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皇帝也搞短斤缺兩
李炎在大明宮登基的第三日,楊昊在醴泉大營升座,接受了金牌金劍,正式就任刺馬營神位佩劍,刺馬營的佩劍總共有三十七位,以天、地、人、神四大佩劍為尊,號稱大佩劍,即俗稱的四大總管。李炎兌現了他的承諾,登基當日即把神位佩劍暨寶曆社的大總管位子授予了楊昊。
皇帝和大總管同日履新,這可忙壞在朝中做官的佩劍和高階橫刀們,剛參加完皇帝的登基大典,就馬不停蹄地跑到醴泉大營來參加新任大總管的升座儀式,升座儀式一直持續到第二日拂曉。
儀式畢,許多人又匆匆忙忙地趕回長安城,各顯神通叫開城門,趕著去大明宮參加朝會,尤其那些在刺馬營中擔任高階橫刀和佩劍的朝中重臣更是苦不堪言,嘴上不說,心裡不免要腹誹一番,有人就難免要想看起來新任大總管和聖人不對付啊,這以後的日子可就難熬咯。
也有人見到這幅情形不免有些暗暗竊喜,自以為窺到了長袖善舞的機會。
循例,大總管升座,除了本社高階橫刀和佩劍要參加,其他社的在京高階橫刀和佩劍也要與會。畢竟,大總管是寶曆社的大總管,但神位佩劍卻是刺馬營的大佩劍,其尊,誰敢小覷。
楊妃在刺馬營里地位躥升的速度和質量都不在楊昊之下,她入營不到兩年即從正九品一路躥升到從二品佩劍。楊昊升座大典那天她也到了,禮節上一位佩劍到訪楊昊這位新任大佩劍是必須親自接待的,但那天太忙,楊昊竟然一直沒顧上她,直到二日拂曉,升座大典結束,佩劍、橫刀們紛紛離去,楊昊才在一片混亂中派人把楊妃截回下來。
楊妃戴著一副精巧的白銀面具,楊昊則已經戴上了黃金面具,不過兩人見過禮后,楊昊就先摘了面具,四下無人,楊妃也摘了面具。
東方蘭奉上茶水,楊妃調笑道:「好俊的小伙,叫什麼名字。」
東方蘭說出自己的名字,退到一旁。楊昊道:「娘娘若是喜歡,就贈予娘娘了。」
楊妃正在喝茶,聞聽這話,放下茶碗,目光灼灼地說:「你捨得?」
楊昊即對東方蘭說:「收拾,收拾,隨娘娘回宮。」
東方蘭應聲是,轉身就走。
楊妃忙喝了聲停,用纖纖玉手掩著唇咯咯地笑了起來,笑畢,她盯著楊昊說:「你送一個男子給我是什麼意思,你以為大明宮的宮禁形同虛設嗎?那是要掉腦袋的。」
楊昊道:「我是擔心娘娘橫遭不測,故而派人保護罷了。」
楊妃道:「即便如此,你也不該派個未凈身的男子進宮來,你要我與他如何相處呢。再說……」楊妃的臉突然寒了下來:「我開成社的佩劍要你寶曆社派人保護嗎?楊大總管你的手未免伸的太長了。」
她說完起身就要走,護衛在門口的東方青率四個鐵衣衛攔住了她的去路,楊妃回頭瞪著楊妃,斥責道:「你這是什麼意思?要綁架我嗎?先皇不在了,我還是皇妃。」
「皇太妃。」楊昊糾正道,隨即覺得這話或有些不妥,李炎和李昂是弟兄,楊妃論親是李炎的皇嫂,該不該封皇太妃他有些拿不住,他想問東方兄弟,想想還是算了,這兩人未必就比自己知道的多,還是不去讓他倆淘神了。
「新皇登基,天下大定,開成社、大和社的好日子馬上就要結束了,這個……楊某留下娘娘也是出於一片好意,啊,這個,是不想讓娘娘受到傷害。」
「多謝大總管的美意,我能照顧好自己。」
楊妃挺起胸膛想闖開一道缺口,但看起來東方青和他的甲士絲毫么有憐香惜玉之心。楊妃很恨地退了回來,斥責楊昊道:「你別以為做了大總管就可以一手遮天,你強留先皇妃子在大營,這是什麼罪過,你想過沒有?我一日不歸,消息必然傳出,到那時……」
「到那時輿情沸沸,天下人一人一口吐沫就把我淹死了,是不是?唉——楊妃啊楊妃,我的楊家姐姐,知道自己為什麼會一敗塗地嗎?幼稚,幼稚你懂嗎?玩大人的遊戲,卻長了個孩子的腦袋,這就是幼稚。什麼輿情,什麼沸沸,什麼天下人……那些都是虛的。」
楊昊做了個吹肥皂泡的姿勢,右手托起,彷彿托起了一串肥皂泡,噗地吹了一口,彷彿那肥皂泡就飛了起來,他仰起頭望著那肥皂泡向天上飛去、飛去。
「啪!」他咧嘴笑道,「虛妄的東西看著厲害,其實十分無用。」
他轉過身去背對著楊妃,繼續說道:「開成、大和兩社已然一敗塗地,李鈺,一個地道的小人,剛換門庭準備侍奉新主,你的那個宰相侄兒也在找門路準備認新主子呢。可我告訴你,這些人統統活不了,今天他們能背叛大和、開成,明天他就能背叛寶曆、元和,只要不是傻瓜就不會接納他們進門,反正我是不屑與這等小人為伍。」
楊昊志得意滿地走到楊妃面前,彎下腰死死地盯著她的眼睛,說:「且不管別人收納不收納,他們還能改換門庭。你呢,我的楊家姐姐,你準備轉頭哪家?說出來我為你引薦。」
「小人得志!」楊妃從牙縫裡擠出這四個字。
「這叫天道酬勤。」楊昊糾正道,「不是什麼人都能隨隨便便成功的。失敗者中未必沒有英雄,但你要記住,成功者,一定是英雄。」
楊妃輕輕地哼了一聲,問道:「那你這位大英雄準備怎麼處置我這個失敗者。」
「這個嘛,你得容我思量思量。」楊昊靠在胡椅上,歪著頭瞧著楊妃,右手食指不停地在太陽穴上畫著圈,做出努力思考的樣子。
「你要是有什麼好的想法也可以說出來嘛。」他顯得很大方的樣子。
「夠了,士可殺不可辱。」楊妃氣的渾身發抖,」殺剮存留,悉聽尊便。」
她再次想闖破東方青的防線,有一次失敗了。
「楊昊,你到底想怎樣?」楊妃終於忍不住咆哮起來,看起來她生氣的樣子比端著的樣子更生活動人。
「士可殺不可辱,放媚兒姑娘過去。」楊昊發了話,東方青立即撤開身,同外帳外的路通了,帳門也打起來了,一陣清冷的晨風灌進來,外面天亮了,陽光很好。
楊妃的心卻陰雲一片,楊昊叫出了她的ru名,這個ru名自入宮以來已經絕少用了,李昂給她取的新名字叫楊露,說她嫻靜時像一顆晶瑩剔透的露珠,而在草地上跑動的時候,又像一頭可愛的小鹿。露、鹿同音,楊妃說這個名字取得極好,但自己很少用到,除了李昂宮裡很少有人直呼她姓名,而最近四年,這個名字根本就讓人忘了。
楊媚兒,楊媚兒,他用自己的ru母呼我,又稱我為姑娘,他這是想幹什麼?
一滴晶瑩的淚珠從楊妃的眼眶裡流出來,滑過臉頰,落了下來。她突然想明白了什麼,然後她回過身,走到楊昊面前,向他盈盈拜下去,說:「楊媚兒拜辭大帥。」
她再次抬起頭的時候,整個兒像換了個人,臉上沒有了偽裝,身姿也變得輕盈起來。大明宮裡那個得寵的楊露已經沒有了,新的世界上只有一個楊媚兒。她像一隻美麗的蝴蝶,飛出陰冷的帳篷,迎著陽光,飛翔在清冷的晨風中,飛向了一片廣闊明媚的新天地。
楊昊也走到帳門口,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空氣真好,天氣真明媚,大唐的天空是多麼美好啊。
咦,那邊怎麼亂糟糟?
「東方蘭,去看看那邊怎麼回事。」
「得令。」
「報大帥。」東方蘭跑了回來,「面露尷尬之色。」
「說,怎麼回事?」
「娘娘,哦,不,媚兒姑娘她……」
「她怎麼啦?說!」
「媚兒姑娘她……她掉水坑了去了。」
「你娘的!誰把她推進去的。」
「沒人推,是她自個失足滑下去的。」
「哦,死了沒有。」
「沒有,在那坐著罵人呢。」
「呵呵……」楊昊開心地笑了起來。
「媚兒姑娘她……」
「她又怎麼啦?」
「她罵起人來真像個潑婦……」
「潑婦?……這個詞用的不恰當。」楊昊搖搖頭說,「真是一點也不恰當,楊妃要是能像個潑婦一樣,至少不會敗的這麼快吧。哦,我忘了,她現在叫楊媚兒。」
楊昊沒再去過問楊媚兒掉水坑的事,他轉身回帳,換下大總管的袍服,穿上李炎為他專設的西北五軍兵馬大元帥紫金袍服,趕去了中軍帳:李炎已經初步兌現了他的承諾,楊昊也必須兌現自己的承諾——即刻拔營撤回河西。
在回拔營回河西的路上,楊昊陸續得了兩項加官:從二品鎮國大將軍,從三品勛官上護軍。李炎這個人非常有意思。
他一面他力排眾議,為自己量身打造了位同三公的西北五軍兵馬大元帥這一官職,使自己可以一步登天與親王和三公平起平坐,既全了自己的面子,又避免自己因為躥升太快,引起朝臣非議。一面卻又給自己授什麼鎮國大將軍、上護軍這些二三流散官勛位,無形間拉低自己的身份。
這個人實在是很有意思。
不過對楊昊來說這些都無所謂了,對做大唐的官,他已經找不到感覺了,西北之地他已經是絕對霸主,自己委任的官吏哪個不對自己畢恭畢敬,再大的官也顯示不出自己的威儀,至於軍隊嘛,西北五軍儘是自家親兵,一頂兵馬大元帥的帽子就足夠了。
現在唯一能提起他興趣的是寶曆社大總管這個位子,雖然已經正式升座就職,但顯然自己這個大總管至今還是個空頭司令。前任大總管和當今的聖天子總是找種種借口拒絕交權。說什麼「佩劍不離京」乃是古訓,偶有例外,也是出於迫不得已。
身為神位佩劍那就更不得離京了,這不是祖訓能不能變的問題,而是根本就不能變,大總管坐鎮天下根本,指揮四方,這是正道。朝中那麼多佩劍和高階橫刀,難道天天讓他們跑去小長安或仙女山向你請示彙報,這個……
楊昊不想聽下去了,前任大總管和現任皇帝說的這些不能說全無道理,小長安只是西北重心,長安才是天下的根本。自己若是窩在西北,那就只能頂著大總管的頭銜搶西北佩劍的飯碗。
丟下西北這攤子去長安城,自己彆扭,李炎恐怕更彆扭,仇士良怕更是要如坐針氈了。算了,西北是自己的根據地,暫時還丟不得,不僅丟不得,自己還得好好下份功夫來經營一番,跟腳穩,腰桿才能挺的直啊。
至於寶曆社那攤子事嘛,大總管的帽子是肯定不會讓了,佩劍和高階橫刀不來覲見,就不來吧,手本什麼的,還是要遞來西北的,總之實權可以暫時假手於人,但名分不能丟,只要保著份名分在。待西北穩固,進取長安,接收寶曆社的大權就順理成章了。
當然,要讓社裡的那幫元老、幹將買自己這個偏居西北一隅的大總管的賬恐怕得狠費一番工夫。每個組織都有天生的排他性,越是穩固的組織排他性越重,刺馬營就是一個很穩固的組織,寶曆社在李忱的調教下,早已成了針插不進水潑不入的獨立王國。
要想駕馭這個組織,不費點心思是絕對辦不到的。
楊昊本想把李忱弄到小長安,以皇叔身份督軍,實際把他軟禁起來,自己學曹操來個挾天子以令諸侯,藉助李忱的威望掌控寶曆社。
李炎死活不同意,堅持要把自己這位皇叔接回長安幽靜在十六王宅,置於自己的監管之下,為此他不惜拿出楊妃等十六顆楊昊感興趣的人頭來換。
楊昊決定答應做出讓步,那十六顆人頭都是自己想要的,有人想殺,有人想保。
送李忱回城那天,天氣本來非常好,陽光明媚,萬里無雲。但自李忱走出營帳起,忽然風雲變色,黑雲翻卷,雲層中隱隱有條巨龍在遊動。楊昊看了心驚,劉盤更是驚悚不已,他悄悄湊到楊昊身旁,緊張地說:「這是真龍天子的徵兆啊。大帥,您這是要縱龍歸海啊。」
楊昊咄地一聲,說:「什麼真龍天子?天要下雨了,趕快回去收衣服吧。」
羊弘揚和吳成龍兩個也對這奇異的天象驚嘆不已,兩個人站在小院中仰望天際,吳成龍面露喜色,羊弘揚卻面露憂色。吳成龍道:「這是龍入大海的徵兆啊,老弟為何愁眉苦臉?莫非……」
羊弘揚趕緊打住,說:「別,沒有莫非,我也很想真龍趕快歸海。可是你說……那位也願意嗎?」
吳成龍哼了一聲說:「他若是識相,就不該輕舉妄動,就算不識像,也無所謂,天命所歸,是他一介凡人能阻止的了的嗎?」
羊弘揚聽了這話點頭,說:「有道理,有道理。吳掌柜高人一個。」
李忱臨行前要求楊昊放吳成龍回洛陽,送羊弘揚去劍南。
楊昊想了想,說:「兩位兄弟不在楊某營中做客,去哪我管不著,劍南我也沒熟人,二弟要去,自己去便是,若缺盤纏,哥有千金奉上。」
羊弘揚白了他一眼,惡狠狠地說:「誰是你的兄弟,誰要你的千金。」
李忱卻哈哈大笑道:「你既不是他的兄弟,娶他千金也無妨嘛。」
吳成龍哈哈大笑,羊弘揚漲紅了臉說:「殿下,您真能幫著他捉弄卑下呢。」
李忱笑著安撫道:「罷了,罷了,你不要他的千金,拿我這枚玉佩去變賣了,也可做你的盤纏。」李忱取下自己的隨身玉佩交到羊弘揚手中,羊弘揚剛要推拒,轉念一想立即明白過來:李忱這是要他以自己的名義去劍南聯絡舊部啊。
他要楊昊派人護送就是為了試探楊昊對此事的態度,楊昊不願攙和,但也沒有阻止,甚至還有襄助的意思。
明白了這一層,羊弘揚向李忱磕了個頭,含著淚說:「殿下保重,羊弘揚去了。」於是灑淚而去。
楊昊目送李忱登上李炎派來接他回城的車漸漸離去,翻捲雲涌的天空突然晴朗起來。
春日陽光下,長安宛如一位剛剛睡醒的少婦,正慵懶地打著哈欠,睜著一雙朦朧的睡眼迎接她歸家來的丈夫呢。
……
「掐吧!掐吧!讓他叔侄倆使勁地掐吧!最好掐死一個,重傷一個;兩個都死了最好,兩個都沒死,重傷也不錯。最不濟也讓兩個人鬧翻臉。」楊昊在心裡默默祈祝,「叔侄倆掐完,順便把仇士良和魚弘志也掐死,省的我再動手腳,阿門。」
楊昊朝長安大明宮方向拜了又拜,剛剛爬起身來。
忽見一隊黃衫御使騎白馬手持敕令從長安方向翩翩而來:
曰:昭德以爵,前王令范;功懋懋賞,有國遺訓。西北五軍兵馬大元帥、持節充朔方、夏綏、振武、天德等道節度副大使,鎮軍大將軍、上護軍楊昊,早悟機權,夙展誠節。革運之始,立功西北,鎮守邊要,馭控遐荒。忠績既宣,宜加寵昵。可賜封西寧郡公,食五百戶。
楊昊聽完詔令,忽然有些不高興:唉,不是說好了封郡王的嗎,怎麼矮了一截?皇帝也搞短斤缺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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