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歸程
他們一登陸,就聽說了克倫塞茨的事。
「他想的太多了。」塔西佗嘆了口氣道,「就和西多一樣。」
「至少他的出發點是好的。」狄昂道,「只是用了過於極端的方法。」
「任何良善的目的凡是用了極端的手段,都會轉化為惡的結果。這一點,是歷史給我們無數次的教訓。」塔西佗道。
「幸虧吉人天相,涅爾瓦還是轉危為安了。這一次,不管怎麼說,圖拉真功不可沒。」狄昂道。
塔西佗點點頭,喃喃道:「他竟然是這樣一個關鍵的人物……」
「什麼關鍵的人物?」
「圖拉真,他是把羅馬的輝煌推向頂點的人物。」塔西佗道。
「哈,沒想到你對他的態度的轉變還真不小啊。」狄昂道。
「我對他繼續摧毀共和制的作為不齒,但他的確能讓羅馬的光輝照耀到最遙遠的國度。」
「你憑什麼會對他有這樣非比尋常的信心呢?」
「因為是我……算了,你不會明白的。」
「莫名其妙。」狄昂搖搖頭道。
「甘將軍,你怎麼了?」阿泉看到甘英表情沉重,就問道。
「塔西佗剛才說的,你聽見了嗎?」甘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道,「無論目的多麼良善,用了極端的手段,都是惡的。」
「甘將軍的意思是……」
「我們叛離大漢,儘管自有道理在其中,但是背叛畢竟是背叛。更毋庸說我箭射班將軍的罪過了……我們的確應該受到軍法處置……」
「甘將軍,我們已經來到這步田地了,還去管他這些做什麼呢?」阿泉道。
「我倒不妨,只是怕耽誤了你、阿琪姑娘、班雲姑娘和一干兄弟啊。」
「甘將軍……我們都是立誓要跟著你的人,你大可不必為我們擔心,能夠為甘將軍效勞,我們死了也值。」
「不要這麼說,阿泉……你們還年輕,還有很多可以追求的東西。不要為了我放棄這一切。」甘英朝東方望了望道,「現在說這個也晚了,握已經把你們連累到這步境地了……」
「甘將軍,請不要再這麼說了,我們都是心甘情願跟隨你的。」阿泉道。
在很遠的地平線盡頭,出現了幾座龐大神廟的頂部。
「終於回家了……」加圖道。
眾羅馬人都發出了唏噓之聲,歷時一年多的長途跋涉,終於可以告一段落了。
「如果有機會,阿泉,我真想讓你們也回到家鄉……」甘英喃喃道。
「甘將軍……」阿泉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雖然看上去近在眼前,但蜿蜒崎嶇的山路上使通往羅馬城的路格外漫長。
直到中午,他們才來到了城門底下。
有一個騎馬的人已經等在那裡了。
「圖拉真。」塔西佗道。
「歡迎你們,我的朋友!你們終於平安回來了!」圖拉真喜欣慰地笑道。
「能看到你這樣喜氣洋洋的臉,我心裡踏實了很多,圖拉真。」塔西佗道。
「托皇帝陛下的福,羅馬一切安好。」圖拉真道。
「皇帝他怎麼樣?」狄昂問道。
圖拉真的臉上的笑容消失了:「皇帝陛下,他仍然是老樣子,非常虛弱。御醫承認他們已經無能為力了。」
「他還有多少時間?」
「說不準,可能還有半年到一年,或許只有一個月,甚至明天就有可能……」
「我們馬上要見他。」塔西佗道。
「請隨我來吧。」圖拉真道,「我明白你們的心意,當初我從耶路撒冷回羅馬時,也是這個心情。當克倫塞茨試圖阻擋我時,我不得不對他產生了懷疑。」
「涅爾瓦寬恕他了?我是說克倫塞茨。」
「是的,」圖拉真點點頭道,「要我說,這實在是放虎歸山。克倫塞茨不是個簡單人物。」
「可是,我還是要佩服皇帝陛下的氣概……」他又添上了一句。
正當他們談話這當兒,甘英發現阿泉的臉色不對。
「你怎麼了?」他問道。
「那個人我認識。」阿泉道。
甘英朝阿泉的目光所及處望去,只見一個人隱隱約約地站在一株大樹底下。甘英定睛一看,不禁大驚:「那是個漢人!」
「除了我們之外,這裡還會有漢人?」班雲也吃了一驚。
「這個人叫金土,是來追殺我們的。」阿泉道。
甘英渾身一震:「是朝廷派來的?」
阿泉點點頭,道:「甘將軍還記得在耶路撒冷的時候,總督的筵席上突然飛來的幾支箭嗎?」
「就是他射的?」
「沒錯。」
「他就一個人?」
「一開始的時候,他應該有好幾個幫手,但後來都被那個保羅的瘋子哥哥殺了。也就是在那當兒,我遇見了他。我們合力逃出了保羅的哥哥的囚牢。」
「他居然能夠跟我們到這兒。」
「的確,他的追蹤術的確是一流。」
「他在這兒,是不是還想取我們的性命?」
「不知道。」阿泉搖搖頭道,「不過我已經和他立下誓約,他承諾不會再偷襲我們。如果這樣的話,他想和甘將軍明刀明槍地斗,那哪怕他本領再高,也不會得逞的。」
甘英搖搖頭道:「我們不知道他的底細,不管怎麼樣,都要小心謹慎。阿泉,你先去摸摸他的底,看看他到底有什麼打算。」
「是!」阿泉一路小跑朝金土奔去。
「又見面了。」金土微笑著對他說道。
「沒想到你還會跟到這裡。」阿泉道。
「要跟著你們還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漂洋過海可不是鬧著玩的,我都發熱病了好幾天。」
「的確,我們也吃了不少的苦。你是一直跟著我們?」
「不,我回大漢了一趟。」
「你回大漢了一趟?可是,距離上次見面,才沒過幾個月。」
「我練就的本領能夠讓我從這裡回到大漢,只要1個月時間。」
阿泉發出來一聲驚嘆:「呵!真是不簡單啊。」他搓了搓手掌,繼續問道:「那你這次來到底是為了什麼,金土?還是要我們的命嗎?」
金土微微一笑,道:「不。你們的命對我來說不再重要了。」他朝遠處的甘英望了望,道,「因為沒有能提你們的人頭回去,我的人頭也在追捕之列了。我本來想就此歸隱山林,不再過問世事的,但是,我遇到了一個人。他讓我再次來尋找你們。他的請求我不能推辭。」
「是誰?」
「大漢西域鎮守使班超將軍。」
「大將軍!」阿泉一驚,「大將軍讓你來找我們?他也想置我們於死地?」
「如果你這麼想,這是辜負了班將軍的一番美意了。」金土嘆了口氣道,「班將軍,他惦記甘英將軍和你們諸位。想讓我帶你們回去,他保證對以前的事會既往不咎。」
「班將軍要讓我們回去?」
「沒錯。」
「他原諒我們的大逆不道了?」
金土點點頭。
「請讓我稟明甘將軍。」阿泉說完,立刻轉身朝甘英揮手。
甘英急忙跑了過來。
阿泉把金土的話複述了一遍。
甘英吃驚地把阿泉剛才的問題又重新問了一遍,得到了金土肯定的答覆。他的情緒變得激動起來,臉色脹得通紅,胸口劇烈地起伏著。
「甘將軍,我們怎麼辦?」阿泉望著他,等待他的決斷。
甘英努力控制了自己的情緒,他深深地吸了口氣,然後盯著金土的眼睛,低聲問道:「我們怎麼才能知道你不是用這種方法誘騙我們回去呢?」
「班將軍知道你們會懷疑。」金土從懷裡抽出一條絹緞,遞給了甘英,說道,「看看吧。」甘英將信將疑地接過那絹緞一看,當下就是一驚:「這是,這是……班將軍的字跡……」
他急不可待得往下看去。
班超的手書清清楚楚地告訴了甘英,他真的原諒了他們的魯莽行為。並且,經過他的苦苦相勸,聖上已經答應將他們的叛離之罪改作疏職之過,而將他們這次的出逃當作是代表大漢出使西域各國。如果他們肯立刻歸來的話,可以官復原職,薪餉加等。這可能是甘英能夠等到的最好的結果了。
「我可以……」甘英看完之後,朝金土作了一個把那綢緞朝自己懷裡塞的動作。
「你留著吧。」金土道。
甘英用顫顫巍巍的手把綢緞塞進了懷中。
「甘將軍……」金土望著他。
甘英回頭朝近在咫尺的羅馬城望了一眼,說道:「看樣子,我們是無緣見識這座偉大的城市了。」他停頓了只是片刻后,對阿泉道:「讓大家趕快收拾好行李,我們立刻啟程回大漢!」阿泉興奮地跳了起來。他歡呼雀躍地朝阿琪他們奔去,去報告這個好消息。
「你應該慶幸你們在班超將軍手下做事。」金土在甘英身後說道。
甘英深深地點了點頭。
「聽說你是軍營第一高手,甘將軍。」金土又道。
「你想和我比試比試?」
「如果有機會……」
「會有機會的!」說完,甘英高聲大笑了起來。他的聲音極其爽朗,彷彿是在將長期壓抑胸中的積鬱宣洩出來。
羅馬人早就注意到了塞里斯人這邊的變化。
「甘英他們似乎遇見了一個熟人。」狄昂道。
「他們好像格外開心。」塔西佗也說道。
這時候,甘英朝他們走了過來,宣布了一個驚人的消息:「對不起,諸位羅馬的朋友。我們不能隨同你們進入羅馬城了。我們必須立刻回國了。」
「回國?」塔西佗一驚,道,「你是說現在?」
甘英點點頭。
「可是羅馬城就在眼前……」
「我知道,我親愛的朋友。不能與你們一同去參拜貴國的皇帝,我也感到非常遺憾。可是我們對故鄉的眷戀使任何東西都沒有辦法停留我們的腳步,我們必須立刻啟程了。」甘英說得必恭必敬,充滿了歉意。
塔西佗嘆道:「難道一小會兒都耽擱不起?」
「現在對我們來說,一小會兒的耽擱都是令人難以忍受的。」
「既然這樣……」塔西佗搖搖頭道,「那我們只能在這裡作別了,我親愛的塞里斯朋友們。」
「很高興和你們一同旅行這麼長時間。我會永遠記住你們的。」甘英道。
塔西佗點點頭道:「我們也會惦記你們的。有機會託人給我稍個信。」
「好的好的……」
於是,羅馬人和大漢人,經過長期共同的艱苦跋涉,最終在羅馬城下結束了他們的合作,匆匆分手了。甘英他們最終還是沒有進入羅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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涅爾瓦在床上接見了歸來的使者們。
「你瘦了,塔西佗。」涅爾瓦從床上吃力地仰起頭來,認真地說道。
望著只剩下一層皮的皇帝,塔西佗苦笑著說道:「吃苦的人總是會消瘦下來的。」
涅爾瓦笑了笑,他的笑容使他的面龐更加近似於一個骷髏:「呵呵呵……告訴我,你們的旅行有什麼成果?」
「沒有成果,我的陛下。」
「沒有成果?」涅爾瓦平靜地問道。
「沒有成果。」塔西佗又重複了一遍,「有時候,沒有成果比有成果更好些。」
「我聽不懂你的話,塔西佗,可能是我已經糊塗了吧。但是我相信你的判斷。這樣的話,你們去休息吧。我也要休息了,我感覺到了無比的疲乏……我的朋友們,抱歉……我不能久陪你們了……」他說話的聲音越來越下,最後,頭一歪,就睡著了。
塔西佗和狄昂慢慢地走出了皇帝的寢宮,最後回頭望了一眼。
「他太累了。」狄昂道。
十天之後,涅爾瓦終於咽下了最後一口氣。而圖拉真,作為他指定的繼承人,登上了羅馬皇帝的寶座。
在回大漢的一路上,甘英每天都摸出班超的書信細讀,而且經常讀得涕淚直下。當他心情好的時候,金土向他挑戰了幾次,但是沒有一次能夠佔到上風。但甘英也不得不承認,他是他所遇見到最難纏的對手。
越近故鄉,阿泉也越來越消沉。
「你在想你的妻子?」阿琪問道。
「我……」阿泉望著她清澈見底的眸子,知道自己無法對她撒謊。
「我不在乎你已經有一個妻子了。」阿琪道。
但是阿泉仍然愁眉不展。
「你怕你的妻子在乎我?」
看到阿泉的痛苦模樣,考慮到一回家鄉,有關他家人的事也無法再隱瞞下去了。甘英就把他家人遇害的消息告訴了他。
阿泉彷彿遭受了一個晴空霹靂,三天之內沒有吃任何東西,走路也無法走,全靠甘英背他。
直到快到大漢邊境的時候,他才接受了現實:「我,對不起……他們……」他對甘英哭訴道。
「是我,是我連累了你們……」甘英撫摸著他的頭自責道。
阿泉趴在他的懷裡痛哭了起來,直到天明。
兩天之後,他們來到了班超鎮守的城池之下。
班超已經在城下等候他們了。
甘英一個人策馬先行,來到班超面前。他躍下馬後,立刻撲通一聲跪下。
任憑班超怎麼勸說,他都不肯起來。最後,班超說道:「如果你再不起來,我就再也不讓你進這城門了。」
這時,甘英才站了起來。他望著鬚髮蒼白了不少的班超的臉龐,喉嚨中一陣哽咽。
班超沒有多說話,只是拍拍他的肩,道:「走吧,甘將軍,我們走吧。我們很久沒有一起喝上幾杯了。」
走到城門下的時候,甘英回頭望了望身後的黃土。他彷彿依稀看到了吉離的身影,她胸口插著幾支利箭,雙手在空中揮舞著,好像要抓住什麼她無法抓住的東西。
甘英覺得自己回到故鄉的適意的心情,甚至掩蓋了他對吉離的永遠不會磨滅的悲痛。但是,當他再一次回頭時,他發現,自己的眼前已經是一片的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