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拜印
魯狂喑的萬柳山莊中,萬柳如軍,排列如陣。一根柳絲就是一根揚起的馬鞭,而老而硬的根,像是他那弭老弭辣的情懷。
快要飄落的柳葉是數不清的一把把彎著的刀,直待秋風捲起時,你才能在它的柔媚中看到它的肅殺。
後園,石徑,乾淨凈的石徑,因為秋,兩邊有掃過的落葉。
這裡是萬柳山莊的小校場。魯狂喑祖上曾是朝中良將,家中也設的有小校場。他的家中,還有開國天子聖諭特設的子弟兵。
——裴紅欞正自緩步而入。
那些兵士不多,不過百餘之數,都是魯家子弟,這時都刀戟鮮明地陣列於校場之內。
——她足下路的前方,通向一個已築了好多年的石壇,不高的石壇。可她知道那罈子的意義。那是個將軍之壇。如今,她卻要把它借用了。她耳中想起愈錚的話:「這一冊《肝膽錄》,事關天下兵權,我憑之與東密相鬥。天下兵鎮,盡多熱血男兒。東密意圖以教治國,一旦發動,擾亂天下,其禍必烈。從當年丁老中書起,就已秘結天下軍旅熱血男兒,他們有的甚或不惜萬死,投入東密。到我手中,終於結成這《肝膽錄》。這是秘不為人知的結盟。東密一旦事發,可憑此錄阻之。天下七十一路兵鎮,入我錄中的豪傑也共有百餘人。他們雖多位居偏職,但情懷熾烈,心繫天下,手中真正操有可與之共生死護天下的兵士。這一錄,你可切切慎重了。」
——然後,他喘息了一下,那麼深地看著自己:「我雖說可以託付的好像還有兩個半人,但到托無可托時,紅欞,你會不會憤然而起,為我勇決一次呢?」
所以,她才能遙遙憑此一錄,得程非與陳去病之助,於寧王反機將發未發、還未成勢之際,密通江蘇參軍高起,扶大廈於將傾,挽危亡於頃刻。
而今日,肝膽一錄,托無所託。陳去病與她密談了已整整三日。他人在軍中,德望又不夠,所以勉力勸她,當此重責。
她曾是那麼希望可以把它託付出去的,可惜,托無可托。但哪怕已無人託付,她也不會讓俞錚一生的心血就此白費。
——天下無肝膽,那何妨,我裙釵與登壇!
這是與陳去病細談后的決定。她不能推辭,不能放棄。因為,那《肝膽錄》也非任何一人都可馭使。那就且讓她托亡夫之清譽,以未亡人之身,登壇拜印,結就此盟,阻東密那傾覆天下之欲吧……
裴紅欞抬首看向前方,只見余果老與魯狂喑正立在壇下,白髮蕭然。那不高的石壇之上、那一案之側,卻是程窈娘一鉤袖手,面色帶煞地站著。就是軟弱如嫣落,也曾拼力相助自己,自己還有什麼資格退卻?
裴紅欞緩步提裙,臉含微笑,走向那一方古樸軍案。
而她身後,萬柳山莊的門口,陳去病正率著古銘,倚馬而立。
他的面色微微含笑,臉上依舊籠了層旁人看不透的氤氳之氣,定定地看著那個女子向那個石壇走去。
幾日之前,他與她多年之後,終於可以小窗靜坐。可他什麼都沒說,那些私下的情懷儘管如初,已不必說了。九月初九,這是秋了,萬柳山莊外盡多紅葉。他與紅欞在那窗下對坐時,那紅葉就在窗外經霜更艷地紅著,像她曾經擁有的躍入過他眼中的頰——那不是頰,而是飛霞。
窗外的紅葉映著夕陽的余紅反出的光,靜靜地照在紅欞的臉上,這才是他心目中的那一個溫柔敦厚的女子……裴紅欞已近壇邊,陳去病眯起眼,他的心頭被溫軟地觸動,想起這世路,想起那花間,想起那一晌相對,想起此後的同袍共事,想起那裙釵包束下溫柔敦厚里隱藏的挺立與鋒芒,不正是:世事一場冰雪,花間幾度紅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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