舍斯特爵士想要表達什麼了。
「溫德先生,您是旅行家,一定知道這個六芒星代表的意思吧。」艾舍斯特爵士不是疑問,只是想確認。
「據我所知,六芒星是邪惡力量的象徵,據說那是將靈魂出賣給惡魔的契約。這個未完成的哈德森堡六芒星,恐怕是某一種不祥的結界。我記得以前有本書里提到,六芒星的每一角都要人的鮮血來喚醒。」我回答。
文森特治安官也意識到了,我想他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會和這些東西牽扯到一起。他臉色蒼白地說道:「看來是有人在策劃一場與惡魔簽定契約的陰謀,我想我得立刻派人去保護六芒星結界的第六個點才行!」
艾舍斯特爵士嚴肅地點點頭,拿起尺把六芒星的輪廓在地圖上勾勒完整,兩個線段交叉出第六個點的所在,那是位於城東的一座建築。
「天吶,這不是巧合吧。」文森特治安官低聲呻吟,「那個地方正好是白袍法師基諾拿斯先生的寓所啊,得立刻派熱去保護他。」
文森特治安官立刻召回來二十名身強力壯的治安官,連同我和艾舍斯特爵士朝白袍法師基諾拿斯的寓所火速趕去,寂靜的街道上只聽見馬車的賓士聲與治安官靴子敲擊地面的橐橐聲。
白袍法師基諾拿斯的寓所是一座高大的三層建築,整個建築呈黑色,造型內斂,而讓人有非常壓抑的感覺。文森特治安官第一個跳下車,飛跑到門口粗暴地猛敲門。敲了五分鐘都沒人回應,於是兩名治安官合力把門撞開,二十個人一擁而盡,我和艾舍斯特跑在最後。
屋子裡的陳設都很簡單,既樸素又乾淨。一樓和二樓都空無一人,我和艾舍斯特爵士在三樓碰到了文森特治安官,他面無血色地站在書房門口,原本堅毅的臉孔也露出極度失望的沮喪。
我向裡面看去,一瞬間也被眼前的景色石化了。這是間典型的法師的書房,書架上擺滿了厚重的大書,一個地球儀放在窗戶下,窗台上擺滿了各種顏色的容器。一個穿白袍的中年人仰在書桌后的椅子上,雙手握著一把匕首,胸口正潺潺流著鮮血。桌子上放著一本黑皮的書和一張信紙。
文森特治安官衝過去扶住基諾拿斯,隨即搖了搖頭,表示已經回天乏術了。艾舍斯特爵士拿起桌子上的信紙,而我注意到那本書的名字叫做《論黑魔術的偉大》,封面還有市立圖書館的漆引與「絕對禁止閱讀」的標記。
「這封信寫了什麼?」我和文森特治安官問道,於是艾舍斯特把這封信念了出來。這封信是基諾拿斯所寫。在信里,他承認那五起兇殺案都是他用自己得意的火系魔法所為,目的是用鮮血完成六芒星的結界,好讓自己獲得暗黑的力量。這些都是他從圖書館里的那本《論黑魔術的偉大》中看來的。但是當他快要完成自己的陰謀時,卻忽然良心發現,覺得自己的行為褻du了聖潔的白袍,於是就選擇了自殺,向神懺悔。
「這會是真的嗎?」我懷疑地問道。
「當然是假的!」艾舍斯特爵士毫不猶豫地說,「這封信是偽造的,基諾拿斯是被殺的!」
「為什麼?」
艾舍斯特爵士把那本講述黑魔術的書翻開,指著書頁上嶄新的摺痕跡說:「一個即將自殺的人,會把看到一半的書折上一角,等到下次再看么?」
「這麼說來,真兇另有其人?」
「是的,而且很有可能已經進入結界的中央,開始發動結界了。」
「天啊,那麼我們要趕快!」文森特喊道。
六芒星中央在地圖上的位置,正好是哈德森堡的市立大圖書館。我們一行人趕到那裡,已經快午夜十二點了,圖書館早就已經關閉。文森特治安官把值班的門衛喊醒,讓他把門打開,然後二話不說沖了進去。
「那麼我們該從哪裡找起呢?一間一間搜根本來不及。」我對文森特喊。艾舍斯特爵士揮了揮那本黑書,沉著地回答:「沒關係,這本書可以為我們指路。」原來這本書的背面標記著它在圖書館的存放位置,這書居然是從圖書館借去的!
「你想想看,有誰能夠把標記為「絕對禁止閱讀」的書借出去,而且還有能力在午夜的圖書館逗留?」艾舍斯特爵士對文森特治安官說,我們三個人正順著螺旋的樓梯向著圖書館的最底層跑去。
「難道……是圖書館的館長莫里斯大人?!不可能,他不會魔法啊!」文森特大喊,同時又向下邁了幾階。
「智慧與魔法能力是無關的……這個人的智慧足以和惡魔媲美了……」艾舍斯特爵士居然帶著讚美的腔調評價說。
「希望我們趕到的時候,他還沒變成真正的惡魔。」我不希望這是我這可憐的異鄉人到達哈德森堡第一天遭遇的事情。
圖書館的底層有一扇巨大的青銅大門,此刻卻微微開啟,裡面有黃色的光芒從門縫泄露出來。我們三個人對視一眼,一起推開了門。
一瞬間我們被耀眼的黃色光芒所刺激,不得不眯上眼睛,當我們再度睜開的時候,發現眼前是一個巨大的書庫,一個六芒星形狀的結界就畫在書庫中央的地板上,六盞詭秘的蠟燭分別立在結界的每一個支點上。一位滿頭白髮的老人正面對著我們,高鼻子,眼窩深陷,兩隻眼睛血紅地望著我們,一種無可名狀的氣息在他身邊流動著。
「哈,歡迎來到哈德森堡圖書館,我尊貴的客人們,你們是專程來為我慶賀的嗎?」莫里斯館長的聲音異常尖利。
文森特治安官上前一步,拔出了腰間的長劍:「我奉命來逮捕你這個殺死六位無辜市民的兇手!」
「哦?六個人?我想你是誤會了。」莫里斯嘴角露出一絲邪惡的微笑,「那幾個小傢伙是基諾拿斯那個可憐的笨蛋殺死的,只有他本人才是我幹掉的。」
「我得向您表示祝賀。」艾舍斯特爵士此刻居然還能冷靜地掏出煙斗,點上火,「您的計劃太完美了,借基諾拿斯法師的手完成結界,而他則成為結界的第六枚棋子。一個普通人居然能夠將一位以智慧著稱的法師玩弄於股掌之中,這太值得稱讚了。
莫里斯似乎很滿意艾舍斯特爵士的說法,他哈哈大笑道:「那個人一直到死還以為是在為自己服務,呵呵呵呵!!!」
隨著他的笑聲書庫里的空氣陡然寒冷起來,無端地颳起大風,到處都是書頁被翻動的嘩嘩聲,莫里斯高舉雙手,屋頂隱約傳來雷聲,白髮瘋狂地飄動起來。「好了,我的主人就將到來,你們三個就準備成為我的祭品吧,你們該感到榮幸。」
文森特治安官大怒,拿起劍就刺了過去,但是只聽到「碰」的一聲,就被一道黃光彈射了回來,跌倒在地。
「不要反抗,你們這些愚蠢的人類!」莫里斯大吼。
我下意識地擋住臉,這時候艾舍斯特的冷靜聲音再度響起。
「啊,我並非想阻撓您的理想,但是有件事我不得不提醒您。」
「是什麼!?別指望靠這個來拖延你們的時間!」
艾舍斯特爵士從嘴裡取下煙斗,筆直地站在那裡,冷靜的表情完全沒有變化,甚至煙斗冒出的煙霧,都沒隨著風飄散。「您和基諾拿斯都是幾年以前才來到哈德森堡吧。」
「沒錯……那又如何?」莫里斯對他的問題大惑不解。
「五年以前,哈德森堡市曾經進行過一次大規模的改建,這點想必您是不了解的。」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摸不清艾舍斯特爵士的意圖,只在等他的下文,包括莫里斯。「
「也就是說,如果您按照那本古書的記載,那麼六芒星的結界會少許有些變形,因為古代城區和現在城區是不同的。」
「你胡說!!」。
「結界變形會導致什麼樣的後果,這個不需要我向您說明了吧。」
莫利斯怒吼著,同時雙手向前伸去,想要去扼住艾舍斯特爵士的脖子。我看的出,他已經因為艾舍斯特的話而動搖了,結界也開始不穩起來,黃色的光芒時隱時現。我看到莫利斯把全部注意力放到了艾舍斯特爵士身上,趁機跑到結界那裡,隨手拿起一本書來,將燭台全都打滅,用腳把地板上的圖形擦掉。我雖然不會魔法,但是也大概了解其形成原理,結界非常講求平衡,一旦遭到破壞,哪怕是主持者微小的一點心理波動,都會導致相當嚴重的結果。
莫利斯發現這一點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結界本來就因為他的憤怒而不穩定,現在經過我這麼一干擾,平衡便被徹底打破。這老人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隨即被艾舍斯特爵士一拳結結實實地打倒在地,擊拳者的動作既迅速又利落,我沒想到他對拳術也有造詣。
文森特治安官這時恢復了行動能力,跑過將莫利斯反剪雙手,大聲說道:「我現在以一項謀殺與三項教唆謀殺的罪名拒捕你!」老人什麼也沒說,雙手痙攣,全身顫抖的象是這深秋里的枯黃葉子。
「一個人若是被野心侵吞了心智,那麼也就喪失了智慧。本來這樣的圈套是騙不過他的。」
艾舍斯特爵士和我此刻正坐在馬維爾爵士家的客廳里享用馬維爾爵士的大餐。這是事情發生后的第三天。
「……這是一個圈套?哈德森堡根本沒改建過城區?」我放下叉子,驚訝地問。
「或許改建過吧,不過這跟六光星結界一點關係也沒有,可憐的莫利斯過於緊張了。」艾舍斯特爵士平靜地切了有塊牛排放到口中。
我和馬維爾撇撇嘴,都大笑起來。笑過以後,我又問道:「那麼,那本《論黑魔術的偉大》如何處置呢?」
「我們忠誠的朋友文森特治安官——哦,他現在已經容升治安總長了——暗示說,這本書將被轉移到首都的大圖書館去,徹底封印起來。」
「對了,等一下馬維爾爵士將帶我去城裡參觀,請問你要隨行么?」
艾舍斯特爵士搖搖頭,拒絕了我的邀請,他說道:「參觀這樣的事情我沒有興趣,不過,下午三點半的牌局我一定在俱樂部恭候。」
說完他對我笑了笑,目光就好象是贏了一次大牌,銳利中帶著一絲得意的矜持。
凱茨亞姆拉德子爵講完他的故事,心滿意足地向四下望去,相當滿意這個故事的效果,聽眾們都聚精會神地聽著,不知道是因為自己口才好,還是因為溫德爵士的敘述吸引人。
「如此精彩的故事,我倒真想看看閣下說的這本回憶錄呢。」魔法師約克興奮地說,「多美妙的故事啊。」
「這樣的書,怎麼會被埋沒在故紙堆里,實在是遺憾。」女史官卓婭也感嘆起來。
「所以說,只有這樣的貴族,才是真正的貴族呀。」子爵最後把開頭的結論又重複了一遍。「這是一群散發著高貴光芒的人。」
大家都還沒有說話,人群中忽然冒出一個虛弱卻堅定的聲音:「
「這個世界上,高貴的只有神,一切生物都是神謙卑的僕人。」
「您……您在說什麼?」
子爵有點惱火地向發出聲音的方向望去,卻發現是那位大地女神的神官畢拉克瑞斯。此刻他已經恢復了精神,身體半靠著牆壁,矮人好心地遞過一杯酒和一隻羊腿,他禮貌而堅決地謝絕了,矮人不滿地嘟囔幾句,把食物放到自己面前大嚼起來。
「為什麼會有向惡魔屈服的人,為什麼會被邪惡的力量所誘惑呢?這是因為他們不能專心侍奉尊貴的真神。缺乏虔誠之心的人是很難得到神的庇護。」大神官認真地說道,並沒注意到除他以外的人,都不約而同地打了個呵欠。
「哼,把你拖出船艙的是我,不是你那位大地女神喲。」船長把一把木柴丟進火里,嘴裡沒有煙斗讓他感覺十分地不習慣。魔法師約克笑呵呵地對畢拉克瑞斯說:「我說神官大人,有時候也要講究一下傳道的技巧才可以,可不要跟我們魔法學院的那些古董教授一樣,講什麼都象是施展催眠魔法似的。」
「哦?您的意思是?」
「比如講個故事啦,就象那位子爵一樣。」
「講個故事啊…………」大神官陷入沉思,瘦小的身軀在火光影射下格外孱弱。「那麼我為大家講一個我見過的真正的神跡吧。」
「也好,也好。」傭兵瑞安最先同意,生怕他一會反悔又去做冗長的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